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处心积虑为逃跑 一、筹划逃跑的路费 十月一日那天,北京天安门广场上,正是毛主席第三次接见红卫兵。百万红卫 兵满怀激情行进在天安门前,哭着、喊着、叫着" 毛主席万岁" ,喊着" 造反有理 " 。在中国大地上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震动。 这时候,远离这个喧嚣的政治中心,在万里之外的沙漠边缘、塔河之滨,这些 刚从北京来的年轻人,仍然享受着节日给他们带来的闲逸和宁静。按北京的老习惯, " 好吃不过饺子" ,每到过节,这些人总是用包饺子来欢度和改善生活。 头天晚上,童玛丽已经告诉邓玉亭、王振春、王汉、胡明言还有丁义,一起到 女工帐篷来包饺子。第二天上午,这几个人如约到伙房把自己那份儿白面和肉馅儿 买了回来,端到女工帐篷去团聚。但是丁义却没有来。童玛丽让邓玉亭去叫,被王 汉拦住了:" 算了吧,这两天班里开会,小丁心里不痛快。让他一个人冷静想想, 有好处。" 王汉说的有根据。这两天班里开生活会,大伙儿一致给丁义提了不少意 见,让丁义心里烦透了。那天在连部外边和王振春聊了几句话,就让他心里一惊。 虽然他用了个" 金蝉脱壳" 之计把自己洗清了,但他总觉得王振春眼神儿里, 还饱含着疑惑的目光。他回到班里,心里一直不踏实,好像王汉、邓玉亭、胡明言 他们都向他投过来怀疑甚至蔑视的眼光。指导员晚点名的时候宣布王振春被解放, 让他心里更是惶恐不安。他认为王振春一定会联合他那几个朋友,伺机报复自己。 果然,当天晚上班里开生活会,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向他开了" 炮" ,而且" 口径" 出奇地一致。都说他是" 马列主义镜子照人不照己" 、传播小道儿消息制造思想混 乱、支边动机不纯……,总之比批判王振春还上劲儿。他心里愤愤不平之余,把每 人给他提的意见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同时加以批注,借以抚慰自己不平的心态。所 以他没有去参加童玛丽的聚会,而且草草地把肉馅儿和白面搅了一顿" 面疙瘩" 灌 进肚子里。然后坐在铺上继续写他的日记:" 王依殿说我入疆动机不纯,想混入解 放军改变政治身份。在北京农场学毛选、学雷锋都是假的,是蒙骗政府混回北京。 现在到了兵团故伎重演,天天跑到卫生室看毛选给干部看,企图蒙骗干部。(放屁! 我去卫生室是看电工书的,说这话他姓王的纯粹是个小人!) " 班长张礼说我对批判王振春不主动,对他的错误有同情心。在班里散布王振 春没什么问题,开他的批判会纯粹是挤兑人的反动言论。平时让北京寄来一些传播 小道儿消息的小报,在连里散发传阅,造成思想混乱、人心涣散,并且以此邀买人 心,动机不良。(胡说!每次小报寄来他全抢着看!典型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今后有报也不给他看。对小王的事他说的也不对,反正我心里有数就成了。) " 副班长张文景刚从木工房回来,他给我提出生活没有规律、存在浓厚的资产 阶级享乐思想。在北京农场常有一个月粮票吃不到月底的事儿,现在为了少吃包谷 馍,买了一百多块月饼。这种贪图享乐思想应当改正,否则发展下去会犯错误的。 (一百步笑五十步,真是岂有此理!你姓张的现在还戴着右派帽子,还有资格 来说我?找机会向指导员反映一下,决不能让戴帽子人员还占据着班长的位子。) " 李囤这个乡巴佬说我一面学毛选,一面哼唱《送情郎》的黄色歌曲。他竟然 说什么,不能一面做人一面做鬼。还说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过两套生活。时间长了会 露马脚的。