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振春逃跑成功 这个星期天,是戎昊臣最烦心的一天. 听完了张文教对王振春动向的汇报,他 挥手示意小张出去,但又改变了主意:" 半个小时以后你通知全体干部来我这儿开 会,现在马上叫老王来一下!" 看着小张出去的背影,老戎心里乱极了:连里干部 包括他在内,从这个月起,工资中不小比例的边疆补贴、地区差价,全取消了。这 件事儿引起了干部们普遍的不满,牢骚满腹。他心里也想不通,但他没忘了自己的 身份。所以遇到找他诉苦的干部,一来答应一定向上级党委反映,二来以" 为人民 服务" 的毛主席教导教育他们放弃个人私利。其实他心里明白,如果不当这个指导 员,他会比任何人都闹得欢。本来想依靠朋友加战友的王金昌,帮他一起做做干部 们的思想工作。可是老王为儿子得病不许回家的事儿正在闹情绪,自己知道王金昌 的二杆子脾气,不得不谦让一二。但愿找他来,能在自己去支队部开会期间,帮助 自己把全连工作抓好,别出一点儿纰漏,就谢天谢地了。 全连晚上点名的时候,一向不爱多说话的戎昊臣今天足足讲了两个钟头。从国 际上帝修反日渐走向没落,说到国内" 文化大革命" 轰轰烈烈地开展:" ……你们 是从北京来的,运动的势头你们比谁都清楚。尤其你们自己是什么身份,这不用我 多说了。最近从北京寄来的" 红卫兵战报" ,你们不少人都看过。以你们的身份, 在北京不被打死也得半残。就拿王振春来说,你一贯反党反人民,抗拒改造,要是 在北京,你这条小命儿就算交代了。所以我劝你们老老实实安心在这儿劳动,踏踏 实实改造自己的反动思想。任何想逃避改造的想法都是行不通的。……" 戎昊臣借 着训话,把心中那点儿怒火随着一块儿泄出去,直讲得口干舌燥才算结束。 从星期一开始,全连改在工地吃午饭,这样可以省下回连部吃午饭来回走路的 时间,用以提高工效,向" 文化大革命" 献礼。早上出工的时候,戎昊臣站在连部 帐篷门口,看着全连工人出工。等大伙儿过了木桥,走远了,他才回到连部收拾东 西,准备一会儿支队部惟一的破嘎斯中型卡车来接各连领导去支队部开紧急会议。 昨天他和王金昌推心置腹地谈了:" ……咱们哥儿俩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官话, 现在全支队形势非常紧张。一大队的造反派已经开始在支队部游行示威,闹了好几 次;二大队因为咱们抓得紧,加上人员成分不同,所以少数像王振春之类的人想闹 也闹不起来。可是咱们不能失去警惕,千万别忘了咱们十几个干部在全连二百多工 人中连十分之一都不占。镇不住这些人,咱们小命儿怕都保不住。实话告诉你,一 大队四连的贾指导员上吊自杀了;支队政法股想查一下是自杀还是谋杀,可是四连 是闹事儿的中心,根本进不去。你儿子病了,心里急,这我理解。不是我说你,平 时你那老婆也太娇气点儿了。男人在外边挣钱,女人在家照顾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情。 事事全找你,工作还干不干了?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我到支队部想办法给家里 通电话,让我老婆去你家照顾一下。再向支队党委提出,尽快把咱们的家属迁过来, 免得分心顾不了家。我去开会,全连大小事情全交给你了。记住一条:别出事儿就 行了。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个星期,我一定赶回来。" 接着在全连干部会上,戎昊 臣义正辞严地表了态:" ……至于因为我们调动了工作岗位而使得生活补贴少了很 多,我和大家都一样,也少了不少钱。但是我们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我们是为人 民服务的。决不能因为个人一点儿私利而闹情绪、发牢骚,进而影响工作。我可是 有言在先,任何人因为一时想不通影响了工作,可别说我戎昊臣不讲情面。瞧我老 戎办事不地道,可以申请调走,我绝不阻拦。可有一样,在我这连里呆一天,就得 尽一天职。我不在家的日子里,谁出了事儿我就处分谁!" 最后戎昊臣又安排文化 教员张之强和也是上海支青的女出纳员一块儿去营区附近的农业连队,宣传本连的 工人,都是北京的牛鬼蛇神和臭流氓,劝阻那些上海青年少和本连北京人来往。