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实人拣个老婆 王振春回到连队,施工连已经搬了家。三排全部搬到紧挨着团场场部的公路边 儿上,准备打土坯修筑道班房。一、二排除了周铁龙的班去执行吊装任务之外,其 余班全部搬到离农场场部不远的一个叫" 汉城" 的地方,钻井建桥。 站在新驻地的高坡上放眼望去,一座长、宽均有四五百米的城池屹立在一片荒 弃了的原野上。那城墙高约两米开外,虽经百年风削雨刮,那雄壮巍峨的气势仍然 不减当年。当地人传说,这是清代的驻军和流配犯人一起修筑的。新疆自古以来盛 行民族仇杀,维族人喊出过" 杀回灭汉" 的口号。这一带的汉人,就依托着这座城 池来保卫自己的生命财产。平时没有什么情况,他们就从城里出来当" 农民" ,种 植城池周边的土地;一旦维族人杀过来,他们就紧闭城门上城守卫,又当了" 军人 " 。此刻" 汉城" 虽在,却已经荒芜了几十年。从远处望去,城池周围全是一人多 高的苇草和灌木。从城池缺口往城里望去,只能隐约看到满是枯黄和新绿的苇草, 又高又密。 施工连的小伙子们一来到这里,就跃跃欲试地想去探险。可听当地人讲,城里 有不少坟头,夜里听到过" 鬼" 叫。还碰上过" 巨蟒" 张着血盆大口,把一只活羊 吞进去。这些虽然都是传说,但望着那静谧得令人产生恐怖感的城池和荒地野草, " 聊斋" 故事里那些遇见鬼的情节不由得就会浮现在人们脑海里。这一阵因为地冻 还没有化开,每天钻井筑坝的工作进展很慢,还只是处在准备工作阶段,每天劳动 强度不大也不紧张。尤其" 早请示、晚汇报" 的仪式渐渐被人们省略--开始是缩短 " 仪式" 时间,主要采用的办法是唱最短的语录歌。如《要斗私、批修》;念最短 的而且时兴的语录,还是" 要斗私、批修" 。然后班长三言两语布置当天的工作任 务,就结束了。后来逐渐演变成两天举行一次" 仪式" ,甚至四天、六天一次。最 后" 九大" 召开之后,虽然在张之强督促下又恢复了几天" 仪式" 和背诵毛主席最 新指示,但随着工作忙了,到离开汉城的时候,这个" 仪式" 在施工连就正式被群 众自发地取消了。 工作不紧张,政治气氛又不浓,尤其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到了,隆冬时节,把女 人爱美之心包裹在黄色厚实的棉衣之中的时期终于过去了。融融的春日给大地披上 了绿装,也让女人们显露出她们特有的吸引异性的身躯和娇美的面容。 施工连的驻地附近,有几个农业连队。每天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地经过修桥工 地的姑娘们,让施工连的小伙子们常常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运动着眼珠,目光追 寻着来往的姑娘。每逢星期日休息,平时最爱睡懒觉的小伙子们就早早地爬出温暖 的被窝儿,梳洗打扮一番。而此刻还在被窝儿里不肯起床的,反而是原来必须早早 起床打扫院子" 请罪" 的" 罪人" 们。春节过后没人张罗恢复" 请罪" 。虽然张奎 印找过负责管理" 罪人" 的刘永生,但是刘班长没答理他,排长也不管,张奎印无 奈,只好作罢。所以" 请罪" 这项特殊的仪式,也就自动取消了。 俗话说:" 闲机难忍" 。小伙子们吃过早饭,穿上自己的" 礼服" ,像出巢的 " 工蚁" 一般,按照头天晚上反复推敲商议的路线、目标,三五成群地各奔东西了。 留在营地帐篷里的人们,除了已经解放了的" 罪人" 之外。还有一些年纪大的, 龇牙咧嘴的,或者自知长得实在对不起观众的,都悠哉游哉地在驻地附近" 狗肏猪 " 瞎转悠,帐篷里一般只剩下王汉一类自知无权瞎转悠的人;李囤之类没有那份儿 闲情逸致去和异性周转的人。这些人常常聚到一个帐篷里,或是下象棋,或是聊大 天儿,像李囤那样不爱说话的人,只有吃完饭躺在铺上睡大觉。 自从北京人在场部露天剧场演过样板戏之后,虽然农场的职工对北京人仍存有 戒心,尤其那些未婚的上海姑娘,大部分不敢接近这些北京来的" 牛鬼蛇神" ;而 上海支边青年中有一些爱打架、表现不太好的男女青年,却开始愿意接待这些来访 的北京人。其中那些表现好的、靠拢组织的上海青年,则嗤之以鼻,心里骂一声: " 物以类聚" ,远远地躲了开去。 这两大城市来的年轻人在一起相聚,也只有闲聊一会儿而已。因为农场的生活 条件太差,吃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苞谷面。春节过完了,农场的职工要和一切肉类绝 缘多半年。每月供应的食用油,也只够在菜汤上" 游泳" 。所以上海青年招待北京 人的,只有嗲声嗲气的轻声细语和风吹日晒虽然黝黑却仍不失女人魅力的面庞。北 京人对上海人,已经失去了当年" 十七点" 猪肉充足的诱惑力。他们自己也没有了 肉类的供应,除了偶尔买只死羊、毛驴或是维族老乡不要的狗,改善一下素得看见 耗子都流口水的生活之外,只是粗、细粮的比例,比农场职工高一点儿。