(这个一嘴黄土泥巴的家伙光知道说我!那天在地里解大手,我亲耳听 他蹲在地上哼哼《高粱地》的淫词浪调!) " 胡明言给我提的意见还算贴谱一点儿。他说我经常起床哨响了半天才起床, 而且被子总是叠不出棱角。每次轮到我值日,给全班人挑洗脸水,总是偷机耍懒, 水挑得不够,闹得大伙儿一人两勺水洗不痛快。胡明言这个意见我应当接受,多挑 一趟也累不死人……" 虽说是全班人人过关的生活会,可是用在丁义身上差不多占 了一晚上。闹得第二天丁义上工地干活儿,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他怀疑是班 长故意联合一帮人整他,闹不好也有王振春那几个好朋友,是为王振春对他的怀疑 而实施报复也未可知。所以记完了日记,他假装出外解手,见人们都在忙乎着包饺 子过节,干部们也凑到一块儿热闹地聚餐。唯有戎指导员正站在连部门口,双手抱 着膀子观看着院子里的动静,不一会儿转身进了帐篷。 丁义就一溜烟儿奔连部而去,向戎昊臣诉了一肚子的" 冤" :" ……这明显是 班里有组织地打击积极分子,他们策划这个行动不是一天半天了。好几天之前我就 看见张礼约着王汉、王依殿一帮人在帐篷外说话,见我过来他们就散了。王汉直接 奔大队部去了……" 戎昊臣听到" 大队部" 三个字,眉头一皱,立刻打断丁义的话 问:" 等等,你刚才说谁到大队部去了?" " 王汉。" " 他干什么去了?" 丁义想 了想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去了有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肥皂,说 是从大队部商店买的。" 丁义不知道指导员为什么对王汉去大队部那么有兴趣,而 对他一个靠拢党支部的积极分子受到个别人打击却不闻不问。他见指导员直愣愣看 着他不再问话,自己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呆立在那里,等候着指导员发问。 而此刻他完全不知道戎昊臣心里正在紧张地思索一个问题:" 王汉上大队部只 是买东西去了吗?会不会是他找大队长告我一状?" 戎昊臣只顾想自己心事,却忘 了丁义站在面前呆望着他。过一会儿他才想起丁义来,于是安慰他说:" 丁义同志, 你能向领导及时汇报班内情况,这很好。希望你今后更加努力,向党支部靠拢,及 时反映情况。至于个别人鸡蛋里挑骨头,打击你的积极性,你不用放在心上。一切 由党支部给你做主,好好儿干,我会培养你当个班长的。" 目送丁义出帐篷,戎昊 臣坐在办公桌的椅子上点燃一支烟卷儿,开始琢磨丁义刚才说的事情。他觉着连里 这帮犯过政治错误的人,尤其是右派,个个都是不好斗的角色。比如那个张礼,就 比张奎印狡猾。他们肚子里墨水喝得多,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用好了可以对 连里的管理工作起好作用,弄不好这些人会背后给你下绊儿。刚才丁义说到连里有 人反映不能用右派当学习班长,尤其至今还带着右派帽子的张文景还当着副班长。 这倒让戎昊臣心里一惊:" 这些日子忙得乱了方寸,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纰漏?" 由此他延伸地想到:过了国庆节,应当在全连来个大调动。首先从连里选一些过去 犯错误性质轻的人,派到各班当学习班长。像张礼一类的人,表现再好也只能当生 产班长。再提升一些比较靠拢领导的人当副班长。这样从各班的领导班子上会更加 听他的指挥。同时打乱原来各班的组成人员。因为各班人员都是在北京农场一块儿 呆了好多年的人。他们相互之间熟,不好管理,如果生熟之间掺和一下,安插一些 听他指挥的人进去,就能对这些人的思想动态和言行了如指掌。想到这儿,他从抽 屉里拿出一张纸来。