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打锣鼓又开张 王汉从连部回来,心里特别兴奋。自从" 二月运动" 以来,很久没有听到的" 同志" 两个字,今天又听到了。他对大队长、指导员叫他" 同志" ,心里感到非常 亲近。再加上丁义被解放、大队长对他的嘱咐--其实也是他自己一直热望的事情。 所以他满心喜悦地先去找王振春,把这些让人高兴的事儿告诉他。顺便通知丁 义这个好消息。自从戎昊臣被抓走之后,全连工人真有四九年全国人民被解放的那 种感觉。戎昊臣这个" 活阎王" 倒了台,从此人们脱离了提心吊胆过日子的处境。 这怎能不让大家高兴呢?戎昊臣在的时候,人们(包括干部)睡着了都要挣着一只 眼,不知什么时候老戎就会有花花点子想出来整人;平时说话之前脑子里先要转几 道弯,省得说出来给自己找麻烦。但是" 活阎王" 虽然不在了,像张奎印那样的" 小鬼" 却还占据着班长的位置,所以戎昊臣原来制定的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的 " 十不准" ,还在连里执行着。快到春节了,王振春正躺在铺上想着心事儿。他想 请假去水管所看看小童和孩子,因为女儿生下来这么长时间自己还没有见过面。但 是凭着自己被监督的身份,请假的事情根本没门儿。如果再采用跑的方式,又怕给 小童找麻烦,他躺在铺上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直到王汉都站在他床前有一小会儿 了,他竟然没看见。等老王叫了他一声,他才惊醒过来。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抱歉 地说:" 王老师,您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丁义站在一边儿说:" 王老 师来了一会儿了,告诉你,王老师到连里帮我说了话,现在连里宣布解除了我的请 罪。我终于解放了!" 他显得异常高兴:" 王老师是来找你商议春节演戏的事儿, 马大队长刚才还在几个班里宣布了春节要唱大戏。可惜邓大哥不在了,谁来拉胡琴? " 一提到邓玉亭,王汉和小王心里一沉,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小王提出到外 边走走,王汉点点头同意。他走过去对张奎印说:" 张班长,指导员让我找王振春 商议一下春节的排戏计划。我找他上我那屋聊聊行吗?" " 行、行、行--!" 张奎 印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王汉一说,他赶忙从床上起来,一连说了三个" 行" 字。 自从戎昊臣倒台,张奎印就像掉了魂儿一样。他原指望批斗以后,戎昊臣还会 回来当指导员。可现在彻底没指望了。苟连长虽然对他也有些好感,但从老苟一下 汽车就直奔十五班去看尹志奎,而没来看他,这就让他心里凉了半截儿。" 看来尹 志奎这小子占了上风。" 他心里一股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新来的指导员不知什么 脾气,从他下车伊始连里两个现行反革命就被解放来看,明白地显示出,这位新上 任的领导和老戎大不相同。自己还要费一番脑筋,来夺回这施工连红人的位置。现 在他首先维护住下边的北京哥们儿,来抵消一些几年积下的怨气,省得落个两头不 是人的境地。所以当王汉一进门告诉他丁义的事儿,他一点儿怀疑都没表示。现在 又一迭连声地答应老王的请求。这还真有点儿出乎老王的意料。他从连部出来的路 上,就设想了张奎印会有什么不满意的话甩出来,自己该怎么应对。因为他太清楚 这位施工连红人的脾性了。没征求他这位大红人的意见就解放了张礼、丁义,他肯 定会发脾气、甩闲话,想方设法刁难老王和丁义的。