所以他们 也不敢主动邀请上海青年来连里做客。大家只是东扯西聊,前三皇、后五帝,进行 一番南北两地的" 语言交流" 而已。至于想借此和上海姑娘搞对象,基本上没什么 希望。因为这些北京人生活上比农场职工好不了多少,而居住条件却差得太远了。 他们住帐篷而且以后还要搬到没有人迹的地方去,连想一想都让这些上海姑娘 害怕。 但是什么事情都有例外,和上海姑娘交往之中,还真有人搞上了对象的。而此 人不是施工连张奎印之流的革命派、大红人,也不是尹志奎这类在施工连可以呼风 唤雨的" 大人物" 。而是不起眼儿的、刚从严管队放到连里的" 麻杆儿" 。 说来也巧," 麻秆儿" 本来不爱走动,星期天休息,帐篷里的人走空了,他正 好开开心心地拉他的京胡。而平时他想拉京胡,只有在琴筒上别一支竹筷子,以便 最大限度地" 消音" 。这天,班里一位叫沈学祥的人--小伙子长得挺帅气,大眼睛、 方脸盘、个头一米七左右,能说一口标准的上海话。他花高价从一位团场职工手里 买了一身黄军装。每逢节假日,黄衣服一上身,真可算得上一位标准的美男子。他 是每逢星期天,一准出去转悠。能撞上个上海姑娘挂上钩搞对象,当然是求之不得 的;最少也可以用眼睛在异性脸上、身上连搜索带想象地过过" 眼儿色" 。他这个 人不大合群,平时不论生活上、干活儿上和别人来往不多。尤其是上农业连队扎上 海姑娘群儿的事,他更是单枪独马从不带任何人去。即便有人粘上他,他也会借口 上厕所" 屎遁" 了。 可是这一天沈学祥突然把平日并不愿意理睬的" 麻杆儿" 找到帐篷外,他脸上 挂着笑,但那笑意中含着一种" 俯视" 和轻蔑的神情。" 哥们儿,想不想奔个上海 姑娘?" 沈学祥开门见山地一句话,说得" 麻杆儿" 直挤咕眼儿。说不想那是王八 蛋!二十好几的小伙子,哪个见了姑娘不直眼的?可说想吧," 这小子平时看见我 们这号人,都是横眉侧目的。连张奎印他都不尿,他会有这份儿好心,带我去找对 象?""麻杆儿" 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不做正面回答,揉了揉眼睛反问:" 你说呢?" 沈学祥真是耐着性子,近乎劝说地讲:" 明天休息,我带你去畜牧连玩 儿去。记住!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人多了跟打狼的一样,就没劲儿了。" 他叮嘱着 说。" 我不去!从咱们这儿到畜牧连快二十公里了,两条腿量着去我受不了!""麻 杆儿" 一听畜牧连就怯了阵,其实他心里并不是真怕走这么远的路。关键是他根本 不相信姓沈的有那份儿好心。" 给我介绍对象?你他妈还光棍一根苔呢!" 他心里 这样想。沈学祥一听,眼睛瞪得跟包子一样,真有点儿不耐烦了:" 你这个人真是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在严管队,跑过兰州没有?这会儿给你介绍对象,二十公 里算什么?真他妈扶不起来的阿斗!" 。 其实" 麻杆儿" 并没有冤枉沈学祥,他哪有那份儿好心给别人张罗对象?他自 己还抱着" 枪" 睡呢!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专门找离施工连远远的农业单位转悠。 因为远,所以碰到抱着同样目的的北京人机会小一些,消息的保密程度也高。 尤其是要用两个多小时的急行军速度,长途" 奔袭" ,对农业团场人来说也是比较 偏僻的畜牧连。他是畜牧连" 蝎子拉屎- 独(毒)一份儿" 的北京人访客。虽然每 次累得跟孙子一样,但他心里踏实。不用担心有哥们儿会从中插一腿,或在背后踢 他的" 场子" 。尽管北京人在团场春节大会演中,因为演样板戏出尽了风头,使农 业连队紧闭着的大门儿,对他们开了一条" 缝儿" 。但这条" 缝儿" 开得不大。各 连领导一经发现有本连上海人跟北京人谈对象,立刻就会出面警告女方,并对北京 人的来访加以限制。 但是沈学祥的运气好一些。他沾了样板戏的光。畜牧连原来的连长、指导员全 被打倒了,连里只有一位上海籍的副指导员和新从造反派中提升的一位副连长掌权。 这位副指导员虽然是上海人,也喜爱京剧。尤其在干部中以对样板戏的好恶成 为政治进步与否的标准和干部晋升的阶梯之后,他更是出来进去,嘴里不停闲儿地 哼着" 南腔北调" 的样板戏。北京人来之前,团场里惟一能唱样板戏的连队就是畜 牧连。 这位副指导员手下,有两三个上海姑娘能哼几句" 铁梅" 、" 阿庆嫂" 的唱腔。 只要团里有文艺演出活动,这位副指导员就会带领他手下这个" 样板戏小分队" 去 参加。而且是最受团领导重视的节目。尽管没有胡琴伴奏," 板眼儿" 也总是掐不 准,但仍然是掌声雷动,要求" 再来一段" 的喊声不断。 但是春节大会演中,北京人的标准样板戏把他们的拿手好节目给顶了。他们只 是作为观众在下边看戏,中途混进后台看了看而已。连凑过去跟北京人" 票" 一段 戏的胆子也没有。因为他们发现自己致命的弱点:干唱几句还凑合,一配上京胡就 乱了套,连嘴都张不开。