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正义男女舍肉身 可是一连五天过去了,几路人马都没找见邓玉亭的影子。而且在昨天,也就是 邓玉亭失踪的第四天。老钟发现他那怀了孩子的小媳妇儿和一瓶敌敌畏农药都不见 了。他发了疯似的到处喊叫着小媳妇儿的名字,在公路上走着、叫着。第五天中午, 尹志奎也发现刘君英和孩子都不见了。他心里这份儿气啊!他认定邓玉亭一定藏在 附近,很可能就在小童、小李的地窝子里。过了几天觉得没事儿了,这才出来把刘 君英一块儿带跑了。他气急败坏地擅自下令全班出动,沿公路两侧去追邓玉亭。 正在这时候,老钟口吐白沫,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找他,说:" 尹班长,你老 婆在沙丘那边儿呢。你快去看看吧!" 原来老钟疯了一样在驻地周围转悠。今天中 午他又转到苇地看了看,周围死寂一般安静。他刚要转身往回走,只听一声孩子哭 的声音从苇地靠沙丘一边儿传过来。老钟心里奇怪:" 苇地那面全是一望无边的沙 丘,怎么会有小孩儿哭声?" 他循声走去。一走出苇地,眼前的情景吓得他一下子 跌坐在地上:只见沙丘边儿上那一株半枯的胡杨树杈上吊着一个人,这个人脚下又 躺着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女人吊在和先前那个人同一支树杈上,但是因为树杈太矮, 这个女人似乎在翻来复去地折腾。她脚下有一个夹被包着的小孩子在啼哭,可能是 哭的时间长了,嗓子已经嘶哑。所以老钟只听见几声孩子的啼哭。他提着胆子从地 上爬起来往前挪着脚步,直到挪近那株半枯的胡杨树边,站定身子定神细看:那头 一个吊着的人是用一条皮带勒着脖子的,看来他不是吊死的。因为他如果站直了身 子,脑袋会比树杈高十厘米还多。但是眼前这人的确是吊在树杈上,他双腿微曲着, 双手自然下垂,头吊在皮带扣内。但是这人的身子、脸全都肿了,一大群苍蝇落在 他身上,把这里当作它们的安身之地。这人脚下一大摊干了的血迹,看来这血是从 下垂的手臂流出来的。因为这人手上插着一枚大号的注射器针头,针头里的血已经 干了。而挂在这人旁边的女人因为树杈太矮,没法子吊死,正在翻腾着发泄自己的 愤怒。老钟上前去小心地把头挂在树杈上,脚站在地上的女人扶下来。他认识这个 女人,她是尹班长的老婆。这女人被扶下来,一头扑到地上的孩子身边抱起哑嗓儿 的孩子痛哭。老钟再往前看,躺倒在地上的女人,原来是自己丢了几天的小媳妇儿。 她脸上挂着凄惨的笑容,手里还攥着那个" 敌敌畏" 农药瓶子,身子已经僵硬 了。 老钟已经哭不出来了,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花了一辈子攒的钱" 娶" 来的媳妇, 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抹了把眼泪把她背回家去,然後才去找尹志奎。 听到这个信儿,老戎、张之强和几乎所有的北京人全部赶到沙丘处。大家认出 那个吊在树杈上的人是邓玉亭,刘君英正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尹志奎上前拉她,她 双眼发直根本不理他。大家经过分析,得出一个结论:邓玉亭是先用皮带套上自己 的脖子,因为树杈太矮,皮带勒不着脖子。他就用一枚头号大注射针头(他找这种 针头并不难,因为他跟卫生员来往密切)准确地刺入手腕动脉血管中,听任动脉的 血一滴一滴流出体外。血滴在沙子上立刻被干燥的沙丘无声地吮吸了,直到他全身 血液全部流光,直到他的腿无力支撑身体而弯曲下来。身体矮下来,脖子就被皮带 勒住了。他的死不是勒死窒息,而是他冷酷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一滴一滴流出体外, 看着死神一步步向他走近而死的。因为天热,尸首被苍蝇叮得满身全是蛆虫在滚动, 两只眼珠子腐烂了,成了两个重重的惊叹号,面对着曾经迫害过他的人和爱过他的 人们,面对着无情的蓝天…… 老钟回到家里,来不及料理小媳妇儿的后事,就大病了一场。