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海伢子吃白食 施工连搬来之前和之后,张文教和出纳员奉命去农场连队多次,把这些北京小 流氓说得" 青面獠牙" 、" 獐头鼠目" ,就差说这些人吃人肉了。连说教带吓唬地 演说了几次,刚开始的确起了作用。平时这些上海姑娘看到北京小流氓在路边干活 儿,都躲得远远的,有时候实在躲不过,也学着电影里女人躲日本鬼子的办法,用 头巾把头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而公路边儿干活儿的北京" 小流氓" ,个 个都是看见姑娘眼就发直的岁数。可他们没一个人和这些上海青年有来往。这是因 为张文教在连里宣布:" 人家农场连队的民兵上咱们这儿警告来了,哪个北京人敢 上他们那里去,立刻铐起来关一天鸡笼。敢于反抗者关七天!" 他还解释," 鸡笼 " 就是当地人用土坯砌的鸡窝,是个高不过一米、宽一米、长一米的" 方洞" 。他 这样一解释,让那些有" 贼心" 想去那儿勾搭上海姑娘的人立即打消了念头。在那 个站不直、坐不下、躺不了、地上还有鸡屎的" 方洞" 里呆一个小时也受不了!这 一来两下相安了一个多月,大有"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之势。 可是现在情况起了变化,农场早已进入农闲季节,虽然每天农工们仍然要出工 积肥平地,但不像农忙时节顶着星星出工,借助星光收工。前几天元旦到了,这个 节日在中国并不算什么正规节日。除了反反覆覆念了几遍代表党中央的声音和未来 一年执政大纲的" 元旦社论" 之外,农场领导破例允许各连杀一口猪改善生活。从 猪的临危嗥叫之声响起,全连几百人的心就只想着一个字:" 肉" 。除了头蹄下水 归干部们分享之外,肉的分配也是按官职、权力来分配的。最后分到那些上海青年 的饭盆里,只有指甲盖儿大小的三五块。这几块肉渣儿虽然少得可怜,却给这些上 海青年带来了希望和乐趣。 面对这几块肉,他们设计了不少的享用方案:有人把肉加上一大盆水在火上煮, 直煮得肉全部化在水里,然后在每天从伙房端来的一盆清水菜汤里加上一勺" 肉汤 " ,喝着这盆加了肉味儿的菜汤,心里想象着仿佛大块肉进了肚子,美滋滋的其乐 融融。这一盆肉汤,可以给他们带来半个月以上的快感。 另一种人,当然大部分是那些从父母身上就遗传和继承了精打细算传统的上海 姑娘。她们也许是从鲁迅先生的书中得到启发,把那几块肉渣儿小心地从一大堆绿 菜叶中挑出来,单放进一个精选的能盖严的小瓶中。因为是冬天,所以不用担心会 霉掉,不然就要用盐腌上。然后把小瓶寻一隐秘、安全的地方藏好。当那些享用" 肉汤" 的同乡们,用嗅觉和幻觉获得食欲上的快感,这些" 收藏家" 们就会端着饭 盆凑近他们身边,甚而至于把鼻子伸到他们溢散肉味儿的饭盆上,深吸一口气,把 他们占有的那一份儿" 肉的一部分成分" 抢夺过去,有时甚至还会因此而争吵起来 :" 肏哪,侬格肉当宝物囥起来,到阿拉盆里揩油。侬勿要忒精明了好[ 口伐] 啦? " 但也只是争吵几句,绝不会动手打人。因为人家可以说是在呼吸,你怎么办? 但当" 肉汤" 享用者们把盛过肉汤的盆都涮了几遍,这时候那些" 收藏家" 们, 才仔细地把小瓶捧出来享用。当然她们的享用方式不同:有的人用铁丝做的叉子小 心地把一块肉叉出来,先放在鼻子下闻几下。等到闻闻已经不能满足对肉的强烈食 欲了,就慢慢伸出舌头去舔一下。只一下,让味觉感受到真正的肉味儿,并把这肉 味儿的信息传到大脑中,获取食欲上的最大快感,然后又轻轻把肉块放回小瓶里, 把盖儿盖严,以防宝贵的肉味儿逃逸出去,混入空气中,让大伙儿白白享用了。