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园林队的女就业 就在清河农场总场部东边不远儿,有一个全场闻名的园林队。 园林队之所以全场闻名,不单是因为这里出产美味的玫瑰香良种葡萄,更因为 这些种葡萄的工人都是女性。这些女工,分教养队和就业队两个中队,却没有女劳 改犯。北京市监狱里刑满释放的女犯人,除了有技术的留在原地当" 清河制鞋厂" 的就业工人外,其余的就分配到通县小五金厂当工人,或分配到清河农场园林队当 园艺工人。 清河农场各分场和各工业单位,除了少数家属工在菜园子里干活儿之外,基本 上没有单身的女职工。因此,清河园林队的未婚女子,就成了一众单身就业职工们 追逐的目标。园林队许多单身女职工的身世历史,一些单身汉们全都门儿清。他们 各人掂掇着自己的身份,各自认定一个或几个目标穷追不舍。为了争风吃醋而引起 的打架斗殴事件,发生了不知道有多少起了。 在园林队的未婚女子中,童玛丽虽然已经相当漂亮了,但还数不上" 第一美女 " 的称号。获得这一美称的,是个叫" 梅桂香" 的姑娘。 她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舞蹈学校毕业,分配到艺术剧院当演员。她身材好, 脸蛋儿长得漂亮,还能歌善舞,是个典型的" 衣服架子" 。但是老天不作美,家里 穷,连棉布的连衣裙,也只能每年添一两件,多了就做不起。上中学的时候,只能 在演出节目的时候在舞台上显示一下自己的美丽,过一过" 臭美" 的瘾。她虽然长 得很美,脑瓜子却像木头一样。除了会打扮,别的什么也不会,上高中、考大学肯 定没她的份儿。好在她的歌舞是拿手好戏,所以才发挥自己所长,考上了舞蹈学校, 打算以自己的美色做本钱,嫁一个有钱的郎君。但是刚刚到剧院不多久,还没等她 施展" 猎夫" 的绝技,就因为偷了同事的一条金项链儿而被判处两年徒刑。刑满释 放,原单位不要她了,只好到清河园林队来当园林工。 她长得的确美,不但脸蛋儿红润,鼻正口小,特别是她那两只像水葡萄似的的 双眼皮儿大眼睛,滴溜乱转,如果盯着你看半分钟,脸皮嫩点儿的男人准会被她看 得自惭形秽起来,不得不低下了头去。她名叫" 梅桂香" ,种的又是" 玫瑰香" , 于是" 园林队的玫瑰香" ,就在全场单身职工中" 芳名远播" ,每逢节假日,不用 他邀请,就有许多单身职工" 自告奋勇" 地到她的责任区帮她中耕除草。所有重活 儿,都有人" 包圆儿" ,基本上不用她多操心。 搞对象,大都讲究门当户对。就是落到了" 就业" 的地步,这个讲究也还是要 讲。" 玫瑰香" 既然是清河第一美女,她择偶的标准当然也不低。开始一个阶段, 她也曾经扬言" 绝不嫁农场的就业职工" 。但是家里给她在北京张罗了好几个对象, 第一人家嫌她" 小偷儿" 的底牌臭,正经人家,都不愿意要这样的儿媳妇;第二她 还在清河农场就业,而且几乎是一辈子的" 终身事业" ,一年中最多只能回北京" 探亲" 十几天。哪个正经男人,愿意娶一个一年只相聚十几天的老婆呢?因此,一 连见了几个男人,见人家都嫌弃她,她终于有了" 自知之明" ,打消了在北京找婆 家的念头,表示愿意嫁给男就业的,打算" 以场为家" 了。 尽管她" 口风" 松了,但是择偶条件并不降低。第一是年龄不能超过三十岁, 第二是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第三必须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最关键的是第四条, 必须有钱--不是一般的有几千几百,而必须有上万元的存款! 有人说:这样高的择偶标准,别说在清河农场了,就是在北京,也难于如愿以 偿! 但是天下的事情,真是难说得很。