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揭批坏人王振春 " 十四点" 工区的路基已经完成一多半儿,有两个班已经搬到前方" 十六点" 工区营地打前站,给带家属的人盖" 地窝子" ,平整营区场地,盖伙房,搭仓库。 按照连部的指令,把整个营区分成三个区域:班排营区、干部营区和家属营区。 可是戎昊臣风风火火地从支队部赶回来,立刻下了一道命令:一、二、三排的 营区按门字形一字儿排开,干部帐篷也是横着一字儿排列。所有帐篷门帘全部冲着 营区中间开。家属的地窝子挖在伙房和仓库后边,也是一字儿排列。戎昊臣这样设 计自有他的一番用意。按这个方案排列,他只要站在帐篷门口,三个排的情况就一 眼可以扫见。伙房、仓库也能收进眼里。就是家属的地窝子,也能在他的眼光之下, 什么人往家属区去,全能一目了然。因为冬天快要到了,他要执行自己的" 五次战 役" 方案。惟一令他担心的,就是有人躲到地窝子里,密谋闹事。营区这样设计, 可以达到监视连队各班人员动向的目的。而帐篷里的情况,自有正副班长、记工员、 积极分子和他秘密收罗的告密人随时向他汇报。刚才他就收到一份儿揭发材料,是 关于王振春回连后的动向汇报。 王振春是在" 十四点" 下车的,当时戎昊臣正在" 十六点" 安排工作。连领导 只有赵副连长一个人在,他一面让王振春回十班劳动、居住,一面给戎昊臣写了个 条儿带去,请示对王振春如何处理。 王振春回到连里还是比较小心的。他并没有按照刘胜给他布置的任务,去联络 其他连的人,也没有在连里各班串联。他只是把自己想跑的计划告诉邓玉亭夫妇和 王汉。邓玉亭对他的计划非常支持,愿意给他凑路费同时保证为他保密。童玛丽心 里可是真急了,她本来就是冲着王振春才上新疆来的。现在王振春要跑,她倒被留 在新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儿。当着邓玉亭的面,她又没法儿把话挑明,只是不咸 不淡地叫王振春去她家看看她的小军。王汉是不同意王振春逃跑的:" 别人能呆下 来你怎么不能呆?忍一忍过几年兴许会有变化。" 但是王振春把一大队闹事和支队 部两派对北京青年的态度讲了出来,引起了王汉的深思。尤其是白忠又来到支队部 的消息,确实令老王有些不安。王振春进一步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我是一个 无亲无故的孤儿。论说,我还能讲几句;讲打,也能拼几下。我敢这么说,反正凭 我这两下子走遍中国饿不着。至于什么道德不道德的,也就顾不上了,只是不坏良 心去害人而已。" 王汉至此也就无话可说,只送他一句:" 天地良心,好自为之! " 。 童玛丽得知王振春要跑,心急如焚。但是王振春和邓玉亭一个班住着,一块儿 干活儿,急切间童玛丽还真没法儿和王振春单独见面。无奈之下,只好晚饭后守在 帐篷外,假装散步,寻求和小王见面的机会。她清楚,再不和王振春见面,一搬到 前边和邓玉亭住一个地窝子里,就更没机会了。工夫不负有心人,天将黑的时候, 王振春出帐篷来解手,童玛丽蹑手蹑脚地跟到了野地里,两人终于有了单独相会的 机会,找到一个密密的苇丛后边野合了一番。几个月没有幽会了,两人自是别有一 番滋味在心头。童玛丽穿好衣服,开门见山地提出要和王振春一起跑。这一下可叫 小王吃了一惊。因为自己一个大小伙子,忍饥挨饿,受苦受难,怎么全行。要是身 边有个女人,麻烦事儿可就多了。尤其这是逃跑,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难处在等着他。 再说,让连里人说他把人家老婆拐跑了,这个名声实在担当不起。所以他好言 相劝童玛丽:" 我这次跑,不但要忍饥挨冻,路上还不知什么时候小命儿就没了。 你不能跟我跑!