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没成的初次行动 王振春下了汽车,提着行李正要往一班帐篷走,这时候丁义从一旁走来喊住了 他:" 小王,你调我们十五班了,尹班长叫我来接你!" 王振春奇怪地望了一眼一 班帐篷方向,说:" 我是一班的呀,怎么调十五班了?你什么时候调十五班了?" 丁义一边从王振春手里接过放脸盆杂物的网兜一边回答:" 上个星期大调动,把我 调到十五班当生活副班长。""你刚才说的尹班长是谁?""就是东区那个尹志奎。他 现在是生产班长。可是在班里他拉拢了一拨人,连学习班长说话也没他管用。这回 你调过来,可得小心点儿,姓尹的这小子阴得很,留神他给你下绊子公报私仇。" 王振春冷笑两声:" 这可真是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了兵团,咱哥们儿 倒了邪楣,姓尹的这号人可是人五人六的了。我不怕他们!一班张奎印整了那么久 也没怎么着我。咱光棍儿一根苔,谁怕谁呀!" 听了王振春的话,丁义没接下茬儿, 只是嘟哝了一句:" 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果然,王振春一进十五班帐篷,只见尹 志奎正躺在铺上眯着眼斜瞄着他。帐篷里虽然仍旧是地当床,但在" 屋" 当中挖了 一条四十厘米宽的路当" 过道" ,两边用苇草捆成圆捆儿,不让" 床边" 塌下来。 原来在清河农场就是给尹志奎当打手帮凶的王吾、刘玉宝,和王振春不认识的 几个壮小子坐在床边,虎视眈眈地盯着王振春。王振春站在门边,满不在乎地说: " 哟? 这是过堂?是不是先打五百杀威棒?" 尹志奎那瘦长的脸儿一扬,两道长眉一 耸,依旧躺着,话音儿冷冷地说:" 那儿的话呀!谁敢惹你这西区的大爷?实话告 诉你,像你这么棒的劳力,哪个班不抢着要?这个把月你在伙房养足了,正好冬天 抡锤打镐派上用武之地。我们大伙儿就差列队欢迎了。" 尹志奎这冷笑热哈哈的话 并没激怒王振春,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半个月之内,一定要逃回北京。童玛丽去 支队卫生队之后,王振春自然打定主意,装出一副认罪认错的样子蒙蔽众人,以便 出其不意迅速脱身。于是王振春也甩出一串江湖话来应付尹志奎:" 尹班长,瞧您 说的,我王振春不是糊塗人。农场有农场的情况,兵团有兵团的规矩。好汉不吃眼 前亏! 您放心,我在您手底下保证不会给您添麻烦,只望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尹 志奎可一点儿也不傻,他反而长脸一绷,一字一板地说:" 姓王的,少跟我来这一 套江湖辙,你是聪明人,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到了我手底下,眉高眼低的别找不自 在,不然别怪我这个当班长的不留情面,公事公办。行了!你就挨着丁义睡吧,干 活儿也跟他一个组。丁副班长,我知道你跟这小子关系不错,我把人交给你啦!有 什么事儿,你可得担个沉重。" 还别说,王振春自打调到十五班,表现还真不错。 每天帐篷里打扫卫生他都主动抢着干,工地上挖土装车带推车,还真是丢下铁锹抄 车把,累得满头大汗。小休息的时候还主动拿平板锹去平整车道。回到驻地修小车、 修工具,忙个不停。不少人都说王振春经过批判帮助有了进步,排长和赵副连长在 连队点名时还表扬了他。 