四、伙房门前的战斗 开饭的时候,大院子里最热闹地方就是院子中间的伙房前边,挑开水的,挑饭 菜的,你来我往,络绎不绝。上伙房挑水挑饭,也和上厕所拉屎撒尿一样,是唯一 能摆脱组长、队长监管的目光,相对地自由一些的机会。大院儿里严禁串组、串队, 而一些相熟的人只有利用这个机会才能说上几句话。当然,出格儿的话也不能讲, 因为会有人揭发检举以图立功的。所以此刻伙房领饭的窗口前簇拥着一群人,相熟 悉的人站在一起轻声聊上几句,而大多数人只是互相注视而已。因为这群人的衣服 有着明显的差别:身穿公安局发的黑衣黑裤的是劳改队犯人,而刚来的劳教人员却 是穿自己的衣服,所以穿什么衣服的都有:学生服、工作服、便服、西服……算得 上是真正的" 杂牌军" 。 教养队本来规定由组长、副组长负责挑饭、挑水,但今天因为钟政委来了,要 到队里看看,沈队长立刻传下令去:" 中午饭由组长指定组里的专人去挑,组长要 在屋里守着不许乱动。" 所以周组长就指派王振春、余亮上伙房挑两个屋共二十个 人的饭菜。两个人分别挑着两只大铁桶往伙房走去。这两只桶直径都在三十公分以 上,有四十多公分高,光空桶王振春挑着都觉得有点儿份量,不像余亮那样轻松自 如地走路。余亮心里明白,小王是学生出身,没干过重活儿,这两桶饭菜他肯定挑 不起来,于是安慰他说:" 小王,一会儿领完饭菜,你在原地看着点儿,我挑回去 之后,再来挑你这副挑子。" 这里虽然吃饭不定量,但是小组长们谁也不乐意领多 了,因为吃不了还要退回去。这一阵儿伙房做的全是高粱米饭,劳改队的小组长们 心里估算着组里人的饭量,对炊事员喊着:" 十五碗" 、" 十八碗" 、" 二十碗" ……。所谓的" 碗" ,是指大院儿里发给每个人的黑色粗瓷大海碗,这种碗口径有 十七公分左右,高近十公分,一碗可以盛一斤多米饭。菜是按人头份儿领的,一人 一勺。不够还有少量咸菜,可自由取食。 轮到王振春领饭了,炊事员一看他的衣服知道是教养队的,就问:" 多少人? " 小王听着前边那些人都是论碗领的,怎么到他这儿论人了?他心里疑惑不解,愣 在那里无法回答。炊事员是犯人,口气直冲冲地吼叫:" 嘿!问你哪!哑巴了?你 们组多少人?" 小王这才恍然大悟,急忙回答:" 十个人。" 他不知道这是伙房针 对教养队刚组建没几天,组长对全组人的饭量不太熟悉,所以规定教养队各组按人 头份儿每人一碗半发饭,不够再来领,多退少补嘛。 小王刚领出一桶饭来,费力地提着往外走,余亮在一边看见,就喊他:" 小王, 把我那桶饭也领出来!" 因为小余看到一桶饭足有二十多斤重,而半桶菜--就是熬 白菜汤,撑死了也就十斤重,不如他挑两桶饭,让小王挑两半桶菜汤,一下子就挑 回去了。说完小余就去领菜。于是小王把饭桶放下,又挤上去把另一只桶递过去, 对炊事员喊:" 再领十个人的饭。" 这时候旁边一个穿黑囚衣的壮汉伸手一把揪住 王振春的脖领儿往后一拽,张嘴就骂:" 孙子!后边排队去!想加塞儿还轮不上你 呢!" 小王被这小子拽了一个趔趄,蹬蹬蹬后退好几步才站住身子,手里的铁桶也 摔在地上。他冲过去冲那黑囚衣犯人大叫:" 我根本没加塞儿,我们组分两个屋, 一屋十个人,分两桶打饭。" 那壮汉不由分说就抓住小王的手,接着就是一拳,打 得小王鼻子立刻流出血来,同时胳膊被扭到背后,疼得直弯腰。那壮汉面色狰狞地 骂着:" 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黑五爷的名头,敢上太岁爷头上动土?回去告诉你们 那帮教养的孙子们,以后在伙房打饭再加塞儿,让我黑五爷碰上一个打一个,碰上 两个打一双。不打服了你们……" 他正骂得起劲儿,突然觉得一股热菜汤从头上淋 下来,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铁桶罩在他的头上,桶底儿砸在脑瓜顶上生疼生疼的。 他连忙松开小王的手,双手抓住套在头上的铁桶摘下来,只觉得从头到脚全湿了, 青菜叶一片片挂在头上、脸上、身上。他顿时心头火起,一只大手在脸上一抹,把 挡在眼睛上的菜叶划拉掉,立刻看见一个身量不高,圆脸略瘦的小伙子正怒气不息 地看着他。 原来小余领了两桶菜,转身去拿扁担,却见王振春被一个比自己还高一头、宽 一半的壮汉扭着在打。他知道自己上去也是白饶,凭那黑大个儿的身量,他和小王 两个人加一块儿也打不过人家。