真 到了那块肉已经不再散发诱人的香气、" 肉体" 也被舔得发白,这块肉就到了" 寿 终正寝" 的时候了。它的主人会用小叉子举着它几乎是用牙齿尖儿一小口一小口地 把它分解。而且每一小口都要在那十几对牙齿中滚过几遍才依依不舍地把它吞下肚 子去。有的姑娘采用北方盛行的" 涮羊肉" 方法,反其道而用之。每每打了菜汤, 就用筷子紧紧夹住一块肉在汤中一左一右涮两下,然后用力抖一抖,把粘在肉上的 汤抖净收起来。这才闭目歛心来享用这鲜美的肉菜汤。总之,这只元旦被宰杀的猪 如果在天有灵,它会感到欣慰。因为它的每一个分子、细胞,已经全部进入这些可 爱的上海姑娘身体里了。 但不论用什么方法,肉总是会一天一天消失的。这是令这些美丽的姑娘们最不 愿意想的、最令她们痛心疾首的事情。物质消失了,但精神是永存的。她们开始在 吃饭的时候、干活儿的时候大谈特谈自己享用肉味儿的方法最科学、最能体味猪肉 诱人的精髓,来一番" 精神会餐" 。 最可怜的是上海青年中占少数的" 小瘪三" 。他们从伙房分来的几块肉没离开 伙房卖饭窗口就全吞进肚子里去了,连一星肉味儿也没留在舌头上。过后看到那些 姑娘们津津有味里享用着香喷喷的肉味儿,心里像七八只手抓扯一样,既痒又疼, 却又无可奈何。因为这几个" 小瘪三" 在那些姑娘心里,已被宣判为" 小阿飞" 。 根本连凑过去闻闻肉味儿的机会也不给他们,无奈只好闭上眼睛躺在自己的烂 被窝上在冥想中熬煎。 可是如今这几个小阿飞在姑娘们心目中被平反为" 小阿哥" 了。她们虽然再没 有" 肉味儿" 供他们享用,却个个满脸堆笑、一口一个" 小阿哥" 地围住他们几个 " 小瘪三" 身边转。这个变化如何发生的呢?这要从元旦过后施工连工地上发生的 事情说起。 元旦过后,施工连改了作息时间,工人出工到工地比划比划就开中午饭。主食 不用说只有馒头、窝头,副食却有两三样肉菜。尤其是烧成玫瑰色的大块红烧肉, 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端在每个人手上的盆里。这香气被阵阵西北风卷走,带到不远处 有上海青年平整土地的地域,又钻入那些姑娘、小伙子们灵敏的鼻子里。于是仿佛 这西北风用它那无形的大手,把呆站在地里的上海青年们的脸都扭向公路边正在吃 午饭的北京" 牛鬼蛇神" 那里。有的实在气愤不过的上海青年,就愤愤不平地嚷叫 起来:" 肏哪,阿拉要是每天中饭辰光拨我一碗肉吃,阿拉情愿去当那个牛鬼蛇神! " 有人感慨地发着牢骚:" 对[ 口伐] 啦!伊拉是北京小阿飞,哪能天天像过 年一样。格样下去,阿拉迭个革命群众勿要当哉。" 一个歪戴着一顶破棉军帽、脸 上的泥一道道地像多少天没洗过、身体瘦得像麻杆儿一样的小青年,把手中的砍土 镘往地上一顿,嘴一撇,气愤地说:" 啥格小流氓、牛鬼蛇神,还勿是那两个人乱 讲。 阿拉看伊拉搭侬嘸啥两样。都是拨当官格骗来当牛做马格!" 有一个胖胖的上 海姑娘用话激那个" 瘦杆狼" :" 侬讲搭侬嘸啥区别,侬敢过去搭伊拉讲讲闲话? " " 阿拉有啥勿敢?阿拉勿信伊拉会把阿拉吃脱!" 这个小伙子甩下砍土镘,把棉 军帽扯正,拍拍身上的灰土,径直往施工连的工地走去。" 老哥们,有烟[ 口伐] ? 早上出工忙,忘了带烟,身边都是女伢子,只好向侬讨支烟吃。""瘦杆狼" 站在吃 饭的人群边上,四下打量一下,认准了正低头一口窝头一口肉吃着的王依殿发了话。 因为他看王依殿的脸型像个南方人。王依殿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小伙子, 瘦得风大一点儿能吹跑他。听口音是上海人。他心中一喜,眼睛射出一股希望的目 光,向远处呆望着这边的一群黄衣服扫了一眼。脑子里迅速作出判断:" 这个机会 不能放过!