他躺在床上,看 着人们把因为天热不能再停在家里的小媳妇儿放到木板上,又装入团部拉来的棺材 里,抬到沙丘边等待第二天挖坑下葬。而邓玉亭因为所有木工都在修桥工地,没办 法弄到一口棺材。经支队部政法股赵德仁同意,也准备第二天就地挖坑掩埋。但不 知什么人胆子那么大,当天晚上邓玉亭的腐烂尸首被装入老钟媳妇儿的棺材中,竟 和那小媳妇儿合葬了。事后没人追究,老钟也不敢理论。 邓玉亭的后事料理完之后,童玛丽要求连里清理邓玉亭的遗物。戎昊臣留了一 个心眼儿,因为他从看守人嘴里得知邓玉亭逃跑之前几乎写了半夜的材料,这里边 一定写了不少违禁的言论。他知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所以下令张之强到马 号邓玉亭的住处搜查,只要是带字的纸,全部封好交到他这里来。至于邓玉亭的东 西,则由童玛丽去指认和收藏、备查。 邓玉亭逃跑前给童玛丽写了一封信,老戎看过认为没什么问题,就转给了童玛 丽。童玛丽把刘君英叫上(此时刘君英已经搬到童玛丽的地窝子里,她声明坚决和 尹志奎离婚,戎昊臣也口头同意了),一起看这封她们爱过和爱着的人留给她们最 后的遗言:(实录如下) 玛丽、君英吾爱:在我将要离开你们归入天国之际,我对你们说一句--我爱你 们!对于整我的人包括钟兽医和尹志奎,我在这里以主的名义说一声:我宽恕他们! 万事皆有因果,这就是我的果,但我深信我是以仁爱之心对人的。虽然播下的 是爱收获的是荆棘,但我却无悔。小童,我不恨你。而且祝愿你们幸福、白头偕老。 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望你能信守对我的诺言。这一点小王也答应了;小军 要姓邓,他是我们邓家惟一的继承人。但他还是你们的孩子,这一点是永远也改变 不了的事实。现在我将要升入天国,冥冥中天父告诉我将来有一天小军的爷爷会从 那边回来的。我的一切请你全部告诉他。 君英,我爱你!今生不能聚首,来世我们一定能够成为一对美满的夫妻。女儿 是咱们两人的骨血,她也是我邓家的后代。我相信你能带好她。等她长大告诉她, 她的父亲是一个清白的人!你们劝我跑我没听,因为我的清白不是一跑就能找回来 的。我现在不需要任何东西,只要我的清白。让我的死能够唤醒那些愚昧的人们, 愿大家从我的死能认识到友爱的重要。去爱人们吧!愿主祝福你们快乐! 爱你们的玉亭。 我个人的一切遗物全部归小军和女儿所有。致嘱!!! 邓玉亭临别遗言 童玛丽眼里含满着泪水,而刘君英已经痛哭失声。就在她们伤心欲绝的时候, 戎昊臣却是心惊胆战地在办公室里翻看着邓玉亭遗物中的日记本。 邓玉亭的日记中除了记录着" 二月运动" 后期,王依殿、丁义揭发出他在农场 右派队被批判过的一些观点、言论之外。还有不少他对时局、对中央领导人、对文 化大革命运动的一些看法。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中国共产党的一些领导人 对待错误的态度,不如苏联共产党。斯大林错了,人家就承认了。可是中国的一些 领导人明知道错了,还要千方百计推客观、找借口,虚妄地跨大自己的成绩,来掩 饰存在的错误。他们怕承认错误就抹杀了成绩,就动摇了他的统治--也就是共产党 的执政地位。其实他们错了,老百姓是很讲实际的。不论是共产党还是其他什么党, 只要能带着大家走向幸福,国家强盛了,老百姓自然会拥护这个党。这个拥护不是 靠吹捧、靠一些虚假的报道能得到的。我真希望共产党的领导人能明白这个道理… …。 ……毛泽东也是人,也是肉体凡胎的人。自从他掌握了共产党的大权,共产党 内外就再也没有清静的日子了。斗!斗!斗!是他一生的惟一乐趣。什么叫阶级斗 争?谁是阶级敌人?这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谁听他的话,谁就是人民。延安整风不 说,解放后立刻打倒了直逼他龙位的高岗。出尔反尔、蛮不讲理地打倒了开国元勋 彭德怀,听说朱老总、陈老总、贺老总全倒了。连他的接班人刘少奇也成了叛徒、 工贼、内奸;中国人让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全都糊涂了。