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众人齐抓逃窜犯 王振春调到了浇灌班。他原以为修桥是个技术性高的工作,修了一座桥之后, 才明白这不过是个苦累活。修桥是流水作业,首先要看架桥的位置有没有水在流动。 如果是干河道或没水的大水渠,只要从桥位之外推来泥土,在桥位上垫出和桥 一样宽的大土坝,然后由技术员测定桥墩位置,浇灌班在墩位上安装好一个直径一 米五、叫" 护桶" 的松木圆桶,再以" 护桶" 为中心,支起一个高十几米铁管制成 的三角架,三角架外面安装一个人工推动的绞盘(卷扬机),绞盘上的粗钢丝绳连 上一个钩子,钩住一个圆形陀螺状钢制的钻头,钻头有一米直径、中空、底部有四 排刀状的钢牙。首先," 护桶" 内倒满泥浆水,以制造一个对井壁的压力。当钻头 顺时针方向转动,刀口就切着地下的泥沙,同时把泥沙挤进钻头内。到了一定深度, 钻头被钢丝绳提起来,然后一个斗车停在钻头下。钻头内的泥沙被工人捅出来,落 在斗车上推出去倒了。钻头中间有一根实心的粗铁棒连接着,铁棒头上制作有凹槽。 当需要接长钻杆的时候,就由两个人合抱一根同样直径的铁棒,一头带凸槽,正好 和下边那根铁棒合上榫眼儿。铁棒上都有方形加力面,有两把大铁夹子夹在方形加 力面上。夹子两头插上两米长的加力推杆,每根三四个人,一共十几个人,由班长 喊着口号:" 下定决心!" 众人应声:" 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喊 口号的同时一起用力推动钻杆转动,使钻头向下钻进直到钻够深度。 如果是有水的桥位,就要多一道工序。先顺着水流方向在桥位旁边挖一条临时 引水河。然后再推土在桥位筑坝,强制河水流向引水河。等大坝筑成,就同样钻井 施工了。 浇灌班的任务比较重也比较复杂,所以班里人员全是连里选的精兵强将。这个 班由张奎印当班长。他选了一些脑瓜聪明听领导话的年轻人。这些人大都能说会道, 还有几个只听张奎印话的" 老浑蛋" 、" 小浑蛋" 之类,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的人。所以戎昊臣把这个班同时作为连里的" 专政班" 、" 整人班" 。凡是调皮捣 蛋连里列为" 危险分子" 的人,都会轮流出入这个班,被整治,被批判。 王振春就是作为被管制的人进来的。浇灌班顾名思义应该只管浇灌混凝土,可 这个班还担负着" 埋护桶" 、" 立井架" 、" 安绞盘" 、" 搭浇筑脚手架" 、" 浇 筑大梁桥面板" 这一系列的工作。所有桥墩全部浇筑好以后,钻井班的人马立刻搬 到下一个工地。而浇灌班的人马开始进入人工搅拌混凝土,浇筑桥墩上的大梁--" 盖梁" 的工序。等" 盖梁" 、" 桥面板" 全部浇完,就立刻搬到下一个工地。那时 候那里正好大坝筑好啦,于是开始钻井,进入下一个修桥的循环。而桥的最后安装, 则由另一个班的二十来个人,在后边吊装、修饰,完成最后的工序。 小王在工地上听到了小童生孩子的事,是伙房班长赵丽宏说的:" 母女平安, 都不错!你放心吧!" 小赵只说了这句话,小王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儿。他应当去看 看童玛丽,但自己没办法开口请假。因为他和小童没有任何关系。童玛丽离婚之后, 曾经递过结婚报告,小王也签了字;但张文教奉指导员指示,拒收他们的报告,同 时就把小王调离了" 水管所" 。王振春相信童玛丽会有办法解脱困境。胡明言也告 诉小王不用惦念,一切有李连锁帮忙。所以小王也只好罢了。 这座桥修好了,王振春随浇灌班又搬到新的工地。这里也就是无人村工地,是 在一条湍急的小河上修桥。河边上有一座座兀立的沙丘,帐篷就搭建在沙丘下。 引水河,已经由打前站的钻井班挖好了,大坝也筑好了。可是当开始往下挖坑 埋" 护桶" 的时候,遇到了从没有见过的流沙层。这流沙层是永远挖不完的细沙, 明明看着尖锹甩出一层有二十厘米深的沙土,可是挖土人的脚在沙土中一晃动,不 知从哪儿流过来的沙土又把挖出来的土坑淤平了。就这样,浇灌班十几个粗壮的小 伙子整整挖了一天,硬是没挖出一个屁股大的坑来。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苟连长和 刚刚从工二师下放到支队、又下放到施工连的原工二十师总工程师金胜文商议了一 下,金老头儿因为心情抑郁不想多说话,他只说了一句:" 必须一鼓作气干下去, 不然前功尽弃。" 