既然老天爷生就了这样一个" 奇女子" ,就 有另一个" 奇男子" 来和他相配。有一个印度尼西亚回国上大学的华侨,因为五七 年发表了" 中国不民主" 的反动言论,仅仅因为照顾他是华侨子弟,没划他右派, 按" 思想反动" 送劳动教养了。又因为他上的是北京医学院,而且已经是四年级学 生,马上就要毕业了,虽然不是有经验的大夫,也勉强可以算是一个" 有学历的医 生" 。赶巧清河农场总场部筹建医院,他就被留在医院当" 教养大夫" ,解除教养 以后,接着当他的就业大夫,几乎连一天体力劳动也没有干过。 因此,他脸色白净,穿一身高级料子的西服,头发梳理得镜光水滑,戴一副金 丝边儿高级眼镜,尽管说的是一口带广东腔的普通话,却也是风度翩翩,在就业人 员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特别让梅桂香动心的是:这个华侨就业的,据说 有好几万存款! 经人介绍,两人在清河农场的商业中心--五科小饭馆见了面。" 五科" 是总场 行政科,因此行政科所在的地方,就被称为" 五科" 。这个就业大夫拿出一个一万 元的活期存款折子和两张各两万元的定期存单来给她看。于是一个爱美,一个爱钱, 两人一拍即合。接下来两人去了一次汉沽,又去了一次天津,不到一个月,就宣布 姻缘前定,天作之合,打报告要求中秋节结婚。而这桩婚姻的有力黏合剂,则是一 张两万元的定期存单,从男方的手上到了女方的手上。 中秋节前,两人请假去了一趟北京,第一是采购结婚用品,第二是拜见岳父岳 母。梅桂香手里有了钱,嫌自己的家里狭窄,到高级旅馆开了一套最豪华的套间, 一住就是三天;买一块梅花牌手表,当时的价格是五百多,比通常的" 北京手表" 几乎要贵五倍。高级衣料的春夏秋冬衣服和鞋袜,几乎都买齐了。当然,岳父岳母 家里,也不能太节省;亲戚朋友们,也都得请来聚会相见一番。从北京回来,那张 " 一万元" 的活期存款,只剩下不到五千元了。 回到农场,正好是八月中秋。一场农场前所未有的豪华的结婚典礼和" 大宴亲 友" ,又花去了将近两千元。蜜月期间,两人逢星期节日就到天津" 度假" ,住高 级宾馆,吃高级饭馆,没出一个月,活期存款里的钱全部花出去了。花得一向大方 自称" 钱我不在乎" 的华侨新郎官也心疼起来了。他要求新娘子把那两万块存单取 出来省着点儿花,新娘子却说那存单已经交给父母亲保管。换言之,还得继续花新 郎官的存款。小夫妻俩第一次为这件事情吵了架,星期假日也不再到天津享受去了。 三个月过去,梅桂香终于表示:如果再不拿出钱来,她就提出离婚。新郎官从 梦中醒来,知道这样的新娘子再有十万存款也娶不起,倒是干干脆脆地答应了离婚 的条件:给她的两万存单归女方所有,两人结束夫妻关系。 按照梅桂香的设想,像这样的冤大头,只要再碰见那么一两个,她就" 白手起 家" ,至少可以成为拥有四五万存款的小富姐了。但是她的好名声传了出去,第一 是农场再没有这样的华侨富翁了,第二是即便有人趁万儿八千的,看见她这样大手 大脚,也没人敢于问津。不过梅桂香兜儿里揣着两万元,穿的戴的都已经买齐,哪 怕倒贴养小白脸儿,就是十年八年的不嫁人,也够她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 事后那个华侨就业大夫悄悄儿对知己的朋友说:" 幸亏我没把我真正的家底儿 都亮出来给她看。要不然,我的损失,可就不是这两三万啦。" 童玛丽是" 梅桂香 " 婚变事件之后来到清河农场的。她一者没有梅桂香那样漂亮,二者又有" 洋鸡" 这样的身份。因此她的择偶条件,倒不像梅桂香那样苛刻,只要家底殷实,为人正 派,能真心实意待她就可以。 在清河农场这种" 和尚庙" 里,来了这样一个" 尤物" ,怎不令光棍儿汉们垂 涎欲滴?难怪有那么多人想娶她,又有那么多人为她而打得头破血流了。 