到了星期天,吃过早饭,因为是休息日,而且会有不少上海伢子来做客,所以 收拾帐篷的、洗衣服的都在忙着。王振春向丁副班长递了一张请假条,要去附近的 农场商店买点儿日用品,照张相片,顺便到农场场部附近的连队看望分别数月的余 亮。丁义自然做不了主,他拿着条儿请示学习班长。" 你去找尹志奎让他去批,我 这儿有事儿离不开。" 学习班长年岁较大,是个典型的劳改油子,他看出兵团是个 是非之地,现在又是个是非之期。他听说过王振春在农场的大名,也听说过一班整 他的事儿,知道这小子不是一般人物,招惹不得,所以干脆把事儿都推到尹志奎身 上。 尹志奎自从搬过来之后,连里给他分了一间" 地窝子" 。可是老婆去支队住院 了,他一个人除了晚上睡觉之外,全在班里呆着,和他那帮酒肉朋友胡吹乱侃。今 天是星期天,他把王吾、刘玉宝找到他的小屋去侃大山,由尹志奎出白面票,让王 吾到伙房买来白面,让刘玉宝动手擀面条吃。拿着王振春这张请假条,尹志奎可就 眯着眼琢磨起来,王吾一拍大腿:" 不能批!这小子别他妈撒丫子了!" 刘玉宝舔 舔厚嘴唇,摇摇头说:" 逃跑我看不会!这荒郊野外,坐汽车要跑好几天,让他拿 两条腿量地,不累死也得渴死、饿死。" 尹志奎眼珠儿转了几转,若有所思地说: " 刘老帽说得对,想跑出兵团这个天然监狱,没汽车是办不到的。依我看,这小子 一准是出去联络他那些哥们儿。我说嘛,他这些日子那份儿积极就透着假。" 王吾 一听,瞪大了眼睛说:" 那更不能批他出去!" 尹志奎摇摇头,低声说:" 错了! 批是得批,不过有个条件。要你们俩人陪着走一趟,看看他去找谁?他条子上 不是写着要照相吗?你们俩人也去照相。王吾也该给你妈寄张相片去,让她看看这 个马蜂儿子还活着。" 尹志奎说着说着就没正经的了。刘玉宝不高兴了:" 我不去! 王吾还有地方寄照片,我是孤坟野鬼一辈儿人,照了相片往哪儿寄?要去也行,得 你掏钱。" 尹志奎装作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没地方寄?寄到北京市公安局不就行 了。 我给你掏钱?想得倒美!你不会找个借口到时候不照不就行了?" 尹志奎拿着 假条到言排长那儿,一说就碰了个钉子:" 不中!王振春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他是 连里的重点人物!他请假外出,我不敢批。" 尹志奎把自己" 放长线钓大鱼" 的想 法说了一遍,言排长还是不答应,最后给他指条明路:" 去找戎指导员吧,他批我 没意见!" 戎昊臣这几天真有点儿" 四面楚歌" 的味道。自己最近乎的王排长为家 务事儿在闹情绪。其实他何尝不想让老王回家一趟?就是自己,不也是几个月没和 老婆孩子见面了吗?但是官差不自由,上级党委有命令就得执行。即使挨老王的骂, 也得忍着。这且不算,从这个月起,干部们(包括他)的工资一下子减了不少,原 因是把过去享受的地区补贴取消了。在他们调动之前,师长亲自讲过工资待遇不变, 可现在才几个月,就变了。干部们纷纷向他诉苦,他也无言以对,只得给个耳朵听 着。他明白,师长已经被" 红二司" 的造反派管制了,他还能出面管下面这些事儿 吗?无奈,戎昊臣只有劝说大家忍耐一时,由他向支队党委反映并请逐级向上反映 解决。这事儿未完,一大队的工人闹事儿的风波影响到二大队。上级党委三令五申 要严格控制本连工人的思想动态,抚惩结合,把闹事儿的苗头消灭在萌芽状态。