通过他可以认识后边那一群长头发的姑娘。也许自己的老婆就正在那些 人里面。" 他自认桃花运来了,不然工地上那么多人,为什么这小子偏偏找我讲话? 于是他立刻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山烟来,眼角扫了一下才抽了两支烟卷 儿,忍住心疼递给那个小伙子。同时又急速用上海话熟练地说:" 侬勿要客气,拿 去抽吧。烟酒勿分家嘛!" "瘦杆狼" 接过烟卷儿看了看,有点儿迟疑,因为抽香烟 对他来说有点儿过年的味道了。" 这么好的烟,侬留着自家吃吧,有莫合烟就可以 了。 ""瘦杆狼" 把烟卷又递过来,王依殿用手挡住:" 侬勿要客气,这盒烟就送拨 侬抽哉!""瘦杆狼" 听这话还真有点儿受宠若惊,他看看手里的烟,又看了王依殿 一眼,相信他的运气来了,于是连说:" 谢谢侬!谢谢侬!" 他点上一支烟,深吸 了一口,然后屏住呼吸,有一分钟才敢喘气,嘴里连说:" 好香啊!" 可他的眼睛 却盯着王依殿手里端着的饭盆。王依殿还想跟他翻上几句上海话套套近乎。因为他 身边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哥们儿蹭过来了。听他们两人讲上海话,眼神中都露出羡 慕的目光。 就凭能让这些北京哥们儿干瞪眼,看着他用流利的上海话和那个干瘦的上海青 年交谈;而他们说不来又听不懂的那种既羡慕又嫉妒的痛苦的目光,就让王依殿觉 得这盒烟没白扔。他当然想继续让这些围在他身边,平时耀武扬威的哥儿们再痛苦 下去。 可他发现他的对手却不再说话,除了猛吸烟外,眼珠子都快飞出来掉进他手里 的饭盒了。 " 老哥们儿!""瘦杆狼" 尽量用接近普通话的语音讲话:" 侬是勿是每天这个 辰光都有肉吃?" 这一句话和对方那垂涎欲滴的表情使他茅塞顿开:" 这小子馋了! " 他想把手中吃剩下的肉送给他,可转念一想:" 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干脆 豁出去自己多吃几天咸菜了!" 于是他立刻笑着问:" 侬想勿想吃红烧肉?" 这话 对于" 瘦杆狼" 来讲就好比别人问他想不想坐飞机、或是当团长一样,是可想而不 可及的。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目光一直没离开王依殿的饭盆。王依殿咬了一下嘴 唇,心一横,冲伙房卖饭的刘长江喊:" 瞎刘,还有红烧肉吗?" 他的声音比平时 说话高了不止八度,最后那个" 肉" 字从嗓子眼儿里冲出来,都带了劈音。他这一 喊有三得:一是平时买肉总嫌贵:" 一块钱一份儿,太贵了,伙房这是要宰人哪! " 弄得伙房卖饭的人一见他买红烧肉总要" 踩乎" 他一句:" 怎么?捡钱包了?不 要命了?……" 但是看在伙房卖菜人手里的勺子份儿上,他从不敢还嘴,怕因此卖 菜人手一抖动两块肉会从勺子里掉回去。今天他要提足丹田之气喊一声,让大伙儿 听听他王依殿还要再买一份儿红烧肉。二来他要给对面站着的这个" 小瘪三" 留下 一个豪爽、大方的印象,得到他的好感,这样关系才能进一步发展。三是他一厢情 愿的幻想:凭他这一嗓子吼叫,声音会" 骑" 上正刮着的西北风飞到那堆" 黄衣服 " 的地界。最好让每一个漂亮的上海姑娘全都听进耳朵里,给以后的交往留下一个 伏笔。 " 还有两份儿!你今天疯了?还是过生日?噢!今天是你教养几周年纪念日吧! " 刘长江别看他个子小,也是个人精子,整天嘻嘻哈哈地寻开心。这会儿一看 是王依殿喊的,他那三青子话就全甩出来了。王依殿只装听不见,扭脸儿问" 瘦杆 狼" :" 一碗红烧肉侬够[ 口伐] 啦?" 说完这话,王依殿眼一闭,如果周围没别 人,他会毫不犹豫狠狠抽自己那张四方脸上长着的那片儿薄嘴唇。" 