王振春带着小邓往园林队走,一路上经过几个分场,小王都要下车找几个人来 跟着,这才一块儿骑车奔总场部蹬去。将近中午时间,他身后已经有十几个人跟着 了。总场部招待所食堂对外营业,小王安排这十几个人分坐两桌子,然后让他们自 己点菜。他和小邓乘机去不远处的文教队把信送了。庄队长让他们下午一上班就去 园艺队大门口等着。小王两人回到食堂,和十几个人一块儿又吃又喝,最后小王站 起身来说:" 今天是我这位邓大哥和大伙儿初次见面。我们是好兄弟,往后还请各 位兄弟多照应。回去跟没来的哥们儿打声招呼,有照顾不周的地方,由我姓王的来 补这份儿情。邓大哥上园艺队来办事儿,兄弟们给我个面子,有什么事儿冲我说就 行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着:" 王大哥,您放心!冲您,我们也得领这份儿情。 今后要是有人找' 茬巴儿' ,您就言语一声,保证随叫随到!" 酒足饭饱,这 些人推着自行车陆陆续续奔了园艺队大门口分左右把车支好,蹲在车边候着。园艺 队是清河农场唯一收容女劳教人员的中队,原来女就业的也在关女教养人员的大院 儿里居住。这两年解教的人多了,就把大院儿围墙外边,原来的几排干部宿舍收拾 出来让这些女就业职工居住。中队就着大院儿那堵墙又盖起三面墙,把几排房围起 来,名义上是为了防止队外男流氓无端骚扰,实际上这些女职工里,有好些个是卖 淫进来的。农场几千名光棍儿是她们的好主顾,所以为了防止她们继续卖淫,专门 设了个门卫,一方面拦阻外来男人任意进队,一方面没有队长批准禁止那些女人随 意外出。 已经调到交通科修路队的尹志奎,刚吃过午饭,就听说西区来了一帮人,奔园 艺队去了。他吃了一惊,因为他也听说过西区有人正在奔童玛丽。这个女人长得漂 亮,能说会唱,也算是园艺队的一朵" 花儿" 。他下了决心要把这个" 洋鸡" 弄到 手。在东区这几年,他也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仗着家里后妈经常给他点儿钱花, 他用酒肉拢住了一帮人。刘玉宝还是不离左右地给他出主意。他在北京的" 发小" 哥们儿王五也继续跟着他。王五在外边学过几手洋拳,下手又狠又黑。还有一个叫 吴志的人,本是北京郊区的农民,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只是有点儿弱智,平 时就知道上尹大哥那儿去吃香东西。尹志奎让他去打架,他头一样经打,几棍子夯 在身上没事儿,第二样他只会用手抓人,凭他那两膀牛劲儿,谁让他抓住一抡,能 甩出十几米去。 尹志奎赶忙叫上王五、吴志和一帮子老跟着他混吃混喝的混子,晃着膀子直奔 园艺队。老远看见园艺队门口蹲着三五个人,还有一个瘦得像麻杆儿一样书生模样 的人站着。尹志奎听说过:奔童玛丽的人像条" 干巴儿狼" ,估计就是这个人。尹 志奎心里乐得开了花儿,心说:" 这三五个人,还不够吴志一人划拉的呢!" 他琢 磨着今天要打断" 干巴儿狼" 一条腿,看他还敢上这儿奔妞儿不敢。 一干人正走在园艺队门前一片小树林儿旁边,只听树林子里有人喊:" 姓尹的, 大爷我在这儿等着你呢!" 尹志奎闻听一愣:" 怎么这儿还有埋伏的?" 他立刻伸 手拦住众人脚步,站在原地望去,只见一个中等个子块儿挺壮的人正站在树林边儿 上,身后有几个人叉着手站着。 " 哟?这不是王振春吗?几年不见,出息了呀?听说有个打遍西区无敌手的, 原来就是你呀?" 尹志奎这两年就是嘴皮子练得溜,死人能让他说活了。见着小王, 他要先拿话压住小王,想在气势上占上风。小王也不甘示弱:" 姓尹的,这几年不 见,你也长能耐了,不会再拿点心坑人家窝头了吧?你这个' 狈' ,今儿个带一窝 子狼干嘛来了?打遍西区我不敢说,打你这样的三五个不费劲儿。