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王舍命救朋友 张礼提意见的结果,是他和邓玉亭一起到了五八三村的严管小队,只不过邓玉 亭是被绑捆着,由张礼押送去的。张礼还被任命为" 严管小队" 的副小队长兼记录 员。 邓玉亭到了这儿,可就没有说理的机会和权力了。小队里配备了几个" 老警悚 "-- 也就是原来是公安局警察出身的职工,也不论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的。这些人, 一般都特别坏。其中有一位叫文树仁的,还跟小邓一个队呆过,也是因为" 思想反 动" 进来的。小邓还记得当年发生在文树仁身上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当年老文在公安局刑侦队工作,一天刚上班,局长命他和另一人把几个宣布了 劳动教养的人押送到收容所。到了收容所,进了大门,另一个人叫他在二门外看着 那几个劳教人员,自己进了二门,一会儿出来时,身后增添了几位穿警服的队长, 另一个人拿着名单点名,最后念到" 文树仁" 三个字,老文下意识地答了声:" 有! " 但立刻呆住了。这时候那几位队长过来把他的皮包接过来,递给另一人,并宣布 老文被劳教了,--这等于他自己把自己送进了收容所。 进门第一个见面礼儿,是几个" 老警悚" 把小邓打得一个" 喜送不喜" 。牙打 掉了一颗,眼眶青了,腮帮子肿了,嘴唇" 胖" 得上下挨到一起了,一条腿打得一 动弹就疼得咧嘴,屁股不敢坐下,挨一下就会疼得蹦起来。这在严管队有一个名称, 叫做" 触及灵魂" 。张礼并不动手,他只是在小邓被打得" 愿意" 交代之后,一条 一条公布小邓的罪行,让他承认。因为小邓是最早进的" 严管小队" ,所以每天下 午,由七八个彪形大汉,手持棍棒绳索,押着小邓一瘸一拐上场部附近的菜地去干 活儿。 小邓被抓走的当天,童玛丽就让胡明言用自行车驮着,来找王振春。但是小王 也没办法,因为从报纸上和北京探家的人回来讲述社会上的情况,明眼人都清楚" 阶级斗争" 四个字的份量。小王只有劝慰小童先回去:" 不就是拿他磨磨嘴皮子吗? 给他们一个耳朵不就完了?" 但是小邓一瘸一拐地经过小饭馆儿门口,却让小王吃 了一惊。" 这帮人手太黑了,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他感到事情严重了,照这样下 去,小邓那把骨头熬不了几天,小命儿就得归了西!他急忙去找几个好朋友商量, 但是这个" 非常时期" 人人自顾不暇,连李贵良也表示没办法,只说了一句" 认命 吧!" 就走了。小王不服这口气儿,他心里认定:" 就要跟命争一争!" 正主意没 有,歪主意就来了。他要动用平日交往的" 狐朋狗友" 来试一试。 文树仁天生有一个毛病,就是见着女人两腿就发软,眼珠子就发直,目光似针, 能盯进女人的肉里去。只要有犯贱的女人跟他搭话儿,他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连姓 什么全忘了。他之所以会被劳动教养,问题就出在女人身上。昨天晚上,严管小队 又送进几个" 犯人" 来,今天上午,其他骨干分子都去管训" 犯人" 了,只让他一 个人在屋里看守伤口化浓的邓玉亭" 反省" 。因为小邓拒不认错,所以那帮" 老警 悚" 商定,先让他养好伤,接着再打!文树仁见小邓合眼躺着,吼了声:" 别装死, 好好儿反省!" 然后拉后门,直奔医务室,找大夫要点碘酒和消炎药,给邓玉亭敷 用。 他一推医务室的门儿,就听屋里一个女人娇声娇气地说:" 哟,这不是小文吗? 哪阵风儿把您吹来了?我正愁着没人说话儿呢?您就来了。来!坐姐姐这儿陪姐姐 说会儿话儿。" 老文只觉得浑身痒酥酥的,像是有不少虫子在身上爬。他眉眼乱动 地只用半根声带说话:" 嗬!大伊犁马!跟哥哥逗牙签子?多大岁数了,就充起姐 姐来?论' 大' ,你能大过我去?" 说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淫笑响起来…… 就在老文出了看守小邓的屋子,拐过房角之后,王振春如一阵风似的窜到房门 前,四下一望,闪身进屋。小邓还合着眼躺着,小王趴在小邓耳边轻声说:" 邓大 哥,是我王振春!我来救你出去!再晚几天你就没命了。" 