这小子刚才眼 珠儿都快掉进我的饭盆里了,别说一份儿,三份儿、五份儿他也一定会不眨眼吞下 去,我真是糊涂油蒙了心!" 王依殿心里怨恨着。果然,那小子咧着大嘴笑着说: " 侬真要请客,阿拉也勿推托哉,两份一起买了,好[ 口伐] 啦?"-- 这小子也不 傻,他想着:" 一份儿立刻倒进肚子里,另一份儿还要端回去让那些平日骂他' 小 阿飞' 、' 阿木林' 的伢子们看看他的本事。走一趟,把一个班元旦分的肉一下子 端来了,好让她们馋得追着叫我' 小阿哥' !" …… 从此,只要施工连工地开午饭,而这些上海青年又正巧在附近干活儿,工地上 就热闹了。先是" 瘦杆狼" 带着两三个他的" 虾兄蟹弟" 来拜访,没有红烧肉也要 吃上几碗肉菜几个馒头。最后就是窝头、素菜,也吃得王依殿目瞪口呆。看着一个 个小平头、脸上滋泥有几毫米厚的" 阿拉" 们,狼吞虎咽地把王依殿兜儿里的粮、 菜票一张一张吃下去,害得他早、晚两顿稀粥,夜里把所有衣物全盖在被子上还是 冷得发抖。可连一个长头发的姑娘也没看到。他有点儿灰心了。也是兜儿里的粮、 菜票让他丧气了。所以他只要一看见有穿黄棉衣的人往工地来,就会立刻拿着饭盒 往野地里跑,藏在一丛红柳后边提心吊胆地享用他那可怜的一点儿饭菜。 但是王依殿失策了,这使他至今都能把毛主席的一段语录倒背如流:" 革命胜 利的取得,往往取决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那几个上海" 小瘪三" ,经常从 施工连北京" 小流氓" 那里吃得满嘴流油,打的饱嗝里都有一股浓香的肉味儿。他 们在女伢子宿舍里横冲直撞,终于这肉味儿战胜了阶级斗争的警惕性。两个年纪大 一点儿、已经有了男朋友的女伢子,做着随时往回跑的心理准备,小心翼翼地跟在 几个" 小阿飞" 后边来到施工连工地。这一下如同在这群北京" 小流氓" 中扔了一 颗手榴弹,把这些小伙子们对异性的渴求和企望一下子" 炸" 飞起来。工地上就像 电影里" 拉郎配" 一样,演出了一幕幕" 拉吃客" 的喜剧。等到王依殿发现自己失 策,想重新挤上去拉关系,已经是不可能了。工地上展开一场" 甩钱" 比赛:你给 那个" 小瘪三" 一盒" 红山" 烟,他就敢送两盒;你买一份儿红烧肉,我就买两份 儿。只是急坏了北京老哥们儿,因为他们挤不上去。乐坏了上海" 小瘪三" ,他们 仿佛天天在过年一样。自然那几个惴惴不安、壮着胆子急速吃着从" 小阿哥" 手里 接过馒头和肉菜来的女孩子,是这些眼睛放着蓝光的北京哥儿们的最终欣赏物。这 些北京" 小流氓" 的大方,的确让她们感动--如果说有哪个" 小瘪三" 把窝头递给 那些花儿一般的女伢子手里,一定会有打抱不平的北京哥们儿立刻窜上去把窝头抢 过来,再把雪白的馒头呈上去的。当然,这抢过来的窝头不会一下子就吃了,因为 它上面沾有女人的味儿,闻过几遍之后才会大口大口地吃下去。而且眼睛望着面前 的女孩子,仿佛一口一口把她也吞下去似的。 以后的日子,那些上海姑娘开始结帮地来了。因为经过一番试探,除了那些北 京" 老阿哥" 看她们的眼神有点儿瘆人,好像野地里的" 草鳖子" 一样,能把目光 盯进肉体里去。但只此而已,并没有发生像他们连干部宣传的那样,看见女人就要 强奸。而且不只是在工地,尤其是星期日休息天,就像施工连是个集市一样,那些 上海青年络绎不绝地在农业连队和施工连之间来来往往。开始的时候,不论男女都 穿着兵团发的黄衣服,后来有的脑瓜转得快的上海伢子发现,如果哪个姐妹穿得俏 丽点儿,她享受的待遇会比别的姐妹高一级。比如一般人吃馒头,俏丽打扮的姐妹 就会得到一碗大米饭。从此这些上海伢子把黄衣服甩掉,尽量穿上花哨的衣服。有 的姐妹实在没有,就一身花衣服大家轮流穿。