先忍耐一下,到了开春天气暖和了,我设法来接你。只要我能 在北京落了脚,即便是回劳改农场,我会来接你回去的……" 王振春把逃跑的困难 说了一大堆,不由童玛丽不信。起码她知道:从这里到火车站,坐汽车就要两天, 要用脚步走非要渴死、累死在" 干沟" 里不可。所以她只好认命,眼泪不由得潸潸 落下,好半天,才语调凄惨地说:"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要是把我甩了找别的女人, 我就是变成鬼也饶不了你!" 王振春是个有心计的人,他既然己经定下了逃跑的计 划,在连里和别人接触就非常小心。即便是一大队成立造反组织的事,他也只是向 王汉、胡明言、邓玉亭和丁义透露过。其他人找他聊,他都是一问三不知。 可是就有这样一份揭发材料递到了戎昊臣手里。戎昊臣看了虽然有些吃惊,却 不感到意外。因为他收到赵副连长的条儿之所以没有表态,就是想看看这个王振春 会有什么动作。现在手里这份儿告密材料,也只是讲了王振春回来以后见过什么人, 和谁在路边溜达过。具体谈的什么内容,告密人并不知道。这使得戎昊臣想到了丁 义。因为告密材料中提到王振春接触的人里有丁义。戎昊臣心里纳闷儿:" 丁义是 个靠拢领导的人,怎么这一回不见他的汇报材料?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戎昊 臣思谋再三,作出两个决定:第一由他假借送信,把丁义单独叫到连部谈话,一定 要从他嘴里掏出实情来。第二立刻把王振春调到一班交张奎印整治,因为戎昊臣怕 的是王振春把一大队闹事儿的实情传出去,点燃了这些人心里的野火。这些人要是 一闹起来,不单助长了邪气,而且配合呼应了一大队的行动。那样,他这个副指导 员就算当到头了。 戎昊臣立刻搭一辆汽车返回" 十四点" 驻地。这时候正好刚开过午饭,各班的 人都在休息。戎昊臣叫人去喊丁义,让他来连部帐篷取信。丁义正躺在铺上休息, 听到叫他去取信,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儿疑虑。因为自从到了这儿,信件一直是文 化教员挨着帐篷送的,不允许个人去连部取信,怕的是众人云集连部生出事端。但 是丁义又不敢不去,边走边想:" 会不会有其他的事儿找我呀?" 进了连部帐篷, 一抬头见是指导员板着脸坐在床边看着他,让他心中一惊。立刻意识到来者不善, 而且立马想到了王振春身上。因为一个多月来,不少人都看出这位歪戴军帽的指导 员对外单位来探访的事情控制得非常严。只要探访人一走,接待人立刻会被他叫去 谈话。所以一大队闹事儿的消息,一直只有少数人知道;而且向指导员做了保证, 决不向外扩散。王振春从外边回来的一切行动,必然会有人向指导员汇报。如果不 是因为王振春和自己关系不错,这样的立功机会丁义是不会放过的。所以丁义心里 紧张地盘算着应付戎昊臣的方案。 戎昊臣并没有直接了当地提问题,而是口气和缓地让丁义坐下来,掏出烟卷儿 虚让了一下,然后自己点上一支吸了一口,却没有说话。仿佛叫丁义来就是为了让 他看自己吸烟似的。丁义有点儿绷不住劲儿了,他心头" 咚咚" 地跳得厉害,却强 忍住了,故意问:" 您叫我来拿信?" 戎昊臣翻翻眼皮儿看他一眼,还是抽着手里 的烟。这一下丁义心里打开鼓了:" 这老家伙到底要干什么?既不给信又不问话, 我倒要小心点儿!" 心里这么想,可是手却不听使唤,两手不停地交叉绞弄着手指 头,屁股下边像有钉子似的来回挪动。戎昊臣把这些都看到眼里,心说:" 这小子 心里有鬼,肚子里有货,不能放过他。" 但是戎昊臣还是不直接问事儿,而是态度 和蔼地轻声问:" 怎么样,丁义同志?进疆一个多月了,对这儿的气候、生活适应 了吗?前一段时间你的表现不错,班、排的反应都挺好。过一段时间,我打算让你 当个副班长锻炼一下……" 戎昊臣说到这儿,黑眼球儿扫了丁义一眼。