这位曹副指导员下决心从北京人中请一位师傅来,他向团 里领导提出这个要求,被一口回绝了:" 学习样板戏怎能向那些黑五类学?" 但他 不死心,想私下结交会唱京剧的北京人。他之所以冒着政治上的风险这样做,是因 为他升为副指导员有一部分原因是靠会唱样板戏。北京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远离团场 而去,那时候团里唱样板戏还是他的拿手好戏和政治资本。而就在这个时候沈学祥 闯进了畜牧连。他首先用他的帅气和一口上海话," 推开" 了姑娘们的宿舍门儿。 姑娘们知道他是北京人之后,那三位能唱样板戏的上海姑娘之一--指导员的女 朋友小王,就立刻向他的朋友密报" 北京人来了" 的消息。 从小王的密报中,小曹判断这位北京人的出现是冲着连里的上海姑娘来的。因 为小王说:这个北京人,眼睛老盯着姑娘身上看。这对于年纪相仿的小曹来说,不 言而喻会作出准确判断。虽然接到过团保卫组的通知:禁止和北京人往来,尤其禁 止他们和本团姑娘谈恋爱。但为了他个人的政治前途也就是仕途,他决定冒一次险, 反正这里离团部最远。他盘算着" 如果这个人会唱京剧,就舍出一个上海姑娘跟他 谈朋友。谈成了,最好把北京人调来畜牧连,这样一来不出几个月畜牧连也能演全 本的样板戏了。他的职位就可以随着提升,至少可以升为正指导员。即便不能调过 来,也要这个北京人把自己手下的上海人训出几个能演会唱的主角儿来。然后才能 批准他带走一个上海姑娘。" 心里算计好了之后,小曹来到上海姑娘的宿舍会见沈 学祥。俩人用上海话叽哩哇拉说了一通儿,小沈在上海长大的,对这条街、那条里 弄全熟。聊得正热闹,小曹突然插进一句题外话:" 侬会唱京剧[ 口伐] ?" 这句 话可难住了小沈,京剧他不喜欢,更谈不上会唱。但他不知道这位上海人中的干部, 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脑子里思索着" 是说会,还是说不会好" 。最后他认定不能 说会," 万一让你唱一段,岂不立刻翻了船!" 但也不能说不会,要在上海姑娘面 前显示出自己多才多能来。" 多少懂一点儿" ,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 侬忒谦虚了哇!上海有位周信芳侬晓得[ 口伐] ?阿拉同姆妈一起听过伊唱 的戏,叫跑什么?阿拉记不清爽了。侬一定听过!" 小曹这是进一步试探沈学祥, 用北京人的话说是" 盘盘道" 。这难不住小沈:" 侬讲的是《徐策跑城》。周信芳 艺名麒麟童,上海顶呱呱的角色!" 小沈一口气把戏名和周信芳艺名全说出来了。 其实小沈对京剧真是" 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他那一点儿京剧知识,是从 班里人闲聊天和批斗会上知道的。施工连对京剧算是懂一点的首推王汉,他算得上 是位票友。其次要属当年演《红灯记》饰演磨刀人的于思卫。这位老兄北平快解放 的时候,进过" 四维戏校" 学了几天丑角。因为他能钻营又能说会道的,一说起京 剧来他就眉飞色舞,侃得唾沫星子乱飞。但王汉在场,他从不介入京剧的话题。《 红灯记》演完以后,于思卫回到三排十二班。晚上学习会上他打开了" 话匣子" : " 论起资格来,连里只有我于思卫算一个行家。好歹我也进过四维戏校……" 他越 聊越来劲儿,从四大须生到四大名旦、四小名旦一直聊到解放后北京的几大戏班。 最后他又转入聊戏上:" 《火烧庆功楼》那出戏,真叫绝了。瞧人家那工夫,现在 要是唱,连角儿都凑不齐……" 他这一段海聊,给自己惹下祸来了。班里有人向老 戎密告:于思卫进过国民党军队办的学校(这是历史问题);于思卫大谈旧京剧, 和革命样板戏唱对台戏(这是现行反动言论);于思卫大谈《火烧庆功楼》,直接 攻击文化大革命运动(这是现行反革命恶毒攻击罪行)。十二班班长石俊玉,奉老 戎之命批斗于思卫。把他升到二梁上又给他一个" 四马倒攒蹄" ,几种刑法全用了, 可是于思卫也许真的在" 四维戏校" 学过功夫,这些刑法对他等于" 摸屄蹭痒痒" 。 最后石俊玉想起《红岩》小说中的一个刑法:" 压杠子"-- 把于思卫双手捆在 背后俯卧地上,双脚伸直,用一根直径三厘米的圆木棍,放在他双脚腕子上,然后 棍子两头一边站上一个人去,这一下于思卫就喊他的妈了。但是于思卫交代罪行没 有在十二班,因为春天来了,修桥要开工了。没有时间停工来批斗于思卫,所以把 他调到连里专门整人的专政班--一排一班里一边监督劳动一边批斗。于思卫在一班 每天晚上的学习会上念他的" 检查" ,他用了大量篇幅讲他在北京在哪个剧院和名 角儿票过戏;在哪个工人俱乐部唱过什么什么戏……。结果沈学祥头一个发言,批 判他不是在" 检查" ,是继续" 散毒" 。一班拿于思卫整整磨了一个月的" 牙" 。 后来时过境迁,王振春调到一班,于思卫总想跟他聊聊京剧的话题。但小王是 在农场学的唱京剧,对社会上京剧界的事儿一窍不通。后来丁义调过来,于思卫和 丁义却能聊到一块儿去。