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银铃嗓子大眼睛 永定门火车站,是北京成为新中国首都之后新建的车站。在建国十周年落成的 " 首都十大建筑" 之一的建国门新客站落成之前,它取代了位置在前门闹市区的老 火车站。因为奔往全国各地的旅客和全国各地上北京来的人,都要在这儿上下车。 所以这里出来进去的人不断。人与人的说话声,大喇叭报车次的广播声,汽车 的喇叭声混在一起,形成一个噪音的世界。这里是最忙的地方,也是最乱的地方。 常在北京" 四城①九门儿" 厮混、土话称为" 淆力" 、流氓界称为" 佛爷" 的小偷 儿扒手们,把这儿当作他们可以" 无限透支" 的银行,随到随取。被小佛爷称为" 雷子" 的公安局的便衣警察们,也把这里作为他们建功立业、升官入党的" 园地" 。 尽管这里现在已经不是北京市惟一的火车站,但是通往清河农场的火车,只有 一班" 京山线" 即北京到山海关的客车在茶淀车站停车一分钟,而且每天只有一趟 车:上午九点从永定门火车站开出,下午四点从茶淀车站路过,傍晚到北京。错过 了这个时间,就只能第二天见了。 这时候,王守仁正坐在永定门火车站候车室的椅子上。他是公安局人人认识的 " 王大公子" ,因此不时会遇到相熟的" 雷子" 们跟他打招呼:" 回清河去呀?官 儿当大了,可别不认人哪!" " 当什么官儿,苦熬吧--" " 农场总养猪吧?下回给 咱弄二斤肉来?" " 别说猪了,连猪毛都看不见!" …… 逗话的人多了,小王心里也烦。他从提包里掏出一张报纸,脑袋靠在长椅靠背 上,屁股跨在椅子上,用报纸盖着脸,假装睡觉,静下心来想心事。 他从心眼儿里佩服李树德:" 到底是走南闯北练出来的人,看事儿还真准。" 这次处里开紧急会议,传达上头的新精神,一句话:" 抗旱备荒" 。 传达的文件中说:尽管五八年大跃进,粮食产量翻了几番,但是浪费的数字十 分巨大。特别是去年和今年连续的干旱,已经形成了全国性的自然灾害,今年粮食 生产形势很不理想:全国粮食产量估计要比去年减少三分之一。在公安局下属的劳 改农场里,像西区分场这样基本上颗粒无收的一共有好几处。中央号召" 瓜菜代" 。 局里经过所有农场的盈亏平衡之后,要求所有农场减少粮食定量的三分之一。 规定工业上少减点儿,农业上多减点儿。因为农业上可以吃的东西多。还要求各农 场多开动脑筋,制作一些代食品:如" 人造肉" 之类,要尽量少死人、不死人。小 王粗粗地算了一下,大院儿里的人,每月定量只能由二十斤减为十斤了。每天只有 三两粮食,一两一个的净面儿窝头才三个,不死人,那才怪哩…… 开完会回到家里,他左思右想,心里像着火一样,总也坐不住。妈妈劝他在家 多休息几天,吃点儿爸爸" 特供" 的鱼肉,补补身体。他摇摇头:" 不成,我明天 要赶回去,安排地里秋收的事儿。现在多收一点儿,冬天就会少挨点儿饿……" 晚 饭后,爷儿俩在书房聊天儿。老王拿着牙签儿剔着塞在牙缝儿里的肉丝儿,对他说 :" 回去动员所有人力,把地里能吃的全收上来。记住,秫秸杆、草根儿、麦根儿、 菜根儿全别扔,收回来粉碎了掺着粮食吃。会议发的宣传材料上不是写得很详细嘛, 回去组织干部们好好儿学学。要上下齐心,把国家的暂时困难度过去。" 王守仁不 解地问:" 文件上列了个橡子面,我记得以前控诉日本鬼子、国民党的书里说过: 老百姓饿得啃树皮,吃橡子面。怎么咱们的文件上也印' 橡子面' 呢?" 老王闻言 大怒,手拍着靠椅的扶手训斥:" 浑蛋!你怎么敢往那上面想呢?这可是严重的政 治错误!我刚说过,咱们这是天灾造成的暂时困难,要跟党中央一条心抗旱度荒。 你这脑子里是要擦擦油泥了……" 老王气得手指着儿子的脑袋接着说:" 要好 好儿开动脑筋,解放思想。过去认为不能吃的东西,现在为了党和人民,为了备荒, 就得吃。