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派干部的争吵 说着话,汽车到了阿拉干施工连驻地。因为有那条狗的事儿,王守仁叫司机把 车开进施工连院子内。 看见汽车,苟连长、孙指导员、徐副指导员和余、李、赵三位副连长全从连部 迎了出来。见王守仁站在车边看着这块平地,苟连长连忙走到王守仁身边和他握着 手说:" 听说你来二大队当副大队长,我还有点儿不信,看来是真的了。这一片平 地,是我们用了两个班的劳力,花了多半个月时间平出来的。这块地方作为我们过 冬的驻地,恐怕至少要住三年。也可能工程全部完工调走为止,全在这儿住了。" 王守仁听了老苟的介绍,目光环视周围的环境赞许地点点头。这里的确是个很好的 过冬住处,公路比院子地面高一米多,正好当作一堵挡住刺骨西北风的墙。大院儿 旁边有一条小河从驻地弯过,人、畜饮水没问题。院子门口还有一株高大的胡杨树, 河那边和路对面都是沙丘和干枯的胡杨木。只是靠河边有一片孤单单的胡杨林。 " 好哇!这块地方选得不错。古人扎寨,都要' 依山傍水' ,这公路就好比山。 这是块好地方!" 王守仁对这处地址赞不绝口。 苟连长却拉住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轻声说:" 王股长--啊!不!王副大队长。 我们正在开会研究过冬的住房方案,现在还争论不休,定不下来。你干脆先留 下来,参加一下我们的干部会吧。开完会我派大马车送你去大队部,行么?" 王守 仁想了想说:" 好吧,反正这儿离大队部也不远,就是我拿步量也走回去了。" 说 完他过去对司机说:" 师傅!你们先去吧。到了大队部告诉马大队长,就说我在这 儿有事儿,下午赶回去。" 说着他突然压低了声调,凑近司机耳边说:" 让老马找 几个人卸车!我那口子又怀上了,行动不方便,多照顾一下。" 司机瞟了一眼还坐 在车里的慧英,笑着答应了:" 行!您放一百个心,包在我身上。决不能让你王股 长的夫人掉一根汗毛。" 说完上车走了。 进了连部帐篷,像老苟、老赵这些老干部不用说,就是新从民兵连提升上来的 孙、李、余三位干部,对王守仁也是毕恭毕敬的。因为全支队部只有王守仁和白忠 两位,是北京市公安局来的干部。虽然两人过去都是副处级,也就是兵团的副团级, 但是白忠在支队部政法股飞扬跋扈,得罪了不少人。尤其在民兵连严管队当副队长 的时候,他变着花样整治北京人。虽然民兵们表面上拍手叫好,但静下来回思反省 也觉得姓白的过于心狠手辣。可是王守仁却相反,他从不和别人争来论去,见了人 总是笑眯眯的,而且很少背后议论别人。凡是支部开会批判原支队长、政委这些老 干部,他总是想方设法找个借口回避。即便回避不了,也很少发言。领导让他讲讲, 他总是借口调来时间不长,推托情况不了解或者轻描淡写说几句报上登的" 套话" 应付过去。所以他在支队部这几年,落了个好人缘儿。不管下面单位的工人、干部 或者支队部的炊事员、护士、司机找他办事儿,他都会尽力而为帮他们把事儿办成。 就因为他处处尊重别人,所以就是这些造反派提升上来的干部也对他很尊重。 " 当过那么大的官儿,一点儿官架子没有!" 这就是众口一词对他的评价。 干部会继续往下开,苟连长和孙指导员各自向王副大队长讲述了自己对建房方 案的意见。王守仁仔细听了双方的观点,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阵。他心里明白了,争 论的焦点,在于为工人设计过冬的住房。 苟连长、赵副连长和徐副指导员是一派,主张在院里用" 土打墙" 的方法,修 筑十几间房壳子,然后用木头架上梁,把大小帐篷片盖在房顶上。这样有几个好处 :一来" 土打墙" 一般都有六七十厘米厚,可以有效地抵御寒风,保暖。二来每间 房比帐篷居住面积增加一倍以上,让工人们住得宽敞一些。因为自从施工连接受修 桥任务之后,连里把废弃的木模板全部卖给工人当床板,改善了工人的居住条件; 但床板都比较宽,一个帐篷十几个工人挤得严丝合缝儿,上下床都不方便。如果居 住面积扩大了,大家能住得松活一点儿。三来这里驻地两边全是沙丘,沙丘里枯干 的胡杨树特别多。这种树的树皮里,是蝎子、草鳖子最喜爱住的地方。如果住帐篷, 这些虫子会爬进来,把人蛰痛、咬伤。而" 土打墙" 能有效地挡住这些小虫。 但是孙指导员和余、李两位副连长认为工人反正几年来一直住帐篷,他们习惯 了,没必要花费劳力去盖" 土打墙" 的房子。尤其那位从班长一下子升为副连长的 人,他说话有点儿结巴,大伙儿背后都叫他李结巴。他挥着拳头,结结巴巴地说: " 毛--毛--主席说--说:对、对、对--敌人--仁慈就--就--就是对--对--对人民-- 民的背--背叛!" 