中国几年的解放战争中如 果他身边真有一个叛徒,蒋介石能被打败吗?他这就是封建帝王" 顺我者昌、逆我 者亡" 的专横统治。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今天你是人民、明天就会因为一句话变 为敌人。他宣传的" 为人民服务" ,实际上是人民为他服务。他所宣传的阶级斗争 理论,实际上是对付他心目中的敌人的万金油。他这样毫无顾忌地横行,早晚有一 天中国的老百姓会发现大家在实际上全成了敌人。那么他就成了大家的敌人了…… ……中国现在比美国落后那么多,比同时起步的日本也落后那么多,这是什么 原因?中国人为什么不想想嘛?中国的领导人为什么不能少一点儿勾心斗角,拿出 一点儿精力把经济建设搞上去?靠空洞的宣传、自欺欺人的宣传是没用的。要真干! 中国领导人里有愿意真干的,但让那个最爱斗争的人给整趴下了。我真奇怪, 像他这样斗来斗去。斗得中国人互相之间个个像仇人一样,能达到他幻想的那个共 产主义吗? ……什么叫最高?那就是没有比他更高的了。可是这个最高的人要是死了,后 边的人还有没有更高的?如果中国几百年后还用这个人的所谓" 最高指示" ,中国 社会还能进步么?他自己写了一大堆的《矛盾论》、《实践论》,可是这是写给下 边人执行的,用到他身上就不灵了。这就是典型的封建帝王的统治手段…… ……如果真有来世,我要请求主让我一百年后再出生在中国。估计那时候中国 的领导人会变得聪明一些,会给老百姓更多一些民主和自由。会有各种完整的法律 约束大家,包括领导人自己的言行。我只想当一个那时候的老百姓…… 老戎不敢再往下看,他额头上已经是一层密密的汗珠。这一段触目惊心的日记, 拿出哪一段来也够枪毙的罪过。如果邓玉亭没死,这本日记被揭发出来,他一定可 以立一大功。但是现在写日记的人已经死了,再揭发出来,弄不好他会成为替罪羊, 会打他一个放纵反革命的罪名。他拿着日记本的手有些发抖,手心儿里全是汗。他 无意中又翻了一页,只见上边写着:……金运生冤!他本人开始也喊冤。但是每喊 一次就要挨一次毒打、加刑具、免饭,他后来不喊冤啦。我去看他,他反而劝我不 要为他申冤了。他认为即使现在放他回施工连也活得没意思,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在死牢里他想通了一个道理:' 既然有一位维族少女被杀害,就应该找出一个 凶手来被正法,以平息受害人心灵上的创伤和自古以来维汉两民族之间的仇恨。能 达到这个目的,我被当作凶手去正法,也算没白来世上一遭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 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没想到他今天真的被当作凶手被枪杀了。我的申诉一点儿用也 没有。 今天一共枪毙了四十多个犯人,只有金运生被按着低了头,腰弯成九十度直角。 子弹从屁股打进去,从头顶出来。给金运生收尸的时候,我看到他僵硬的眼珠望着 晴朗的蓝天。含着疑惑和对生的渴求,嘴张得大大的成一个圆形。从口型来看,他 临死的时候一定在心里喊了一个" 冤" 字…… 老戎把手上这本日记合上,不想再看下去。他心里不明白,邓玉亭可以说是在 共产党的教育下长大的孩子。在毛泽东思想深入人心,连不懂汉语的维族老大娘都 知道伸着大拇指喊着:"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亚克西!万岁!" 可是这个年纪并 不太大的邓玉亭,怎么会有这么根深蒂固的反动思想?他那封遗书老戎看过了,上 边什么主哇、天国呀、仁爱呀。他认为这都是资产阶级反动的宣传名词,和现在中 国共产党宣传的阶级斗争是背道而驰的。" 他死了也好!活着不定哪天被搜出这些 日记来也得死!" 戎昊臣给邓玉亭下了结论。他甚至后悔在十七点儿整邓玉亭的时 候,怎么没想起来到他家搜查一下。如果当时发现这本日记,自己可以算是立了一 大功。就是升为支队副政委也不为过。他不敢再看这些日记,因为这不单让他心惊。 而且是怕自己看多了这些极端反动的东西,会影响自己的前程。万一哪一天从 自己嘴里吐出这样的话来,那就全完了。 