小邓睁开眼看看小王, 一丝儿感激之情从目光中闪过,但他又闭上眼,声音微弱地说:" 没用了,门口有 警卫,你救不出我去,快走吧!一会儿姓文的来了,你也麻烦了!万一我一命归西, 小童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小王急切地打断他的话:" 别说那些废 话!姓文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让一个女人缠住他。出大门的事儿你不用操心, 我全安排好了,只要你咬牙忍住一点儿疼,出了大门就没事儿了!" 小王不由分说, 把小邓背到背上,大步流星地往外闯。 五八三大院儿里如今只有一个教养队,不少房子全空着,任何人也不会想到有 这么胆儿大的人,大白天儿的,在电网围墙之内,居然能把一个被严管的人救出去! 小王就利用人们的这种心理,艺高人胆大,背着小邓绕着空房子转到大伙房旁边的 水房门口,一辆拉水的牛车停在那里。本来拉水的不是小王,但是今天他早饭时乘 人不备,给拉水那人的粥里搁了点儿泻药,那人一个小时不到,跑了三趟厕所。所 以他央求小王替他拉一趟水。当年的水车是一个大木头水箱,但是年久失修,早就 坏了。现在把" 备荒" 时期拉纸浆的大木桶拿来装水。小王把小邓塞进一只木桶里, 盖好盖儿,立刻赶水车往外走,一路上哼着刁德一的唱词儿:" 阿庆嫂,真是不寻 常……" 大门口警卫认识他,也知道他是替别人拉一趟水,一摆手让他赶车出去了。 牛车赶到小饭馆儿拐弯处,小王把小邓扶出来,立刻交给三个壮小伙儿,又递 给他们一封信和一百块钱,嘱咐说:" 记住!到南市福安大街仁安巷找二嫂,这钱 和信全交给二嫂,回来每人给十块钱赏钱!" 小王把小邓送走以后,立刻骑车去了 二中队,把消息只告诉了小童。他心里大松一口气儿。朋友妻,他欺了;现在他救 了朋友。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平衡的感觉。" 这一下谁也不欠谁的了,反正小邓不知 道我和小童的那段事儿,今后重打锣鼓另开张,得跟小童保持点儿距离!" 但是, 他做梦也没想到。把小邓送到二嫂家躲避养伤,反倒让小邓无意中知道了小王和妻 子的这段情! 说来也巧,小邓无意中翻出小童的相片,让二嫂看见了,惊讶地说:" 哟,这 不是小王的对象吗?怎么你也有她的相片?" 小邓吃了一惊,虚应着反问:" 啊? 您怎么认识小王的对象?" 二嫂热情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头年热天她来过,跟 小王就住在我这屋里的。" 小邓沉默了,他脑子里苦思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舍命救我的是你,背着我玩儿我媳妇儿的又是你!王振春哪!我到底该不该交你这 个朋友哇?" 中午快下班了,女工小队不参加运动,都在场院旁边积肥。小队长是 童玛丽。她现在有七八个月身孕了,肚子上像是扣个锅似的,站在人群边上指挥。 队长指示:只让她动动嘴儿就行了。具体带着干活儿的是副小队长李连锁和记工员 胡明言。这时从场部方向来了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找小童,连吓唬带呵斥地让她 把邓玉亭交出来!小童会做戏,她先做出吃惊的样子,随即大声嚎哭起来:" 呜-- 你们这些狗!把人打死了,反倒来个倒打一耙!你们还我丈夫!" 这么大肚子的女 人一闹乎,这帮" 打手" 也都面面相觑没主意了。队长让其他女人把小童搀回家去, 让李连锁把工作管起来。 中午吃过饭以后,胡明言对李连锁说:" 小李,你去童姐家看看,劝劝她,小 邓可能是自己逃走了,不会出什么大事儿的!" 小李答应着刚走出几步,又站住了。 她看了一眼胡明言,脸颊上突然浮起两片红晕,迟疑一下,小声儿说:" 胡大哥, 我爸昨天又骂我了,非让我上北京找丁义去不可。你说怎么办?" 小胡想都没想, 淡淡地说:" 你爸不是有丁义的地址吗?到北京一打听不就找到了?" 小李气得嘴 噘得老高,狠瞪小胡一眼,心里恨恨地说:" 书呆子!人家一个姑娘跟你说这种话, 还不明白吗?真气死人了!" 她二话没说,转身奔小童家走了,心里盘算着:" 童 姐人挺好的,把这事儿跟她说说,让她给拿个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