所 以这个时候的戎昊臣真有点儿焦头烂额的感觉。听了尹志奎的建议,他觉得可行。 因为这些人逃跑的可能性不大,支队司令部早已晓谕为支队各连服务的汽车司 机和沿途各农场领导,尤其请汽车司机们沿途决不带北京口音的人上车。没有汽车 这个交通工具,想从塔里木徒步走出去,活的希望很小。所以他再三叮嘱尹志奎, 叫他派人跟着王振春,然后在请假条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王振春和连里批准外出的十来个人一块儿刚走过营区门口的木桥,迎面碰到余 亮正带着两个身穿黄棉衣的人来到桥前。王振春知道今天去不成农场了,只好和王 吾打了声招呼,然后问余亮:" 我正要去看你,分开几个月,不见你信儿,你也不 来看我。这两位是……?" 王振春这才看清,两位穿黄衣服的人是一男一女。余亮 指着那男人说:" 他叫朱阿三,是你们连对面那个农场连队的上海人。这位是小朱 的女朋友童连弟。" 然后指着王振春对朱阿三说:" 他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好哥们 儿,打拳、摔跤全精通的王振春。小朱向我说过几次,想结交你,拜你为师学几手, 省得总受那些四川锤子的欺负。所以今天我特意带他来见你了。" 王振春刚和朱阿 三拉拉手,只听看守木桥的站岗值班人喝叫:" 王振春!不许私自接待外单位人员! 有事儿回连里登记会客!" 王振春回头看了一眼吆三喝四的人,压住心头的怒 火,叹了口气说:" 小余,看见了吧。哥哥打进疆以来一直受气儿,真是三十年河 东、三十年河西呀!在农场敢跟咱们这么大声叫唤的,早就打得他满地找牙了。没 法子,哥哥我一直忍着这口气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哟!我们来的不是时 候,给你找麻烦了。算了!我们不进去了……" 余亮立刻推辞着说。王振春瞪大了 双眼,一把抓住余亮的胳膊吼叫:" 兄弟!你忒小瞧哥哥的胆子了,走!跟哥哥到 连里玩儿来。等会儿天暖和了,院子里有摔跤的、打拳的,咱们也跟着热闹热闹。 一会儿我还有重要的事儿对你说呢。" 说着拉余亮往桥上走,余亮挣开扯着的手说 :" 王哥,你不用担什么沉重,我有连里开的假条,咱们官盐别当私盐卖。" 王振 春把三人带到班里,帐篷里的人一见进来个长头发的上海姑娘,各各打起精神,抻 抻衣领床单,用手梳理一下头发。三十多只眼全盯着那个异性看,看得童连弟浑身 似针刺不敢抬头。丁义一见余亮,自然透着亲热,寒暄几句后,丁义小声俯在余亮 耳边说:" 小余,你还真有本事,居然能带个上海姑娘上这儿来。也给咱们哥们儿 脸上增光。连里来过不少姑娘,没一个上咱们这帐篷里来的。不过我得关照你一声, 连里有规矩,外连来的,要有本连领导批准的假条儿。不然轻者不许进连会客,重 了会当逃跑论处,绑赴大队部。你……" 余亮立刻从兜儿里掏出一张油印的纸条递 给丁义:" 兄弟,你放心,我这儿有假条。" 丁义接过假条刚要看,被闻讯赶来的 尹志奎一把抢过去。展开一看,咧着大嘴说:" 哟喝?你小子也能混个生产班长当 当? 真是人不可貌相!既然是班长,想必会客规矩全懂,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先坐 着,我去连部给你们登记一下吧。" 说完瞟了一眼童连弟,转身走了。 工夫不大,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掀着帐篷帘儿只探进个脑袋来冲余亮喊: " 姓余的!