细心的北京哥们儿会发现同一套花哨 的衣服,上午、中午、下午会分别穿在不同的姑娘身上。只是有的人挽着袖子和裤 腿,有的姑娘穿着这身衣服,老有一股股穿堂风在胸前的两座乳峰间吹过。而且那 过于肥大的衣服会在瘦弱的身上乱摆,真好似" 天女散花" 中仙女儿身上披的轻纱, 飘飘摇摇,别有一番情趣在其中。 所以每逢星期日,各班帐篷里就会有几个像前面提到的王依殿一样的人,精心 打扮和数过身上的饭菜票之后,专心致志地等着目标出现。这些接踵而来的上海青 年,每次都能准时在施工连即将开饭之前一个小时来到连里院儿内。有熟人的自然 直接去找,没有熟人也不用担忧。只要娇小俏丽的上海姑娘笑容满面地往操场一站, 自会有人主动上前问声:" 你好!" 那女子必会发出振人心弦的" 侬好[ 口伐] ! " 的娇声。而后她会主动伸出小手来让对方" 供饭者" 握上一握。当然,这些 北京哥儿们即使是整天" 鸡巴、雀子" 挂在嘴边儿的小流氓,也会彬彬有礼,上身 鞠躬的角度绝对符合迎宾的标准。然后把心放在手上,轻轻地碰一碰对方那并不柔 软的小手。自然,这一碰必定会有一束强电流传过来,击向这些哥儿们脆弱的心脏。 这阵" 电" 过完了,下一幕就是往自己帐篷里让了。而这些上海青年自有他们的男 女配合比例。绝不会出现让单独一个或几个女人进帐篷的事儿发生。 从此时起到开饭哨响为止,各帐篷都会上演同一幕戏:一个或几个北京哥们儿 穿着整齐,气质轩昂,文质彬彬地和一个上海男青年山南海北地侃起来,而身边的 一个或几个女青年,则静心敛目心中只想着一个" 吃" 字。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北 京哥们儿都有大把舍钱的瘾。但是他们既然坐在一边并没有闭上双目、堵上耳朵, 而是同样欣赏了别人花了饭钱引来的漂亮面孔和莺声燕语的歌喉,那么他们尽管年 纪比较大,如张礼,李贵良之辈,或是囊中羞涩、无力支付这巨额开支的人,仍要 为此付出代价。年纪大和钱紧的哥们儿为了能买上一份儿可口的肉菜和花样翻新的 主食,就得赶在上海帮来之前相约去伙房排队。否则等这些他们称之为" 黄虫" ( 原指初来穿黄衣服的人)的男女一来,好饭菜就没了。还有一点让那些年纪大又置 有好一点儿衣物的老哥们儿始料不及的是:为了在上海人面前不给北京人丢" 份儿 " ,李贵良就把他那件藏蓝色呢子大衣拱手让给张奎印穿了。胡明言一件其父在农 场饿死后传给他的麻袋呢大衣,也披在了王依殿身上。李囤刚买了一条蓝白格子的 床单,竟无条件地铺在了王依殿的铺上。李囤只能满心委屈地躺在王依殿那补了几 个补丁、而且散发着臭脚丫泥味儿的床单上,懊恼地看着自己那崭新的床单被几个 " 臭娘们儿" 坐在屁股下,心里叫着:" 新床单让她们坐过,晦气!" 渐渐地,在 来的上海青年男女比例上有了一点儿变化,明眼人一看就猜出,他们是一对一双地 来的。基本上每个女伢子必有一个小伙子陪着,而且那小伙子目光不离姑娘左右。 在桥边值班的也亲眼看到这一对对男女都是拉着手来的,过了桥才分开手。而 当肚子里见了荤腥之后过了桥,就又拉起手,个别的甚至搂抱着亲上嘴儿了。第一 个从" 供饭者" 行列撤出的也是王依殿。经过这一阵的" 拼杀" ,他终于明白了一 条:即便那些姑娘真要在这一堆" 色" 得脑瓜顶冒" 白浆儿" 的北京人中找对象, 怕也轮不上他。因为他长得有点儿对不起观众:四方脸却略显长,三角眼又配上单 眼皮儿和一对扫帚眉," 地包天" 的两片薄嘴唇。他从不爱笑,因为一笑会让两颗 虎牙有机会透透风了。他更讨厌镜子,因为它不能给他一个" 小白脸" 看。