可是大伙儿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连苟连长也站得腿肚子转筋了。 苟连长知道金老头儿是位有经验的总工程师,在国民党时期就是在新疆担任修 桥修路的工程师。他说的话不会错,于是他做出了笑脸对金老头说:" 金总!…… " 金老头立刻板着脸打断了苟连长的话:" 我不是金总,我姓金名胜文。是施工连 一名工人!" 苟连长有些尴尬地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窘态,近乎央求地说:" 您 看有什么好办法,给我们出个点子。" 金老头儿用手轻轻向后梳理一下他那花白的 头发,似乎下命令地说:" 木工组立刻加工拼出四块木板来,长……" 他伸手在坑 边比划了一下:" 长四米,高二米。不能有缝儿,做好马上拿来!" 等木板拿来, 下面挖土的人也喘息了一会儿。电工把电灯拉过来,发电机组开始发电。金老头儿 让每块木板后边站三个人,四块木板拼成一个□字形,让挖土的人沿着木板里沿儿 向下挖砂土,随挖土□字形木板随着往下沉。挡住了从木板外向里流的流沙;十几 个小伙子奋战了四个小时,终于把第一个" 护桶" 安放好了。大家都累得浑身一点 劲儿也没有了,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帐篷走。连长吩咐:" 洗洗脸,一会儿伙房开夜 班饭。 每人交二百克细粮票一毛钱菜票,汤面条随便吃!" 累成一摊泥了,混个肚儿 圆也划算。大伙儿情绪高了一些,赶快回去洗脸。为了让大家活动方便,苟连长命 令发电机组一直发电。院内二百瓦的灯泡像小太阳一样照着,大伙儿都耷拉着脑袋 拿着饭盆往伙房走。 突然从伙房里传出叫喊声:" 抓贼呀--!" 大伙儿一听愣住了。还有这么大胆 的贼?敢来北京小流氓这里找麻烦?可是听这声音,嗓子都喊劈了,一定是真的有 贼!于是众人一起奔向伙房。炊事员刘长江对跑来的人连比划带说:" 刚才我正忙 着往锅里下面条,只见一个人影儿从笼屉那边一闪。我以为是哪个王八蛋跟我开玩 笑,可是过去一看,笼屉上的馒头、窝头,少了二十来个。我才明白是有人偷东西, 往那边跑了!" 刘长江往沙包方向指着。浇灌班的" 大毛驴" 最喜欢凑热闹,他一 扬手" 啪" 地一下打在刘长江亮亮的光头上笑着骂:" 瞎刘!你这孙子不定又憋什 么屁呢?这孙子瞎摸胡眼的准是看花了眼。" 跑来的人都知道刘长江爱开玩笑、出 洋相,拿别人开心。有一次附近团场卖" 黑枣"-- 圆形、黑乎乎,里边有两片薄核 儿的枣。刘长江买了一斤装在兜儿里故意走到" 大毛驴" 身边,一边往嘴里扔" 黑 枣儿" 一边做出味道不错的神色吃的津津有味儿。" 大毛驴" 平时总跟刘长江开玩 笑,见他吃黑枣儿,上去就抢,刘长江一边躲一边假作生气地骂:" 你他妈想吃黑 枣儿好办,上公安局去砸局子!保险你能吃上黑枣儿(子弹)!" 说归说,他脚底 下故意慢慢儿跑,有意让" 大毛驴" 追上他,同时把装着羊粪蛋的兜儿冲着" 大毛 驴" 伸来的手。结果" 大毛驴" 吃了一嘴羊粪蛋,漱了三天口才去掉那股膻味儿。 冬天有时候他看见" 大毛驴" 出去买饭,就在帐篷门帘儿里面上方挂一个铁锤 头。 " 大毛驴" 买饭回来他故意去逗" 大毛驴" ,惹的" 大毛驴" 端着饭盆追他。 一进帐篷门口脑袋就被撞出一个大包儿来。所以" 大毛驴" 这样一讲,大家都半信 半疑的。 这时候帐篷外面忽然有人喊:" 站住!" 并且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大伙才一 听,相信刘长江这回说的是实话,于是大家扔下饭盆" 嗷嗷" 叫着去凑这个热闹。 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追逐," 贼" 终于被抓获。众人押着贼走到连长面前,苟连 长一看这个人有一米八的个头,瘦得皮包骨。可是那些追他的小伙子个个气喘吁吁, 他却镇定自若,像没发生什么事儿一样。" 这小子干巴瘦,一定有功夫!" 老苟心 里想着开口就问:" 你是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上我们这儿干吗来了?" 