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丁义的进疆日记 吃过饭,丁义一抹嘴,从提箱中取出一本精美的日记本,靠坐在行李卷儿上, 双腿蜷起来当桌子,日记本放在双膝上,一笔一画郑重凝神地写上" 持之以恒" 四 个大字。下边记上" 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六日" ,翻开第一页,在第一行写上"66.8.26. 星期二。晴" 。写完之后,他习惯地用牙刁着钢笔帽轻轻咬着。因为是来新疆到兵 团后的第一天记第一页日记,所以他慎重地选择着要写的事和话。这时候张礼习惯 地对全班人扫视,看到丁义蜷腿坐着写东西,心中不免起了疑。因为经验告诉他, 每到一个新单位或遇上一个新领导,主动向领导靠拢,积极写汇报材料,是给领导 留下深刻好印象的主要途径。张礼连忙假装闲走,溜达到丁义面前,敏锐的目光扫 了一下丁义笔下的纸。见是一个日记本,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嘴里还要敲打丁义几 句:" 哟!这么用功?是写学习心得还是检举材料?" 说这话,张礼脸上带着微笑, 仿佛是开句玩笑似的。丁义同样脸上挂着笑回答:" 张班长,别拿我开涮了,我这 是试着写日记呢。" 张礼刚一走,他立刻动笔写起来:" 今天是支边到兵团的第一 天,也是我们摒弃过去的自我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我要严格要求自己,脱胎换骨, 做个符合党和人民要求的新人。从今天起,我要坚持记日记。把自己身上发生的错 误言行检讨出来加以批判,而且时时警惕不要重犯过去的错误。今天下午去沙包子 里扛木头,遇到两位故人。他们的表现给我一个活生生的警示。这两人都是在天津 垃圾队认识的。一个叫尹志奎,这个人过去就是流里流气的,油头粉面,天天总喜 欢挖苦别人,拿别人的不幸找乐儿。现在到了兵团,他还是老样子。在大沙包上跟 刘玉宝对骂,互相拿对方的弱点开心踩乎。真没劲儿!听小胡说,尹志奎的老婆是 他耍手段用钱买来的。太卑鄙了!没想到解放十几年了,又是在专门改造坏人的劳 改农场里,竟然会存在买卖婚姻。那个女人死看不上尹志奎,连话都不跟他多说一 句。这种婚姻有什么意思?看来今后做人还是要老实、正经才好。绝不能和这些人 同流合污!" 写到这儿,丁义深深吐了一口气,把心里的不平释放出去接着写下去 :" 另一个人叫张文景,也是那年在天津垃圾队认识的。王振春跟他在一个小队待 过。这个人算是个奇人,个子不高,脑瓜儿也不大,像个小人国里的人。小王说他 是北京一所数一数二的大学里的一位才子。他是学数学的,曾受到过华罗庚的赞许。 小王说,这个人是他所认识的右派里有真才实学的不多几个人中的一个。小王 挺崇拜他,因为这人不单数学方面知识渊博,各方面的知识肚子里全有,真是个全 才。 他现在是我的副班长,我觉得他为人和气,今天一块儿干活儿,他劝我要坚持 在农场学《毛选》的做法。要坚持经常记笔记,经常反省检查自己的言行。还教我 一种简便的帮助记忆的方法:就是制作每一年的大事记。具体是画一张年历表,在 发生大事的月份栏日期处画一个圈儿,用自己看得懂的文字,在旁边简单记几个字。 这样即便几十年后,只要一看那段简文,立刻可以帮助我忆起那件事儿来。这 个办法行不行我还不知道。但他对我的友善态度令人感动。人与人就应该和气相处。 听张礼说这个河南人是个极右分子。这个名词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右就右嘛, 还加个极字。而且说他到现在还没摘掉右派帽子。我真奇怪,他和张礼比起来要好 得多,怎么连帽子都没摘?我把对尹志奎这些人的看法对他讲了,他同样反对这些 人破罐子破摔,但他主张不多加干预,并对我说:先要管好自己。今后我愿意跟他 多接近,从他那儿得到一些忠告。" 写完这一笔,丁义又叼着笔帽,心里筛选着话 题。不一会儿他又接着写:" 今天连长宣布了粮食定量,其中只有百分之三十白面, 百分之七十是棒子面。看来生活上这里还不如劳改农场。就这样,连长还说比他们 过去强百倍了。难道他们过去吃混合面?吃土?算了吧!既来之则安之。生活上不 要计较了,反正手里有全国粮票,可以买月饼吃。苦日子,人家能过自己也能过。 下午伙房打开一个竹筐,里边是一块块发着怪味儿的腌肉。赵副连长说是四川腊肉, 我不知道是不是用' 蜡' 腌的。反正挺难闻。那个老头儿副连长还说什么有肉吃总 比清水白菜强。还有……" 丁义写完" 还有" 两个字,就停住了笔。他脑海里再三 思索还有没有什么值得写的了。就合上日记本收起笔来。学着别人从外边抱进一些 苇草铺在自己的铺位上。打开行李开始准备睡他在新疆建设兵团、在野外宿营地的 第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