但是眼看小王鼻子淌着血,被那人扭得像虾米一样 弓着腰,心里一急,抄起地上的一只菜桶,抡起来一下子倒扣在那人头上,然后呆 愣地站在旁边看着,却不知道上前动手或退后逃走。 那壮汉看见余亮,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去。他在这个大院儿里向来都是打七个 踢八个的主儿,还从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毫毛。只见他" 恶向胆边生" ,大步蹿过来 伸手就抓余亮。可就在这时候他的脑袋突然被一个硬东西砸个正着,头" 嗡" 地一 下,眼前一片金星闪烁,连伙房也旋转起来。他站立不稳,踉踉跄跄晃动着脚步跳 到伙房墙边,身子靠着墙,双手抱着头,头上的血顺着手指缝儿往下流。这时候王 振春双手抓着扁担还要抡打那壮汉,被一群人拦住,同时有人大声喊叫:" 打伤人 了!" 正在伙房里监督发饭的队长立刻走过来喝住王振春,一面叫人去西四队找队 长来处理,一面叫人扶着黑五去医务室上药,又命令伙房的炊事员把发给王振春、 余亮的饭菜全部收回,还拿出一副手铐把两人都铐上了。 西四队的队长们正陪着钟政委在各组里转悠视察,各组的人员都端坐在自己的 铺位上,在铺位的前头摆放着每个人的饭碗,等着分菜汤。这时报信儿的人跑得气 喘吁吁地来找李队长:" 报告队长,你们队的人在伙房把人打伤了。伙房队长请你 们队长去处理呢。" 赵队长一听大为恼火:" 处理什么?先关几天禁闭再说,这都 是吃饱了撑的!" 管教科长也表示赞成:" 在这里边还敢行凶伤人,胆大包天,应 当关禁闭!" 李队长觉得他们两人的意见有点儿武断,应当了解一下情况再定。如 果真是无故伤人,确实应当处理,但也要带回队里批评一场然后处理,起码也好起 个警示作用。他和郭子义对视一眼正要开口,钟政委先发了言,他摇了摇头说:" 做工作不能这样鲁莽,先了解一下事情发生的原因,判定一下责任,即便关禁闭, 也要先把他们拿来当一阵儿反面教员,批判之后再执行。" 钟政委表了态,李队长 立刻命令沈队长去伙房处理这件事儿:" 小沈,你去一趟,按政委指示处理。有什 么情况马上来汇报。" 沈队长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在去伙房的路上,先向报信儿人 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心里有了谱儿。但是到了伙房,一见王振春、余亮两人被铐 在一块儿蹲在伙房的墙根儿下,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伙房队长(实际是管理员)坚 持要把这两个人送去禁闭,沈队长要求他把手铐去掉,把人交给他带回去处理,伙 房队长不同意,于是两人争执起来。沈队长见周围那么多犯人围着看两个干部争吵, 影响太坏,于是提出把这两个人和黑五一起带到钟政委那里解决。 钟政委一边听着沈队长的叙述,一边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房门外站着的三个当 事人。他猜出那个壮得像座铁塔的汉子一定是黑五,而旁边那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小 伙子,一个脸上挂着淳厚朴实的土气,一个充溢着学生的稚气。他心里认定沈队长 讲的有理,于是让李队长把小王和小余叫进屋来。这两个人知道面前这个皱面银发 的老头儿是农场的最高领导,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眼睛不时 偷看着钟政委,不知这位大官将如何发落他们。 钟政委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小伙子局促不安的神情,心头不由浮上一丝儿怜悯 :" 正是上学的年纪,怎么犯了错误,可惜呀!" 可他脸上却冷若冰霜,阴冷的目 光直盯着王振春问:" 你叫什么?犯的什么错误教养的?" 王振春目光睨视了一眼 钟政委,嗫嚅地说:" 我叫王振春,是犯右派错误教养的。" 钟政委听了眼皮一抬, 射出疑惑的目光定在小王身上:" 你今年多大年纪?原来在哪个学校念书?在哪儿 宣布戴右派帽子的?" 这一连串的责问,使小王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他的确不知道 自己的教养理由,只是在收容所听刘玉宝说他是右派,他认为自己是言论问题,应 当属于右派吧,所以就认可了。