在上面写下他的这些计划和班长的人选…… 戎昊臣的计划在当天下午的干部会上获得一致通过,只在个别班长任免上王排 长提了点儿小意见,戎昊臣自然言听计从地采纳了。其他干部已经习惯了" 党领导 一切" 的管理模式,没有哪个干部愿意" 仨鼻子眼儿--多出一口气儿" 。当天晚上 的全体班长会议更是简单,班长们对指导员宣布的方案只有听的权利。他们全都聚 精会神竖起耳朵听着戎昊臣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弄清楚班长名单中还有没有自己、 到哪一个班上任…… 散会后,这些班长们有人高兴有人烦。一班的刘永生到十班当了学习班长。他 的任命让两个人心里不痛快。张奎印认为自己领导一班那么大功劳,却让刘永生得 了好处。现在能跟他平起平坐,心里不免有些发酸。但他明白自己已经是学习班长, 在这些工人里是最高的职位。而且他这个班长在领导的信任度和依赖度上,比别的 班长要高得多。另一位是张礼,他没料到自己费心费力地巴结指导员,出主意、想 办法地表现,却落了个" 降职" 为生产班长的下场。那个一班平时走对面总冲他笑 着点点头让路的副班长,一下子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这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但他毕 竟见多识广,明白这都是党的阶级路线早就划定了的规矩,谁让自己是个摘帽右派 呢? 尹志奎说出大天儿来也想不到会让他当生产班长。他是班长们散会后,张文教 按戎昊臣开列的名单把他和丁义一些人叫到连部宣布的任命。同时连部把新编班的 人员名单连夜发到各班,要求各班利用" 十一国庆节" 休息之机,把调动工作完成。 到了第三天,戎昊臣立刻宣布三个排各留一个班" 扫尾" ,其余全部搬到" 十 六点" 过冬驻地。女工们等待" 地窝子" 全部盖好,也搬过去住自己的" 小家" 。 这一下全连忙活了一个星期,原来的驻地只剩下五顶帐篷和一个草棚伙房。一班搬 走了,王振春却留了下来,而且是调到伙房" 帮伙" 。这是他万没料到的,后来听 留守的赵副连长说起来,才知道是伙房班长赵丽宏向连队点名要的他。 俗话说:" 民以食为天" ,尤其经过六○年抗旱备荒时期的人们,对" 进口" 的食物尤为关注。赵丽宏在农场从教养队大伙房干到职工队伙房,一干就是七八年。 他之所以从一到兵团当上伙房班长,就一再向管理员提出调王振春来伙房干活 儿,并不是他和小王有什么交情。一则王振春和他在农场小饭馆混过一段时间,也 学了一些做饭炒菜的手艺。二则伙房是每天三顿饭和全体干部、工人打交道,如今 一些" 浑蛋" 之类人蛮不讲理,张口骂人,动手打人。所以伙房就需要王振春这样 能说会打的人支撑门面。管理员虽然答应了调王振春,可戎昊臣从中拦住不同意也 没有办法。现在大队人马要到前面去了,前边伙房要修建自然离不开班长赵丽宏。 而他也把伙房得力的人员全带走,只留下光会烧火、刷锅的刘长江给三个男工班、 一个女工班做饭,刘长江当然不干。赵班长向管理员和赵副连长摆了一大堆他带走 的伙夫一个不能少的理由。最后又来个旧话重提--调王振春来伙房做饭。这一次戎 昊臣没再阻拦,只是定了" 临时帮伙" 的名义,让王振春留下来" 配合" 刘长江做 饭。 王振春头一天到伙房,从和面、蒸馍到切菜,熬菜,都一手包了。刘长江虽然 是伙夫,却仍然干他的老本行--烧火、洗菜、刷锅。只是每天卖饭、收饭菜票归他 干,王振春绝不沾手。赵副连长有几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刘长江不在伙房的 时候,拿着饭菜票找王振春买饭菜。但是王振春总是把刘长江叫了来收了饭票,由 他发馍盛菜。