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年不见变样了 将近吃午饭的时候,王守仁开着破吉普车回到分场部院儿里,下了车正要往屋 里走,忽然发现土路上吉普车掀起的灰尘刚消散,远处路上又有几团灰尘扬起,而 且越来越近。他意识到是种菜队来了,于是把郭教导员和管理员喊来问:" 老郭, 住处安排好了吗?" " 没问题,他们百十号人,有两幢房就够了。" " 管理员,他 们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 " 接总场指示,他们人住在大院儿里,单在外边设伙房, 吃饭在伙房前面集中开饭……" 王守仁打断了管理员的话,奇怪地问:" 怎么单设 伙房?" " 是这样,他们工业上的人定量高,虽说种菜队降了一点儿定量,可还比 这儿高。为了照顾影响,总场指示让他们单独开伙,我们适当供应点儿野菜就行了。 " 王守仁一挥手:" 好了,去忙你的吧。" 回过头来对老李笑笑说:" 天助我 也! 他们定量高,理应把修渠的活儿担上。" 说着话儿灰尘就在院外扬起了。 第一辆是绿色的解放牌卡车,直接开进院儿里,第二辆是破旧的美国十轮大卡 车,第三辆" 大喘着气儿" ,开进来的是日本鬼子时期的" 土豆" 小卡车。 在纷纷跳下车来的人群里,王守仁一眼看见了王振春。他既奇怪又高兴,奇怪 的是王振春是工业区数得着的电工,怎么会让他来种菜?高兴的是拉电线、安抽水 机有人了。他扯了一下老李:" 瞧见那个留寸头的小伙子了吧?他叫王振春,电工 一门儿灵。你的扬水站就冲他说话了。" " 王振春?这名字我熟,原来我那个教养 队里有一个叫这个名儿的。是不是他呢?" 他们见到的的确就是王振春。小王在工 业区也算是个有名的人物。这不单是指他在电工方面的成绩,更指的是他在空闲时 间,拜师学了几手摔跤和拳击。他已经不是五八年刚抓进来的那个样子了,练功练 得个子高了,身体壮了,眉目也显得英俊了。为打抱不平,他在东区打过几次架, 把对手一个大四平甩出去,几天爬不起床来。这一下他就出了名。氮肥厂项目被取 消了。因为要支援越南抗击美国侵略者的斗争,奉上边命令,新建了一个铸管厂, 生产从一米五到二十公分直径的铸铁管子往越南运。小王仍在电工组当副组长。不 久前总场建成了花圃和招待所,供处级领导度假居住,需要一名电工,让工业区调 人。已经调到花圃的张浊臣推荐王振春去干,但是铸管厂电工组组长也想调过去。 铸管厂梁厂长是梁副处长的侄子。他不想让小王去。但是总场点了小王的名。 正在他感到为难之际,小王出了事故--小王上夜班去接班,刚把五吨吊车一合闸, 忽然在继电器箱里喷出火星儿来,几乎着了火。多亏小王立刻果断地把吊车的电源 切断,才恢复了全厂供电,不然化铁炉一停风,铁石凝结,后果不堪设想。小王是 副组长,又是事故的当然责任人,所以正组长顺里成章地调走了。 梁厂长并不想处分王振春,而且还要升他为正组长。但是小王不干,一定要查 清事故真相。结果发现是有人在电磁开关上做了手脚:一合闸,正、反两个开关全 合闸,造成三相电短路起火。小王坚持要追查责任,为此和梁厂长顶了起来,气得 梁厂长大骂:" 离了胡萝卜还不做席了?" 一怒之下撤了小王的副组长,记一次过, 理由有三顶:事故之外,一项是流氓活动,指的是他平时总纠集一帮人摔跤打拳, 并且有流氓打架行为,另一项是不重视政治学习,总爱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唱京剧, 不务正业。王振春一生气,借着调人种菜之机,申请参加种菜队。梁厂长一来正在 气头上,二来也想借种菜之机让他尝尝干农业的苦,回来之后会安心干活儿,所以 也就顺水推舟批准他来种菜了。 种菜队刚安顿好住处,王守仁就派人把王振春找到分场长办公室,一见面开门 见山把临时抽水站的想法对他讲了。王振春一口应了下来:" 王场长,您瞧好儿吧!