这一点,你回去以后务必跟干部们讲清楚。这是党对每一个人的考验。包 括那些教养人员。死人的事儿,是经常发生的。也不是现在才发生的事儿。关键是 ' 尽量少' 三个字。只要做到尽量少,死几个人也是可以理解的。这账不会算在你 们头上。" 说到这儿,老王瞪了儿子一眼,同时目光习惯性地往门外、窗外扫了一 眼,然后低声说:" 你钟叔跟我提过。他想调回处里。人老了嘛,混个闲差算了。 他说如果他能调到处里,就打报告提升你为总场场长。那可是副处级呀。你回去可 得好好儿干,千万别出岔子。一切听党委的。想不通看不惯的事情少问少管。给你 透个信儿:上边有话,准备明年上半年给所有劳动教养的人审定教养期。说实话, 这几年上边提倡' 要把北京市治理得像水晶玻璃一样透明' 的城市政治标准,闹得 执行政策的人有点儿过严了。适当放松一点儿,可以安抚一下人心。我也有个想法 :全国的工业形势似乎也不太乐观。农场嘛,种地就行了,不要搞那么多工厂。明 年清河农场的工业一定要压缩。这部分壮劳力正好补充冬天减少的劳力。你回去要 多依靠那些有经验的干部。老钟说了,只要西区种出了水稻,就算你做出了成绩。 这就是你提升的资本。" 小王正闭目回想着老爷子的话,突然一个银铃儿似的声音溜进他的耳朵里:" 妈,票买来了。您一个人去我真有点儿不放心。可是单位里请假难,也没人顶班, 去不了,真让人着急!" 一位略显苍老的声音接着说:" 着什么急?那种地方是你 这样的大闺女去得的吗?再说了,妈这老皮老脸儿,身上又没钱没物的,有什么不 放心?没事儿,回去照顾好妹妹。最多三天我就回来了。" 那" 银铃儿" 又响起来, 只是声音更轻了:" 妈,您到了那儿,先按信皮儿上的地址找到弟弟,再让他设法 找到爸爸。您别一个人瞎跑,让人担心。" " 这还用你说。你爸一年多没来信了, 上哪儿找他去?自然是先找明言了。但愿老天保佑,能见着他们爷儿俩才好。" 又 是" 银铃儿" 轻摇:" 票您收好了。车到' 那个车站' ,听说只停一分钟,千万别 坐过了站--" 王守仁听到这儿心里一动:" 不用说,这是上农场探望亲人去的。" 只要是北京人,都知道北京市公安局有个劳改农场在天津北边,叫" 茶淀农场" 。 只要本人或亲人和那两个字沾边儿的,都避讳提这两个字。如果嘴里蹦出这两 个字来,身边的人马上会侧目相看,避之唯恐不及。在售票口买票,说这两个字的 人,都像三天没吃饭一样,惹得售票员每每大声呵斥。有脑子的人,宁肯多花几毛 冤枉钱,多买一站到汉沽的票,然后在茶淀站下车。 不知哪来的一股神秘的引力,让小王控制不住自己,非常想看看" 银铃儿" 的 面貌。他轻轻地把报纸从脸上挪下来,坐正了身子。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妇女坐在 身边冲他笑笑:" 哟!光顾着娘儿俩说话了,吵您休息了,真对不起!" 小王也点 点头:" 没事儿,快上车了。" 说完伸手看看腕子上的手表,同时侧目斜睨一眼妇 女身边的姑娘,不由得心跳突然加快,心里赞了一声:" 好漂亮的姑娘!" 只见那 姑娘鸭蛋儿型的圆脸庞,浓密的黑眉毛下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配着一双眨动的 双眼皮儿,把姑娘的秀美、纯真,毫无掩饰地展现在人们面前。她那端正笔直的鼻 梁下,一张毫无修饰但是红润润的小嘴儿微张着,笑得那样甜,两条漆黑的粗辫子 一条在身前垂下,姑娘一手卷摸着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王守仁在警校、在分局接触过不少异性。因为他有个当副局长的爸爸,所以自 然成了异性们心目中的" 白马王子" 。但他却从没有动过心。