丁义听了这 话,不由得心中一热。戎昊臣话锋一转:" 你是个年轻人,要记住向党交心、向党 支部靠拢,是一种思想进步的表现。这和你们过去在北京农场,向政府靠拢是两码 事儿。兵团就是这样,你今后入党、提干、长工资甚至回家探亲、娶妻成家,全要 靠领导批准才行。如果领导认定你是个落后分子,这一切好事儿全不会落到你头上。 这个道理我想你会明白的。我是上级党委派来的指导员、支部书记,向我靠拢 就是向党靠拢。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清楚吧?" 丁义顺从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但他 心里下不了决心把王振春的话捅出去。因为王振春只跟王汉、胡明言、邓玉亭和他 四个人讲的话。如果一旦那些话露出来,王振春肯定头一个会想到是他干的。这事 儿一传开,大伙儿都会骂他背信弃义、出卖朋友。 戎昊臣今天是铁了心要撬开丁义的嘴巴,所以还是耐心地做思想工作:" 我在 部队里遇到过一件事情:几个起义的国民党兵暗中商议要策划暴动。其中一个人向 党组织揭发了,结果那几个人全处死了。这个人得到党的信任,提拔为干部,娶妻 生子,小日子过得不错。这个人就在咱们连里。如果他跟那些人讲义气,这会儿也 就跟他们一块去听蛐蛐儿叫了。实话告诉你,你跟别人讲义气,别人可不一定跟你 讲义气。" 说着戎昊臣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来冲丁义晃晃,又收进抽屉里 :" 瞧见了吧,这都是人家检举你的材料。不信?我给你说几条:你在班里整理内 务发牢骚,跟班长顶嘴不听分配,在工地干活儿说了不少怪话,什么兵团比农场差 远了,连大米都没得吃;兵团全是带把儿的,连沙子也是公的。排长几次要在队前 点你的名,我看在你总的表现还可以,大方向没走错,才栏住的……" 丁义听到这 儿,面红耳赤,实在压不住火儿,拦住戎昊臣的话解释说:" 指导员,您可别听那 些人胡说八道。我们这些人里有不少劳改油子,惯用造谣生事打击别人的手法害人 ……" 戎昊臣不客气地打断了丁义的话:" 这话不用你说,我是干什么的?跟劳改 犯打了二十多年交道,什么人没见过?你们农场不是有个十大坏吗?奸、懒、馋、 滑、坏,坑、蒙、拐、骗、偷。这些我全见识过,你也不用为自己辩护。你那点儿 心思我全明白,实话告诉你,王振春回到连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向我汇报。其他话 不用多说了,你要是觉得没什么话可以对我说的,现在就可以拿着信回去。对你, 我们领导算是仁至义尽了。想说,就不要绕弯子,竹筒子倒豆子--一干二净。有党 支部给你撑腰,你还怕什么?" 戎昊臣最后声色俱厉地对丁义施加压力。丁义一下 子顶不住了,他心里对自己说:" 先保住自己吧,万一自己不说别人抢在前头,自 己不是白栽进去了吗?何况王振春也没说什么越格儿的话呀!" …… 丁义捏着鼓鼓囊囊的一封信回到帐篷里,刚一坐下,就被班里人团团围住。因 为他家常寄些红卫兵小报来,这可是饭后躺在铺上消闲的好东西。丁义把信中的小 报抽出来分给众人,自己躺在铺上看着信。同时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王振春,见 他正聚精会神翻阅着那些小报。丁义的目光又往帐篷门口铺上的张礼扫了一眼,正 碰上张礼射过来的目光,丁义有些尴尬地一笑。张班长把丁义的举动全收进眼底, 不由得心里起了疑:" 这小子上连部去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有猫儿腻。我得探探他 的底儿。" 