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只要材料、设备备齐了,三天之内齐活儿!" 王守仁上下 打量他一番:" 喝!你小子二年不见,也学得油腔滑调的了。我可告诉你,别让我 看见你思想反动没改造好,又变成一个臭流氓了。" 小王赶紧分辩:" 王场长,瞧 您说的,当年您跟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忘。只不过那个时候您说的三个月保准 可以回学校念书,可现在快三年了,我还在这儿当教养分子。话又说回来,这几年 的经历让我看透了。在这种地方,脑子不学得灵点儿,身手不学上几下子,一准儿 吃亏。 李队长不是也在这儿么?当年在防洪堤工地,我不是差点儿让人打伤?我算看 透了,在农场有的地方认理儿,有的地方认拳头。" 李树德接过话儿来:" 你还记 得那年挨打的事儿哪?" " 瞧您说的,这种有理反遭人欺的事儿,我一辈子也忘不 了。两位领导交办的事儿我全应了,我能不能提个小要求?" " 什么?你还有个交 换条件? " 王守仁假装绷脸的样子,扭过脸冲老李说:" 公安局这碗饭我也吃了好几年 了,头一回碰上向政府提条件的事儿。行!你算学出来了,说吧,什么要求?要是 胡来,先关你三天禁闭,压压你的邪气!" 李树德在一边看着,心里感触太深了。 一年多以前,一个那样单纯得近似傻乎乎的学生,竟然被这个环境熏染成一个油嘴 滑舌、毫不胆怯的市侩。由此他不由得想到了余亮:" 千万要把这孩子教育成一个 对社会有用的人,不然真对不起他的父母了!" 他想到余亮,王振春也正好提到余 亮:" 我的要求很简单,一个是想见见我原来的几个好朋友,像余亮、胡明言、李 贵良。 反正都在一个大院儿里,只要不给我扣上串组串队的罪名就行。第二点是允许 我们在休息时间搞搞体育活动,就这么点儿小要求。" 王守仁板着脸责问:" 什么 体育活动!还不是借机练练流氓打架的本事?" 小王有点儿涎皮赖脸地申辩着:" 瞧您说的,咱们练的是体育项目里的活动,不信您查查,走了样儿唯我是问!" 老 李叹了口气:" 唉!你们这是吃饱了撑的慌。在我们大伙房吃上一个月,保准让你 练你都不干了。" 王守仁在看着王振春领着几个人安装好的抽水泵喷吐出粗粗的水 柱之后,被总场紧急电话召到北京处里开会去了。临行前他告诫王振春:" 你小子 一定要保证水泵正常运行。其他事少操点儿心。我不在,别给我捅漏子。听见没有?! " 王振春一迭连声应了几个" 是" 。看着王场长上了车,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现在他是" 三不管" 的人了。他是东区种菜队的人,李队长管不着他。他住在东区 种菜队,场部的干部也无权管他。他的任务是场部直接安排的,种菜队的队长也管 不着他。他抽水的这条河,和大海相通,受涨落潮的影响,涨潮时海水顶上来,这 时水泵就得关上;落潮时河水淌下去,这时才能开泵抽淡水。所以涨潮时他就可以 找人玩儿。时间一久,在大院儿里还真搜罗了好几位爱唱京剧的人。其中有王汉和 一位姓邓的,在" 七里海" 大战时期有过一面之交。余亮也来一块儿凑热闹,从直 属队找了一位京胡拉得好的人,给几个人拉弦儿。条件是余亮每次从伙房掖几个窝 头给他吃就行。 这一唱起来,王振春真是得益非浅。王汉的余派老生唱得字正腔圆,姓邓的言 派老生,唱得简直维妙维肖。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倒也其乐融融。连李队长也经常 来听,也能听出点儿门道儿来了。摔跤打拳的事,在大院儿里根本没人响应。除了 余亮有时候跟着学点儿基本功夫,还常让李队长给轰走。剩下只有种菜队里的人有 几个愿意找这个乐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