这一句简单的话,说得他脸红脖子粗地费了牛劲儿。徐副指导员 认为李结巴这话用错了地方:" 李副连长把毛主席语录用错了对象,谁是敌人?这 些北京人,是从首都千里迢迢来新疆支援边疆建设的。他们虽然过去犯过一些错误, 但已经受过处分,进疆前他们已经成了国家工人。现在在座的都是连队管理干部, 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党交给我们的这些人管好、带好。让他们为社会主义建设作出贡 献。我们和他们是干部和工人的关系,决不是敌我关系。" 李结巴听了老徐的话心 中不服,但是吭哧了半天,脸憋得紫茄子一样,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他们正争执 不下,王守仁来了。所以会议停下来,都出来迎接新任副大队长。苟连长讲述完自 己的观点又补充说:" 老徐说的有道理。我们受上级党委委派,来这里当管理干部, 就是要想办法改善工人的生活条件,让他们安心边疆建设。目前连队伙食上极度困 难,几个月见不到一点儿肉星儿。外边武斗,闹得市面上买不到菜。虽然归了农二 师,每月给增加了一点儿食油,但是有限得很。这都是摆在大家面前的事实。工人 们一天在外边辛辛苦苦地干活儿,生活又那么差。我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 们改善一点儿居住条件,对工人思想稳定是有好处的。何况干部们全部住的是正规 土坯房,这让工人们怎么想?" " 怎么想?" 孙指导员立刻抢过话头开了口:" 怎 么想全行,就是要有差别。他们是什么人?黑五类!有帐篷住就算不错了。过去正 经八百的老军垦,还不是住在露天地里,照样为革命做出了贡献?毛主席教导我们 :'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连死都不怕,还怕这点儿艰苦吗?" 孙指导员不愧是 连队文化教员出身,嘴巴能讲。但是老徐顶了他一句:" 老孙!你讲的一点儿错也 没有。可是你为什么一调过来就让盖土坯房,你就不能艰苦一点儿住帐篷吗?马克 思主义枪口不能只对外!" 老徐说这话气呼呼的,他是正规军人转业来的。在部队 就是副指导员,有资历,有水平。他最看不惯像老孙他们这样的" 火箭" 干部。所 以他丝毫不客气地顶了老孙一句,顶得老孙直眨巴眼却无法反驳老徐。余副连长耍 开了二毬脾气,他站起身来一拍桌子吼叫:" 好!有你这句话,你就住帐篷去!我 不服你有这个种!" 老徐也不含糊,立马跟这几位" 火箭" 干部叫上了板儿:" 行! 咱们连的干部有一个算一个,谁不住帐篷就不是爹妈养的。土坯房让工人去住! 我老徐受党培养教育这么多年,连这点儿苦还受不了?" 说着他推开椅子站在那儿, 怒目看着对面坐着的那几位" 火箭" 干部。 王守仁见会议争吵起来,连忙站起身来挥着手示意老徐坐下:" 大家别争了! 我来谈一谈我个人的看法。老孙,你们几位同志阶级立场站得稳,这是对的。 " 说到这儿看见老徐满脸通红又要站起来,赶紧用手示意他坐下:" 老徐,你不要 性急,让我把话说完。如果说得有不对的地方或者有错误,大家可以批评,可以批 判。党委派我们到基层连队来,主要任务是做好工人的思想教育,管理好他们的生 活和工作。总之,要带好这支二百多人的连队,为边疆建设作出应有的贡献。如果 我们满怀革命豪情,到这里来横眉冷对工人,一口一个' 敌人' 地叫着,他们心里 能舒服吗……" 这时候李结巴打断了王守仁的话,几乎是喊口号似的,手握成拳头 举着喊:" 不舒服又--又怎么样?我们有--有专政的铁--铁拳头。" 王守仁用鄙视 的目光看了这位脸涨得通红的副连长一眼。但脸上仍挂着可掬的笑容:" 李副连长 讲得对,但是如果把工人们全打倒了,谁来修路?你这个副连长还当得成吗?毛主 席说过:' 站错了队,站过来就是了,还是个好同志……' 工人中的绝大多数,过 去犯的是人民内部矛盾错误,而且现在他们正在积极参加边疆建设,他们就是站过 来的好同志。所以阶级斗争要抓,思想教育工作要做,而改善工人的生活条件更要 做!这比说一百句、一万句空话都管用。只要能让工人们安心边疆,扎根边疆,我 们干部在不违反政策的情况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我认为是应该的。所以我个 人认为苟连长的意见是可行的,如果大家还有什么争议。不妨写个报告,提交大队 党委讨论决定。不过我作为党的干部那么多年,只知道一个道理。要让上级领导省 心、放心。 不要今天出一件案子、明天抓一批人,闹得上下不安心,都乱了,生产的事儿 谁来干?" 王守仁这番话说得双方都沉默了。