他丢下这本日记,顺手拿起一个精美的塑料封皮儿的小本子。小本子一翻开, 一股香喷喷的脂粉味儿扑鼻而来。他翻开封皮儿,第一页纸的正中,画着一个像桃 子一样的东西。老戎看不懂这是什么符号,心却" 砰、砰" 跳得快了:" 这是不是 邓玉亭参加反动组织的暗号?" 但是符号下边的一行小字" 君英赠给亲爱的邓哥" 否定了他的猜想。" 他妈拉个屄的!纯粹是小资产阶级那一套花花肠子!倒吓了我 一跳!" 老戎心里想着,顺手又翻下去。下边的文字渐渐吸引了他,看着看着他目 光中露出猥亵的得意神色:" 好哇!我说呢,像邓玉亭这种充满资产阶级反动思想 的人,生活上一定不会干净的。原来他和刘君英这个小娘们儿' 有一腿儿' !怪不 得这个小娘们儿要死要活地要跟尹志奎离婚……" 这时候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圆圆、 甜甜的脸蛋儿,虽说没有童玛丽那股成熟女人勾人的味道,却也令人看了动心。" 好!" 老戎心里对自己说:" 这个本子就是证据!凭它,那个小娘们儿就得乖乖地 让我玩玩儿!" 他无心再看别的本子,也不想看了。他心里算计好:" 让童玛丽把 这堆定时炸弹拿走,当然决不能说我看过,免得招惹是非。" 他原想把这些东西一 把火烧了。可是前些日子工程队一位" 九·二五" 起义的副连长,因为在家里烧了 一些纸,造反派硬说他把暗藏的国民党委任状烧了灭迹。结果人拉到办公室打个半 死,终了还是承认烧了" 委任状" 才算捡了条命。 戎昊臣让张之强把童玛丽叫来,指着地上一个人造革提箱和一个绿色的纸制提 箱说:" 这些都是班里交上来的邓玉亭遗物,我也没看过。你看看东西对不对?就 拿回去吧。" 小童提着箱子刚要走,张之强拦住了她:"对了!刘君英在你家里住, 你就顺便告诉她。我跟尹志奎谈过了。尹志奎说,要离婚也可以,但是要把她爸爸 欠的五百块钱、还有家里那些家具折上一百块钱还给他。孩子归她养活,从此和尹 志奎没有任何关系。六百块钱一手交钱、一手签字。地窝子他不住了,让刘君英住! 她对尹志奎的话有什么意见可以来找我。" 童玛丽听了气不忿儿,她把手里的 提箱放下,瞪着大眼,脸上挂着令人胆寒的凶气说:" 这个姓尹的太不要脸!当初 引诱小刘父亲赌博,把一个黄花大闺女骗到手。人家跟他一块儿过了小三年了,逛 窑子也不止几百块钱吧?现在一瞪眼要让人家还账!您不用问小刘,我就可以作她 的主。 六百块钱一分不少姑奶奶我掏了!可是得跟他算一算睡人家大姑娘的花儿账, 一天按两块钱算,三年了,不得千把块钱?让他倒找四百块钱来!真是的,这还算 是人说的话吗?" 童玛丽就像一个泼妇,敞着嘴往外喷着脏话。吓得老戎和张之强 脸色都变了。老戎赶紧向张之强使眼色,张之强拦住小童的话:" 我们也没说尹志 奎的话就对,你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话你还是带给刘君英,有什么意见让她来找 我。 你别管那么多闲事儿!" 童玛丽回到家把张之强的话告诉了刘君英,小刘听了 没吭声。这两天她眼睛哭肿了,两眼发呆,一点儿神儿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她咬着 下嘴唇发狠地说:" 六百块钱我给他!只要能离开这个畜生就行。不过童姐您得帮 我,我的工资全在那个畜生手里,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童玛丽看着小刘那可怜的 样子心里发酸,她点着头心犹不甘地说:" 我真气不过,依着我一分钱也不给他! 唉! 看着你怪可怜的,钱我来出!也不用你还我。只当是邓玉亭给女儿的生活费吧! " " 那就谢谢大姐了!您算救了我们母女两条命。不离婚,我也不想活了。" 刘君 英脸上凄惨地挤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来:" 大姐,我还是搬回去住,换把门锁就行了。 省得两个小东西轮着班儿比赛似地哭闹,吵得您也休息不好。" 老戎从办公室 回到家里,那散发着香气的小本子就揣在怀里。一进屋,齐桂英正怒容满面地坐在 椅子上生闷气。老戎从她跟前走过去,她心里不由得一愣。