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赵队长成了反革命 专列缓缓地停在了" 柳园" 车站。听说这里就是属于新疆铁路局管辖的车站了。 王守仁和沈宝珍心里像喝了一杯去暑的酸梅汤一样,别提多高兴了。" 新疆" 两个字像一剂良药,解去了他们心头的忧虑和烦恼。沈宝珍大喘一口气儿,说:" 总算熬到头了,回去得好好睡上两天觉。" 王守仁站在站台上,看着各车厢下来买 东西的人们,心里仿佛还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他小声儿提醒沈宝珍,不要盲目乐观 :" 这口气儿松不得!越是眼瞧着胜利在望,越要加倍小心。告诉各车厢队长们坚 持岗位,加强巡查,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再忍一宿就大功告成了。" 可是,事情 往往是最担心发生的时候却偏偏出现了。列车离开" 柳园" 直奔新疆境内奔驰。进 入新疆境内第一站" 尾亚" 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听说已经进入新疆,尽 管车上的人们经过了几次风波,已经没有了刚上车时的兴奋和乐观,但毕竟马上就 要到达目的地,等着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大家不免开始议论和猜测。到了这个地步, 没人再提发军装的话了。只是预测此行终点是工厂?农场?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老浑蛋" 终究头脑简单,还在滔滔不绝地大声质问:" 怎么回事儿?骗人吗?明明 说的是参军、支边,还拿咱们当犯人用武装大兵押着!不行!到了地方,咱们都不 下车,让他们把咱们送回农场去。大爷我还不当这个兵了!" 张礼开始还跟他争辩 几句,后来一看他犯了浑,也懒得理他,只当是个疯子说胡话。可是偏偏赶上赵德 喜走进这节车厢,正好听见 "老浑蛋" 的议论。 赵德喜是被沈宝珍放回来的,还逼着他在王守仁面前认了错。王守仁也不想跟 这号浑蛋制气,所以听任沈宝珍的处置。沈宝珍派他替自己到各节车厢巡查,这份 儿活儿现在是个闲差,因为一进入甘肃,各车厢的门就不锁了,也不限制人们走动 和来往了。赵德喜刚一进车厢门,就听见" 老浑蛋" 的粗嗓门儿在吼。听完他的话, 赵德喜心里的火一下子点燃了:" 啊?这还了得?要造反吗?" 心里这样想着,嘴 里可就说了出来:" 老浑蛋!" 赵德喜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只好跟着别人喊他的 外号:" 你小子狗胆包天!当众散布反动言论,煽动别人造反。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 " 老浑蛋" 在农场指着鼻子骂队长是家常便饭。只见他两眼圆瞪,伸手指着赵 德喜破口大骂:" 肏你妈的!你算什么东西!' 老浑蛋' 是你叫的吗?" 说着手指 变拳,冲赵德喜脸上砸来。 赵德喜在公安军干过,身上那点儿功夫对付这个莽汉还是有富裕的。他左手顺 势抓住来拳的腕子,右手按在对手的肩膀处用力一扭。把对方的胳膊扭到背后,疼 得" 老浑蛋" 满嘴里" 肏妈日奶奶" 地乱骂。赵德喜得意地狂笑着训斥:" 哈哈--,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臭三类、黑五类!" 他说着说着,得意忘形地把目标指向了众 人:" 你们以为到了兵团来就变成军人了么?呸--!" 他用力往地板上吐了口唾沫, 嗓门儿立刻升高了:" 别他妈的大白天做梦了!只要在中国的地界儿,不论到哪儿, 你们也是劳改、劳教释放犯、黑五类、地富反坏右。这是我们党的阶级斗争政策! " 赵得喜一口气儿背出一大串社会上对坏人的" 官称儿" ,转而用得意的口吻 说:" 我赵德喜走到哪儿,也是革命干部。也得管着你们!