我们指导员叫你去连部问话!快点儿!" 这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 骄阳 当空,把大地的寒气烘暖。连队操场开始有人出来活动了,不知谁喊了声:" 以跤 会友哇!" 王振春对朱阿三说:" 小朱,咱们出去瞧瞧热闹去。小童就在这儿休息 一会儿,让丁义照顾她行吗?" 丁义一听,脸上乐开了花儿,忙说:" 行啊,你们 去吧,她在这儿休息,我会照顾的。" 明亮的阳光照射在操场四周林立的毛主席语 录牌上,发出暗黄的光芒。操场上篮球架下有一伙儿人围成一个大圆圈儿,圈儿中 央人影晃动,圈儿四周的人不时发出喊声:" 好--!""抓大襟儿,穿腿背胯呀- ! " 有人看到王振春过来,忙叫:" 练家子来了!小王,下场给我们露两下子! " 王振春不动声色地站在圈儿外看着,只见一个中等个头、干巴瘦、面色黝黑的小 伙子,用一根黑布带扎在腰间,在圈儿内场地上跳着" 黄瓜架" ,和对手转悠着。 对手个头、胖瘦、面色都和那人一样,只是脸颊略胖一点儿。两只膀子奓煞着,眼 睛盯住对手,脚底下来回挪动着脚步。这时候扎黑布带的人猛然一下扑过来,伸手 抓住对手肩部的衣裳往怀里一拉,头一低,往对手胸脯撞去。这时有人大叫:" 好 --!黑小儿要使大背胯!" 也有人高叫:" 黑子!小心!往后坐腰!" 黑子往后挺 腰,重心后移,两脚站稳,反手扭住黑小儿腰上扎的布带一抡。脚底下一个绊子用 上去,黑小儿赶快松开揪衣服的手,双脚一跳,同时用手推开黑子扭布带的手。二 人借力使力,跳到两边。黑小儿这一着背胯没使上,还差点儿让黑子绊倒,这一股 火儿就冲圈儿边上给黑子支招的人甩过去:" 孙子!有能耐下来玩玩儿,是骡子是 马拉出来遛遛。别他妈狗掀帘子--嘴儿挑着!" 这黑小儿叫刘云良,在清河农场东 区也是有点儿名气的中国式摔跤爱好者。他对王振春跤镇西区的大名不服,两人过 去就摔过几次,互有输赢。到了兵团,他见王振春被指导员整得蔫头搭脑,小脸儿 瘦成一条儿了。他觉得王振春正是" 气儿微" 的时候,自己不能乘人之危,所以没 跟王振春叫阵。而黑子也是清河农场东区的溜子,叫王雄,平时踢七个、打八个地 不可一世。他擅长打拳,对跤上却不在行。今天被黑小儿激起火儿来,才下场跟他 过一跤。 不是别人提醒,差点儿让黑小儿扔到地上,所以他站在圈儿内提出:" 干脆咱 们过两拳怎么样?" 一来替给他提醒的人遮掩,二来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有上海青 年观看,也得露两手出出风头。可是黑小儿也不傻,他双手紧紧腰带,不紧不慢地 说:" 想玩儿拳?兄弟可以陪你,不过先等等,看还有没有愿意和大爷过跤的人… …" 不等他话音儿落,王振春分开面前的人往圈儿内走去,一来他要在朱阿三和其 他上海青年面前露一手抖抖威风,二来也镇镇黑小儿的狂劲儿。对战胜对手他有把 握,他在伙房养了半个多月,身体早就恢复了。而黑小儿在班里干活儿,活儿累生 活差,体质肯定没自己壮。 看见王振春走进圈儿里,黑小儿微微一愣,顺口说出一句:" 你不是上农场去 了吗?" 王振春顺口回答:" 朋友来了,就不去了。我这位朋友也是玩儿闹的行家。 今天我就献献丑,哥们儿手下留情吧。" 黑子在一边儿见好就收,双手一抱拳 :" 得!你们先摔着,一会儿咱们再过拳。" 边说边向围观的人群走去。黑小儿倒 也不怵小王:" 行!