老王想了几个应付方案,谁承 想一个也没用上。他笑着对张奎印说:" 谢谢" ,然后和小王一块儿走出帐篷,却 没有回他班里,而是在伙房那间收拾牛下水的小屋里,坐下聊了起来。 王振春把自己的心事对王汉倾诉出来。王汉看着房门出了一会儿神,他心里在 为小王想主意。" 这样吧,从新来的指导员的言行,凭直觉我认定他不是老戎那一 号人。由我去替你讲讲,以你春节演戏为说词儿。春节一过,请连里准你几天假, 估计问题不大。咱们现在还是琢磨一下演戏的事儿吧。" 王汉把连里、大队的意图 和指导员的建议讲了出来:" 张之强让我先找石俊玉商议。我想到反正他也唱不了, 不如咱们先拟定个大框框儿出来再说。" 王振春听说童玛丽能来,心中不由得高兴 起来。这一下情趣也上来了,他们两人把几出样板戏全过了一遍,却发现少一个唱 花脸儿的。演鸠山的张奎印,根本没有唱功,无论是哪出戏,没有唱" 铜锤" 的, 这戏就没法儿演。最后两人先定下一出《智取威虎山》--" 请战" 一场,由王汉演 少剑波,王振春的杨子荣。清唱定下《红灯记》--" 赴宴" 一折,这是演过的戏, 当时演的人都在。只是拉胡琴的人还要另外选。童玛丽可以唱几个清唱段子,但要 演单折比如:《沙家浜》--" 智斗" 、《杜鹃山》、《海港》,全要有" 铜锤" 。 小王提了一个人:" 王老师,马大队长正在咱们连。您能不能找他反映一下。 我听小余说过,他们连有一个唱黑头的。' 吭儿' 不错,还能打' 单皮' ,' 场面 ' 他全会。另外有一个拉京胡的,听小余说手音儿也不错。能不能由大队长出面把 这两个人借过来。那可真有点儿唱头儿了。" 事情办得挺顺利,团场领导热烈欢迎 施工连的革命样板戏。因为领导们正为春节的节目中没有一个样板戏发愁。当时计 划实在没人能唱,就把广播电台的京剧节目放一遍。不然,被打一个对革命样板戏 有抵触情绪的罪名,谁也吃罪不起。现在好了,施工连的样板戏大会演,不但补了 他们的缺憾,而且附近几个团场听说以后,都纷纷前来施工连要求到他们那里演一 场,吃、住、行全部由他们解决。施工连当然全部答应了兄弟团场的请求,宣传革 命样板戏义不容辞嘛。大队长也答应了王汉的要求,回大队部后的第五天,那位会 唱" 黑头" 的人还真坐汽车来了。他叫曹树仁,施工连有认识他的人。这个老曹原 来是北京少年犯管教所的少年犯,在少管所不单学了文化,还跟一位解放前北京的 名票友学了京剧锣鼓经,可以" 支鼓" 当" 鼓佬儿" 。唱" 黑头" 也是跟那位名票 友学的," 吭儿" 还真亮。这位老曹来到施工连,给大伙儿的印象是真热情。尤其 对排戏的事处处给予指点。 这就引起了石俊玉的不满:" 这孙子,两毛钱份子--他还紧张罗。要饭的打官 司--没得吃老有得说。" 石俊玉有时候对老曹甩几句闲话,老曹也不在意。他说得 好:" 我就喜欢这个玩意儿,只要咱们能把戏演好,我累点儿、听点儿闲言碎语没 关系。反正戏演完了,我就回去了。" 唱" 黑头" 的老曹来了,可那拉胡琴的人没 来。" 他正在连里被批斗,连长不放他来。" 老曹把那人不能来的原因,对指导员 讲了。老徐问王汉:" 老王,你看这事儿怎么解决?人家不放人,咱们也没办法。 " 老王这两天也正急着这件事儿。去年演戏邓玉亭帮了大忙。尽管他手音儿不 太好,但他识谱,能眼看着曲谱手就能拉出来。现在上哪儿找这样有才干的人去? 活该" 天不灭曹" 。嚷嚷了一个多月" 严管队" 解散的事儿,终于实现了。大 汽车一下子给施工连拉来十几个" 严管队员" 。这里边有余亮和王振春认识的" 黑 子" 和" 黑小儿" 。刘云良和李国栋全回来了。看见这两个人下汽车,还真引起了 连里一部分人的恐慌。好几个人去找徐指导员、张之强,要求把这两个人调走。因 为怕他们两个人对" 二月运动" 整他们的人报复。但是支队部命令已下,无法更改。 指导员和苟连长一起把两个人叫到连部,由张之强代表连领导宣布:" 大家对 你们回施工连反应挺大。我们研究决定你们两个人分别写下保证书,在全连点名的 时候念一遍。