尤 其是女青年,切不可孤身前往,一旦身遭不测,后悔就来不及了。要求各班长要详 细记录班内人员和上海女青年来往的时间、次数,谈话内容,一一向党支部汇报。 散会前戎昊臣对全体干部说了一句:" ……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时期,我估计,等 我回来,就要大规模开展纪律整顿、打击坏人的运动。咱们要充分为这次冬训运动 准备收集材料。冬训搞好了,对明年甚至以后的连队管理会有莫大的好处。" 从星 期一到星期六这六天中,王振春一直不多说多道,干活儿卖力气。尹班长让干什么 就干什么。 尤其每天中午工地上吃午饭休息时间,有一些上海知青来" 蹭饭" ,黑小儿他 们几个爱玩儿闹的人,也搭帮凑伙地摔跤、打拳凑热闹。王振春却根本不往前凑, 也不参加。有人叫他,也总以" 干活累一身臭汗,好容易落个午休,还去撕扯着玩 儿命去?" 。尹志奎眼瞧着王振春的举动,心里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这小子 是个玩儿闹的人,怎么变得这么老实了?" 于是他叮问丁义:" 上个星期天,余亮 来跟王振春说了些什么?" 丁义没好气儿地反问:" 你传的指导员的令,让他们两 个单独谈话,我怎么知道?后来我问过小王,他只说一个将军一个令,到兵团就得 服这个软儿,胳膊扭不过大腿去。" 尹志奎听了将信将疑,但眼见小王老老实实不 招灾、不惹祸的,他也无可奈何。 星期六晚饭后的学习会上,王振春向班长提出明天去农场照相。学习班长还没 表态,尹志奎在一旁先开了腔:" 不行!从现在起一律不许外出!" 学习班长对他 这种目中无人的狂劲儿十分不满,但他又不能提出反对意见,只好怨忿地看了一眼 小尹,没有说话。王振春从学习班长眼神中看出了这层意思,只是班里姓尹的拉拢 了一帮人,有点儿势力,人多势众罢了。王振春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他板着脸冲班 长说:" 班长,我这个假,可是上星期就批了的,而且是指导员亲自批的。您看是 不是……" 尹志奎拉长了脸打断了小王的话,蛮横地说:" 少废话!谁批的也过期 作废了!" 这一下小王有点儿急了,计划了这么久,就在明天要实施的行动,绝不 能让这孙子给搅黄了!王振春心里想着嘴里就说:" 尹副班长--" 小王故意把" 副 " 字说的挺重,又拖了个长腔:" 我这是跟班长说话呢,你少插嘴行不行?哪个裤 裆破了把你给漏出来了?指导员批了都不行,你是吃几碗干饭的?你不就是一个生 产班长吗?水大漫不过鸭子去,班长还没发话,你装那份儿大帽儿钉啊?" 明天请 假外出,是王振春逃跑的关键一步,说什么他也得孤注一掷地赌一把。一来他要压 压尹志奎的傲气,二来挑起学习班长对姓尹的不满,利用他为自己去连部请假。果 然,学习班长满脸胀红地说:" 本来是不准外出的,不过你这张假条确实是指导员 批过的。我现在去连部给你说说去,成了你别高兴,不成也别生气。" 说完没理尹 志奎,直接出帐篷奔了连部。 不大一会儿,班长回来说:" 王振春,上连部去一下,王排长叫你问话!" 一 进连部帐篷,只见王排长绷着脸满面阴云,坐在床边看了一眼王振春,问:" 你这 么急着去照相,有什么事儿吗?晚几天中不中?" 小王灵机一动,编了个瞎话:" 报告排长,我家里来信说,准备给我介绍个对象,人家要看相片。上星期指导员批 了,可是我来了朋友,没去成,所以明天想请个假赶紧照个相片邮去。" 王排长听 了,微微点点头:" 中!这是个理由,照理应当让你去照……" 正说着,突然帐篷 帘儿一掀,闯进一个人来,边走边叫:" 不能批他!他那是瞎话,根本就没有的事 儿。他孤坟野鬼一辈人,谁给他来信?……" 老王本来要说指导员不在,让小王等 几天再去的话。可是让这个人给打断了,顿时心里来了火儿。再一看,是十五班的 生产班长尹志奎,心里更是生气。对这个尖嘴猴儿腮、油嘴滑舌的人,老王一直看 不上眼。所以他立刻板着脸,眼珠一瞪,喝问:" 谁让你进来的?你要干什么?! " 这一声,让尹志奎愣住了。他是三排言排长手下的人,言排长为人和善,从 不对人发火儿。所以尹志奎也没把王排长放在眼里。老王这一问,他没话可答,只 有唯唯诺诺地说:" 我怕他把您骗了,一着急,忘了喊报告了。