现在问他在哪儿戴的帽子,他怎么答得上来?只好 如实讲了:" 我今年十七岁,原来在电力学校上学。右派帽子在哪儿戴的我不知道, 大概在分局吧。" 话音儿没落,赵队长在一边气得眼都瞪圆了:" 好哇,在政委面 前你还敢不认罪,简直狗胆包天!" 钟政委心里明白,分局是没有权力给他戴右派 帽子的,一定是他搞错了,所以伸手制止赵德喜的申斥,口气仍然平和地问:" 劳 动教养通知书你看了吧?签字没有?上边写的什么理由?" " 字我签了,上边写的 什么我没注意。" 王振春坦然地回答。 " 这就怪了,字签了为什么没看内容呢?你不会不认识字吧。嗯?--" 钟政委 拖着长腔斥问。 小王吓得心头一紧,赶忙辩解:" 真的没看,我当时只顾高兴了,既没听,也 没看。" " 高兴?什么意思?!" 钟政委的脸立刻耷拉下来,冷冷地问。 小王生怕这个大官会误解自己,战战兢兢地申辩说:" 您不知道,分局把我饿 得前心贴后背儿了,听说到了收容所就可以有饱饭吃,我心里自然高兴。所以叫我 签字我就签了,真的没注意上边写的是什么,不过王……" 说到这儿他沉吟了一下, 本想把王科长的话说出来,可又怕给人家找麻烦,所以话到嘴边改为:" 收容所的 队长跟我谈过,说我的言论和右派言论没有两样。刘玉宝也说我是右派。在学校辩 论的时候也有人说我是漏网右派,所以我认为自己一定是右派了。" 小王原原本本 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倒让钟政委肯定他不是右派,也就不想再扯下去,于是话题 一转:" 你为什么动手行凶?知道不知道这是继续犯罪的行为?" 王振春听了这话, 一来是吓的,二来是委屈,不由得落下泪来。他带着哭音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当时他把我鼻子打流血了,还把我胳膊扭得快断了,我根本一点儿反抗的劲儿 也没有。小余急了,所以才用菜桶扣他。他把菜桶摘下来就要打小余。我怕小余也 被他打伤,心里一急,抄起扁担就打过去,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您就饶了我们这 一次吧,下次再不敢了。" 小王连说带央告地说了半天儿,钟政委没有表态,听他 说完了,就叫赵德喜把黑五带进来。黑五一进屋,先向钟政委深深鞠了个躬,又对 其他干部一一鞠了躬,然后笔直地站在原地听候讯问。钟政委一看这小子的举动, 就知道是个老油条,不由得皱起眉头斥问:" 今天这事情是怎么回事儿?" " 报告 首长," 黑五油腔滑调地说:" 他们两个领饭的时候加塞儿不排队,我出面制止他 们,这两个捣蛋鬼就用铁桶和扁担砸我。您瞧,我脑袋都包上了。大夫说流了有一 碗血。首长,您得为我主持公道,狠狠处罚这两个野小子……" 说到这儿,管教科 长喝斥他:" 少说废话!" 吓得黑五不敢言声了。 钟政委扭脸问伙房队长:" 你看见他们打饭加塞儿了吗?" 伙房队长刚才还一 口咬定是因为加塞儿打饭,才打起来的,现在面对钟政委那严厉的透人心腑的目光, 有些迟疑地回答说:" 我--看是没看见,不过自打这几个教养队来了之后,每天三 顿饭,总有他们的人不排队硬挤着加塞儿,为这事儿吵了好几回了……" 钟政委不 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我只问你这次他们到底加塞儿了没有?" 看到政委有些生气, 管教科长立刻申斥说:" 少说废话,到底看到没有?" 伙房队长声音立刻低下来, 吞吞吐吐地说:" 没--没看见。我是听旁边人说的。" " 把他们的铐子打开!" 老 钟眉棱耸动,气愤地命令着。伙房队长立刻从兜儿里掏出钥匙,把手铐取下来。王 振春和余亮揉捏着被铐出印痕的腕子,挺委屈地看着钟政委。黑五一看事情不妙, 还想争辩几句:" 首长……" 却被老钟一声吼:" 住口!" 吓得忙低下头来。钟政 委气呼呼地说:" 不是看在你头上受了伤,要关禁闭的是你!你回去好好儿反省反 省,以后再不许称王称霸,任意胡为,不然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而后又教训伙房 队长:" 你以后要注意,刑具不可以随意用。再有教养人员捣乱,你可以把他们交 给他们队长处理。