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他们想穿越车厢 夜幕降临了,人们唱累了。吃过每人一盒的晚饭,在车轮" 咣当咣当" 有节奏 的、单调的撞击声催眠影响下,人们渐渐合上眼睛,进入梦乡。 胡明言让邓玉亭过来坐在李连锁的位子上,腾出空位让童玛丽躺下休息。邓玉 亭趴在小桌上睡着了,胡明言在座椅上来回蠕动着屁股,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王 振春上厕所回来,见小胡没睡,就坐在小胡身边轻声问:" 怎么了?想媳妇儿了? 王场长跟你是亲戚,李连锁是他的弟妹,有什么可惦记的?" 胡明言叹口气说 :" 哎!不是我想她,她一个人在那边,上哪儿吃饭去?我想给她送个盒饭去。可 是车厢的门锁着,过不去,人家不给开门,你说我能不急吗?" 小王一听乐了:" 你真是瞎着急!这趟车是专列。每顿饭是按人头份儿分的,跟囚车一样。你放心, 保准餓不着小李子的。"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一个个子不高、长得精瘦的人,像个 猴子一样,身形一闪,来到两人面前,两眼四处寻摸着对小王说:" 王大哥,你们 还没睡呀?聊什么呢,这么大劲儿?" 王振春瞧了这小子一眼,心说:" 这小子自 来熟哇!" 他是从禁闭室出来的,回北京之前,在那伙儿刚解除教养的人中和这人 照过一面儿。只知道人都叫他的外号" 猴子" ,听说是京广线上有名的" 宵里"-- 就是小偷儿。人家跟自己打招呼,小王不好不理他,只好搭讪着说:" 没什么,我 这位兄弟的老婆在那边卧铺车上,他想过去看看,可是车厢门锁着,过不去。我这 儿劝劝他罢了。" " 猴子" 不以为然地说:" 门锁着怕什么?还能挡住咱哥们儿了? " 王振春急问:" 听这话你有办法?" 那小子从裤兜儿里掏出一串钥匙,拣出一根 乌黑光亮的圆棍儿冲两人比划一下,说:" 兄弟我是吃大轮儿的,开不了车门怎么 行? " 小胡一看,和列车员开门的钥匙一模一样,立刻高兴地站起身来说:" 太好 了! 麻烦你带我过去行吗?" 那小子把钥匙揣进兜儿里,慢条厮理地说:" 那有什 么不行的?只是……" 王振春顺着他的眼光一看,这小子眼睛盯着发给李连锁的盒 饭。 他开着玩笑伸手在" 猴子" 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说:" 想吃就拿去吃,別 跟我玩儿这心眼儿!" 这小子傻笑两声:" 嘿、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一盒饭刚 够我半饱儿。" 他三口两口把一盒饭划拉进肚子,一拍肚皮说:" 没法子,凑合了 吧。 咱们走--" 列车运行在豫东平原上。铁路两侧公路上的汽车灯光晃动着,从车 厢那脏兮兮的玻璃窗射进来,在一排排座位上扫视。因为已经进入夜间行车阶段, 列车员把车厢大部分顶灯都关了,只留下三只微弱的电灯,散射着昏暗的黄光。车 厢内没人走动,大伙儿都斜靠在椅背上,闭目进入自己的梦境。 王振春跟在" 猴子" 后边,拉着胡明言过了第二道门。刚走到车厢中间,只听 对面车厢门" 咔嗒" 一声拉开。一个手持电筒的人进到这个车厢里。王振春一看来 人,惊叫了一声:" 坏了!是沈三弦儿来了!" 说着话一拽" 猴子" 的衣服,见身 边一张长椅上只躺着一个人,就拉着胡明言曲膝靠在椅子边儿上坐着,低着头装作 打盹儿。可是胡明言一不小心屁股碰了躺着那人的脑袋,把他碰醒了。那人一下子 从椅子上坐起来骂:" 孙子!眼睛长到屁眼儿上了?往哪儿坐呀?不嫌硌得慌吗? " 借着外边射进来的灯光一晃,小王认出喊叫的人是尹志奎。他的第一个反应, 就是一巴掌按在姓尹的后脑勺上,顺手一扒拉把他推倒,咬着牙轻声骂:" 你小子 是不是皮肉又痒痒了?给我住嘴!不然我打你个满地找牙!" 尹志奎一见是王振春, 心里自然有点儿发怵,小声嘟囔着,顺从地又躺下了。可就是这一嗓子,已经惊动 了四周坐着的人,自然也惊动了往来各车厢巡查的沈宝珍。 沈队长是白忠指派担任" 专列" 指挥中心副职的。他和王守仁分工,各负责一 半列车车厢的巡查。他正和列车长一起来到这节车厢,走到王振春面前看着他们, 还没发话,这一闹哄,却把坐在椅子上睡得正香的赵德喜吵醒了。他是坐守在车门 口的押车队长,职责就是看守这道门,不许车上人来回乱串。现在已经有几个人从 他身边过去,他却一点儿不知道,沈队长正板着脸看着他,让他很下不来台。他恼 羞成怒,上前一步抓住胡明言,把他向后一扯,圆瞪着的眼睛立刻认出了是小胡: " 嚯?你这个反革命,在这儿干什么?搞什么反革命串联?" 小胡吓得说不出话来, " 猴子" 不认识赵德喜,见这小子满嘴胡吣,心里上火儿,转身一把拉开赵德喜的 手,嘴里不干不净地开骂:" 这儿可不是劳改农场了--还想整谁就整谁呀?