他……" 尹志奎还 想说什么,王排长一拍桌子吼叫:" 你是什么东西!连部是你随便进出的地方吗? 难道我这个排长不如你一个副班长,谁想骗就骗了?下次再敢在连部外边偷听,马 上撤了你的副班长,交班里监督劳动!" 尹志奎连说几声" 是" ,见王排长消了气 儿,连忙陪着笑说:" 报告排长,他的假我们班不同意批!" 老王翻着眼皮回答: ' 刚才你们学习班长可没有说不同意呀。" 尹志奎眼珠儿一转,想抬出指导员来压 王排长:" 指导员走的时候说过,他的假不批!" 这句话惹动了王排长的二杆子脾 气,只见他双目一瞪,声调抬高八度说:" 咋?咋?指导员不跟我这个排长讲,反 倒对你这个副班长说了?" 说罢伸手从办公桌上拿起那张假条冲尹志奎晃着:" 就 凭你,说破了天也不中!口说无凭,这条子上有指导员的签字,我信它!记清了, 什么时候你的官儿熬得比我大了,再上我面前来指手画脚。王振春!" 老王不再理 会尹志奎,转脸冲王振春说:" 你明天和其他批了的人一块儿去,早去早回,别惹 事儿。 这次讲信用,下次取相片,我还批你去。回去吧!" 王振春见目的达到了,满 脸喜悦,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是。" 转身走了。尹志奎刚一转身,被老王一声吼 喊住:" 咋?走啥?我还有话对你讲!" 尹志奎恨恨地望了一眼走出帐篷的王振春 背影,无奈地面对王排长站直了身子。这回老王语调平和地说:" 瞧你这尹班长, 平时挺能说、挺聪明的人,咋会做出这种傻事儿?明天他去农场,你们班派两个人 跟着,找个借口,就说买东西。记住了,要同去同归,可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 施工连新营区和原来的营区不同。原来的营区在一片荒滩之中,住处都长满了野 草和灌木。而新营区则处于农场种植区之内的一块撂荒地上。不远的对面,一片高 耸的杨树呆立在成排的土坯房屋四周。光秃秃的枝条,挂着已经凋零的枯黄树叶。 农场连队营区的四周,是刚收获过的土地,凸凹不平,被田埂划成大小不一的条块。 施工连要修的公路,就在田埂与用水干渠之间通过,直往盆地深处延伸。已经是暮 春季节,往日忙碌地在田地里耕作,连一天都不许休息的农工们,也开始休息" 小 礼拜"-- 就是每逢星期日都休息。三五成伙的上海青年,咿哩哇啦地聊着,往农场 场部走去。 王振春和全连其它批准去农场的一共六七个人一起,在公路另一边拖沓地、漫 散地走着。王振春心里盘算着今天该怎么甩掉这些人,因为不光班里派了王吾、刘 玉宝跟着他,摔跤败在他手下的黑小儿--刘云良、刚被一撸到底的十班原副班长张 文景、还有最让王振春头疼的一班班长老对头张奎印,也跟在人群里走着。显然这 些都是连里安排的监视他的人。果然,没走多远,张奎印就开了腔:" 大伙儿听着, 咱们这是一块儿来一块儿回的集体行动。连里让我负责,谁也别给我找麻烦。" 其 他人没说什么,黑小儿不爱听了,他斜愣着脑袋瞪着眼说:" 凭什么听你的?我怎 么没听见连里宣布你负责?香山的警察--你还代管八大处哇!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 两了。" 说着嘴一撇,冲王吾他们一挤眼儿,逗得几个人哄笑起来。气得张奎印脸 色发白,咬着后槽牙说:"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到时候可别说我没告诉你们。这可 是王排长传的令!" " 王排长怎么啦?不就是那个墙上画马--单瞪的王金昌吗?他 管得着你们排,可管不着我们这两个排的人。告诉你:东南一指--玩儿勺子去!" 王振春一见这个情景,心中暗喜,于是他紧走几步,拉开黑小儿:" 算了,算了吧! 别吵了!让人家那些上海伢子看笑话。" 黑小儿双目圆瞪,甩开王振春的手, 厉声说:" 怎么着?要为姓张的拔冲挡横儿?" 王振春压低声音陪着笑:" 兄弟! 我绝没那个意思。昨儿个哥哥失手,在这儿给您赔礼了。咱哥们儿可不能窝里反, 穷掐恶斗。再说,也犯不上跟那种小人制气,对吧?" 刘云良见王振春态度和蔼, 这才松了劲儿,两人紧走几步,和后面的人拉开了距离。黑小儿先开了腔,他声调 不高地说:" 大哥,我在农场就听说过,您也是个胳膊上能跑马的汉子。怎么到了 这块地界儿,让这帮狗给镇住了?搁着我,拼他个鱼死网破,弄一个够本,弄两个 赚一个。