于是手捂在嘴上干咳一声,彷佛随意问的:" 小丁,拿封信怎么这么半 天哪?" 说着话目光定格在丁义脸上,观察他的反应。丁义在路上就想好了应对的 话:" 时候是长点儿,张文教听说我家中净寄些小报来,他当着我的面拆开信,先 把小报翻看了一遍,所以时候就长了。" 他这话答得天衣无缝,张礼也不再往下问 了。丁义总算松了口气儿。 王振春根本没想到离他不远的连部里,有人正在算计着要整治他。他只是被一 张小报上的文章吸引住了:那篇文章的题目是:《北京五中卫东彪战斗团勤务员张 明率红卫兵进驻农垦部,组织批斗黑帮分子王震》。王振春仔细逐字读了两遍,确 认这个张明就是他那天在城外救过的人。这一下他心里高兴了,起码到现在为止这 个张明还是个头头儿。自己跑到北京找他,一切问题就都能解决,这使他没有后顾 之忧了。他刚把小报还给丁义,只见赵副连长来到十班宣布:" 经连党支部研究决 定,王振春立刻调一排一班。现在马上把行李搬过去!" 赵副连长看着王振春收拾 东西,一班来两个人押着,十班派李囤帮助提行李。 一班的人王振春大部分都认识,可是他往帐篷里搬东西,竟没一个人帮他的忙。 除了李贵良冲他轻轻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没一个人搭理他。好像他是个三期 肺痨似的。他刚把行李铺好,班长张奎印立刻绷着脸向他宣布:" 奉党支部指示, 王振春为监督反省人员。从今天起不论买饭、解手,总之只要离开帐篷一步,都要 向班长、副班长报告。由副班长和班里指定的人陪同外出。" 王振春心里不服,立 刻反问:" 凭什么对我实行监督?我反省什么?你张奎印是什么东西变的我不知道? 少跟我来这一套!!" 副班长刘永生这时候不能不说话了:" 王振春,你说这 些话没用!咱们在农场谁不认识谁?可现在党支部有令,谁敢不听?我劝你还是老 老实实反省检查自己的问题,争取早日解除监督。到那时咱们还是兄弟,谁也不会 跟你红脸儿的。" 张班长接茬儿宣布他的决定:" 从明天开始,出收工推小车的活 儿归你。 工地干活儿你掌车把推车。这两天是向国庆节献礼的紧要关头,也是你认罪服 管的表现机会。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办不用我多说了吧。"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 刘永生就催着王振春去推车。满满的一车工具由王振春一直推到工地,身上就见了 汗了。 开始干活儿,张班长、刘副班长和王振春一辆小车推土。正副班长在小车两边 助推,掌车把的是王振春。刚开始三个人装土速度慢,王振春还有喘气儿的工夫。 张奎印一见不行,立刻再招来两个人装土。这一来王振春就没了歇气的工夫了。 放下这辆车,就得拿起那辆车的车把。干了一个多小时,王振春累得两腿发软,腰 酸背疼。 可一看车厢两边的正副班长,全像没事人儿一样,轻松得很。渐渐地王振春发 现推车的时候这两个人根本不使劲儿,只是把手虚扶在车厢板上。尤其是小车上坡, 这两人只是嘴里喊着" 嘿、嘿" 的声音,王振春一松劲儿,小车立刻就停住了。这 一下王振春心里明白了:" 这俩孙子想挤兑我,给我来个瘸子打围--坐着喊。我也 对得起他们!" 于是王振春也闭嘴屏息憋得脸通红,仿佛用了多大的劲儿。实际上 手掌托着车把根本没用力。三个人都是假使劲儿,小车自然纹丝儿不动地停在原地。 张奎印一下子明白了王振春识破了他们的伎俩。他这样做自然是奉了戎昊臣的 指示,要挤兑王振春闹事儿然后再整他。可王振春不闹哄,和他们一样假使劲儿。 这一来张奎印绷不住劲儿了,他原形毕露,伸手打了王振春一拳。王振春没防 备,胸口被打了一拳,双手丢开车把倒在地上。小车装的满满一车土,车把一摔在 地上,一条车把齐崭崭断了。这一下张奎印抓住把柄吼叫:" 好哇!