因为丁义从小受父母影响就喜好京剧,后来参加了工作, 在工厂京剧班演过老生。五九年北京京剧团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这些名角儿, 在他们工厂下放一个月。他有幸跟马连良、谭富英学过几段唱腔和唱功的要领。也 听说了不少京剧界的轶事。所以他和于思卫常在一块儿聊。沈学祥就是这样听来一 些京剧常识的。 所以今天当曹副指导员要求小沈唱一段样板戏的时候,他只好实话实说:" 我 只是知道一些常识,唱我可不会。" 这话让小曹非常失望。最后小沈答应找一个会 唱的来,小曹才让他的女友小王,给小沈介绍了一个叫赵慧娟的上海姑娘认识。有 赵慧娟跟小沈谈朋友,对于给畜牧连找一个会唱京剧的北京人一事,小沈就一拖再 拖。最后实在拖不过去了,因为小曹朝他说了这句话:" 你下次再不把人带来,我 就不让你们见面了。" 施工连会唱京剧的人不算少,除了王汉都是一帮光棍儿。小 沈思来想去,认为找" 麻杆儿" 比较放心。因为" 麻杆儿" 瘦得像根秫秸秆儿,还 有点儿水蛇腰,一脸大胡子,漆黑的脸蛋儿,两只小眼睛。他跟小沈站到一块儿, 就好比吕布和蒋干站到一块儿,一个美男子、一个丑八怪。一来" 麻杆儿" 去了可 以拉胡琴、教唱腔,二来有他衬托着更显出小沈的帅气。 " 麻杆儿" 在畜牧连拉京胡带教唱腔的,非常受欢迎。上海姑娘里几个喜爱唱 京剧的,全成了他的女弟子,他也是自得其乐。这样一来,小沈自然高高兴兴和他 的女友赵慧娟一起相处了。 到了四月初" 九大" 召开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分别有了收获。赵慧娟答应考虑 和小沈正式成为恋爱关系,而" 麻杆儿" 却在无意中遇到一位女弟子潘卫红。这位 姑娘是个苹果脸儿,虽然长得不是最漂亮,但她那眉目之间透出一股端庄、清秀的 神气。这位姑娘尤其脑子聪明," 麻杆儿" 教她的唱腔,基本上哼一遍,再过一遍 弦儿就能唱得有板有眼儿。她和" 麻杆儿" 处了一个月,就从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北 京人了。所以倒是她主动请赵慧娟帮她向" 麻杆儿" 说说,愿意跟他交朋友的。" 麻杆儿" 当然求之不得,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相处得真有了感情。每到星期日, 潘卫红就会早早地到畜牧连路口去迎接" 麻杆儿" 。而" 麻杆儿" 也开始注意仪容, 胡子刮光了,衣服也换上新的。平时干活儿总是低着脑袋跟" 老二" 算账的他,也 变得出来进去哼着京剧,整天乐呵呵地像变了一个人。 可是好景不长,到了" 九大" 召开以后,团场保卫组专程到畜牧连去抓阶级斗 争。起因还是从潘卫红身上引起的。因为新提升的副连长看上她长得周正,出身小 商贩也不算太坏,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弟弟--连里一个基干民兵。可是曹副指导员 为了搞样板戏,把" 麻杆儿" 找来了。眼看着这个上海姑娘要成了北京人的老婆, 副连长自然不甘心。他向团政治处主任诬告小曹,招引北京牛鬼蛇神,在连里借学 戏为名,乱搞男女关系。所以团政治处采取紧急措施,首先召副指导员来团部参加 " 九大学习班" ,其次派保卫组进驻畜牧连进行整顿。第一步是保卫组副组长,分 别找赵慧娟和潘卫红谈话,明确地告诉她们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立即和北京人 断绝来往,并配合保卫组和民兵把他们抓到,这样可以既往不咎;二是继续和北京 人来往,下场首先是连内批判,仍不悔改就要在全团游街示众。 保卫组的谈话吓坏了赵慧娟,她本人出身不好,胆子也小,自然不敢违抗保卫 组的指示。当场表示听从领导指示,和沈学祥断绝一切来往。潘卫红却没有表态, 她只说回去考虑一下再说。保卫组给了她两天时间考虑,两天过后保卫组又让她表 态。她不高兴了,犟劲儿上来,立刻质问:" 我和北京人谈朋友是我私人的事情, 婚姻法规定了婚姻自由不容许别人干涉。你们凭什么强迫我?你们这样做就是知法 犯法,罪加一等!" 潘卫红的话激怒了这位副组长,他也拍着桌子怒气冲冲地吼叫 :" 你少跟我讲什么婚姻法。现在九大都胜利召开了,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什么 法也要服从阶级斗争法!你这样顽固坚持与人民为敌、与北京牛鬼蛇神为友的反动 立场,我们对你决不手软!" 当天下午全连停工,召开" 批判潘卫红反动立场" 的 大会。会上由各班出一个人在会上发言批判,赵慧娟也上台" 现身说法" 。她控诉 北京小流氓对她百般调戏:摸过她的乳房、搂着她亲嘴,还要求发生关系,但她没 答应。她希望潘卫红和北京人划清阶级界限,站在革命群众一边。大会最后让潘卫 红表态认错。她却昂着头、气咻咻地说:" 阿拉和什么人耍朋友,那是阿拉个人的 事。