所以看 着自己花钱费心打下的" 天下" ,让那些个比自己脸蛋儿圆一点儿、眉眼正一些不 讲义气的小流氓占领,而且连一席之地也没给他留,恨得咬牙切齿却万般无奈、无 可奈何,再加上听了李贵良等旁观者的劝告,一咬牙一跺脚,从此开始躲避这些" 食客" 们了。 这种" 食客" 蜂拥而至的现象,在工地的时候,因为干部一般不在工地吃饭, 即便是在工地看到这种现象,也只是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在一边瞧乐儿。直到" 食客" 云集营区而且屡有密报,竟有人敢和上海青年里的" 阿猫" 、" 阿狗" 拜把 子,在一块儿说悄悄话儿,这就让戎昊臣不得不过心了。当然,他冷眼旁观,这些 伢子纯是一群" 蝗虫" ,吃了就走。所以他清楚,如果有人想通过请客摆谱在这些 姑娘中抓个老婆,那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为此他说服了张奎印之流的几个得 力的心腹,及早从这些" 供食者" 中抽出身来。用张奎印清醒之后的一句话来讲: " 这些狗男女,吃孙喝孙不谢孙。一群白眼儿狼!" 当然张奎印这样气愤也是有道 理的,花这么多冤枉钱,实实在在的连姑娘的手心儿都没抠过一下。一个字:" 冤 " !对于这些" 食客" 的来往,戎昊臣并不反对。她们的出现,一来让这些有" 花 心" 的北京人不再胡思乱想,也不用担心他们想逃跑。到了星期天,想赶他们出门 都做不到。二来不用担心这几千公斤肉吃不完,春暖花开会坏掉。这一阵子几百公 斤猪肉进了那些" 食客" 的肚子里,而那些" 供食者" 有不少人下月的工资已入了 伙房的欠账单上。三来过去这些精力旺盛的小流氓一到星期日,就要套上那黑色皮 手套练练拳击;或是挖个坑铺垫沙子在上边拉来扯去的。而如今这些消耗精力的活 动全被招待" 食客" 的活动所取代,这也让老戎少操了不少心。 可是接到密报之后,戎昊臣觉得问题来了。因为那些上海人可是正儿八经的" 革命群众" ,虽然他们中不少人出身不好,但到底个人历史是清白的。万一他们和 连里那些不安定分子勾结起来,不用说闹事,就是内外勾结寻找逃跑机会也是轻而 易举的事儿。对这类事情,戎昊臣从来是宁可信其有的。他认为这件事应该结束了。 所以他把王排长、张文教找来商议:" 我的意见,从这个星期日开始,桥边多 设值班人员,禁止那些上海人再到连里来……" 老王对这件事有他的看法。因为他 老婆也是个上海人,尽管不是支边来的。而且他听说这些上海来的小姑娘、小伙子 生活苦得很,他从心底里同情他们。但是老戎讲的也有道理。他歪着脖子想了想, 试探着说:" 指导员,依我看,反正离春节没几天了,索性再放他们一马儿,让他 们再花几天冤枉钱。过了春节地气返上来了,库房里的猪肉还有不少。如果刹住车 不让那些女娃子上门,这些肉怕是要烂在库房里。用他们的话说:他们过眼儿色、 女娃解嘴馋、我们来收钱,可是一举三得呀!况且这一阵子他们来往并没出什么差 错。 等春节一过,农业单位自然会紧张起来。那时候让她们来怕也难了!所以我说 还顺其自然的好。小张!你说呢?" 张文教当然同意王排长的观点,因为他正背着 老戎在对面农业连队认识了一个上海姑娘。他常借机会去那里转转,有时候也给捎 点儿大肉去。但他坚决不让对方来连里,因为他了解老戎的心思。为了管理上的方 便,戎昊臣是铁了心的,禁止施工连的人搞对象,干部也不例外。" 指导员,我觉 得您考虑得挺周全,但是王排长说的也不无道理。反正春节没几天了,别弄得几下 里都不痛快。再说,又花不着咱们的钱。让他们折腾光了反倒会安心在这儿挣钱!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文教拐弯抹角地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