咱们俩从离开农场还没过过跤呢,今儿个玩儿个尽兴。兄弟我 人瘦胳膊细,咱们点到为止吧。" 按规矩,两个跤手一照面,先要在场上转悠几下, 这叫跳" 黄瓜架儿" 。可黑小儿话音未落,人就窜上前去,趁小王一愣之时,伸手 扯住王振春脖领儿,一弯腰,另一只手在下边一推王振春胯骨,把王振春摔出两米 多远,整个身子砸在地上。摔跤一般都在沙坑中进行,但这儿没有沙子,坚实的地 面硌得王振春皮肉骨头疼,两眼直冒金星儿。黑小儿站在原地得意地笑着,冲小王 招招手:" 承让,大哥让我一跤。" 王振春一咬牙从地上蹦起来,黑小儿以为他一 定会恼羞成怒扑过来。可王振春站在原地用手掸掸身上的灰土,然后冲黑小儿一抱 拳:" 得!哥哥这一跤认栽。咱们接着来!" 说着摆开架式,晃着膀子,冲黑小儿 跳起" 黄瓜架儿" 来。这一下黑小儿心里有点怯了:" 这小子不恼不躁,看来还真 得小心对付。" 他也只好和王振春对跳黄瓜架儿。没跳几下,他迅疾出手去抓小王 衣领。王振春站住没动,两眼盯住对手,等对方手将抓住衣领之际,他一条腿后撤 一步,同时伸手推开对方的手,侧身向前,反倒揪住黑小儿的衣服上襟。黑小儿双 手向外推王振春的胳膊,小王顺势双手下滑,抓住黑小儿腰间的布带,同时另一只 手掌搁在黑小儿脖梗子上往前一推,脚底下一个绊子踹过去。黑小儿就地趴下,来 个" 母猪拱地嘴啃泥" 。王振春抓住腰带的手没松开,只略一弯腰,一直身把黑小 儿拉起来。黑小儿只觉得腰上受了一股不小的力,不由他不起来,心中暗说:" 不 好! 这小子劲儿还真不小。看来今天要栽在这儿。" 但他是个好面子的人,顾不得 掸身上土,又摆开架势:" 得!咱们是一平。接着来!" 小王微露笑意,斜睨一眼 圈儿边上的朱阿三,只见他伸着大拇指用上海话跟旁边几个上海青年说着什么,见 小王看他,就把大拇指冲小王晃一晃。这一切黑小儿全看在眼里,心里一下子怒火 中烧:" 好哇!你姓王的想在上海伢子面前抖威风,今儿个我豁出去了也得斗你个 两败俱伤!" 可是不等他出手,只听人群外边有人高喊:" 王振春快出来!连部叫 你有事儿!" 王振春听出是尹志奎的尖嗓子,他心里惦记着余亮,所以冲黑小儿一 拱手:" 对不起,哥们儿,第三跤算我输了。二比一,兄弟你赢了!" 说完不等对 方发话,一扭身钻出人群儿。黑小儿这一下可急了眼,他不但在跤上输了面子,在 话茬儿上也丢了脸。他不能吃这个亏,所以也追了出来。王振春见余亮在尹志奎身 后冲他招手,连忙奔过去走到尹班长身边。尹志奎盛气凌人地说:" 指导员特许你 和余亮单独会面。记住,别走太远,开饭哨一响就回来!" 王振春只从鼻孔" 嗯" 了一声,脚步没停走到余亮身边。这时候余亮正冲朱阿三招手,黑小儿赶上来急赤 白脸冲小王吼叫:" 嘿--!别走哇!抹完三跤再走也不迟。" 尹志奎伸出手来拦住 黑小儿,话儿横着从嘴里甩出来:" 嘿、嘿、嘿!没长耳朵吗?这是指导员布置下 来的事儿,误了你担得起责任吗?" 黑小儿一听" 指导员" 三个字,手不由得缩回 来,可心里那股火还在往上拱。他顺手揪住尹志奎的衣服往圈儿里走,边走边说: " 指导员叫他没叫你吧,你也是东区立过万儿的人物。今儿个兄弟向您请教两招, 可千万别手下留情!" 尹志奎挣扎几下,没睁开黑小儿的手,被他连拖带拽地拉进 人群。 他无助地四下望望,盼着有人出来" 挡横儿" ,给他解围。他的得力助手王吾 和刘玉宝外出了,其他几个围着他转的人这会儿全围在帐篷里听那上海姑娘的莺声 燕语。 他此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打起精神对付黑小儿。