有过几次这种事儿,刘长江不耐烦地说:" 捂着裤裆过河--假小心! " 但是赵副连长对王振春的谨慎小心守规距非常满意,几次队前点名表扬王振 春知错必改有进步。 表扬了王振春,刘长江满心不痛快。从解除教养到现在,他在伙房干了这么多 年,深知这份儿活儿对他的重要。对比一般工人而言,首先是风吹不着,雨打不到, 活儿不累又吃得饱,吃得好。更重要的是能在伙房工作意味着首先在政治上是领导 绝对信任的。经济上利益更大,不管吃多吃少,吃好吃差,每月只扣十块钱饭钱, 可以干剩二十多块。这是在班里干活儿,无论怎么省也省不出来的。刘长江在伙房 混了这么多年没离开,靠的是他不怕脏、累。烧火、洗菜全是一般人不乐意干的活 儿,他却抢着干。再一条他这个人随和,不论谁呲儿他几句、踢他一脚,他都无所 谓,所以能一直混了下来。但却没有学会做饭炒菜。王振春来" 帮伙" ,开始他并 没在意,相反还觉得在伙房终于有一个人归他管了。因为戎昊臣单独向他交待过, 不许王振春单独行动。一切由他监视,有情况直接向指导员汇报。王振春刚一来, 的确手脚勤快不闲着,而且一口一声" 刘大哥" ,确实让刘长江心里高兴。但是赵 副连长一再表扬王振春,让他有些担心了。他怕自己这份儿活儿让王振春给顶了。 虽说王振春是重点批斗对象,但从伙房班长到管理员、赵副连长,如果异口同 声都说王振春的好话,这对刘长江来说就太危险了。所以他一直在寻找机会训斥王 振春,找他的毛病往上汇报。但一时还真难找到王振春的碴儿:干活儿人家勤快, 不多说多道,不沾饭菜票,不乱走动…… 但是王振春不乱走动,着实让童玛丽有些恼火。王振春回到连里,童玛丽一直 盼望着和王振春亲近亲近。但没想到王振春一下被监管批判了这么久,好容易解除 了严管,又调到伙房。童玛丽认为眼下她可以和王振春经常在一起了,因为邓玉亭 已经随十班搬到前边去了。但是王振春却无动于衷,整天除了在伙房干活儿,哪儿 也不去。这一下确实惹恼了童玛丽,终于在王振春一次上野地解手的时候把他堵住 了。 " 怎么回事儿?" 童玛丽气哼哼地拦住王振春。" 你怎么不搭理我?小邓搬走 了,你又在伙房,机会多的是,怎么也不去找我?让我费心巴力上这儿等你。你这 个没良心的,想甩开我,不早点儿吗?" 童玛丽一口气数落了王振春一顿,王振春 陪着笑脸没还嘴。等童玛丽火儿发完了,他才低声下气地解释:" 童姐,你冤枉我 了!你别以为我现在是没事儿人了。在伙房干活儿,实际上是让那个姓刘的在监视 我。你知道我是早晚总要跑的,只不过这一阵盯得紧,再加上手头也不宽裕。我算 计着好好表现一阵子,让他们放松对我的监视,再找机会撒丫子。我不找你,是怕 连里对你怀疑,等这阵子过去了,我能随便出入了,自然会和你在一块儿。你放心, 要不是路上交通不方便,我一准儿带你一块儿走。" 王振春能说会道,几句话,就 把童玛丽哄得脸上" 阴转晴" 了。她明白王振春说得有道理," 小不忍则乱大谋" , 所以也不再嗔怪王振春。王振春见童玛丽气儿平了,脑子一转,顺势说:" 真格的, 我正要找你有事儿。""什么事儿?""把你那枚夜光毛主席像章送给我吧。" 童玛丽 闻言一惊,她这枚六七厘米直径的夜光像章是有纪念意义的,只不过没告诉任何人。 --她这次进疆前回北京,居然又碰见了跟她相好的那个英国人,两人旧梦重温 了一番。老外除了给钱,还送给她这枚硕大的夜光像章作纪念。听到小王向她要这 件纪念品,满心的不乐意,反问:" 那东西不顶钱不顶粮票,你要它干什么用?"" 这事儿没工夫跟你细讲,以后我会告诉你的。这东西在我手里能换成钱,留着以后 用。 " 王振春无法把自己琢磨好了主意详细告诉她,只好先囫囵着告诉她用途。 其实要童玛丽的夜光毛主席像章的念头是他偶然生成的。自从大部分人搬走之 后,附近两个放羊的维族老乡每天赶着羊群在驻地转悠。羊群在水库里的草滩上吃 草,他们两人就来到住地帐篷旧址捡一些大家丢掉的小东西。他们的到来引起赵副 连长的注意,他并不关心这两个牧羊人,而是打着羊群的主意。国庆节虽说每人供 应了一斤猪肉,但是两顿就吃光了。