你这是对党支 部对你的处理不满,诚心破坏生产……" 下边话没吼出来,王振春手一按地一下子 窜起来,直奔张奎印冲去。张奎印吓得脸色苍白,声嘶力竭地喊叫:" 来人哪--! " 旁边站着的刘副班长和早就布置好的几个打手一拥而上,抱腰的、搂胳膊的,不 让王振春靠近张奎印,同时拥住他动弹不得。王振春心里明镜似的:" 好哇,这是 有预谋地算计我。好汉不吃眼前亏,等过了这个坎儿再算账。" 他立刻站在原地双 手揉着打疼的胸口,一动也不动了。这些打手一见王振春不再靠近张奎印,也就不 再动手。 这时候王排长跑过来,一只眼睛瞪着王振春沉着脸问:" 咋搞哩?这么粗的车 把咋搞断哩?" 张班长恶人先告状,抢先发难:" 他这是诚心往地上摔车把,这么 重的车还能不断?" 王金昌没有搭理张奎印,还是冲王振春问:" 你倒是说话呀! 咋弄断的?" 王振春还以为王金昌肯定偏信张奎印的话。现在见他一股劲儿问自己, 就把刚才张奎印、刘永生推车不使劲儿,诚心整人,自己被张奎印一拳打倒在地, 车把才被砸断的情况一一道来。王金昌问围在旁边的几个打手:" 他说的对不对? " 几个打手七嘴八舌否认张奎印先打了王振春。这里旁边还站着三排的人。尤其赵 淑珍的丈夫小麻壳董连生,是个天生爱起哄的人。他扯着嗓子喊:" 王排长,您可 要主持公道,姓张的小子仗势欺人,狗仗人势。是他先动手打人的,我们全看见了! " 张奎印之所以敢动手打人,全是奉了戎指导员的密令。对董麻子这号无赖他 可不敢得罪,这帮亡命徒敢藏在暗处拿板砖砸你脑袋。再说,紧挨着三排那个班不 少人都瞪大着眼瞧着他,众怒难犯,他也不敢再乱说。王金昌见张班长不再争辩, 心里也就明白了。但他绝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批评张班长,因为他知道整王振春 是戎昊臣一手策划的主意。他也同意把连里的" 人尖子" 整一整," 杀鸡吓猴儿" , 能镇唬一下连里歪头歪脑的人。所以他只好含混地说:" 有什么事儿晚上再说,先 干活儿吧!" 众人各就各位,抄工具干活儿。王排长刚走,刘副班长皮笑肉不笑、 阴阳怪气地冲站着发愣的王振春说:" 怎么样?王大哥还能干活儿吗?不行就先坐 一边歇一会儿。" 他敢出这个头,让小王休息,是预先和张奎印策划好的一招儿。 如果王振春就坡下驴坐下来休息," 工地罢工" 的罪名立刻扣在他头上。可是王振 春觉得只挨了一下窝心拳就坐下来不干活儿,让那些哥们儿知道了会笑话他的。所 以他只斜愣了张班长一眼,心中暗说:" 少他妈的来这一套!这一拳早晚得找回来! " 却没搭理刘副班长,抄起车把又去推车。张、刘两位班长见王振春软硬不吃, 也没了办法,只好来推车。只是时刻加着小心,提防王振春报复他们。因为论打架, 他们都不是王振春的对手。 收工哨响了,张奎印把最后一车土推上路基,帮助把小车举起来倒土。一转身, 回头叫大家收拾工具收工。王振春双手举着小车把,眼角斜瞄了一眼张奎印站着的 地方,双手往下一拉车把,木车把带着风声" 呼" 地直落下来。其中一条车把直直 地砸向张奎印的脑袋。这一下要是砸上了张奎印的脑瓜儿,就得开瓢儿丧命。多亏 刘永生一直瞄着王振春,见此危情,嘴里急喊一声:" 张班长小心!" 同时双手用 力一推张奎印的肩膀,他的头闪开了。车把却狠狠打在张奎印的肩头上,砸得他直 咧嘴,眼冒金星儿,疼得头发晕。他一下子急了眼,顺手抄起一把砍土幔,幔刃立 着向王振春身上砍去。王振春没想到他敢玩儿命,急一闪身,幔刃划破了衣服,胳 膊上划了一道口子。张奎印还要抡砍土镘,被李贵良一把抱住,刘永生从他手里抢 过砍土镘丢在一边。更多的人拦在王振春面前,左推右挡,不让王振春上来打张班 长。王振春一看这些人都是张班长的亲信,分明是拉偏架的。这个架不能再打下去, 不然自己要吃大亏。所以他原地不动站着,手捂着伤口,任凭张奎印肏妈日奶奶地 骂大街也不还嘴。