好了,你带他们两人去把组里的饭挑回去,那么多人没吃饭怎么 行。走吧,把他们全带走。" 余亮刚走出门来,被李树德叫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家住哪儿?" 小余回答:" 报告队长,我叫余亮,家住通县张屯。" 说完瞪着两只 眼看着李队长,不知他问这话什么意思。 李队长坐在办公室里一直盯着小余在看。他觉得小余长得特别像他熟悉的一个 人。想了半天,脑海里浮现出救他一条命的通讯员唐德纯。他发现面前这个小伙子, 脸型、眉眼简直和唐德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一样。只是姓氏不同,而且那个小唐 他只知道是北京人,具体住什么地方也不清楚。所以他只问了小余这两句话,就挥 手让他走了。看着余亮走远的背影,他觉着这个小伙子长相,走路的样子都像自己 身边那个小唐。一想起小唐来,他心里就有些隐痛。那个小唐,就是因为被敌人拿 着自己假手印假签名的《自愿去台湾申请书》蒙骗了,也在申请表上签了名,被裹 胁去了台湾的。虽然这全是美蒋特务耍的阴谋诡计,但他仍觉得内心深处有一种深 深的内疚。他决定去总场查一查余亮的档案看看。 等到李队长回到办公室,只见钟政委正在做指示,他连忙坐下来静静地听着。 " ……你们刚才全看到了,这么小的年纪就是个' 思想反动' ,这还了得?所 以你们当队长的肩上的担子不轻,要加强对他们的改造挽救。今天下午开始,你们 队里就对这两个人的犯罪行为进行批判,其他组都进行讨论,让大家认清楚他们这 是继续犯罪。要从阶级观点上去认识。他们两人所在的组就要对他们两人进行批判, 从他们的出身、原犯错误入手,帮助他们对自己罪错的性质、危害,加深认识。如 果态度好,认罪认错,给个队前警告就行了。如果认错态度不好,就搁在全队批斗。 态度有转变的可以给予记小过一次的处分,继续顽抗的可以队前宣布禁闭五到七天。 总之,要通过批、斗、关提高其他人的认罪意识,刹住这股不认错、不服管教的歪 风。你们刚才提到的散布反动言论的刘玉宝,也要一并批斗。时间要抓紧。大约用 两天时间,然后投入全队劳教人员人人过关的认罪认错运动。记住,批判一定要从 严,处理可以从宽,以起到警示作用为目的。今后对劳教人员不论表扬奖励、警告 处罚,全要订成材料,汇编入档,以做今后解除教养的依据。" 听到这里,李队长 插话问:" 政委,您看可不可以在队里设一份儿档案,对劳教人员的家庭情况、本 人所犯错误事实,我们可以随时了解,有针对性地对本人进行教育改造。" 钟政委 看了看管教科长,征求他的意见。宋科长立刻表示反对:" 政委,这可不行!上级 有规定,档案一律存在总场管教科,下放到队里不安全。你们队里如有需要,可以 随时凭分场管教股介绍信去我那儿查档。" 沈队长在部队当过文书,他在这方面有 经验,于是他提出自己的看法:" 政委、科长,我原来在部队当文书的时候,每个 战士的基本情况,我们都编写在一张卡片上。什么候需要,一翻卡片就行了。如果 把每个劳教人员的基本情况也写在一张卡片上,存放在中队设的副档里,队里需要 看,一翻卡就行了。都上总场去查,费工费时,还会误事儿。" 他这个主意立刻得 到全屋人的赞同,钟政委最后拍板:" 小宋,就这样办,你们科里设计一种表格, 就叫' 劳教人员基本情况表' ,填好以后发给本人所在的中队。正档在你们科里, 副档存在中队里。你们要注意保管好哇!好了,咱们走吧,赶回去还能吃上午饭! " 李队长赶紧叫过沈队长、赵队长来,把下午开批判会的事情交代布置一番,上车 走了。 下午出工钟一敲响,西四队的集合哨就尖厉地叫起来。队里的人都经过收容所 每天清早集合跑步的短训,三分钟之内全队集合完毕,几个队长虎视眈眈地分立在 队列四周,监视着队列的动静。赵队长首先讲了话:" 今天中午在伙房前发生了一 起严重的抗拒改造、重新犯罪事件。我们认为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行凶伤人打架斗殴 的事情。这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寻衅闹事,企图在大院儿内制造混乱,以达到不可 告人的目的。奉上级领导指示,要坚决打击这些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嚣张气焰。