而且连里的几个回民没办法改善生活,为此还 和管理员吵了一顿。戎昊臣在干部会上批评他和管理员不关心少数民族生活。所以 他和管理员商议一下,准备找这两位牧羊人买两头羊,天冷了宰杀后可以多放些日 子,供回民食用。但那两个牧羊人任凭赵副连长用半汉语半维语说了半天儿,他们 只摇着头说" 不懂!" 气得赵副连长没办法。这时候王振春自告奋勇揽过这件事儿 来:" 老连长,这事儿我来试试?" 赵副连长本想不答应他,怕的是他又惹事儿。 但又有些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因为本连驻地周围根本没有人居住。所以他一 再叮嘱说:" 千万别跟人家吵,实在不行就算了" 。 王振春早就想好了主意,他在县公安局看守所和一大队就听说过维族老乡特喜 欢毛主席语录和像章。一枚大像章可以换两三只大肥羊不成问题,所以他才打上童 玛丽那枚夜光像章的主意。这些原因王振春一时无法细说,但童玛丽相信他。所以 她毫不犹豫地把别在内衣上的那枚像章取下来,依依不舍地放在手心里。双手合在 一起遮住光,眼睛顺着手掌缝儿看了一眼熠熠发光的像章。而后一扭脸儿把像章递 给王振春,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第二天开过早饭,工人都上班去了。刘长江躺在铺上睡" 回笼觉" ,赵副连长 也上了工地。这时候王振春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他先来到拆了帐篷的旧址上瞎转悠, 眼睛却望着刚从水库方向过来的两个牧羊人。那两人还是在搭过帐篷的地方,用木 棒在地上乱扒拉。罐头瓶、旧报纸全不要,他们的目的就是寻找毛主席像章。因为 第一天两人就在这里检了一枚非常小的像章,但这两天却一点儿收获也没有。可他 们反正闲着没事儿,仍然在这一块地方寻找。 王振春见机会来了,也往前挪动脚步,手里也拿一根木棍儿在地上划拉。突然 他假装一弯腰,嘴里叫着:" 哟!这是什么像章?" 同时侧目盯着那两个人。他发 现虽然那两人都被他这一声叫吸引住了,可其中一人似乎还听懂了他的话,直奔他 这儿来,嘴里用生硬的汉话说:" 巴郎子,像章捡到了?" 王振春假意在看这枚像 章,同时把像章冲着维族小伙子晃晃。那人惊奇地叫着:" 约尔达西,这么大像章, 还是黄色的,太美了!" 王振春见两人全来到身边,连忙用两个手掌把像章捂在手 心儿里,假意瞧了一眼,高兴地喊着:" 喝!还是夜光的!" " 夜光的?" 那个会 几句汉话的牧羊人不解地问。王振春解开上衣扣子把像章搁在衣服遮光处,只见那 枚像章居然会发出荧光来,吓得那两个牧羊人直往后退。他们从未见过会自己发光 的东西,认为这一定是一件宝物,于是那个会几句汉话的人恳求王振春:" 牙尔达 西,这个东西我的送给,好吗?" 王振春看看这两个人,又看看像章,摇摇头转身 就走。那小伙子急了,一把拉住王振春不让走:" 喂!巴郎子,我的好东西跟你换, 好吗?" 说着从腰上拔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冲王振春举着叫喊:" 英吉沙的!换 的?" 王振春接过这把刀,用拇指肚儿试试刀刃的锋面,的确是一把钢刀。但他的 用意不在刀上,所以摇摇头,把刀还给了牧羊人。小伙子接过刀来高举着,眼睛瞪 得溜圆地喝问:" 怎么?刀的不要?你要什么?" 看着那维族小伙子猴儿急的样子, 王振春还是有点儿心虚。他怕惹急了这些维族人会有麻烦,而且他认为时机也成熟 了,所以他用手一指水库方向,说了一个字:" 羊!" 那维族牧羊人听了这话,立 刻露出笑脸。赶紧把刀子插进刀鞘里,连连点头,并且上前一步来抢王振春手里的 像章,嘴里连说:" 羊的给!像章的拿来!" 王振春一面把像章掖进兜儿里,一面 问:" 几只?" " 一只肥肥的!" 