这时候从远处走来戎昊臣、张文教、王排长、赵副连长,张文教 紧走几步喝问:" 干什么呢?" 张奎印来了个" 恶人先告状" ,手指着王振春恶狠 狠地说:" 报告张文教,这小子挟嫌报复,蓄意谋杀。亏得我躲得快,不然就让他 用车把砸死了。" 张文教闻言脸顿时耷拉下来,直视着王振春质问:" 你想干什么? 要造反闹事儿吗?" 王振春立刻分辩:" 您不能听他的片面之词。今天上午干 活儿,全工地的人都看见了。他们正副班长合伙儿算计我,推车倒土全不使劲儿, 光耍我一个人。我刚说了一句,姓张的上来就打我一拳,大伙儿都看见了,我跟本 没还手……" " 他打你一拳,你就要他的命?" 张文教见干部们把王振春围在当中, 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王振春,自己也气势逼人地质问。王振春沉住气应付说:" 您 说这话等于拉偏架仗势欺人。" 王振春见四下围了不少人过来,觉得不能显得太软 弱了,于是气势一壮,出言硬气多了:" 大伙儿都来评评理,我正在倒土,又没长 后眼,怎么会看见姓张的站在身后?相反他倒应该躲开车把放下的地方。别说没砸 着,就算砸到了,也算他小子活该!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文教没想到王振春会气 势汹汹地抢白他一通,刚要发脾气,让戎昊臣挥手拦住了。戎昊臣见王振春敢跟张 文教顶嘴,气焰有点儿嚣张,而周围站着的人有一些可以看出是同情王振春的。这 是戎昊臣决不能容忍的。他要亲自出面镇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所以他拦住 张文教,往前走了两步,虎着个脸问:" 王振春!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跟张文教说砸 了活该的话?就冲这句话,我就可以认定你是故意用车把砸张班长的。你还有什么 不服气的? 你说张班长打了你一拳,在这儿有谁看见了?谁能出来为你作证?" 戎昊臣说 这话,脸色阴沉,语气沉重,眼睛向四下围观的人扫视着。他是想看看有谁跟王振 春穿一条腿的裤子,也试试自己的气势能不能镇住这些人。但他没料到这些人里有 在北京劳改农场养成天不怕、地不怕亡命徒脾气的人。头一个是赵淑珍的丈夫董麻 子,只见他往前一站,伸手指着张奎印喊:" 我看见姓张的打小王一拳了!小王没 还手,我们大伙儿都看见了!" 说最后一句话,董麻子是回头冲那几个跟王振春不 错的人讲的。那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喊:" 没错儿!姓张的狗仗人势,先动手打人的! " " 一班有傍狗吃屎的狗腿子,拉偏架打便宜手,仗着人多欺负人!" 这几个 人一喊叫,闹得戎昊臣下不来台。只见他气得面色发青,额头青筋直蹦,大着嗓门 吼叫:" 好哇!你们这是聚众闹事儿想要造反!张文教,把刚才说话的人名全记下 来! 我就不信老虎屁股摸不得!今天我非要和你们较量较量,看看革命群众是跟你 们这几条小爬虫走还是跟党走。" 说完气冲冲地对王排长命令:" 王排长,马上集 合队伍收工! 王振春由一班革命同志押回去严加看管!" 王排长虚应了一声:" 是--!" 但 他心里却有些为难:" 还怎么严呢?已经宣布过监督管理啦。等老戎气儿消了再说 吧。 " 他立刻高声发令:" 张班长!派几个人跟在王振春身边,不许他跟任何人谈 话! 回去以后怎么办我会通知你的,没得到通知,不许乱来!" 王金昌当然是站在 戎昊臣一边的。但他心里担心戎昊臣干着干着又会犯老毛病。再说,他对张奎印目 中无他的跋扈劲儿也打心眼儿里看不惯,只是为了维护戎昊臣的威信,执行戎昊臣 的一揽子管理方案,他不能不顺着戎昊臣的意思办。