对于 想和无产阶级专政对抗到底的反动分子,我们是不吝惜枪子儿的。劳改队的大门眼 看就要冲你们打开了。但是党和政府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还给你们一次悔过 的机会。从下午开始,一组的王振春调二组,刘玉宝调三组,三个组分别对他们三 个人进行帮助、批判。看他们三个人的认罪态度好坏,政府会考虑给予不同的处分。 " 沈队长接着训话:" 王振春、余亮这么小的年纪就会犯反政府反人民的思想反动 错误,你们所犯的罪行是属于敌我矛盾的,但是政府念在你们年纪小,给你们改过 的机会,所以按人民内部矛盾给以劳动教养的处分。你们本应当悔过自新,痛改前 非,重新做人。但是你们不单没认识到政府对你们的宽大,党和人民对你们的挽救, 反而变本加厉,行凶伤人,在改造场所继续犯罪。现在你们已经变成双料的罪犯: 流氓加反动。刚才赵队长讲得对,我们本可以把你们抓起来送劳改队改造,但是治 病救人是党的宗旨,你们应当从家庭出身、阶级立场上深挖,找出抗拒改造的思想 根源,像拔萝卜一样把根子拔出来。只有从思想上认识了犯罪根源,才能杜绝今后 再犯错误。刘玉宝也是一样,一下火车就和人打架,行军路上发牢骚,讲怪话,散 布反动言论。你们各组的成员要坚决向这种坚持反动立场、向党和政府的改造政策 挑衅的反动言行作斗争,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其他组也要展开讨论,从思想意识上 认识他们的犯罪根源,提高自己的改造意识,以求做到认罪认错,服从管教,早日 把自己改造成一个自食其力的新人,早日回到人民队列中去。另外从现在开始小队 长改为大组长,仍然管三个组。散会!" 两位队长这一顿训话,让王振春心都碎了。 他原以为政委都没说什么让他们走了,可能就没什么事儿了,没想到这两位队长说 得那么严重,那么厉害,弄不好甚至有去劳改队的危险,不用出这个大院儿,从这 排房挪到那排房就行了。尤其是沈队长讲的话让他心惊肉跳。他清楚:自己出身官 僚地主,父亲是被镇压了的,自己又犯了反对共产党的错误,再加上流氓打架。可 以说,对共产党来讲,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阶级敌人,没有一丝儿可取之处。他感 到一种绝望的心情油然而生,不由得闭上了双眼,直到队长宣布解散,他才垂头丧 气地回到一组去收拾行李,搬到二组。 余亮和刘玉宝都没把队长的训话当回事儿。刘玉宝到底在世面上混的时间长, 经得多见得广。他认为这是两个队长在吓唬他。" 哼!发几句牢骚就劳改,吓唬谁 哪?我可不是吓大的。" 余亮根本不懂得什么" 根源、立场" 之类的词儿。他只知 道自己动手是因为救人:如果那个犯人不先动手打王振春,他也不会用菜桶砸人。 至于" 家庭出身、阶级立场" 这些名词,他根本不懂,只知道自己是贫农出身,但 是父亲去了台湾。至于其中的细节,他一概不知,就知道抗美援朝结束之后,他家 门框上钉的" 光荣军属" 牌子被摘下去了。他妈在屋里哭了几天,家里的地再没人 管耕管种了。后来他在小学校里,只要和同学发生争执,人家就叫他" 小特务" 、 " 狗崽子" ,回到家里也不敢让妈妈知道,因为妈妈知道又要生气、流泪。他心里 恨他爸爸:" 好好的志愿军不当,上蒋介石的台湾干什么去!" 心中的怨恨积聚久 了,他的性格发生了扭曲变化,平时不爱跟别人来往,不爱说话,脾气倔得九头牛 也拉不动,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倔犟。所以今天沈队长、赵队长讲的话,他根本没听 进耳朵里去。回到屋里,没事人儿一样,还帮助王振春收拾行李。周组长一看,气 得肺都要炸了,立刻喝令:" 余亮!你回自己铺位去好好儿反省,不许你跟王振春 再有往来!" 小余根本不听这一套,仍然帮助小王收拾东西,同时眼睛瞪着周组长 甩出一句:" 你管得着吗?" 周组长怒吼一声:" 张奎印、王依殿,你们俩把余亮 拉过去,让他站在那儿反省!" 周组长手指着墙角,怒视着小余。王振春知道小余 脾气倔,怕他吃亏,赶紧抓住小余的手低声说:" 小余,你别管我。该检查就检查, 千万别硬顶,没有用,记住我的话。" 说完抱着自己的行李,由二组来接他的人带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