王振春摇摇头,用才学来的几句维族话说:" 巴 郎子不麦道!一只的不行,四只!" 那维族小伙子一下子愣住了,满脸不高兴地说 :" 黑大爷的不行!一只可以了。" " 四只!" 王振春毫不让步。两个维族小伙子 小声用维族话说着,同时用手比划着那枚像章。这时王振春起了疑心,他一连向后 退了几步,怕的是这两个人上来抢他的东西,他的计划就流产了。 " 喂!牙尔达西,两只活的肥肥的!" 两位维族小伙子显然商议出一个结果。 另一个维族小伙子说了句维族话,这个会汉话的小伙子又补充说:" 羊肉嘛, 你的拿走,羊皮我们要上交给' 卡搭' (生产队长)。还有四只羊,是河里淹死的, 肉也归你们,行了吧?" 听了这个条件,王振春觉得还不错,但他仍旧提出:" 活 羊三只肥的,死羊四只可以了。" 说着拿出那枚像章在手上晃着。那位懂汉话的人 把王振春的话翻译给另一个人听,那人听了哇哇大叫:" 不麦道!""黑大爷!" 地 乱骂。王振春假意转身要走,同时嘴里说:" 不换算了,这么大、又能发光的毛主 席像章,连我都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人一见急了,声调提高、语气生硬地用维语 对同伙儿说了几句话,同伙儿满脸无奈地点了点头。于是那人上前几步对王振春说 :" 好了!羊的你跟我去拿,像章给我!" 王振春推开那人的手说:" 不要忙,我 还要找人一起去拿。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去拿羊,羊的给,像章的给。" 当天中午 王振春向赵副连长汇报了" 买羊" 的情况:" 大小死活一共七只,您瞧咱们出多少 钱合适?" 赵副连长本就没想到王振春能把事儿办成,他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没 想到让这小子办成了,可是这又让他发愁了。因为本没料到能办成,管理员说搁下 点儿钱备用赵副连长没要。他自己身上分文皆无。在连里,他的工资最高,每月将 近一百元,但他孩子多,老婆定死每月往老家邮三十块钱供养老母。所以他除了发 工资扣下饭钱和几块钱买莫合烟,余下全让老婆拿走了。王振春见老连长迟疑着不 说话,心里既奇怪又着急:" 这老头儿让我去联系的,怎么又变卦了?这一百多块 钱要是弄不到手,我这逃跑计划就要落空了。" 一着急他嘴里冲出一句:" 怎么? 不买了?" 老连长摇摇头慢条厮理地说:" 买当然要买!只是现在管理员刚走,等 他过几天回来才有钱买呀。" 王振春一听,心里踏实下来,但他不能让这件事凉着, 尤其不能让管理员参加。所以他接过话茬儿说:" 老连长,只要您吐口买,钱的事 我来想办法。总不过二百块钱吧,找熟人借钱能凑够。再说人家老维这两天就要走,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老连长一听眼一亮:" 你能找来钱?" " 您放心, 包在我身上!" 王振春拍着胸脯下了话。 " 好哇!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不过买羊的讲究你不懂,千万别买亏了。维族 人淹死的羊不吃,所以那四只死羊好歹给点儿钱就能买来。四只死羊不能超过五十 块钱去。三只活羊,肥一点儿的,一只也得三四十块钱。一个原则,总共别超过二 百块钱就行。" 老连长叮嘱着小王,同时自语:" 干这事儿,最好两个人一块儿去, 有个人证明。明天大队技术员要来检查工程质量,我和班长们都要参加。刘长江要 在伙房做饭,王振春你看让谁跟你一块去合适?" 王振春眼珠子一转,顺着老连长 的话茬儿说下去:" 老连长还是您有经验,这事儿我从没办过,是应当有个人跟我 一块儿去,最好是班长。您看,让女工班童班长跟我一块儿去行吗?反正不用她动 手,只要做个证明就行。" 