怎么着,画道儿 吧,今天你敢不敢跟大爷我练练?" 尹志奎撇着嘴,脸上露着奸笑,一副悚蔫奸带 糗(qi ū秋) 边儿的样子说:" 就你这两下子,用不着我教训你。吴志,上!" 吴 志像个狗熊似的,一件黑棉大衣穿在身上,用一根白麻绳拦腰系着,迈着44码的两 只大苤蓝脚,像机器人似的向小王走过来。小王带着嘲讽的口气说:" 姓尹的,你 小子老毛病还没改,狗掀帘子--全仗一张嘴儿。你煽惑别人动手,你站在那儿干嘛? 准备跑吗?想弄他妈这么个酒囊饭袋来挨揍么?也罢,大爷我先拿他练练手, 暖和暖和身子!" 说罢把身上的棉猴儿脱掉,往身后一甩,扎着架子盯着眼前这个 大狗熊。吴志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他睁着双眼,两条长胳膊平伸着,两只大脚" 通 --通--" 地往前迈,嘴里嘟囔着:" 我管你什么袋呢,碰见我全得趴下!" 他只管 奔小王而来,因为除了刀子一类铁器他看见会抱着脑袋跑,一般的木棍他根本不怕, 更何况他看小王是空着手的。小王等吴志走近了,双掌在他眼前一晃,吴志伸手向 前来抓,小王身子一闪,往旁边一挪步,又窜到吴志身后,趁吴志向前扑重心不稳 之机,双脚蹦起一米来高向前猛踹在吴志屁股上。吴志" 哎哟" 一声,双手举着趴 倒在地。他正挣扎着往起爬,小王上去跳起身子,双脚踩在吴志后心窝儿。只听" 嗷" 地一声叫,吴志趴着不动了。小王深吐一口气儿,因为这家伙肉厚身沉,不用 全身的劲儿踹不倒他。不在他后心黑一脚,也不能让他老老实实地趴着。他正瞅着 地上的吴志,只听树林边有人急促地喊叫:" 王大哥……" 同时他似乎感到身后有 脚步声。他目光斜扫一眼,果然王五从背后奔过来,一个直拳冲他后心打过来。他 来不及多想,以脚后跟为轴,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同时又向外迈一步,闪过这一 拳,左手顺势一捋,攥住了王五的手腕子,借着王五冲来的劲儿,往怀里一带,同 时头一低,弯腰用肩膀扛王五的肚子,嘴里一发力:" 嘿--!" 一个大背胯,把王 五从头上扔出三米多远,让王五来了个嘴啃泥。吓得尹志奎往后退了几大步,身后 那几个打手也愣住了。看着小王三下五除二干净利索地把吴志、王五都撂倒了,谁 还敢往前凑?小王见尹志奎想跑,脑子一转,立刻发话:" 姓尹的,你别跑,大爷 我也不揍你。你要是跑,我追到天边也饶不了你。" 这句话像一颗钉子一样把尹志 奎双脚钉在地上。他虚张声势地说:" 别忘了,这是在我们东区,我发个话儿就能 来上百儿八十个人。说吧,今天这事你打算怎么了?" 小王轻松地掸掸身上的灰土, 接过身后递来的棉猴,不经意地说:" 告诉你,今天大爷带人来这儿,就是替邓大 哥接人来了。童玛丽是我们邓大哥的媳妇儿。还告诉你,这是我们分场长保的大媒。 不服气你就去叫人。大爷我后边还有援军。咱们今天好好儿玩玩儿,让我也开 开眼,瞧瞧你姓尹的这两年长了多少能耐,也为我那摇煤球儿的大哥长长脸!" 尹 志奎气得尖嘴猴儿腮的脸拉得更长了。他心里琢磨:" 这小子这两年嘴皮子也练出 来了。 打架咱又没人了,干脆讹那个姓邓的俩钱儿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安慰 着自己,嘴里" 嘿嘿" 地干笑两声,嘬了一下牙花子说:" 你说的轻巧!姓童的我 奔了一年多了,光钱就花了三四百块。你现在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想把人接走?接 走也行!掏五百块钱来!" 小王听了一笑说:" 行!你小子到底是摇煤球儿的儿子, 一个煤球儿掰两半儿卖!拳头不行想从钱上找?行!这事儿一会儿当面锣对面鼓, 问应了童玛丽再说!" 正在这时候,大门里出工钟敲响了。