鼻子耸动了几下,吸着 气自言自语:" 这是什么味儿?你他娘的正事儿不干,上哪儿沾了一身娘们儿的臊 味儿? " 老戎赶忙打着圆场应付:" 我刚从办公室回来,处理完邓玉亭的遗物。上哪 儿沾娘们儿去?沾他娘的一身丧气吧!" 齐桂英心里有事儿,不再追问他,只顾发 泄着心头的火气:" 你好歹是施工连的一把手,现在人家欺负到老娘头上,你连大 气儿都不吭一声。你算什么男人?缩头的王八!" 说完她也觉得后一句话把自己都 骂进去了,所以噗哧一声又笑了。自己解嘲:" 真他娘的气糊涂了!你是王八我不 成了养汉的了?" 戎昊臣知道自己这个娘们儿就是这样一个" 二百五" 的性情,着 三不着两,疯疯颠颠的。他习惯了,并不计较老婆的" 过失" 。只是关心地问:" 出什么事儿了,惹你生那么大的气儿?在施工连天是老大,你就是老二!谁敢惹你?! " " 怎么不敢惹?马上应该上前边发馍、菜票了,可是从上个月起管理员就不 让我管这个事儿了。今天倒好,干脆通知我到菜地去干活儿!我堂堂正正一个干部, 跟那些北京人老婆一块儿去出臭汗。这不是欺负人嘛!" 齐桂英说的事儿老戎知道, 前几天管理员来找过他。因为水管所和施工连关系不错,所以特意给连里划了三十 亩的菜地。连里派邱班长带着几个职工家属管理这个菜地。管理员认为让一个北京 人在菜地卖菜收现钱他不放心,而且有人反映邱班长收现钱全不记账。所以管理员 的意见,让齐桂英来管理这些娘们儿外带着卖菜收现钱。老戎当时立刻同意了。这 不但是为了工作,更主要的是老戎的担心。因为自己这个壮如牛的老婆经常没事就 往光棍儿帐篷钻,而且那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也都把带钩的眼光盯在齐桂英身上。 这让戎昊臣太担心了,为了不让自己头上的帽子变绿,他更同意管理员的意见 了。 但是不让齐桂英卖饭票这可让老戎心里起了疑。因为他和管理员原来在一个单 位工作。六五年搞四清运动,查出过管理员的经济问题,因此他心里有一丝儿怀疑 :" 是不是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 于是他安慰齐桂英说:" 这事儿你别声张,过 几天支队工作组要下来,听说是王守仁的组长。我们两人的关系不错,到时候我和 工作组指定几个人查他的账。要是查出问题来,他这跟头就算栽到底了。我到干部 股说说,让你来当管理员。" 。 刘君英搬回家住了几天,就来找小童。她眼圈儿发红、眼睛好像还肿着,坐在 小童旁边幽幽地啜泣。小童以为她还在为邓玉亭的死悲伤,所以劝她说:" 妹妹, 人死不能复活。活着的人总还得活着,你别哭坏了身子。别忘了你们还有个女儿要 养活。" 这话一说小刘君英哭得更伤心了。她双手捂着脸,两肩一耸一耸的,让辛 酸的泪水尽情淌下来。好像这簌簌的泪水,能冲刷掉她内心深处的悲哀。她呜咽着 对小童说:" 大姐,我命真苦啊!刚刚离开了尹志奎那个畜生,又来了一个更可怕 的人!" 她把老戎如何到她家里,用她送给邓玉亭的小本子威胁她然后强奸了她。 而且不止一次:" ……他说,如果我不干,首先要公开我和邓玉亭' 通奸' 的 事儿,也不批我和那畜生离婚,还要把我送支队政法股处理。大姐,我没办法呀! 我不能让邓大哥死后背个' 通奸' 、' 破坏别人家庭' 的罪名。反正我这身子也是 脏的,您讲话,除了撒尿也是闲着。干就干吧!可是我有点儿后怕,万一让他那个 母老虎的老婆知道了,我还活得了吗?所以我来求大姐还让我搬过来住吧。我不信 有你在,他还敢来欺负人!" 童玛丽听了,真有点儿心惊胆战。她早就觉得这个老 家伙对几个北京娘们儿不怀好意。听说赵淑珍早就跟他有事儿,前些日子他可能跟 赵淑珍玩儿腻了,打发她坐汽车上民兵连严管队,去找她丈夫董连生去了。这些日 子自己防范得严一些,又和齐桂英打得火热,可能吓得他不敢下手;现在刘君英被 他弄上手了,自己也得小心点儿。她说:" 妹子,别想那么多了。女人嘛,生来就 是让男人玩儿的命。想开一点儿,反正不缺胳膊不短腿儿的,干了也少不了一块肉! 今天就搬过来吧,孩子吵点儿,总比让这帮畜生糟蹋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