今天面前的这位异性, 像身上有好多把钩子一样,既钩住了他的眼,又钩住了他的心。他的两眼在无数次 地" 瞟" 着面前这位美得让人眼花心乱的异性,同时也把她的影像" 刻印" 在心底 了。 " 同志,您也是坐车的?" 那妇女的声音把小王的眼睛和心拉回来。女人的美 丽简直有无穷的神力,她能改变一个人的心境。按刚才小王心事重重、连熟人也懒 得理睬的情绪,换了别人来问,他肯定不会搭理,甚至心里会反感:" 费话!不坐 车上这儿干嘛?" 但是此时的他,正希望和这位邻座搭上话。至于为什么有这种反 应,他也说不清:" 是啊,还有半个小时就上车了。" 小王心里明白,那妇女也坐 这趟火车。因为根据发车时间,在茶淀站停车一分钟的,只有这趟慢车了。但他的 心还是有点儿悬着,盼望不要出现万一。这时候那姑娘含着羞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趴在妇女耳边小声地说:" 妈,咱也是那趟车。" 那妇女眼皮儿一眨,轻声问:" 您也是去……" 她把" 茶淀" 两个字咽了回去,同时目光机敏地向四下扫了一眼。 小王反应敏捷地截断那妇女的话:" 啊--我也在那儿下车。" 说完这话,小王 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心里说:" 只要确实是去接见的,就有办法套出姑娘的情况。 " 但是姑娘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目光中闪着疑惧的猜测。她黑亮的眼珠在眼眶里 转了几转,然后更小声地对那妇女说:" 妈,路上您看好自己的东西。那几块钱是 回来的车票钱。您可千万别丢了。" 小王下意识地觉得姑娘的目光在他身上" 扫描 " 了一下。他赶紧告诫自己:" 拉开点儿距离,别把事情办砸了。反正上车之后有 的是机会。" 这趟慢车,因其站站停且票价便宜,所以坐车的人大部分是京津附近 公社的农民。真正到山海关或者北戴河去度假的人不多。这一阵子人们的心思都搁 在往嘴里奔吃食上了,出门的人很少。小王和那妇女坐的车厢人并不多。火车过了 丰台站,小王就搭讪着坐在妇女身边的座位上。那妇女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躲开, 只是抱着一个小书包,挪到小王对面的位子上。 " 大妈!您上茶淀看谁呀?" 小王弯着腰凑近妇女轻声问。 " 你也是茶淀的?" 那妇女嗓子发紧地反问。小王知道要解除妇女心中的恐惧 和疑虑,只能公开自己的身份了。这本身有点儿不正常:按纪律要求,干部要尽量 避免和" 两劳"-- 即劳改、劳教--亲属来往。但深深地刻在小王心中的银铃儿一样 脆的声音,动人心弦的脸蛋儿和粗黑的辫子,把他心里的防线摧毁了。他坐直了身 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是清河农场西区分场的场长,叫王守仁。您不信,我给 您看工作证。" 妇女一听,眼睛都瞪圆了,目光中含着惊喜。惊的是这个小伙子就 是管老伴儿和儿子的政府干部,而且鬼使神差地竟然和自己坐在一趟车上;喜的是 预见了这样可靠的人,就可以向他打听儿子的地址和怎么去的路线了。 她四下望了一眼,从手中的书包里掏出一只信皮儿递给小王,客气中含着敬畏 的口气说:" 劳您驾!您给瞧瞧这信皮儿上的地方在哪儿?有没有车通那儿?" 小 王接过来一看,信皮儿上的落款是" 京山线茶淀站107 信箱583-4 分箱胡明言" , 就知道这是清河农场五八三分场教养四中队。--尽管清河农场是个劳改农场的事实, 是连外国人也知道的公开秘密,但是公安局所有劳改单位的地址,都只有信箱号码, 而不许写明确的地址。