黑小儿摔尹 志奎简直跟玩儿一样,三下五除二,一连抹了尹志奎三跤。摔得尹志奎一身灰土, 想往圈儿外跑,可圈儿边上的人不知是和他有仇还是想瞧热闹,一个劲儿往圈儿里 推他。 尹志奎无奈,一边躲闪黑小儿,一边带着威胁的口吻说:" 别闹了!指导员找 我有事儿,误了卯你负责!" 惹得众人一阵哄笑,黑小儿这一肚子怒火也烟消云散 了,这才笑着住了手…… 余亮带着朱阿三和王振春,走到十五班的帐篷前,对朱阿三说:" 小朱,你先 到班里坐会儿,我跟小王单独说点事儿就过来。" 目送小朱进了帐篷,小余低声说 :" 你们指导员希望我能做做你的思想工作,看来你在连里的处境不妙。所以我答 应了,正好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聊。" 说完带着王振春往木桥走去。刚上了桥, 只听桥边站岗的人喊:" 干什么去?" 没等王振春答话,不远处张文教喊了声:" 让他们出去!别走太远,啊!" 两人嘴里应着,过了桥在百多米的公路边上找个土 坎儿坐下来。 原来戎昊臣看到余亮所持假条上写有班长二字,而且刚进点那天,余亮挺身而 出顶了胡明言夫妇去了别的连的举动,也令戎昊臣心中暗自佩服。所以他把王振春 进疆以来的表现对余亮简单说了说,主要谈到王振春和一大队闹事儿的人有来往。 希望小余协助领导劝劝王振春回心转意,彻底和一大队、二大队那些流氓混子 划清界限,向领导彻底说清问题,检举揭发,有了立功表现,组织上不但既往不咎, 还会重用他当个班长。余亮想了想,提出在帐篷里没法说,老戎也答应让他们外边 去谈。 王振春听了这些话,气哼哼地把这两个月来挨整的事儿告诉余亮:" ……其实 你知道,我这个人不是糊涂蛋,人家一大队的人大部分是" 强劳" 类型的,没经过 教养这道手续。人家闹事儿顶多关两天、打一顿就放了,咱们教养过的,又是顶着 ' 思想反动' 帽子的人跟着闹事儿,就得跟' 炸狱' 一样对待。我才不犯那份儿傻 呢!可是连里的干部死活不信,眼看冬天一到,我又得成革命对象。所以我准备跑 回北京去,今天你不来,我这会儿都上了汽车了……" 余亮听到这儿,忙打断他: " 跑回去能行?上哪儿落脚哇?" 王振春压低声音说:" 跑到北京我就直奔清河农 场,大不了落个盲目流入城市,再给个教养一年的处分。过去在农场,不是有不少 外地的盲流吗?" 余亮听了他的话,陷入了沉思,半天没讲话,后来他咬着嘴唇一 拍大腿说:" 干!我也跟着你跑!在连里虽说当个班长,干活儿第一个受累。别的 班长动不动打人、整人,我可下不了这个黑手。已经有人在指导员面前告我立场不 稳、反动思想根深蒂固,再加上粮食紧张。今天我带小朱来找你,就是求点儿粮食 支援的。干脆一跑了之,回去跟大妞办了婚事,到农场一落脚,这辈子就忍了。" 王振春没想到余亮也要跑,他紧抓住余亮的手再三叮嘱:" 这事儿千万别走了风。 这样吧,下个星期天,你约上朱阿三和他的女朋友,最好多带上几个上海伢子。 中午在农场商店门口等我。除了钱和粮票,其他一概别带。" 余亮听了脸上露出无 奈的神色:" 钱倒有几块,粮票一两也没有,怎么办?" 王振春拍拍他的肩膀说: " 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只要别走漏风声就全行了。后边的事儿都由我来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