一位中年女人站在靠大 门的一间屋门口冲院儿里喊:" 下午各小队学习各自的教育材料!" 全农场只有一 个女就业队,所以只好按错误性质编为右派小队,流氓盗窃小队,再分为右派组、 思想反动组、流氓组、小偷儿组。这时候中间那幢房的一间屋里出来两个女人,一 个长得矮胖,头上的两条粗辫子垂到腰间,穿着一身黑棉衣;另一位个子比她高一 头,身材苗条匀称,一头漆黑的短发齐刷刷地垂到耳根,上身一件紧身蓝底碎红花 儿的小棉袄,下身一件当时很流行的涤纶料子做的裤子,笔挺的裤线像刀削的一样。 那矮胖女人一扭头看见大门外一大堆男人,不由得眼光一亮,带钩儿的目光在那些 男人身上挨个儿扫描,嘴里惊叫着:" 哟,童姐,您瞧大门外头这一帮老爷们儿, 跟打狼的一样。两眼尽往我身上寻摸。还别说,真有两个模样儿说得过去的。嘿! 童姐,奔您的那位西区干巴狼也来了。站他旁边那小子,模样儿还行。有机会您给 我张罗张罗。" 站在大门外的邓玉亭凑近小王耳边说:" 那个高个儿的女人就是童 玛丽,旁边那位是跟她住一屋的赵淑珍。人称' 赵破烂儿' 的就是她。" 说完扬起 手冲门里的人招手。 那个童玛丽也看见小邓了,她手掌在胸前轻轻摆动两下,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 哟,你来了?怎么不进来呀?" 小邓刚抬起腿向前迈步,只见紧靠大门里边的一 间小屋,扭扭捏捏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女人,只见她叉着腰站在门口,脸拉得老 长,拖着长音儿说:" 嘿--嘿--嘿--!干什么的?色迷瞪眼就往里闯,知道这是什 么地方吗?还招手儿呢,翻牌儿了吗?" 小邓吓得后退了一步,手紧抓住小王的胳 膊。这时候小童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老女人的话不乐意了。只见她秀眉微皱,两只 丹凤眼怒睁着,射出灼灼逼人的目光,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说:" 我说张姐, 您这话说给谁听?上这儿找人还要翻牌儿?您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是不是瞧我童 姑……娘好欺负?是不是那号人也来踩一脚?" 她本来说顺了嘴儿,想说" 姑奶奶 " ,但是目光扫到小邓和那些直眉瞪眼看着她的男人,立刻改口说" 姑娘" 了。她 用十足女性的、充满温柔魅力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男人们,惹得这些男人浑身发热, 争先恐后地帮她说话:" 是啊!这老家伙活腻了吧?当着大伙儿的面,你敢污蔑政 府,把园艺队当窑子。" " 拉她去见队长!" 老女人立刻满堆着笑脸儿,低声下气 地说:" 哟--童--小姐,我可不是冲着您哪!您别挑我的眼儿。我是个大老粗,要 多粗有多粗……" 正在这时候,院子里队部办公室的门拉开,一位梳着卓娅式短发 的女人,披着一件黄棉大衣,站在门前冲这边喊:" 童玛丽!你到队部来一趟!门 外边哪个叫邓玉亭的?还有王振春,也一起过来!" 小童冲小邓一笑:" 玉亭,走, 别跟这老婆子一般见识。她只是条狗!" 说摆嘴里" 哼" 了一声,转身往队部走去。 " 童玛丽!" 女队长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那封信看着,根本没看 面前站着的三个人一眼,神气庄重地问:" 你是不是在跟这个邓玉亭谈恋爱呢?" 小童侧目瞟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小邓,没有吭声。