阿拉跟北京人谈对象阿拉乐意,你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阿拉和北京人耍朋 友,人家没有不礼貌行为。连阿拉的手都没有碰过,阿拉就是要和北京人耍朋友! 侬勿要多操这份闲心!" 潘卫红这一番" 表态" ,惹恼了保卫组和那位副连长。 于是会场开始喊" 打倒" 、" 批臭" 之类的口号。同时上来两个基干民兵扭着她的 胳膊、按着她的头,让她坐喷气式。最后副连长宣布对潘卫红采取革命措施,关在 连部旁边的小屋里" 反省" 。 第二天就是星期日,一大早沈学祥约着" 麻杆儿" 一块儿往畜牧连急行军。他 心里处于兴奋状态,因为他觉得赵慧娟已经默许他摸奶、亲嘴,下一步自己约她到 外面树林中散步," 快刀斩乱麻" 立刻把她占有,剩下的事就等着写结婚报告了。 他边走边做着他的" 美梦" ,跟" 麻杆儿" 一句话也没说。" 麻杆儿" 也不想 跟小沈讲话,因为在一班沈学祥平时自恃是革命派、积极分子,对" 麻杆儿" 这样 进过严管队的人,根本是不予理睬的。两人前后脚走进畜牧连门口,立刻被一伙儿 持枪的民兵围上。专门等候他们的保卫组副组长当面郑重宣布:" 你们两个兔崽子 立刻滚回去!以后永远不许再来!不然我们革命群众要对你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 小沈和" 麻杆儿" 被这突来的场面惊呆了。但面对十几个持枪的民兵,他们也不 敢" 妄动" 。于是小沈提出要见赵慧娟一面,但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赵慧娟站在 她的宿舍门口破口大骂:" 北京流氓!""臭阿飞!" 边骂边哭上了。副组长脸上露 出得意的笑容,肃然地说:" 狗崽子!看见没有?还想不想过去面对面听听?" 沈 学祥二话没说,抹头就走了。 " 麻杆儿" 在严管队呆过,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他面对这些手持武器的人很冷 静,不卑不亢。副组长看着小沈奔跑的背影,冷峻地对" 麻杆儿" 说:" 怎么着? 你还不想走?也想听听潘卫红骂你?" " 麻杆儿" 钢骨刹气地表了态:" 别说 骂! 只要潘卫红对我说一句不想再见到我,我任凭你们处置绝无二话。你们敢不敢 让我见一见潘卫红?" 副组长一下发了火:" 见?见你个毬!把他铐上关起来!" 两个民兵上来一扭胳膊,把" 麻杆儿" 反铐起来,然后往连部旁边那间小屋推去。 副连长立刻制止:" 不能关在那间屋里!那不是让他们两人谈情说爱了嘛!" 两个 民兵站在原地两手掐着" 麻杆儿" 不知所措,副连长用手一指旁边一户人家的一个 鸡窝:" 把他塞进鸡窝里去清醒清醒!" 这鸡窝长一米五,高只有七十厘米。一来 那鸡窝门大一点儿,二来" 麻杆儿" 特别瘦,所以两个民兵还真把他塞进了鸡窝。 刚开始两个民兵还看着" 麻杆儿" 露在鸡窝外边的腿乱动,后来就不动了。两人怕 出人命,就低下头从鸡窝门往里瞧。原来" 麻杆儿" 把脑袋抬起来搁在鸡窝里的木 棍儿上,好像是睡着了。两人赶紧去向保卫组副组长报告,这一下把这位副组长气 惨了:" 好哇!这些北京人还真顽固!副连长,马上召开全连批斗大会。把这一对 狗男女拉上来批斗!" 潘卫红双手也被铐着,和" 麻杆儿" 站在一起," 麻杆儿" 头发上还沾着鸡粪。他看着潘卫红笑眯眯的,小潘也有意往他身边靠。副连长看了 咆哮:" 把这两个不要脸的狗男女扯开!" 这时候会场上口号声不断,骂声四起。 可他们两人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尽管相距好几米,还是对视着笑,用目光在交谈。 副连长气急败坏地连声喊:" 快拿剪子来!要对他们采取革命行动!" 剪子拿来了, 副连长叫过赵慧娟,把剪子递给她,命令:" 你是不是真的悔过,要看你的行动。 去!把潘卫红头上剪个十字!" 赵慧娟接过剪子,哆嗦着不敢下手。潘卫红的 泼辣劲儿一上来,圆睁着双眼冲赵慧娟喊:" 侬下手好啦!阿拉不恨侬!只恨侬太 没骨气!" 说着低着头伸向赵慧娟手里的剪子。赵慧娟看着发疯似的小潘,呆住了。 突然她" 哇" 一声哭起来,把剪子往地上一扔转身跑回宿舍去了。副连长弯腰拾起 剪刀暴跳如雷地乱吼:" 好一个死不悔改的臭破鞋!今天老子要制不服你,我这个 副连长都不当了!" 他窜过去一把抓住潘卫红的长头发,连剪带扯地把她那一头浓 密的秀发剪得像刺猬一样。潘卫红挣扎着反抗,用脚踢那位施暴者。副连长见她反 抗,就命令民兵把她按倒在地上。按着她的头,用剪刀在头上剪了一个大十子。然 后又转过身,让四个民兵上来把" 麻杆儿" 按在地上。在他的头上也乱剪一气,剪 了个专政型的十字头。 这时候会场上静静的,没有人再喊口号了。而且一些议论声渐渐多起来:" 太 过份了……""公报私仇!