你小子 说话留点儿德,留神养活孩子没屁眼儿!""猴子" 这番话给胡明言壮了胆儿,他转 过身双拳举在腰间对着赵德喜一搡。赵德喜没想到胡明言敢动手打他,一下子跌倒 在座位上。小胡也骂:" 谁是反革命?你是好东西?臭流氓一个!" 王振春向前一 步,站在胡明言和赵德喜之间,目光炯炯地盯着赵德喜。他怕胡明言打不过姓赵的 要吃亏。这时候沈队长发了话:" 你们三个人不是这节车厢的吧?怎么跑到这儿来 了?" 胡明言刚要答话,王振春一扯小胡,自己答应说:" 我们睡得迷迷糊糊的, 起来撒尿,稀里糊涂不知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好啦,我们回自己座位上去吧!" 说 着,左手一拉" 猴子" ,右手捅了一下小胡,迈步往回走。 赵德喜一下从座位上窜过来,拦住了王振春,圆瞪双眼吼叫:" 不行!不许动! 你想蒙混过关么?--没门儿!这车门是我看着锁好的,你们再迷糊也过不来! 老实交待!上这节车厢干吗来了?搞什么反革命活动?" 沈队长伸手拦住了怒吼的 赵德喜。他心里明白,几年前随便训斥劳改犯的那一套,现在已经吃不开了。他听 懂了赵德喜的话意,知道王振春说的是瞎话。为了拆穿他的谎言,沈队长扭脸问身 后的列车长:" 您问问列车员,是不是忘记锁门了?" 列车长二话没说,掏出钥匙 攥在手上,另一只手抓住门把手一扭--门纹丝儿未动。列车长回头对沈队长说:" 不用问列车员了,这会儿门还锁着的。那一定是他们手中有钥匙,这您可得查一查! " 沈队长闻言,把手平伸着,目光从小胡移到小王又移到" 猴子" 身上。他喊了声 :" 掏出来!""猴子" 一听这话,手不由自主地往身后藏。赵德喜扑过去抓住" 猴 子" 的手,一下子扳到了背后,疼得这小子一个劲儿狂叫。钥匙到了姓赵的手里, 他正要交给老沈,只见" 猴子" 一挣蹦,把赵队长的手甩开,头一低,一个" 羊头 " 撞在赵德喜的胸口上,把赵德喜撞了个大仰磕。后脑勺磕在座椅的铁腿上,疼得 他直吸凉气儿。他躺在地上哇哇大叫:" 快来人哪!抓反革命!" 这一嗓子,把全 车厢的人都吵醒了:近处的站在旁边,远处的站在座椅上,都在看热闹。不过没人 过来帮忙抓人。沈队长也感到进退两难,抓人是做不到的,这里的确不是劳改队, 何况抓了也没处关;放人也说不出口,因为他们打了赵德喜这个押车队长。王振春 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往前走是没门儿了,就是后退也不行;因为钥匙到了沈队长手 里了。这时候他觉得身后有一只手在扯他的衣服,回头一看,是在天津垃圾队认识 的好朋友张文景。王振春冲他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张文景用一口河南腔轻声地 对小王说:" 还不快回去!叫那个列车长开门不就行了?" 一句话点醒了王振春, 他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赵德喜,一个箭步冲到车厢门口,用命令的口吻对列车长说 :" 开门!" 列车长迟疑地看了看身后的沈队长,见他点了头,这才把门打开。" 猴子" 跟在王振春身后窜到门口,存心用脚踢了赵德喜一下,还轻声骂他一句:" 肏你妈的!到了新疆老子宰了你!" 胡明言正往回走,却被刚爬起来的赵德喜揪住。 他对沈宝珍说:" 这小子半夜里往这边窜,必定有什么目的!不能让他们走! 得审审他!" 沈宝珍有点儿讨厌姓赵的,再说胡明言和王守仁的关系他也有耳闻, 不能因为姓赵的得罪了王守仁。虽说姓王的爷儿俩眼前正走背字儿,可人家根儿红, 是老革命、老党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政策一变人家还当大官儿。所以老沈伸手 把赵德喜的手掰开,推着胡明言往车门外面走。气得赵德喜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嘴里只反复说两个字" 反了!反了!反了!" 来到两个车厢的中间,老沈问明了胡 明言的心意。他看了看车门玻璃上一闪一闪的灯光,安慰小胡说:" 这事儿你不用 操心了,有你姐夫在,还能缺了你媳妇儿的吃喝?这会儿你去了,还不是吵了她的 觉? 咱们列车上的纪律规定:不许在车厢间随意走动,你应当带头遵守。到明天你 媳妇儿好些了,我让她回来就行了。去吧!好好儿休息去。" 列车时走时停地往西 北方向奔驰着,每到一处著名的景区和城市,都不免会引起车上人们的一阵兴奋: " 啊- !黄河到了!前面是郑州了!" " 看哪--三门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