女队长不高兴了,目光从信纸上移 过来瞪了小童一眼,声色俱厉地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用假惺惺的,捏着 半拉儿充整个儿,说!是还是不是--!" 小童低着头,像接受审讯的犯人似的,眼 瞧着脚尖儿,声音小得像是怕人家听见一样:" 是--" 女队长粗声大气地训斥说: " 搞对象是一辈子的事儿,不用装腔作势学蚊子叫。刚才那泼妇劲儿哪去了?你愿 意到西区去?" 小童立刻摇摇头。 " 怪了!你跟他搞对象,他是西区的,谈成了你就得跟他上西区,难道还能把 他调到这儿来?" 这时门外那当过鸨儿的老婆子喊了一声:" 报告!" "进来!" 女 队长不耐烦地吼一声。那老婆子点头弯腰走进来,冲女队长一鞠躬,笑着说:" 报 告队长,外边有一个臭小子说是有要紧事儿向您报告。您看是不是让他进来?" 女 队长眉头一皱,上眼皮抬起问:" 哪儿来的?叫什么?" " 交通科修路队的,叫尹 志奎。" " 噢!就是门外站着的那个尖嘴猴儿腮的小子吧?他有什么事儿?" 老婆 子受过尹志奎不少好处。这会儿她得帮姓尹的说话了:" 报告队长,尹志奎说童玛 丽以搞对象为名,骗了他五百块钱。他请队长帮他要回来!" 小童立刻抬起头来横 眉立目地喊:" 他胡说!我根本没跟他搞对象!您瞧他那副德性,癞蛤蟆想吃天鹅 肉,没门儿!" 女队长冷眼瞧着小童说:" 没这事儿你急什么?别把自己看成鲜花 儿一朵。你这朵花儿已经开败了!说实话,花过人家的钱没有?!" 小童这一下声 音低下来:" 第一次见面,他请我吃了顿饭。饭没吃完,他就提出来要娶我。我一 生气,撂下筷子就走了。后来他老来纠缠,我惹不起他,只好躲着……" " 好了! 别说那么多废话了!那顿饭花了多少钱?" " 不到五十块钱。" 女队长一听, 冷笑着说:" 嗬?这小子真肯下本儿啊!这么着,你要愿意上西区跟这小子结婚, 这五十块钱让他掏出来给那姓尹的。不然你立马儿去借了还给他!" 小邓迅速从兜 儿里拿出五十块钱来递给女队长。女队长打趣他:" 哟?你倒是急茬儿呀?人家还 没表态呢!" 小童心里想了想:" 不跟小邓,往后姓尹的老来捣乱,日子过不安稳。 小邓除了身子骨儿单薄点儿,其他方面还可以。要像这位姓王的身体那么壮就好了。 咳!事事难如人意,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点点头表示了态度,同时从小邓手 里接过钱来,交给老婆子。 看着老婆子出去了,女队长声调缓和一些说:" 话是这么说,你也不用把话说 绝了。队里经过研究,决定派你去西区分场协助他们春节演出京剧。这也是你的爱 好,算出工。--这段时间里,如果你觉得这小子还行,西区也不错,你就打个结婚 报告送来,人就甭回来了。如果不成,过了节你再回来。可有一句话我不能不说在 头里,你可别到了西区,看见那么多男人,眼花心也花了。要是让人家西区人说咱 们园艺队出去的女人都是窑姐儿,回来别说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又扭过脸来对小 邓、小王说:" 你们俩先回去,明天我找辆汽车,把她送到西区分场部,交给你们 分场长。下边的事儿你们自己办。信上说的其他事,我会当面答复姚场长的。出门 让那帮人赶紧走!堵着我的大门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园艺队出什么事了呢?" 离 开园艺队的路上,小邓不住声地哼着京剧。小王提出要顺路去劳改队看看余亮,再 到交通科修路队看看胡明言。他把小邓交给别人带到离五八三分场最近的分场,让 小邓先走着,他后边赶上来再带着一块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