想让人家做弟媳妇,不成就迫害人家……" 保卫组副组长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见下边的议论声多起来,怕这个批斗会最后收不了场,于是 叫过副连长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副连长立刻答应着走了。这时潘卫红怒目向天, 一副大义凛然的气势。" 麻杆儿" 也圆瞪双目注视着走去的副连长。副组长立刻走 进会场中间大声宣布:" 鉴于潘卫红的顽固态度,我代表团保卫组宣布给她关禁闭 的处分。什么时候认识了错误,什么时候放回来!把这对狗男女带走!" 一辆拖拉 机从农具厂开过来,副连长跟在后边。众民兵推推搡搡,把两人推上拖车去。副连 长在车下带头喊口号:" 打倒潘卫红!" 但应声寥寥,只有几个民兵跟着喊叫。副 连长也只好不再吱声了。 到了团部警卫班,警卫们却为难了,因为禁闭室只有一间而要关的是一男一女。 最后副组长思索着吩咐:" 把他们俩全都上背铐,离得远一点儿。我不信他们 还有心情在禁闭室乱搞!" 塔里木团场都是一张图纸修建的禁闭室,都是土打墙, 所以小屋里又暗又潮。惟一的小窗户也用土坯堵上了。潘卫红坐在潮湿的地上啜泣 着," 麻杆儿" 对这种场合是司空见惯了的。他很镇静地扫视了一下屋里的地面, 发现屋子中间的地面略干一些。于是小声劝慰:" 卫红,别哭了,眼泪是没用的。 你坐的地方太湿,你也别怕脏了,倒在地上打个滚儿。挪到屋中间那块干地儿上, 省得受了潮气,会生病的。" 潘卫红停住了啜泣,嗔怪地看了" 麻杆儿" 一眼,说 :" 阿拉还勿晓得眼泪没用?要侬来讲!阿拉在大会上掉过眼泪[ 口伐] 啦?" 说 完她真的按" 麻杆儿" 说的办法,滚到屋中间的干地上。然后看着他,脸上掠过一 阵羞涩的红晕,轻轻地说:" 侬还勿过来陪阿拉说说话。" " 麻杆儿" 照方抓药滚 过来,两人虽然都是背铐着,但身子挨在一起了。突然潘卫红把脸扭向他低声说: " 侬亲阿拉一下。" 如果不是禁闭室太暗," 麻杆儿" 一定会看到潘卫红此时满脸 羞得通红的娇态。他把嘴唇凑过去,轻轻在潘卫红那溢着异性体香的脸颊上亲了一 下。这时候潘卫红紧闭着双眼,把自己那圆润的嘴唇移过来和他热烈地亲吻起来。 这一阵热吻惹得两人心跳加快,体内仿佛有个小老鼠在乱闯。过了半晌,潘卫红声 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地对他说:" 侬用嘴巴把阿拉裤带叼开,阿拉心甘情愿把身子给 侬!" 说着把头依偎在他身上。" 麻杆儿" 心里乱纷纷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心甘情 愿把身子献给他的姑娘。他只是用满是胡子茬的脸,轻轻地在她光滑的脸颊上摩娑 着。同时充满激情地说:" 小潘,我谢谢你对我的一片真情。我是个从小就没人管 教的坏孩子,因为到处流浪不务正业,才进了北京公安局十三处的农场,强制劳动。 我从没像今天这样接触过女人,我过去只爱我的京胡。我这个人不值得你为我做出 那么大牺牲。我劝你跟他们服个软儿,回去之后正正经经过日子。你即便乐意跟我 结婚,现在我们连里不许搞对象。那一年的" 红卫兵通令" 还规定了不许我们结婚。 如果咱们有缘,以后还会见面的。即使咱们成不了夫妻,我也不会忘了你的。你是 我第一个爱过的姑娘。" 说着话,他感到脸上被一股冰冷的泪水沾湿了。连忙说: " 别哭,小潘!这就是我们北京人的命苦。都怪我给你带来这么多痛苦,男女相爱 不一定非要干那种事。爱在心里就行了。" 潘卫红呜咽着说:" 侬说得对,阿拉听 侬的话。只是阿拉铁定了心,即使我们成不了夫妻,阿拉一定要嫁给北京人。不然 阿拉做老处女好了。" 第二天鉴于潘卫红" 态度恶劣" ,保卫组决定让她和" 麻杆 儿" 游行示威。这也是保卫组" 杀一儆百" 的措施,因为团内各连不同程度地向他 们反映,连内有北京人闯入。和连里上海青年勾勾搭搭,使连内管理工作受了影响。 像押死刑犯一样,保卫组在两人后脖子上各插了一张报纸。上写" 大破鞋、臭 流氓潘卫红""北京流氓、牛鬼蛇神黑五类" 。把他们押上一辆拖拉机的拖车上,四 下站满了持枪的民兵和警卫班警卫。从场部开始沿各连流动示众一圈儿,第三天又 是示众一圈儿。当天晚上有人向团场军代表反映此事,军代表出面干预。把潘卫红 放回畜牧连,同时通知工程支队施工连来人,把" 麻杆儿" 接了回去。 " 麻杆儿" 回到连队,文化教员张之强立刻布置一班开他的批斗会。当时会场 上没什么人发言,因为大伙儿心里都有气:"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找对象有什么 罪?" 只有张奎印假意应付着说了几句:" 不该对抗,不行就回来。像小沈一样不 就没事儿了?" 但招来众人的白眼,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徐副指导员正好从支队部开会回来,他立刻把张之强找来批评:" 这个人没有 其他错误,只是去谈对象,凭什么开他的会?