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张奎印的算盘 戎昊臣目送汽车走了,这才压住心头的怒火,若无其事地分派王排长:" 老王, 这些人一半儿归你,一半儿归何排长。你带他们去安排吧。女同志去找出纳员,由 她安排。" 说完径直走到伙房跟前,看着手拿瓦刀的张奎印熟练地砌着大灶。 从这些人一下火车,戎昊臣就开始有意识地在十几位班长里挑选自己中意的人。 在劳改队待了那么多年,经验告诉他,要想抓好一个连队的工作,光靠干部还 不够,必须收几个听自己话的班长、组长作心腹。有的时候这些人说一句话,比自 己说十句还管用。所以他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身板魁梧,说话嗡声嗡气的小伙子。 听这个人跟别人说他正拉肚子,就主动端一碗肉丝面和一包磺胺药片儿给那小伙子 送去。 而且一见面立刻递过去一支" 红雪莲" 烟卷儿。也就半天的工夫,俩人就混熟 了。 一个想收为心腹,一个想倚为靠山,两人一拍即合。戎昊臣就直接了当地向他 提出:" 张班长,你立刻把全连人员中干过技术活儿的人员名单列出来交给我。炊 事员、值班站岗人员由你召集各班班长议定人名,报给赵副连长就行了。以后你要 团结一些人,要积极靠拢党支部和我,及时反映连里的思想动态。有什么好建议也 尽管提,必要的时候在一些落后分子面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牢骚怪话没关系。我会 照应你的。 " 张奎印自从调到金河农场直属队瓦工组以后,就一直没离开过。他认准了光 靠拢政府、能干活儿还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所以他下了真功夫,向瓦工师傅学了 一手瓦工活儿:垒山墙、出檐子、砌墙把角、抹墙、挂棚、盘火炕、搭火墙……一 应瓦工活儿全能干。连盖房放线也拿得下来。所以教养的时候他当瓦工组长,在职 工队他也是瓦工小队长。因为他能说会道,写个材料不费吹灰之力,干什么活儿全 行,所以在队长眼里,他的份量比一般人重。有时候在干活儿多少、出收工早晚上, 队长也都让他一步。因此他得了个" 张大拿" 的绰号。现在换了一个新单位、新领 导,他一直担心会从此失势,会被别人压得抬不起头来。可没承想" 老天爷饿不死 瞎家雀" ,一下车就有一位指导员主动来" 巴结" 他。这让他在托克逊兵站那一夜 兴奋得一宿没合眼。他反复斟酌炊事员的名单,把跟自己多年的心腹刘长江首先安 插进去。还列在副班长的位子上。以后在生活上他可以给自己不少好处。夜里辗转 反侧睡不着的时候,他甚至设计成立一个" 职工管理委员会" ,要他当主任,协助 干部做好管理工作。他也就可以借机脱产不干活儿了。但是第二天到达库尔勒兵站, 他把拟好的名单呈给戎昊臣,同时提出了" 职管会" 的事儿。戎昊臣只回答一句: " 这事儿要连党支部研究一下再说" ,然后就再没下文啦。 现在他一边垒灶,一边眼角瞄着戎昊臣。谁知戎昊臣还真走到他跟前,看他砌 了会儿灶,就把他叫到一边儿去。张奎印心跳有些加速,耳朵支愣着想听指导员说 " 职管会" 的事儿。但是戎昊臣却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张班长,伙房的事儿我 全权交给你负责。一会儿要保证大伙儿喝上开水,明天就要伙房冒烟!其它的事情 以后再说。" 张奎印低着头眼望着脚下的地,心里有些失望。但他是能控制自己情 绪的人。" 小不忍则乱大谋" 的道理都不懂,他不是白当一回右派了吗?所以他满 应满许地拍了胸脯:" 指导员您放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您就䞍(qīn ɡ青) 好 吧!" 安排好" 糊嘴" 的事儿,戎昊臣背着手在营房帐篷周围转悠。这时候一个声 音从刚刚搭好的帐篷里传出来,吸引了他:" 刚才排长讲了,新疆的气候怪得很。 天晴晴的,说刮风立刻就会刮起六七级的大风。让咱们赶快砍削木头,在帐篷 四角砸些木桩,系上绳子固定帐篷。" 戎昊臣听这声音,像是那个瘦高个子的班长。 听别人说这个人当过记者,还在外国当过专家。戎昊臣站住脚,倒要听听这个人有 什么高见。只听另一个人说:" 张班长,刚才在汽车上卸行李,我看到河对岸有一 片树林,好像有干死的小树。咱们游过去砍几棵来不就行了吗?" 