那贼 眨眨眼睛沉静地说:" 我是劳改队的犯人,叫刘克俭。上你们这儿来想偷点儿吃的, 我锇了三天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 刘克俭" 这个名字,因为前几天附近团场来过 几个民兵,当场宣布追捕逃窜犯刘克俭,并且希望施工连全体干部、工人,能帮他 们抓到这个已经从劳改队和押送人员手里逃了十多次的犯人。苟连长沉默了,站在 旁边的工人都沉默了。挨饿的滋味儿大家都尝过,三天没吃饭的人,竟然还跑得那 样快,可见这人的毅力真够强的。苟连长终于发了话:" 刘长江,你给他几个窝头 一碗面条。吃完了把他捆起来,明天交给民兵押走。" 这时瞎刘绷着脸说:" 他刚 才一下子划拉走二十来个窝头、馒头,还不够?" 连长看看刘克俭,刘克俭说:" 这不假,可是我才吃了两个窝头。让你们这些小伙子追得全丢了。我跑了这么多次, 还没有让人这么追过。" 苟连长想了想还是对瞎刘说:" 照我的话办吧!" 浇灌班 五六个小伙子这会儿也来了精神,他们看守着刘克俭。此时刘克俭怀里抱着五个窝 头,手里端着一碗汤面条,大口大口地吃着。王振春也走过来看看这个库尔勒一带 有名的人物。在兵团大狱和支队严管队,他都听说了刘克俭这个人物和他的故事。 刘克俭本是个山东子弟兵,从山东一直打到库尔勒。他当上了连长,又被批准 回老家去解决个人问题。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这姑娘两条又粗又 长的辫子直垂到屁股蛋儿,弯弯的睫毛遮着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红扑扑的脸蛋上 一笑两个酒窝儿,一米六的个头,身材苗条、纤巧。谁看见她,都会感受到一种青 春的朝气和少女的魅力。刘克俭带着未婚妻回到连队准备操办婚礼,他还恪守着不 结婚不同房的礼俗。可是当天晚上他被叫到营部,然后被押到团部政法股关进了禁 闭室。理由是有人检举他有反动言论。关了一个月又被放出来,说是事出有因、查 无实据。但他回到连里,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已经嫁给了原任的营长现任的副团长。 他气得发疯,闯进副团长家里把副团长打了一顿。结果被抓起来,以殴打革命 干部的罪名判了两年刑。进了劳改队他发誓要报这夺妻之恨,于是随着一次又一次 逃跑就一次又一次加刑。他逃跑那么多次从来没有在半路上被抓到过,都是在副团 长--也就是现在的副师长住宅附近设伏才被抓到的。"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半路抓到, 而且还是你们这些北京小哥们儿抓的。" 他三口五口把所有饭食吞了下去,拍拍双 手不无遗憾地说。 " 老哥们儿,我在兵团大狱听说过你的冤案。你现在判了多少年?" 王振春站 在刘克俭身边问。 " 听说管什么用?我现在判了二十年。我不喊冤!只要有这口气儿,我就得报 这个仇!" 刘克俭说到这个事儿,脸颊上的肌肉耸动着。王振春关切地问:" 老哥 们儿,你还饿不饿?" 刘克俭瞪着眼睛看着他:" 干吗?饿,你管饭吗?""我管了! " 王振春坚毅地说。然后冲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刘长江说:" 老刘,你尽他吃。 吃多少我掏粮票!" 刘克俭伸出大拇指冲小王晃一晃:" 好!你们北京哥儿们够义 气,我可不客气了。这顿吃完了,下顿不知道哪天才能吃得上!" 刘克俭二话没说, 一口气又吃了十个窝头、两碗汤面条。最后一手抓住一个馒头在手心里一攥,把一 个二百克的大馒头捏成了一小团。一口一个扔进嘴里,嘴巴动了几下就咽下去了。 然后用手一拍肚子:" 行!就算明天死了,也做个饱死鬼。" 第二天一大早,附近 团场派了两个民兵拿着上了膛的冲锋枪来押刘克俭。他们用最细的铁丝,拿老虎钳 子把刘克俭双手大拇指关节处勒紧。铁丝勒进肉里,顺着铁丝往外淌血。刘克俭一 点儿不在意,还在和一些北京哥们儿谈笑风生。两个民兵押着刘克俭走的时候,其 中一个民兵喊着让刘克俭走路下面,刘克俭偏不听。苟连长点着头说:" 这小子聪 明! 他要一下公路,这两人准保开枪打死他,然后报个企图逃窜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