保证绝不对批判过你们的人报复。否则你们立刻随汽车回民兵连。" 这两个人当然只有照办,这才让一些人消除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慌。 在这十几个" 严管队员" 中, 有一位一大队的年轻人。此人瘦得走路都打晃儿, 一脸的大胡子,个子还不矮。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 麻秆儿" 。这个人却能拉一 手漂亮的京胡。知道他有这手活儿,是因为下车第一天," 麻杆儿" 正巧分到一班。 吃过晚饭,他躺在单薄的褥子上发愁。因为在下汽车的时候,他的被子不知被 哪位" 队员" 顺手牵羊拿走了。这时候他突然听到外边有京胡声,说来也怪:一听 见京胡声,他心里的愁烦一下子全没了。他立刻下床对班长讲了一声:" 我去解小 溲" ,然后一出帐篷两只耳朵就寻找京胡的声音。这拉京胡的人是王汉选的,他原 来会拉小提琴,二胡也拉得不错。但拉起京胡来他总觉得别扭,吱啦、吱啦的,听 得人脑袋都大了。这个人一再推辞,但是连长、指导员全告诉他:" 这是政治任务, 必须完成!" 领导们众口一词,让他没办法,只有咬着牙去学。让丁义和王振春轮 流唱着,供他熟悉唱腔和过门儿。" 麻杆儿" 站在专门搭的排戏用的帐篷窗子处, 听着听着他心里直冒火:" 这哪里是拉京胡,简直是糟改!" 他一掀帘子闯进去, 众人看他进来不由得一愣。丁义上前问:" 您找谁?""我谁也不找!就找这把京胡! " 王汉一下子明白了,他也是一位票友,知道爱好者的心情。凡是喜欢唱的人,只 要一听见" 弦儿" 响,就像那清亮的琴声中伸出一把钩子,会把" 票友" 的心钩过 去一样。爱拉胡琴也是一样的心情,可以用四个字形容他们:" 如醉如痴" 。王汉 立刻抓过一把椅子,放在" 麻杆儿" 面前,非常客气地说:" 您请坐!""麻杆儿" 一点儿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下来。然后伸出手去,冲那位拉京胡的人要胡琴:" 哥们儿,您先歇会儿。我给您来两段,回头您给指点一下。" 拉京胡的人不知该不 该给,看着王汉。老王伸手把京胡拿过来交给" 麻杆儿" ,回过头对学拉京胡的人 说:" 您先瞧瞧谱子,也让他们歇歇嗓子。""唱哪段儿,点吧!""麻杆儿" 推、拉 两下弓子,用手又扭扭" 轴子" 校校弦儿。然后大大方方地问着围在四周看着他的 人们。 王振春、丁义、王汉、曹树仁各唱了一段。" 麻杆儿" 拉得不单手音儿特别好, 而且粘、缠、托、裹,滔滔不绝。琴音有如行云流水,尤其《红灯记·刑场》、《 智取威虎山·打虎上山》,这两段大段唱腔前的大过门儿拉得动人心弦。" 麻杆儿 " 运起弓来全身抖动,脑袋几乎低垂到胡琴筒子上。两眼微闭着,他把" 心" 全搁 在弓和弦上。同是这把京胡,在他手里就流淌出清亮动听的音符和扣人心弦的声音。 " 麻杆儿" 拉了有半个小时,然后把胡琴递给王汉。双手一抱拳说了声:" 让 老少爷们儿见笑!" 转身就回班里去了。老王立刻去找指导员,他心里乐得真像老 财迷捡了个金元宝。" 麻杆儿" 就是他眼里的金元宝,有了他,这台戏就算齐活儿 了。 " 戏码儿" 订下来了,丁义、童玛丽、曹树仁三人,上《沙家浜》" 智斗" 一 折;王汉、王振春、丁义上《智取威虎山》" 请战" 一折;王振春,张奎印上《红 灯记》" 赴宴" 一折;童玛丽、曹树仁各选《杜鹃山》、《海港》中的两段清唱。 京胡是" 麻杆儿" 的事儿。场面《智》剧、《红》剧由曹树仁支鼓,其余唱段 由石俊玉支鼓。还是刘永生那一班人的场面。 一切全安排妥当了。可是排练中张之强提出要加一场《沙家浜》" 胜利" 一折, 表现革命胜利的大结局。这一下可让丁义为难了。他后悔当初不该跟王振春争演《 沙家浜》。" 戏码儿" 刚定下来,是王振春和小童、曹树仁的《沙家浜》。