第二天上午,王振春和童玛丽一起押着拉死羊和活羊的 毛驴车回到驻地。那两个维族小伙子手脚麻利地把死羊皮剥了,活羊宰杀剥皮后羊 皮扔在毛驴车上走了。王振春赶紧把大锅装满水,把几只死羊泡进锅里,把三只活 羊挂在木杆上。刘长江一看这几只羊都还不小,忙问:" 这七只羊花了多少钱?"" 你猜猜?" 刘长江沉吟一下,用手捏捏羊腿上的肉说:" 在这儿我不知道,在北京, 这七只羊少说要二百多块钱。到底花了多少?" 王振春原想顺口搭音说个二百块, 这也不超过赵副连长的嘱咐。但他想还是少说点儿让大伙儿高兴高兴,他也落个好 :" 跟这帮老维打交道真他妈费劲儿,咿哩哇啦说番邦话,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反 正我认准了就给一百五十块钱,多一个大子儿也没有。淹死的羊咱们不买他就得扔 了,算他们白捡了个便宜吧。" 刘长江一听,乐得合不拢嘴,忙说:" 行!你小子 算是办了件露脸的事儿。钱是你垫的,你让那两个老维写个条子,等管理员来了实 报实销。" 他这句话提醒了王振春:" 对呀,没有卖主的签字,我写的条不管用啊? 这事儿不但要马上办,而且要立马轰那两个老维走。别等管理员来了,一查问, 露了馅儿。" 想到这儿,王振春装出着急的样子说:" 刘大哥,多亏您点醒我,我 还真忘了让他们写条子了。我得赶紧去找他们,别让他们搬走了就麻烦了。这样吧, 童班长,麻烦您在这儿帮刘大哥做饭,我去去就来。" 王振春回帐篷写了一张字条, 立刻赶往营区附近那片野树林去。只见那两个牧羊人正坐在地上捧着像章看,他们 想弄明白这东西怎么会自己发光的。看到王振春走来,两人忙把像章收好,眼望着 王振春没说话。王振春没拿出条子,他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说:" 牙尔达西,我的 朋友不愿意换羊。他说以后人家像章的主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我的' 卡搭' 叫 我来找你们签个字,证明像章真是你们换走了。人家来问,我也有这张条子作证明。 " 这也就是两个维族人罢了,不然,就凭用毛主席像章换东西这一条,在" 文 化大革命" 中不被打死就算他命大,少说也要判二十年徒刑。可这两个维族青年不 懂得这些政治上的事儿,所以分别在纸条上签了名字。王振春又让他们手指头蘸了 羊血在名字上按上指印。最后一不做二不休,立刻轰着两个人搬家:" 巴郎子,你 们马上搬走。不然我的朋友回来会找你们要像章的。" 这两人听了连忙收拾东西放 到毛驴车上,赶着羊群走了…… 王振春拿着字条儿回来,又叫刘长江和童玛丽都签上名字。晚上趁赵副连长满 头热汗吃羊肉丝面条的时候,让他也把名字签了。老连长签了名后擦擦头上的汗说 :" 这笔钱等到了前边,直接找管理员报销就行了。这里留一只活羊,其余全部拿 到前边去。" 说完他端起碗一口气儿连汤带面条全吞下去,连说两声:" 做得不错! " 王振春拿起空碗筷刚要走,老连长又冲他说:" 这只羊留块肉,过几天大队 领导和指导员一块儿来验收路基,让他们也尝尝你的肉丝面手艺。其余的肉给大伙 儿做着吃吧……" 王振春打断他的话:" 老连长,这话你应该告诉刘长江,我是磨 房的磨--听驴的。" 老连长摇摇头:" 不对,赵班长几次向我建议调你来伙房,看 来你的手艺还不坏。给大队长、指导员弄顿肉丝面,到前边去你就留在伙房了。" 赵副连长这番话说得王振春心里美滋滋的,在伙房工作其它优点不说,对实施他的 逃跑计划也是有利的。起码认识几位开汽车的司机,给他路上拦车带来不少方便。 所以王振春使出全部本领,把剔出的羊肉,丝儿熘片儿炒外加爆羊肉,剩下的筋头 马脑和骨头一块儿炖了一锅羊骨头汤。吃得大伙儿一张嘴全是膻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