到了兵团,我还是你们 的队长!你们只有老老实实、低头认罪,夹紧你们的尾巴重新做人!你们敢闹事? 火车前后有两车大兵拿枪等着你们哪!不信你们问问李连锁,是不是尾车门口有一 挺机枪架着?" 这后面一句话,他是冲李连锁说的。吓得小李不敢搭腔,只是下意 识地点点头。赵德喜把这几天车上窝在心里的火儿,一下子全发泄出来。浑身觉得 轻松,这才松开扭着" 老浑蛋" 的手。目光扫视一下车内呆坐着的人们,见他们人 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尤其是王振春,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赶忙溜走了。 " 咣铛铛--咣铛铛" ,列车车轮撞击着经受沉重压力的钢轨,发出单调而有节 奏的声音,把列车推入沉沉的夜幕中。这声音在一节节车厢内游荡着,仿佛劝慰着 车上每一位心碎的乘客:" 休息吧、休息吧!" 把他们催入寻求安抚的梦境中…… 当东方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推走漆黑的夜色,把明亮的繁星遮掩在怀中的时候, 列车喘着粗气驰入进疆后第一个大车站--哈密车站。专列在这里上足了水又接上了 几个人,就不知疲倦地往西驰去。 王守仁在睡梦中被叫醒了,他揉揉睡眼看到兵团的宛宏机同志正站在床铺前看 着他笑。一股轻松的感觉顿涌心头:" 噢--!终于完成任务了。" 他心里对自己说。 宛宏机是坐飞机从北京直飞乌鲁木齐的。他向兵团领导汇报完情况,立即赶到 大河沿兵站检查完接收、分配工作,又立刻赶赴哈密。从这里上火车,查看专列上 的动态并布置下火车的事项。所以他来不及向王守仁说什么,立即拉住他一块儿巡 查各车厢人员的情况。走了五六节车厢以后,发觉车上的人都低着头对他的出现没 有什么反应。一种抑郁的气氛笼罩着全车厢。他把王守仁拉到两节车厢接头处,焦 急地问:" 老王,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吗?" 王守仁简单地汇报一下进入陕、甘之后 发生的几件事:" 这些事我们都处理好了,大家的情绪也稳定了。是不是几天的行 程大家累得提不起精神了?" 宛宏机摇摇头没说话,陷入沉思中…… 突然,车厢门被推开。有三个人闯进这两节车厢连接处的空间来。看见宛宏机 和王守仁,他们愣住了,然后站成一排,挡住了两人的去路。王守仁冲着其中一个 人问:" 王振春,你们这是上哪儿啊?" 王振春看了身边的两人一眼,开口说:" 王场长,我们正是来找您的。正巧宛首长也在,我们代表大家来问个问题。" 宛宏 机的目光盯着三个人的脸看,见他们各个板着脸,神情冷漠,心里判断着:" 怕是 要出什么事儿?一定要小心应付!" 嘴里却笑呵呵地说:" 喝,什么事儿让你们这 么紧张?说出来,看我能不能解决?" 他的笑脸并没能消除面前三个人的怒气。王 振春气冲冲地说:" 说就说!当初在农场是你们亲口说的话,宣布我们是支边青年, 到新疆兵团的算是参军。可上了火车就改了口,说我们是牛鬼蛇神、三类人员、五 类分子。这不是骗人吗?" 他的嗓门儿本来就大,这么一吼,声音压住了车轮的撞 击声,引得两边车厢的人纷纷隔着车门玻璃向这里张望。 宛宏机听了这话,心中暗吃一惊:" 这小伙子提的问题太敏感,弄不好会惹出 麻烦来。一定要稳住他们的情绪!" 于是他沉住气同样大声说:" 谁说的这些破坏 支边的话?你把他指出来!" 王守仁对王振春还是了解的。他不是个瞎胡闹的人。 但是他觉得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质问兵团的领导,让他脸上难堪。所以他把矛 头对着王振春身边的胡明言甩去:" 胡明言!你是拉家带口的人,怎么也跟着一块 儿胡闹?" 胡明言身受众人之托,到此时也顾不了亲戚和领导的面子了。他毫不示 弱地说:" 不是胡闹!赵队长昨天那些话,让大伙儿实在想不通。我们满怀希望不 远万里来支边,什么气都能受。