但是丁 义向王老师提出他的戏少,而且没有什么唱段。提出由他来演《沙家浜》,让王振 春多歇会儿。老王想想丁义的嗓子条件,唱谭派比小王强一些。而且小王有两个大 段唱腔,也的确有点儿累。于是就答应了丁义。可是现在张之强提出《沙》剧加一 折,这一折的唱腔丁义也会唱。但是翻越城墙没有这个功夫,那是专业演员专门训 练出来的。张之强听丁义摆出困难,眼一瞪:" 你应该知道领导上对你宽大处理, 还允许你参加演戏,你应当加倍努力作出贡献。怎么一再强调客观!没法儿演你就 算了,没有你这根胡萝卜照样做酒席。" 丁义见张之强动了气,也吓得够呛。但是 就是把他杀了,他也翻不过两米高的城墙布景啊。被逼无奈,他想了一个主意,对 张之强说了出来。这一下不单张之强,连指导员都生了气。因为丁义连比划带说地 提出:" 伤病员攻城肯定是在夜晚,不如这样:该作翻城动作的时候场上所有的灯 都灭了。我来两个小侧翻,然后掀开画着城墙的布片儿钻到后边。您看行不行?" 张之强听了勃然大怒,戟指怒目地吼叫:" 丁义!你狗胆包天,敢篡改样板戏!你 还想不想在连里过春节了?" 老徐也很生气:" 你这个同志怎么想的?英雄人物能 钻城墙?算了!这个戏不要演了!" 张之强把指导员的指示扩大了一步:不是这折 戏不演了,而是不让丁义演了。" 智斗" 一折还让王振春唱," 请战" 一折中丁义 的孙达德也让别人顶替。 丁义回到班里闷闷不乐,别人还拿他取笑:" 这回有童玛丽那个夹着真' 哨儿 ' 的女人了,你这个夹着' 棍儿' 的假妞儿就失业了!""这回看出' 真章儿' 来了 吧!滥竽充数想混吃混喝,没门儿了--!" 听了这些" 踩乎" 他的话,他更是气得 直上火儿。眼发红、嘴唇起燎泡,舌头生口疮,嗓子也哑了。就这样,为了消愁解 闷儿,他每天早晨大伙儿起床前还要跑到离营区几百米的一个水闸处,坐在木闸架 子上喊嗓子:" 咿--!啊--!" 的,回到连里尹志奎幸灾乐祸地冲他喊:" 干嘛呢? 大早晨起来的,屁眼儿闹虫儿哪?留神把肏屁股的招来!" 尹志奎那一伙儿人 嘻嘻哈哈地乱笑,气得丁义狠狠瞪了尹志奎一眼,回到帐篷里躺在床上干生气。 王振春实在看不下去,他丢下饭盆一个箭步从帐篷里窜过来。冲尹志奎那一伙 儿人喊:" 尹班长,差不多就行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干什么呀?有你们这样欺负 人的吗?看见[ 上尸下丛] 人搂不住火儿是吧!" 尹志奎知道小王手底下利索,也 " 狠" ,他一边还嘴,一边往王吾身后躲:" 干什么--?挡横儿?别以为你胳膊根 儿粗,我不怕你!惹急了大爷我连你一块儿卷!" " 行!你姓尹的有种!你过来卷 我一句,让我听听。" 王振春往前走了几步,王吾也捋胳膊卷袖子直眉瞪眼地冲小 王过来。上步一个摆拳,小王以脚根当轴原地一转身闪过王吾的拳头,伸手叼住他 的腕子,往前一进步,顺势一扭腕子。王吾赶紧抡过另一只拳头,直奔王振春下巴 颏儿挑去。小王往后一闪身,扭着王吾腕子的手松开了。这时候刘云良从旁边过来, 用手一揪王振春,喊了声:" 兄弟,你先歇着!让我来见识见识施工连的拳王!" 刘云良被抓走一年多了,那次出事儿的四个人,惟有王吾没受任何处分。刘云良对 王吾一直怀恨在心,而且原来在施工连的时候就有人说过:" 论打拳,连里王吾属 第一。" 刘云良当时就气不忿。两件事儿加一块儿,他今天要趁这个机会,脚底下 给王吾来点儿阴的。不把他一条腿摔断了,自己算是白学了几年摔跤。 王吾知道刘云良是来者不善。如果周围没有这么多人围观的话,他可以对" 黑 小儿" 递几句软话,认输服软儿。可现在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只有硬着头皮跟刘云 良较量一番。他知道这小子脚上功夫深,尤其那一脚" 飞逮子" 不好防。弄不好就 得人仰马翻。一交上手,他就用眼睛紧盯住" 黑小儿" 的两条腿。他的两条胳膊交 替地在胸前挥动," 勾、挑、冲,砸" 轮换变招。