再说了……" 他向身后扫了一眼,声音更低地说:" 看这架势,冬仨月不 好过呢!您如果不找机会撒丫子,能不能活过春节,可就难说了。反正逮机会我得 撒丫子走,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只管言语一声。" 王振春只是微笑地听着,未置 可否,他对刘云良不太了解,不敢轻易开口。 往前走了一会儿,正巧碰上上海青年朱阿三带着四五个梳洗打扮过的上海姑娘 也往场部走。小朱是按照余亮事先嘱咐的,专门带几个" 盘儿亮" 的姑娘来场部帮 助王振春、余亮脱身的。" 王大哥,你们也到场部去看电影?" 小朱故作不知地和 王振春打招呼。黑小儿一听说有电影看,眼睛顿时一亮,忙问:" 什么电影?""听 说是批判影片《清宫秘史》。" 说完小朱忙向王振春问:" 王大哥,这位是……" 王振春一抻刘云良的胳膊:" 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兄弟,是我们原来农场有名的 跤王,人称黑小儿,大名刘云良。往后你多向刘大哥学学摔跤、打拳,那是一门儿 灵。" 说完扭脸低声对黑小儿说:" 这位是这个农场有名的上海支青头儿,叫朱阿 三,也是个溜子,愿意跟咱们交朋友。" 朱阿三也会来事儿,忙对身后这几个上海 姑娘说:" 还不快叫刘大哥!" 几个姑娘一下子围住黑小儿,莺声燕语甜甜地叫着 " 刘大哥" 。这时候张奎印、王吾他们一伙儿人眼见几个姑娘围着刘云良,也都色 迷瞪眼地往前凑。王振春借机脱开身,和走在后边的张文景一块儿跟着这伙儿人。 张奎印顾着" 闻骚儿" ,也没忘监督王振春,他回过头吼了声:" 你们两人紧 走两步,跟上!" " 小王,我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只是一个学生,整天文质 彬彬的,说话都细声细气。后来在天津垃圾队再相遇,你就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 的袍哥了。" 张文景是四川人,他习惯地把江湖上的混子叫袍哥。" 现在到了兵团, 你又变了。" " 老张,不瞒你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在这荒凉不见人烟的鬼地方, 本来咱们北京人多,他们应该怕咱们。可是连里那帮劳改油子傍狗吃屎的多。弄不 好让这帮孙子打死了,往沙包里一埋,也没人知道。咱不低头不行啊。" 张文景没 接他的话茬儿:" 人活在世上,要讲一个心正。只要不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儿,落得 个心安理得地过一辈子也就行了。" 王振春摇摇头,不理解地说:" 老张啊,我跟 你分分合合,也有这么多年了。我看你总是逆来顺受,造了个自动翻板车,提高了 不少工效。当副班长打扫卫生,挑洗脸水,比别人多干了多少活儿?到头来什么理 由没有就一撸到底了。我瞧你整天乐呵呵的没事人似的,你图的是什么呢?" 老张 脸上平静地带着笑说:" 你说的这些事儿都不算什么,都是我应当干的,不让当副 班长,也是阶级斗争形势的需要。还是我刚才那句话,任何事得失看得淡一点儿, 只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就行了。" 一群人说笑着走到场部拐弯处,只见余亮正蹲在水 泥桥边等着王振春。两人一照面,对了一下目光,就相跟着往场部走。这时路上的 人开始多起来了,听话茬儿都是奔这场批判毒草电影来的。小王的目的是照相,所 以他邀张文景和余亮一块儿合个影。王吾、刘玉宝跟着一块儿过来,假借到照相馆 旁边的商店逛逛,实际是盯着王振春。离商店不远处的树下,停着一辆草绿色的解 放牌大卡车,车上虚堆着一些塔里木地区特有的红柳枝柴禾。一般进塔里木运货的 司机,出去的时候都捎带些柴禾。王振春一眼看见司机正伏在车头处检修机器。他 向司机轻轻挥挥手,使了个眼色,然后立刻兴冲冲地把相照了。出来的时候,把取 相单交给张文景,在他耳边轻声说:" 老张,帮个忙,把相片取了放在你那儿留个 纪念吧。" 张文景会意地点点头,轻声叮嘱一句:" 小王,不管到什么地方记住我 的话没错儿!" 