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几位难友的家庭 出去送钱的那一天,王汉心里的感受太多了。有气愤,有伤心,也有辛酸。细 想起来,他真有点儿不明白,一个生命从诞生到消亡,只不过几十年,人与人之间 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共享生命给人们带来的欢乐和幸福呢?这些年他经厉和目睹 人世间那么多的苦难、分离甚至死亡,人与人之间,不论是社会中间还是农场那种 社会底层,都充斥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批判斗争。这样发展下去,人类社会什 么时候才能步入人类的最高境界--共产主义社会呢? 那天一大早儿,他先去了余亮家。到定福庄下了公共汽车,沿途打听着走了二 里地,才找到余亮家。站在余亮家门口,就听到房子里传出来的骂声:" 哎哟、哎 哟" 的被打叫喊声。叫了门,出来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听说找余亮家,两只眼瞪 圆了。看了老王递过来的信,顺手把信甩在地下,张口就要小余捎回来的十块钱。 老王坚持要亲手交给余亮的妈妈。但是钱只在余亮妈手里过了一下,就被那男 人抢走出门去买东西吃了。 离开小余家,老王为余亮有这么个" 爹" ,心里既难过又气愤。他觉得应当告 诉小余:别再往家里寄钱了,反正有多少钱也不够他后爹花的。 胡明言家里娘儿仨全在屋里。这是一间简易楼,只有一间半房。小胡的妈妈听 女儿念完了信,双手把老王交给她的钱捂在胸口上,眼泪不断线儿地往下掉。两个 女儿捂着脸进了里屋,从屋里传出令人心酸的哭泣声。老王觉得此时用什么语言也 无法安慰失去丈夫、失去父亲的痛苦和悲哀。面对这三个女人失声痛哭的场面,他 无法坐下去,只好告别了娘儿仨,默默地走出去。 最后一家是邓玉亭。他家住在东城一条大胡同中的小胡同里。院门是两扇斑驳 的黑漆门,门上依稀可以看到脱落后留下的字迹" 忠厚传家久" ,另一边的字迹已 经看不清了。他正要敲门上的铁环,这时候一扇门" 吱" 地一声开了,一个小女孩 儿伸出头来看着王汉问:" 您是找我爷爷瞧病的吗?" " 不!我找邓玉亭的家人。 " " 邓玉亭是谁呀?我不认识。" 这一下王汉无法回答了,正在这时候,从里 边走出来一位妇女,见状忙问:" 您找谁?" " 妈,他找邓玉亭。" 小女孩儿立刻 抢着回答。 老王没接话,只把信递过去。那女人接了信看了看,立刻客气地招呼:" 哟! 大老远的还麻烦您跑一趟,您请屋里坐吧。我是玉亭的姑姑。您跟我来……" 老王被领到院子内,这是一座老北京典型的四合院儿。院子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 精味道。老王立刻想起小邓对他讲过:他爷爷是位挺有名气的老中医,已经七十多 岁了,家里开着中医诊所,开药方,抓药带针灸。二人来到北屋门前,姑姑请他等 一下,然后一掀棉门帘进了屋。老王站在门外,透过窗子上的玻璃看到屋里摆设的 是古色古香的条案,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真有书香门第的味道。这时候姑姑掀开门 帘的一角,冲老王招手:" 请进来吧" 。 进屋一看是间客厅,老王被领进旁边的一间屋内。一位白发、白胡子的瘦老头 儿已经站在书案后边迎接老王,手里拿着那封信。 " 您请坐。" 姑姑指着一张红木椅子说。" 您坐着跟老爷子说话儿,我还有事 儿,不陪您了。" 老王赶紧还礼:" 您忙您的。" 看着女人出屋,老头儿说了话: " 您和玉亭在一块儿?" " 是!" " 唉--?" 老头儿深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 你们都是苦命人哪?!玉亭这孩子打小儿没了爹娘,是我一手把他带大的。实指 望由他承继祖业,兴旺发达,到他这一辈儿已经是三代单传了,可谁想到会言语不 慎身陷囹圄,真是家门不幸啊……" 老人感慨万分地抒发内心的感受。老王看见老 人目光浑浊的眼睛湿润了,虽然没有悲伤的泪水,但他觉得心里似针扎一样难受。 沉默了一会儿,老人问起孙子的起居,生活,干活累不累,冬天冷不冷,夏天 热不热……老王一一作答。老人静心地听着,想了想又问起那个地方有没有女人? 让不让结婚?玉亭什么时候回北京来……问了一大串老王无法回答的问题。老王明 白老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想听到肯定的回答,可是老王不能为了满足一个耄耄之 年老人的企望而乱说一通。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答一声:" 不知道。" 看到老人失望 的眼神儿,他的心都碎了,赶紧向老人告辞出了邓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