今后咱们连里允许大家找对象,大伙 儿年纪大了想成个家有什么不对?你不是也成了家吗?" 张之强嗫嚅着说:" 我和 他们不一样,怎么能扯到一块儿?""怎么不一样?" 老徐生气地反问着:" 政治身 份是不同,但这不等于就不许人家结婚。婚姻法上也没写着出身、成份不好不许结 婚。这次开会,军代表专门讲了这个事儿。今后要允许北京人搞对象,成一对儿批 一对儿,不许从中阻拦!" 张之强还心存不甘地为自己辩解:" 咱们是工程单位, 结婚的多了不好管理。""马上就要变了,这次军代表透了个风。可能工二师要解散, 工程支队要划归农二师了。以后会定居下来的。让人家断子绝孙对你有什么好处! " 老徐这一番申饬的话,让张之强无话可说。窝着一肚子火没处撒,后来他借 故把" 麻杆儿" 从一班调到三排十五班。从团场附近一下子搬到离这儿上百公里的 过冬驻地去干活儿。把这一肚子火儿撒在" 麻杆儿" 身上,结果活生生拆散了一对 好夫妻。这是后话。 潘卫红回到连里,副连长的弟弟还是一个劲儿来纠缠她。说什么:" 只要嫁给 我,过去的事儿一笔勾销。让我哥哥升你为统计员。" 潘卫红讥讽地说:" 侬晓得 了[ 口伐] ?阿拉已经跟那个北京人睡过觉了。侬还要阿拉[ 口伐] ?""要!我不 计较你的过去。" 那小子脸皮真厚,一个劲儿地央求着。潘卫红马上变了脸,她怒 目相向着骂:" 瞎了侬的狗眼!阿拉就是做尼姑也不会嫁侬。侬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把这小子轰出门去。 这一下算是把副连长得罪死了,从此连里把她和被打倒的连长、指导员分到一 块儿干活儿。掏粪、扫院子,取消休息日。反正她成了一名没宣布管制的坏分子。 和她一块儿的" 老牛" 们,都非常同情她,不让她干脏活儿、累活儿。她平时 干活儿就是一个麻利的人,倒也不怕脏累,只是心里不痛快。一来想着" 麻杆儿" , 不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来看她?二来那位副连长的弟弟,还是不死心 地缠着她。有一次趁她一个人在宿舍,竟企图动武强奸她。幸亏别人赶到灭了这小 子的美梦。这一下潘卫红真是铁了心,她打定主意离开畜牧连。去找" 麻杆儿" , 就是饿死也不回头。 她打听一下,别人说北京人就住在团部附近的道班房。于是她把细软东西装进 一个箱包里,其他东西全不要了。只身提着箱包走到道班房。但是此时已经离她和 " 麻杆儿" 分手几个月了。道班房只是一座门字形的大院子,有几幢房子空着。她 走进院内喊了半天,从一间屋里走出一个男人来。这人年纪三十岁左右,个头在一 米六五上下,略长形的脸上长着一对金鱼眼,而且一口的浙江口音夹杂着北京话问 她:" 您找哪一个?""我找张……" 潘卫红一下子被问住了。她和" 麻杆儿" 相处 一个月了,只知道他姓张,外号" 麻杆儿" 。她怪自己太粗心了,于是转而答道: " 他是你们连拉京胡的人。" 这一下又把那个人问住了,因为他虽是施工连的人, 但一直在这里值班站岗,而且他根本不听京剧,实在想不出她要找的人是谁。于是 他客客气气地说:" 您先在屋里歇一会儿,容我想一想再说。" 潘卫红没办法,她 已经没有了退路,只好随那人先进屋去。 刚进屋坐下歇了会儿,就听远处有拖拉机声。不一会儿院里头有人说话和脚步 声,潘卫红听出来说话人是畜牧连副连长。连忙对这位北京人说:" 求求你,赶快 把我藏起来!连里派人抓我来了。""别害怕,我床下是空的,你先钻进去躲一躲。 " 那个人一掀床单,小潘一下子钻了进去。" 我不叫你,你千万别出来!" 那 人急速把床单扯平,又叮嘱一遍。然后开门走了出来:" 你们找谁?" 他先来个以 攻为守。" 你看见一个女人提着一个箱子到这儿来了吗?" 副连长急切地问着。那 人故意装傻:" 什么样的女人?""大约二十多岁,头上包着一块红纱巾。提着一个 黄绿色的提箱,穿着一双黄色解放鞋。是上你们连,找一个叫' 麻秆儿' 的北京人 来了。 " 副连长尽量描述得仔细些。" 哦!他是个上海人吧?" 那人立刻回答:" 对! 就是上海人!" 副连长有些兴奋,说明这个北京人见过潘卫红。他激动地问:" 她 在哪儿?" 那人双手在胸前一摊说:" 我见过这个女人。她是来找我们连的人。可 是我们连的人前些日子全搬走了,正巧刚才过来一辆往前面拉砂石料的汽车。我给 她挡住让她坐车走了。" 副连长一听这话心中懊恼,但又没办法:" 汽车走了多久 了? " 他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如果不远就开拖拉机追去。" 嗯," 那人假做思索 的样子:" 走了有快一个小时了,这会儿可能有五六十公里了。怎么?你们找她有 事儿? 副连长一听已经走了几十公里远啦,根本追不上,气得不愿意回答那人的问话, 转身叫着跟自己来的几个民兵:" 走!先去保卫组报告去!" 几个人往路边停着的 拖拉机走去。那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这时一个民兵小声对副连长说:" 这些北京 人没一个好人!