但他并不主动向" 黑小儿" 进攻, 防备着一贴近身子就会给对手施展摔跤的技能。两人你来我往了十来分钟,谁也没 伤着对方。刘云良心里有些发急,因为时间一长连领导出面干预,就会让王吾溜了。 他开始往前欺乎王吾,豁出挨他几拳也要给他身上留点儿记号。可王吾也不傻, 他虚晃着双拳,身子却和" 黑小儿" 原地转磨,一个劲儿往后退。人群中响起了李 国栋焦急的叫声:" 黑小儿,上!往上冲!虚实兼用给他来个' 得喝乐' !" 这喊 声搅得王吾心慌意乱,他猛然扭过脸去瞪了李国栋一眼,心说:" 小子!傍狗吃屎。 以后再跟你算账!" 刘云良明白,李国栋喊话,就是为了让王吾分心,他趁王 吾扭脸的工夫,一个" 燕子进窝" ,贴近王吾胸前。上头一个直拳,这一拳本是虚 的。 只要王吾向后一闪身,他脚底下就会跟着使绊子。王吾如果不闪身,他这一拳 就会由虚变实打在对手脸上。果然,王吾怕对手使绊子,不敢向后闪,只是伸手去 拨" 黑小儿" 打来的拳。" 黑小儿" 往前一上步,另一只拳头一个勾拳打在王吾下 巴上。 王吾往后退了两步," 黑小儿" 不容他躲闪,直拳收回变成摆拳,抡圆了打在 王吾眼眶上。王吾" 哎哟" 一声,手捂在眼上。刘云良想趁他看不清的时候使一套 " 鸳鸯脚" ,把王吾一条腿踹断。但是就在这时候苟连长出现了:" 干嘛哪!刚写 完保证又打架斗殴了!是不是还想回民兵连禁闭室呀!" 苟连长是尹志奎找来的。 尹志奎见刘云良是志在必得。而且旁边王振春、李国栋都是虎视鹰瞵地看着,随时 要上来和王吾对打。王吾再有本事,也打不过几个人的车轮战。所以尹志奎赶紧跑 到连部,把苟连长找来。苟连长一顿训斥,刘云良也只好收手。他脸上也挨了王吾 一拳,打得脸颊青肿了一大块。王振春拉着他说:" 去卫生员那儿上点儿药去。" 刘云良满不在乎地说:" 不用了,在严管队哪天不挨几拳?脸上青肿是常事儿,甭 管它,过两天就好了。" 尹志奎扶着王吾到卫生员的帐篷里上药,苟连长也跟着过 来。王吾成了乌眼鸡了,嘴里还往外吐血沫儿,他带着哭音儿对连长说:" 苟连长, 您得给我主持这个公道。他们几个人跟我一个人打,牙掉了一颗,眼睛也打肿了。 打今天起我不上班了,在家歇病假。这份工资得从他们三个人身上出。哎哟--!" 卫生员用镊子夹着药棉给他清洗眼眶,疼得他直叫唤。 丁义走进来,站在一边看着。尹志奎心里一阵阵冒火,都是从这小子身上起的 祸根儿。他凶狠地冲丁义发火:" 出去!你没瞧见卫生员正忙吗?站他妈一边看我 们爷们儿的笑话,滚--!" 卫生员问了一声:" 你那儿不舒服?""我嗓子发炎,想 要点儿薄荷喉片含着。" 丁义没理疯狗似乱叫的尹志奎,平静地回答卫生员的话。 看见尹志奎的人挨打,他的气消了。虽然尹志奎跑得快,没挨上打,可王吾挨 了打他从心底里高兴。苟连长是顺着尹志奎说话:" 你先回去!一会儿再来。没看 见卫生员正忙着吗?" 丁义答应着走了。 尹志奎见丁义走了,眼珠一转,对卫生员说:" 卫生员,您不知道。这小子根 本没病,就是想骗点儿甜药片吃。他嗓子疼?每天早晨跟狼嚎一样地叫唤,再好的 嗓子也得疼。听说他乱改样板戏被赶出了京剧班,这种人刚解放就忘了疼。记吃不 记打的东西。" " 小修!" 卫生员姓修。苟连长叫着他说:" 治病也得讲个阶级性。 这种人想骗甜药片吃,不给他!" 小修答应着。结果丁义嗓子连上火带发炎七 八天没给药吃,硬是熬过来了。但是他早上再不能喊嗓子了。只要喊上几句,嗓子 就会干疼,像着火一样。要是喊上一段京剧,嗓子立刻嘶哑,连小嗓儿也没有了。 调门儿连" 趴" 字调都上不去,一条好嗓子硬是毁了。 后来王汉去找徐指导员,给丁义讲情:" 这件事儿也不能全怪他。他那么大一 个人,没学过跟头把子,硬让他空翻过城墙,这根本办不到,是强人所难的事儿。 领导上应该原谅他的错误言论,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最后经指导员批准, 丁义到团场卫生队去检查嗓子。