反正拿着这样的信封到劳改单位随便找人一问,人人都会告 诉你具体的地点的。 他冲那妇女笑了笑,把信封还给她:" 这地方在西区分场。我就在哪儿当分场 长。胡明言这个名字我有点儿耳熟,反正就在五八三大院儿里。" 那妇女一听,高 兴地连声道谢。小王趁此机会向" 纵深" 发展:" 大妈,您老伴和儿子怎么都到这 儿来了?" 他这是没话搭拉话儿,哪有一张嘴就提人家堵心的事儿呢?好在那妇女 并不在意,反倒如实地答复了他的问题:" 我那个老头子脾气怪得很,在单位什么 都好,就是爱给领导提意见。您瞧瞧,结果把自己提成一个右派了。明言是为什么 事儿到那儿的,我还真不清楚。家里出了两个吃牢饭的,我也不敢上派出所打听去。 想写信问问儿子,听说他们的信,进出都要查,又怕给他找麻烦,只好忍着吧。 这不,老头子有小一年多没给家里写信了。记得刚去那会儿,说是在西荒地开荒, 后来又说在东区什么农场干活儿。打那以后就没信儿了。我这次来,就是想打听一 下老伴儿的下落。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梦见他好几回了,这年月……不放心哪! " 说着眼泪从眼角淌了下来。 小王忙安慰她:" 大妈,您别急,我能帮您找找。只要的确在那儿,一准儿能 找着。大妈您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小王借机赶紧直奔主题。那妇女提起衣襟儿擦 干了泪水,凄然地说:" 他们爷俩儿上那儿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们娘儿仨。刚才您 看见的是我大闺女,叫胡慧英,在五路汽车上当售票员。二闺女还在护校上学。多 亏了街道看我们娘儿仨没法儿活,照顾我在家糊火柴盒儿。现在又上厂里当工人了, 一个月有三十块钱进项。闺女也有四十多块钱工资。日子好过多了,这才挤出点儿 钱来去看看他们。" 王守仁对胡大妈后边说的什么全没听进耳朵去,脑子里只记住 了" 五路汽车售票员胡慧英" 。巧的是五路车在他家附近有一站。在分局工作的时 候,有时候他也坐这路公共汽车回家。可印象中从没见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卖票哇? 随之他自己也笑了:" 看起来姑娘是刚上班不久,自己调农场都快一年了,怎 么见得到她呢?" 下了火车,钟政委派吉普车来接,司机传话说:" 钟政委请您在 总场新建的小白楼休息两天再去西区。" 小王心里想:" 爸爸在家说了,以后我要 调到这儿当场长,借此机会熟悉一下环境,认识几个人也不错。" 正要迈步上车, 脑子里又闪现出那位" 五路车售票员胡慧英" 的倩影,回头一看,胡大妈正抱着书 包,东张西望不知所措地站在出站口。他立刻改变了主意,对司机说:" 我有急事 儿要马上赶回西区去。政委那儿就先不去了。只是要辛苦你一趟,送我去西区怎么 样? " " 没问题!上车吧!" 司机发动车子,小王用手一指胡大妈:" 把那位妇女 也捎上,她是跟我一块儿来的。" 到了分场部一下车,小王把胡大妈交给了四中队 沈指导员,立刻就投入紧张的工作中:召集场部领导干部开会,传达会议精神和有 关文件;处理这些日子来摆在办公桌上等他批阅的各种材料和上级发下来文件;召 集全场干部大会…… 一连忙了三天,等他把一应大小事情处理完了,刚松口气儿,李树德来找他请 示工作:" 头一件事,是有人报告发现个别社员在偷割我们地里的高粱。主要在靠 近公社的那一片高粱地里。我建议选十来个身体好点儿的职工,组成护秋小组,看 住咱们那点儿救命粮。第二件是总场来电话,让我们派一个人到总场学习人造肉的 制作方法,你看派谁去?" 这时候,不知是哪根神经打开了小王脑子里的记忆库, 他突然想起了" 五路车" ,于是先不答复李队长提出来的问题,却让他先把沈指导 员叫来再说。 