这时候帐篷外突然响起几下汽车喇叭 的声音,赵副连长坐在门口,立刻跑出去看。不一会儿他和司机一块儿进来。" 王 股长,马大队长请你马上去大队部,有紧急事情研究。你马上上车,我送你去,回 头还要赶回支队部呢。" 司机急咻咻地传达了大队长的命令。 王守仁立刻站起身来说:" 这件事如果大家没意见,就这样定了。按老苟的方 案办!我先过去,有什么话以后再谈。" 大队部离施工连只有不到十公里的路程, 汽车跑在平坦、光滑的路上,十几分钟就到了。大队部设在公路边儿上,几顶办公 用的帐篷后边,盖了一排土坯房,那是干部们的住房。王守仁下了车,和司机挥手 告别,就直奔大队部办公的帐篷而去。 进了帐篷,只见办公桌边坐着马大队长、教导员、大队生产干事和支队部生产 股曾股长。大家见王守仁进来,都站起身来和他一一握手。马大队长满脸堆笑地说 :" 真抱歉,我们拿紧急会议来给你接风了。我老了,又是一身的病,今后大队部 的事儿你要多担一点儿。" 王守仁谦逊委婉地说:" 不!大队长、教导员。我一直 在支队部工作,对下边基层的事儿一窍不通。今后还要靠两位前辈多多指点。我年 轻一点儿,多跑跑腿吧。今后我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还望你们多多批评指正。" 说 完他把刚才施工连的争论向几位领导讲述一遍。 教导员立刻表态:" 王副大队长做得对,我同意你的意见。老马你看……" " 我也同意,我们的一些基层干部只知道斗争啊、专政啊,就是不懂得人心换人心的 道理。我看小王的意见,就代表大队党委的意见。下次召集连长们开会,推广施工 连的做法,让工人们能暖暖和和过冬。" 说完他看看教导员又看看曾股长说:" 咱 们转入正题吧,还是曾股长先把情况说一遍,老王刚来,不知道。" 曾股长答应着, 把情况介绍了一遍。王守仁听了,才知道目前二大队,甚至是全支队,面临的情况 确实是很紧急的。 " 六五四" 公路按原设计要求,路面全部使用细黏土和砂石料混拌铺在上面。 碾压成形后,用细砂粒弥缝儿养护。这在阿拉干往上的路面全部做到了,砂石 料也备齐了。只剩下阿拉干往下这一百公里路面,一点儿沙石料没运来。因为兵团 有令,奉中央指示,要全力加速援助巴基斯坦公路的建设速度。所以支队调走一个 大队的劳力,运输公司也调去两个车队的运力。把担负这一百公里运砂石料的工作 停下来了。目前从自治区交通厅到兵团、师各级领导,都想不出办法解决运输问题。 但是这百十公里路基基本上已经交工。因为路基是用粘沙土和纯沙土修筑的,如果 不及时铺上砂石料的磨耗层路面,这一百公里用不了半个月,就会被过往汽车碾得 成了飞灰飘走了,这路基也就全毁了。但是解决不了运输力量,铺沙石料的事儿根 本不用想。因为沙石料场离这里有二百公里的路程,没有车辆根本没办法。施工连 苟连长曾提出调团场拖拉机运砂石料的建议,但被否定了。一来现在农场农忙开始 了,一辆拖拉机也出不来。二来运距二百公里,拖拉机来回一趟得好几天。五十公 里路面的砂石料要两万辆车次,用拖拉机运简直是" 天方夜谭" 。支队部要求二大 队领导,立足于自力更生、发动群众想办法解决。马大队长气得直发牢骚:" 他们 这些官老爷,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自力更生啊、发动群众啊。 这话好说,可我们能对下边也这样讲吗?" 几个人昨天就讨论了一天,真是挖空心 思确实没办法。听说王守仁来了,曾股长对马大队长说:" 赶快把他接来!他到底 在大城市呆过,也许见到、听到的比我们这些土包子要强点。" 可是王守仁苦思了 一阵儿,也是一筹莫展。大队生产干事建议说:" 要不然把各连的连长找来,人多 点子多,也许能找出办法来。" 曾股长立刻接过话去,声音很低地说:" 这里就你 们几位领导,我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你们的一个连不久就要划归附近农场了,所以 他们一直没搬过来。还有一个小道儿消息:可能用不了多久,剩下的三个北京人连 队,也会调到农二师的团场去。这个消息你们几位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搅乱军心 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大家商议了半天儿,没有结果,最后曾股长说:" 这件事儿 先放这儿,过些日子自治区交通厅要派人来具体解决这个问题。这些日子咱们也可 以到连队去,把情况跟工人们聊聊。这些人里有不少能人,也许能想出解决问题的 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