王振春点点头,冲余亮一努嘴,小余心领神会地去找朱阿三…… 张奎印带着这些人正在商店乱逛,只见朱阿三急匆匆走过来对刘云良说:" 刘 大哥,你们怎么不去看电影?机会难得呀!" 话是冲黑小儿说的,可是大伙儿全听 到了。" 我们不是农场的人,也让进去?" 张奎印着急地问。朱阿三大手一挥:" 没事儿!把门的我认识,进门只要背一条毛主席语录就行了。走吧!我带你们去, 晚了就不让进了。" 大伙儿跟着朱阿三,到了礼堂门前,果然这里排着长队等着进 去。门口几个戴红袖章穿黄衣服的人在维持秩序,每个进去的人,都要站在门口立 正背诵一条毛主席语录。背语录对张奎印他们是小菜一碟儿。有人来一句" 为人民 服务" 、有人来一句"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等等,张奎印最后一个进去。他背 了一段稍长的语录:" 谁是我们的敌人?……" 他只顾卖弄自己的能耐,惹的身后 排队的人发出不满的嘘声,但没人敢反对。进了礼堂他才想起自己的任务:看住王 振春。于是他催着朱阿三赶紧找另外那几个人。其实他也是瞎着急,有王吾、刘玉 宝跟着王振春呢。尤其刘玉宝在旧社会当过巡警,盯梢跟踪他全会。可是在一排排 长木凳上一坐下来,几位上海姑娘在朱阿三的安排下挤在王吾和王振春之间把他们 分开。这礼堂是用土坯砌的,窗户又少又小。本来屋里就暗,开演前又用黑布把窗 户挡住。王吾、刘玉宝原来还可以借窗户射进来的微光,不时扫一眼王振春。见小 王端坐在朱阿三旁边不时说着话,估计不会有什么事儿,心想:" 电影一完,马上 挤过去盯住这小子。" 也就放心看电影了…… 王振春见电影开演,扫了一眼王吾,见他们目光直射银幕,就伸手抻了一下身 边的余亮,用另外一只手暗中握了握朱阿三的手。然后大哈着腰丛另一侧溜出去。 这时小王心咚咚猛跳着,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怕万一被那几个人发现一叫喊, 自己就得挨一顿臭揍,而且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他小心翼翼,轻抬脚,屏住呼吸, 生怕喘气儿声音大了让别人听见。两人相跟着溜到礼堂门口,见大门关着,有民兵 把守。王振春说了声:" 尿个尿。" 门开了一道缝儿,二人如漏网之鱼飞速出了大 门。他们不敢跑,只好紧捯脚步直奔汽车而来。司机正坐在驾驶室里等着,见他们 来到,连忙招呼上车:" 快上车厢,钻进柴禾堆下边去,路上千万别出来!" 原来 这个司机是收了王振春一条雪莲烟,才答应捎他出去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用厚 苫布铺在车厢板上筑成一个三角形,外边用柴禾枝挡着,两人迅速侧身钻进柴禾下 的苫布里,枯枝划破了两人的手脸,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小王急喊:" 开车吧!" 司机仍不放心地叮嘱他们:" 路上受点儿苦,千万别出来,支队部给我们司机下了 命令:谁敢带你们北京人往外走,就取消生活车资格。" 小王钻在大篷布里,支支 楞楞的柴禾枝条隔着苫布压在他身上,让他十分不舒服。但他还是高声答应:" 师 傅,您就放心开吧。就是死在车上,我也不会吭一声的。" 汽车颠簸了不知多长时 间,反正天大黑了才" 吱" 地一声停下来。一路上王振春和余亮可是受了大罪。汽 车每颠动一下,身上压着的柴禾一弹开,让他们趁机活动一下蜷曲的身体。可是枝 条砸下来的时候,身上被突出的枝条戳着、硌着,疼得直咧嘴。黄昏时候,汽车来 到尉犁县大桥,这桥是惟一通往外面的通道。可小王听到有人喝令汽车停下来的吼 声,然后有一个四川口音的声音叫着:" 到车上去看看,有没有北京小流氓躲着! " 接着有拉枪栓的声音和扒车厢板的声音。吓得王振春、余亮大气儿都不敢出, 身子一动不动地趴着。只听有人扯动几下柴禾,吼一声:" 快出来!" 两人一下子 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声让人听见。又过了令小王后半生难忘的一分钟之后," 咚" 地一声,有人跳下车去:" 报告班长,车上没人!" 直到汽车开出五十米之外,两 人才大口吸着富含灰尘的空气,以平息心脏的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