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面对战友的儿子 这时候,赵队长却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而且那位禁闭室队长竟然把栅栏门打 开,对正在呆愣着的他喊:" 出来!把铅笔和纸也拿出来!" 小余真有点儿出乎意 料,慌乱中不知所措地拿着纸笔走出来站在栅栏门口,不知怎么办是好。那队长申 斥他说:" 秋后的兔子--发什么愣!赵队长领你回去了,把纸笔交给我!把地上丢 的纸捡起来,走吧!" 余亮一听,喜出望外,赶紧把纸笔递给队长,一哈腰把地上 扯碎的检查也捡起来,捏在手上,往门口走去。赵队长在他身后恨恨地说:" 便宜 你小兔崽子,看你往后还敢和政府对抗不敢?快走!到队部去,李队长找你谈话。 不好好儿承认错误,还把你送回来!" 余亮几乎是被推进办公室的。身后的门 " 嘭" 地一声关上了。他惊恐地看着坐在办公桌边的李队长,紧张得手捏着的纸片 被汗水洇湿了一大块,两条腿僵硬地站着,微微有些颤抖。 " 坐下吧."李队长嘴角挂着微笑,指着桌边的一张椅子说。余亮看看椅子,又 看看李队长,却仍然站在原地没动。李队长看着余亮那熟悉的脸庞,仔细端详着, 那带棱角的脸型,高耸的眉弓,略厚的嘴唇和一双招风耳朵,无一处不像老战友唐 德纯。他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小唐背着自己艰难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爬行的情景,心中 一种百感交集的情绪促使他脱口而出:" 小唐,你坐嘛!" 话刚出唇,他立刻意识 到自己的失态,面对着悚然惊愕地望着他的余亮,他立刻改口说:" 你手里拿的什 么呀?" 小余慌乱地把纸片举起来嗫嚅地回答:" 是我写的检查。" 那声音低得李 队长勉强能听到。李队长和颜悦色地伸过手去接那撕成两片儿的纸惊奇地问:" 既 然是写的检查,怎么把它扯了?写得不满意?" 小余摇摇头:" 是赵队长撕的,我 又检回来了。报告队长,这是我想了两天才写出来的。我没有上过几年学,实在写 不出别的样儿来。" 李队长点点头,接过纸片,放在桌上,对齐了看了一遍。他觉 得像余亮这样的农村孩子能写成这样,比知识分子那些长篇大论的检查更实在一些。 再深的道理他是写不出来的。于是他小心地用浆糊把纸片粘在一起,用手摩平, 然后语调平和地说:" 写得太简单了,不过以你的文化水平,能认识到这一点就是 一个进步。好,现在坐下来谈吧。" 李队长慈祥的目光打消了余亮心中的惊惧和不 安。 他顺从地刚坐在椅子上,立刻又站起来,恭敬而又小心翼翼地问:" 报告队长, 您怎么知道我原来姓唐?" 李队长伸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掩饰着说:" 这有什么奇 怪的,我看过你的档案嘛!" " 档案?" " 对!就是记着你过去的家庭情况、本人 犯错误经过等等情况的材料,全装在档案袋里。我不单知道你姓唐,还知道你的亲 爸爸叫唐德纯,对不对?" 小余木呆呆地点点头。李队长拿出一支烟卷儿,点燃后 深吸一口,以平息自己兴奋的心情,然后淡淡地问:" 说一说你犯错误的经过吧。 " 没想到这句话又引起余亮的惶恐。他眼神中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望了李队长一 眼,然后低垂下头来不吭声了。 " 怎么,有什么话不好说吗?对政府不能隐瞒自己的思想,怎么回事儿就实话 实说。说错了也没关系。我们会教育你认识错误改正错误的。" 听了李队长这番话, 小余觉得这位队长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于是胆子壮了一些,有点儿胆怯地说:" 报 告队长,我不敢说,说出来怕政府认为我不认罪,给自己找麻烦。" 说完他偷看了 李队长一眼,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心里踏实了一点儿。 李队长仍然用和蔼的口气开导他:" 没关系,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你只管大 胆讲吧。" 李队长那和善的语气打消了余亮的顾虑,他把自己在村里被冤屈的事娓 娓道来:" ……那天电泵烧了,确实不是我干的。我后爹为了把我赶出这个家去, 才陷害的我。因为他每次打我妈,我都要跟他拼命。村长听信了他的话,硬给我扣 上' 反革命' 的帽子,把我抓进来了。在分局候审室我曾经诉过冤,被那个白队长 痛打了一顿,再加上饿得实在受不了,只好认下这笔账来。