大夫诊断为" 慢性喉炎" 已经无法治愈了。这一来 他的京剧爱好,成了终生的遗憾。 再有十天就到春节了,童玛丽这才从水管所来到连队驻地。因为她有两个孩子 要照顾,尤其有个不足一岁的" 怀抱" 孩子。本来连领导让刘君英在家里专门看孩 子,但她也有一个" 怀抱" 的小孩,两只手没法儿抱两个孩子。小童提出把孩子带 上,可连里不同意," 带着孩子怎么排戏?" 正在为难之际,胡明言的姐姐胡慧英 从支队部来到水管所看望胡明言来了。--胡慧英是从北京单身来的,自从她公公因 为当过刘少奇警卫员没被结合进三结合班子,王守仁回京就无望了。胡慧英提出前 往新疆跟自己丈夫厮守在一起,公公表示同意。因为他虽然是无职闲人,但已经被 解放,级别的待遇还享受着。他只是希望胡慧英把孙子留下来,让他膝下不空虚, 享受点儿天伦之乐。所以胡慧英只好只身来到支队部。这时候王守仁的单人宿舍已 经腾出来当他的家,安顿好一切之后,她来到水管所看弟弟。一来把李连锁即将临 产的消息告诉弟弟,二来从北京带了点儿蜜饯果脯,春节要到了,给弟弟送些来过 节。 听到童玛丽这种情况,胡慧英立刻答应帮她带孩子,让她放心去前面演戏。春 节让王守仁从支队部过来在水管所过节。小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大姐,给您 添麻烦,真不好意思的。" " 你这叫什么话?这是拿我当外人了。你和小王跟明言 是好朋友,替你看看孩子算什么麻烦?我还在你家白吃白喝呢,算起来我这是沾了 你的便宜了。" 胡明言也一个劲儿说:" 童姐,你放心去吧。这个家我们姐儿俩全 包了。" 胡明言自从当了菜地班长,对家属们给了不少照顾。他现在是单身一人, 跟马号的人一起在三排养路班的食堂吃饭。菜地的菜他一叶也不沾,所以大伙儿对 他比较拥护。邓玉亭死后,他去给邓玉亭修了个坟头,立了块木牌。同时对童玛丽、 刘君英这两个寡妇在活儿上给予照顾,大家相处得挺好。连领导已经明确告诉他, 明年、也就是六九年,要把所有的菜地种上大白菜、萝卜等过冬的菜。然后和大白 菜一起搬到新驻地。所以胡明言还真有点儿忙乎,大冬天领着所有工人、家属拾粪、 积肥,往地里运肥。准备今年把前面连里的夏菜、冬菜供应上,再喂几头猪、十几 只羊,供大伙儿改善生活。 这一年春节全连都吃上了猪肉、羊肉,还弄了一批团场自己酿的白酒。因为京 剧班到附近团场演出,几个团场都挤出点儿连自己供应也紧张的猪、羊卖给施工连 过节。当然施工连也不好意思自己独吞,而是交给大队部平均分配给四个连,还给 支队部送去一头猪、两只羊。京剧班的人吃肥了,每到一个团场住的招待所,吃的 全是鸡、鸭、鱼、肉、大米饭,主食随便吃管饱。除了小童一个女人单住一间,其 他人都是三个人一间的住房。团场的招待员好像忘了他们是北京牛鬼蛇神一样,招 待得连洗脸水都给送。他们一共在外边转了十天,演了四场,场场爆满,可以说是 人山人海的。惟一令他们不高兴的是:每次演出前,装满几千人的露天会场上都会 响起雷鸣般的口号声:"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这 些口号让他们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而比其他人多一项收获的是王振春和小童。两 人利用小童住单间的机会,幽会了几次。两人在一块儿谈兴特别浓,东扯葫芦西扯 瓢。但一提起邓玉亭两人就都没有话说了。" 嗨!玉亭是让我给害了!如果我不跟 他离婚,他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我知道是谁诬陷的他,老天爷会报应他的!" 这句话童玛丽不知说了几十遍。小王却只有一句话:" 我欠邓大哥的太多了,只有 下辈子当牛做马还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