张班长不咸不淡 地嘲讽说:" 得了吧,王汉!这不是你在农场当技术员的时候了。说的比唱的还好 听! 谁能过河?砍完了怎么运过来?远水解不了近渴!刚才去拉屎,我看见河边有 几棵小树,拿斧子砍了来,就够咱们帐篷用了!" 这时候一个河南味儿的声音响起 :" 张班长,这个地方是沙漠边缘。小树长这么大不容易,还是老王说的对。怎么 游过去,怎么运过来,可以商量办法,尽量别砍小树……" 张班长立刻打断他的话, 颇不耐烦地发了脾气:" 小个子,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歪理?小树不容易?难道咱们 这些人就活得容易吗?少废话!马上去砍树。去晚了让别人捷足先登,咱们就没辙 了--" 戎昊臣听到这儿,立刻甩开大步冲到帐篷门前,大声喊:" 张班长!" 张礼 从那口山西腔就听出是指导员的声音,立刻敞开嗓门儿应了声:" 到!" 话音未落, 戎昊臣一掀门帘进了帐篷里。只见十几个人坐在行李上,他环视一下众人,开口问 :" 谁说的上河对岸砍树?谁说的不许砍小树?" 他口气挺严厉,脸色也挺严肃。 众人不知他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张礼有些得意的指着王汉,幸灾乐祸地说: " 出主意过河的是他,叫王汉。" 又转身指着一个矮个子的人说:" 不让砍小树的 是他,他是副班长,叫张文景!" 戎昊臣一看,王汉就是刚才和余亮争着上车的中 年人,戴着一副眼镜,一看就是个老学究的样子。再看张文景,果然是个" 小个子 " ,人矮头小手脚也小。个子虽然不高,却长得挺厮称,全身各部位都是按比例长 的,根本看不出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这两人见戎昊臣的口气不善,怕是要挨剋。 但两人一丝儿不慌,沉静地坐在行李上。戎昊臣口气突然温和起来,带着笑意的脸 部肌肉也松弛下来:" 你们两人的意见对着哪!活树就是不准砍。不单是树,像沙 包儿里的鹿就不许抓!这都有明文规定,谁犯了都得蹲大狱。我这个指导员可不想 坐班房哟。所以我同意你们两人的意见。张班长!" 张礼是先喜后悲,神情十分沮 丧。听到指导员一声喊,心头不由得一颤,不知指导员会怎么批评他,刚才那些话, 会不会给指导员留下坏印象?他下意识地吼了一声:" 到--!" 戎昊臣并没有注意 张礼的情绪变化,吩咐他说:" 你去把排长、班长全叫到这里来。大伙儿一块儿研 究一下过河砍木头的事。快去快回!" 张礼答应着转身出了帐篷,戎昊臣坐在" 铺 " 上,脸上的肌肉绷紧着,正色说:" 同志们不远万里从北京来到边疆,的确很辛 苦。现在住在帐篷里,睡在平地上,大家没有叫一声苦。可见大家在学习毛主席'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的指示上面下了功夫。咱们兵团就是在这种条件下发展的。 希望你们能够继续发扬兵团艰苦奋斗的精神,尽快把生活安顿好,争取后天投入生 产中去。 大家有没有这个信心?!" 戎昊臣最后的一句,是部队中常用的" 煽情" 话。 他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可是帐篷里没有一个人应声。不是大伙儿不愿意响应,而 是过去在劳改农场里根本没这个规距。戎昊臣见没人响应,脸拉得老长,腾地一下 从" 铺" 上站起来,正要发火训人,副班长张文景立刻明白了指导员的用意,他马 上向班员们解释,同时也是说给戎昊臣听的:" 指导员的话大伙儿还没听明白,在 北京咱们也没学过。以后领导问' 有没有信心' 之类的话,大家一定要齐声回答' 有--! ' 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戎昊臣听了他的话,脸色和缓下来,但仍板着脸重 复一遍:" 尽快投入生产,大家有信心没有?" 这一次全班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吼 叫:" 有--!!!" 这声浪在小小的帐篷里震荡,透过门帘子缝儿冲出去,把站在 帐篷外的班长们吓了一跳,不知里边出了什么事儿,惹得大伙儿齐声叫起来。一个 班长从门帘处伸着头往里边看,戎昊臣回头看见了,连忙喊:" 班长们快进来,有 事儿跟大伙儿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