他想着先执行戎昊臣的命令, 尔后找王振春单独谈谈。不管怎么说,和干部顶撞是不对的,让王振春先向指导员 承认错误,在班里做个检讨就行了。 但是王排长把事情看简单了。刚才工地上董麻子他们跟着起哄架秧子,敢公开 和干部对抗的情景,让戎昊臣一下子下定了决心,要先攻下王振春这个堡垒," 擒 贼先擒王!" 今天早上大队教导员向他通报了兄弟连队报来的情况:一大队" 八· 八战斗团" 已经派了两拨儿人前来二大队找王振春,都被拦住抓起来押送支队部政 法股了。教导员要求戎昊臣密切监视连内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什么动向,尤其是王 振春。但不要打草惊蛇,因为支队部政法股已经得到新掌权的" 红二司" 头头儿余 副政委的指示,准备对全支队各连队的" 人物头" 先收集材料,调查他们之间有没 有组织。时机成熟以后,全线出击,一网打尽。教导员还口头表扬了戎昊臣能主动 布置对王振春的监督管理,在全大队各连中戎昊臣的成绩最突出。从大队部回来, 戎昊臣原本计划按教导员指示,密切观察,按兵不动,等待时机的。可是现在他改 变了主意,决定先攻下王振春来,最好能收服了他做个内应。把二大队各连的" 人 物头" 来往密商的情况摸透,提供给大队、支队当权派。自己就可以得到上边的信 任,从而在这个" 群派四起" 的时候谋得晋升的机会。 决心一下,他立刻找来张礼、张奎印等几位得力的班长,开了一个秘密的小会。 决定先由一班张奎印主持,每天晚上两个小时对王振春展开批判,先批后揭。 同时在一、二、三排各班开展揭发检举坏人坏事的活动。张之强奉命去前面十 六点组织那两个班的揭批会。同时督促修整营区工作尽快结束,以便入冬前大队人 马搬过去过冬…… 一班的会是从工地发生的事切入的。尽管那么多人费尽唾沫把小车把砸人的事 认定为故意报复积极分子的事件,但王振春咬住了牙不承认。最后张奎印、刘永生 没了办法,把王振春在劳改农场的打架斗殴、参与换妻流氓活动也一并提出。王振 春仍是铁嘴钢牙地不认账。会议一连开了三天,不但没有任何结果,反闹得全班人 白天干活儿没劲儿,哈欠连天,显得很疲倦。戎昊臣一看光动嘴不行了,于是让一 班每天停工半天,再从其它班抽调几个积极分子一块儿参与揭批会。戎昊臣暗示张 奎印"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现在王振春问题的性质变化了,已经升为敌我矛盾。 过去劳改农场的事儿不要再提了,重点追查他联络一大队坏人准备闹事儿的问 题。 " 张班长,我再给你三天。拿不下王振春,我就走马换将,把十班的张礼调过 来。 你自己看着办吧。" 指导员这一番话让张奎印听了心里直打鼓。他知道这帮人 在劳改农场练就了勾心斗角的本事。尤其是张礼,一直暗中和自己较劲儿。为了得 到指导员的宠信,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如果真让张礼给顶了,自己落了个" 猪八戒 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那可就算一个跟头栽到底了。所以他咬着后槽牙对戎昊臣 说:" 指导员,您放一百个心。一个小小王振春我拿不下来,我这个班长就不当了! " 张奎印到底是个" 文武双全" 的人物。他找了几个身体壮实的人,每天上午 陪着王振春推土。每辆小车的土都装得像个坟包似的,其他人休息他们几个人也不 休息。 吃过午饭,全班立刻开始学习。这时候张班长又换了一拨能说会道的人车轮战 地轮番对王振春批判,逼着王振春交代在一大队那些日子的活动和回到二大队来的 任务、联系人、联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