惟独说我们政治投机、到兵团还是黑三类,我们咽 不下这口气儿……" 这时候" 老浑蛋" 把话抢过去,伸着胳膊让宛宏机看:" 他还 打我! 到现在我这只胳膊疼得不能动!腕子也扭了。这样的干部到兵团还当我们的队 长,我们不甘心受这份儿窝囊气。您得为我们说句公道话!" 宛宏机听到这儿,扭 脸问王守仁:" 赵队长是什么人?" 王守仁把宛宏机拉到门口处小声介绍了一下赵 德喜的情况。宛宏机听了怒不可遏,心里立刻作出决定。面色坚毅地对面前等待他 答复的人说:" 这个赵德喜说的话全是放屁!兵团领导派我来接你们,只有我是代 表组织、代表兵团说话的。我过去说的话不会改变,!你们放一百个心。这个赵德 喜由我来处理,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说完命令王守仁:" 你把赵德喜叫到指 挥车去,我代表组织立刻处理他!你们大家回去坐到自己位子上,一会儿我通过广 播给你们讲话!" 宛宏机坐在指挥车中间,心里的无名火一个劲儿往上拱。他明白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的道理,准是赵德喜的胡说八道在各车厢传开了,所 以他一上车才看到众人的沮丧和沉闷。" 这小子简直是捣乱,决不能轻饶了他。" 所以当他看到赵德喜乐悠悠地走过来,立刻迎头一声棒喝:" 你是干什么来的?" 赵德喜原以为兵团的干部找他一定是有什么重用,满心欢喜来的。这一声吼把他问 愣了,眼珠儿乱转着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宛宏机又重复一遍,他才小心翼翼地回答 :" 是派我押车的。" " 谁告诉你是押车的?" " 押送这些坏人上兵团的呀!" 赵 德喜心里奇怪:"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宛宏机一拍桌子,气愤地喊:" 哪个文件 上写着派人押车这一条?你吃饱了撑的,胡说八道,万一激出事变来,你能负责吗? " 赵德喜听到这儿,才明白是为昨天他说的哪些实话,惹恼了面前这位兵团首长。 他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回答:" 这有什么可怕的?前后车上两挺机枪一嘟嘟,不 就全解决了?" 说完他冲周围的干部一咧嘴,笑了。 " 浑蛋--!!!" 宛宏机被他的言语和嘻皮笑脸的态度激怒了,他大骂一声, 随即命令王守仁:" 老王,派两个人把他押到尾车。传我的命令,交军人把他看管 起来!到终点站我要查他的出身,交军法处严加惩处!真不像话!简直是在破坏我 们的工作。" 不一会儿,从大伙儿上车就没响过的喇叭开始传出大家熟悉的口音: " 我是宛宏机,兵团司令员派我专程来迎接大家的。大家一路辛苦了!我代表兵团 司令员对全体北京支边青年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前方 就要到达你们盼望已久的终点了。你们的连长、指导员、排长们,正热切地盼望着 你们的到来。关于现行反革命分子赵德喜散布谣言、蛊惑人心的问题,我代表组织, 已经对他初步关押处理,到了地方还要追究他的政治责任。请大家不要相信他的胡 言乱语,高高兴兴地奔赴你们新的工作岗位。你们要求发军装的问题,兵团司令员 答应等到了新工作岗位,一定会解决你们的服装问题。现在我讲一下下车的注意事 项……" 宛宏机不愧是搞宣传的干部,他这一番话稳住了人心,尤其他话里说" 连 长……排长" 的话,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回响。这些人自打进了公安局,只见过队长、 场长。况且只在军队里才有连长这个称谓,所以来兵团参军的企盼,又重新在众人 心头萦回。车厢内重又进入热烈亢奋之中。" 老浑蛋" 大声笑骂着:" 好哇!大快 人心!赵阎王这回完蛋了!弄不好送劳改队去,还不如咱们爷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