咱们别听他的,到这几幢房子里看看。实在不行在汉城那儿设卡子 守着。" 副连长站住了脚,回头看着那个北京人轻声说:" 你这话有道理,怎么会 那么巧,潘卫红一来,就正好有一辆汽车路过。咱们搜一搜。" 说完几个人挨屋转 悠,把院内所有房子看了一遍。连这个北京人的住房也伸着脑袋看了看,的确没有 人影儿。那人笑着说:" 你们不信我的话就再搜一遍,看见没有?那边又来了一辆 拉砂石料的汽车!" 那人说着用手一指公路,一辆绿色解放卡车卷着尘烟从路边飞 驰而过。副连长连忙对那人说:" 你能不能让汽车停下,把我们带去找那个女人。 ""你怎么不早说?车都过去了,怎么办?" 男人故意埋怨着。副连长仍然请求 :" 没关系,再来一辆拦住就行了。" 那人看看手表:" 今天不行了。明天吧,明 天你们一大早儿就在这路边等着,我可以给你们拦车!" 副连长气哼哼地一挥手, 对那几个民兵说:" 明天就不行了,算了吧。咱们走吧!上团部去!" 那个北京人 仍然笑嘻嘻地目送着他们上了拖拉机。只是他听到副连长交待那几个人:" 从明天 起,你们到汉城去设卡子。这个北京人的话我总觉得不实在,防患于未然吧。" 那 人一直看着拖拉机走得不见影子了才回到屋里,低声叫:" 姑娘,出来吧!" 听了 这位北京人讲述刚才的情况,潘卫红一下子发了愁。现在她是进退两难,如果请这 个人拦车往里走必须经过" 汉城" 。连里人在那儿设了卡子,自己根本过不去。而 再回连里去她根本不去想,因为回去等着她的前景太可怕了。那人见她一脸愁容, 知道她正处于困境中。于是试探地说:" 这样行不行?您先住在这屋里。我这儿空 房子多得很,天也不太冷。粮食我这儿也有。等住一阵子他们撤了卡子,我再拦车 送你去里边连里的驻地。你瞧怎么样?" 潘卫红看看这个人心想:" 这个人看来挺 老实的,不像是个坏人。即便碰上了坏人,我也认命了。就是嫁给这个人我也不回 家! " 那人见潘卫红一个劲儿看他,知道她心存疑虑。于是进一步解释说:" 你住 在这间屋里,我到外边打扫一间房子就行了。你放心,我们北京人不是你们领导宣 传的那样坏。起码我不是那样的人。" 说话的人叫高敏,是浙江省一个农村中学的 教师。 因为到北京去告" 御状" ,想拦截毛主席的汽车。所以总在中南海外边转悠, 被北京市公安局的侦查员抓住,一查没什么背景。正巧北京各公安分局为了完成上 面分配的劳动教养人数的任务,绞尽脑汁往劳教所送人。高敏就被送了劳动教养, 理由是无业游民。到了农场那里,生活不错还有工资。所以高敏就安心在这里干, 不回老家了。来新疆之后因为他老实,而且因语言关系,他不爱跟别人交往。所以 连里一直派他站岗值班,对他挺放心的。 潘卫红听了高敏介绍完他的情况,心里踏实下来。于是她就答应住下来,晚上 吃过晚饭,高敏就抱着一件白茬儿老羊皮大衣走出屋去。他叫她从里边把门用棍子 顶上,他从外边把门锁上。 头天晚上潘卫红的确一夜没有睡踏实,但一直到天亮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连住 了一个礼拜,都是相安无事。潘卫红相信高敏这个北京人是个好人,她虽然仍是足 不出户,只是晚上出来趁天黑解个手。但她把高敏那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 三顿饭都由她做。两人像夫妻一样,相处得挺不错的。 这一天潘卫红天黑之后出来解手,她看到高敏住的房子有灯亮,于是好奇心促 使她想去看看高敏是怎么住的。可是到那儿一看,顿时愣住了:高敏只是在一间空 屋子的一角铺了些稻草,又在一头码放了两块砖头当枕头。他正躺在草上,身上只 盖了那件白茬儿老羊皮大衣。点着一盏自制的小油灯,在灯下看书。这一看可真是 感动了她,她不知该讲些什么话以表示自己的感激。最后她决定干脆嫁给高敏,这 个人值得自己托付终身的。于是她直截了当地对高敏说:" 小高,你没娶我没嫁。 咱们俩在一块儿生活了这么多天,我看你挺老实的,待我也好。干脆咱们住在 一起吧。我愿意嫁给你!" 高敏听了这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被这意外之喜 惊呆了。凭他的相貌和与人交往的欠缺,就是把他搁在姑娘群儿里怕也难找上个老 婆。 可如今这样漂亮的一个上海姑娘,主动送上门来,太令他震惊了。他当然是求 之不得,当天晚上两人就住在一张床上成其好事。 第二天,高敏托过路司机把一张结婚报告转呈连部,正交到徐副指导员手里, 他立刻就批准了。当时潘卫红的未婚证明,团场保卫组坚决不给开。而且扬言要把 潘卫红抓回去。最后连里干脆调高敏去过冬驻地值班,潘卫红也一下子去了那里。 虽然又见了" 麻杆儿" ,但事情已经这样。小潘实情相告," 麻杆儿" 也无可 奈何。 但两人暗中还是有来往,高敏也佯装不知。因为他知道自己纯粹是捡了个便宜, 也就得过且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