现在到了这儿改造,我 的冤枉就算沉了海底了。今天不是您这样讲,我是不敢说出来的。怕的是找来更大 麻烦。真要劳改了我,那我妈就没法活儿了。我现在认命了。" 李队长听了余亮的 叙述,心里像有一根钢针在刺着。他感到阵阵内疚。" 都是因为我按了指印的那份 血书,虽说是敌人趁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制造的,但是迷惑了包括小唐在内的不少 战士。他们受了蒙蔽,在血书上签名,还在身上被刺上反动标语,再加上美蒋特务 的恫吓,不敢回国了,这才去的台湾,害得他们家人受尽羞辱……" 但是他作为一 名政府干部,决不可以对一个劳教人员表示丝毫怜悯和同情。他本人已经因为被俘 问题成为控制使用人员,由一个正营级干部降为副连级。他只能在尽可能的情况下 给余亮一定的照顾,同时还要教育他正确对待被劳教的事情,决不可以再有任何抵 触情绪,否则他也是保不了余亮的。于是他思忖了一下,对余亮进行教育和开导说 :" 你认为是被冤枉了,这个想法你一定要打消。这件事情你以后绝不可以再向任 何人讲了。否则你会被以' 不认罪' 的罪名给予处理,劳改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现 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首先是承认错误,并且在今后的改造生活中不再重犯 打架骂人的错误。至于你认为的冤枉,等过两年有复查的机会,你可以写一份申诉 书,我给你转到有关部门去复查。但现在不成。申诉书不单不能写,连提也不能提。 这是我作为政府干部对你的忠告和教育。从另一方面来看,你在农村也是种地, 在这儿也是种地,还有工资,能剩下几块钱,可以给你妈寄点儿去。虽说这里没有 自由,但这是相对的问题。你只要守法遵纪,就不会觉得没自由。相反,如果不遵 纪守法,政府就会剥夺你的自由,所以对你来说目前就是认真做一次检查,以后在 劳动中好好儿干活,表现好一些,可以争取早日解除教养,回到你妈身边去。这是 你妈对你的期望,也是政府对你的期望。还有一点,今后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你绝 不可以和队长顶撞。要学会无条件服从。如果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可以随时来找 我,我会随时对你进行教育开导的。我刚才讲的这些,你能不能做到?" 李队长这 一番有条有理的谈话,让余亮心悦诚服。他频频点着头,心里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于是他口气坚定地回答:" 我保证按您的指示去做,决不再违犯纪律。您说的话我 都记在心里了。您放心吧,我余亮决不辜负您的这次教育。我谢谢您对我的谈话和 宽大处理。" 对小余这种接受教育的态度,李队长甚感欣慰。于是他站起身来,拿 起粘好的那份检查说:" 现在你就跟我一起去队前做检查。记住,不管别人说你什 么难听的话,你都不要还嘴顶撞,一切都有我替你做主。我再送你六个字,今后不 管在什么地方工作,都要牢记' 少说话,多干活儿' 这一条做人的原则,尤其是你 这样犯政治错误的人更应该这样,走吧!" 余亮在队前做了检查,尽管赵队长和几 个组长喊叫着他的检查不深刻,敷衍了事等等。但李队长为他辩解说:" 他的检查 和王振春相比,的确不深刻。但他的文化有限,能有这样初步的认识,我认为也算 是他接受改造的一种诚意。相信他在今后的改造生活中,会逐步加深对自己错误的 认识。 政府批评你们,是为了挽救你们,以观后效。所以我认为对余亮的批判可以暂 时告一段落,今后看他的表现。对任何人政府都是听其言观其行的,言行一致才算 是你的改造有了成效。否则说得好听,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那就不可宽恕了。 经队部研究,王振春动手行凶伤人,性质严重,本应重惩,但看在他检查深刻,能 认识错误,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给予队前警告的处分。刘玉宝在车站打架斗殴, 行军路上散布反动言论,盅惑人心,检查浮皮潦草,想蒙混过关,也给予队前警告 处分。 希望你们能悬崖勒马,改恶从善,再犯错误,政府就会老账新账一起算的。余 亮已经给予禁闭处分了,就不再给予其他处分。各组散会后晚上对他们三人的处理 进行讨论,从中吸取教训。明天上午发放工具,休整一天,后天开始出工干活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