李队长出门叫人的这会儿工夫,小王已经把自己的思绪理顺了。所以沈指导员 一进屋,他劈头就问:" 老沈,那天我让你接待的那位妇女呢?" 沈指导员有点儿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所问何意,只好如实回答:" 她昨天早上坐马车走了, 走前还跟我打听你,让我转告你一声……" 小王急赤白脸地打断了老沈的话:" 她 见着她儿子了吗?" " 见着了,当天晚上就见了。第二天又接见两次。走的时候, 还让她儿子在门口送了她一程。怎么?她是你亲戚吗?" 老沈见王场长这么猴儿急 地问起这件事儿,心里判断这妇女一定跟王守仁有什么关系,所以试探着反问一句。 " 是亲戚没错,但是拐的弯儿太多,出了五服了。不过咱们界限要划清,得公 事公办,对吧?好,你可以走了。" 待老沈出了屋,小王把心里已经想好的结论告 诉老李:" 第一件事可以办,不过那帮职工怕是干不了这个活儿,而且弄不好他们 就是贼!咱们也没法控制。东区种菜队不是过一两天就要走吗?我想找王振春那小 子谈谈,让他留下来。他不是学了几下子吗?当然不是叫他打人,起码他不会挨打, 知道躲闪。护秋小组归你管,要强调一点,只许挨打不许打人。这是一条政治原则, 是上边特意打了招呼的……" 其实这不是上边的什么招呼,而是他和爸爸争论的结 果。因为会议上通报过几处农场与地方社员因争地、争水、争收作物而发生争吵扭 打的事。老王告诫儿子:" 尽量少用,最好不用正服刑的两劳人员。用他们和人民 群众对着干,这可是个政治问题。连就业职工最好也不用。别为公家事儿自己沾一 身腥……" 儿子不同意这个观点:" 农场总共就那么几个干部,已经是一个萝卜几 个坑儿地顶着了,还能抽他们去护秋吗?不用这些人用谁?只能是加强教育严格要 求而已!" 这番话说得王副局长无话可答。但是小王对爸爸的告诫不能不引起重视, 所以假借上峰指示转诫下级,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 其余人由你们直属队挑选。这些人在大院儿里住,即便偷了粮食也无法处理, 还可以采用其他手段控制。第二件事儿,我决定派老沈队里的胡明言去。一会儿你 转告老沈,把胡明言叫来,我跟他谈话。" 小王找胡明言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胡 大妈在火车上提到过寻找老伴儿的事,他当面答应了,可是忘了问姓名,怎么找? 所以干脆把胡明言找来问问就清楚了。 说服王振春留下,并没费什么事儿。因为种菜队没有全回东区,而是按各厂提 供的名单,点名上车,才走了三分之一。其余就算留在西区了。王振春虽然名单上 有名,但是王场长透露给他的" 工业要下马" 的消息他相信了。再说,那件" 事故 " 对他的处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儿去,如果三五个月后还要往农业上调,不如 这会儿一口答应下来,给王场长留个好印象,给自己也铺条后路。 和胡明言谈话的收获不大。除了提供他父亲的名字--胡万泉以及外貌、划右派 之前的单位之外,小胡同样不知道父亲在哪个村。道理很简单,西荒地有五个村, 相距都有好几公里远,又都是教养人员,上哪儿找谁打听去?其实,西区分场所有 人员的名册,管教股都有。但是他又不愿为此事过于显山露水。所以王守仁考虑再 三,最后只好告诉他:" 我答应帮你们找找看,这是政府应尽的责任。有了消息我 会通知你的。" 说完又叮嘱几句" 要好好儿学习" 的话,就让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