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罗布泊边罗布庄 一、小王恶治滚刀肉 世界闻名的" 罗布泊" 边缘地带,有一条218 国道。国道上有一个叫" 罗布庄 " 的地方。在地图上,它虽然也是这条国道上的一个点,实际上,这个地方早就已 经没有人迹了,只是路边还有几间土坯房,住着两户维族养路工人。房子旁边有一 条四米宽的小河,河水并不流动,而且呈碱黄色。站在小河的木桥上往东南方向看 去,蓝天和灰地之间彷佛有一片绿色。公路旁边有一条人踩出来、又长满了野草的 小路,直伸向那片绿色地带。在房子的西北方向,是一马平川的戈壁滩,偶尔有几 座小沙丘一样的土包,点缀在灰黑色的戈壁滩上。几厘米长的" 马蛇子" 在小沙丘 周围乱窜。 就是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只要是稍微详细一些的中国分省地图上,都会在相 应的位置上标注" 罗布庄" 三个字。不知道的人一定误以为这里准是个热闹的小城 镇,或是人口繁密的村庄。但是这个" 庄" 上仅有的两户居民,每天也只是在家里 休息。偶尔出去转转,也没什么事儿可干。因为这里的公路,是自然碾压出来的戈 壁滩石子路。除了汽车驰过会卷起一阵尘灰之外," 路面" 挺平展的,根本不用养 护。倒是每半个月他们就要守在房子门口,迎接拉水的汽车。把拉来能吃的水接入 一间砌有十来个平方米大的水池中,供两家人半个月食用和过往汽车救急用水。在 北京人搬来之前,这里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平静静地过着极其单调的日 子。只是偶尔两户人家中有人会搭过往的汽车,去县城买点儿盐巴等日用品回来而 已。 施工连演唱班搬过来那天,正是春天刮风的季节。呼啸的大风夹着沙粒,打在 人脸上火辣辣地疼。演唱班是将近天黑到达" 罗布庄" 的,汽车把他们甩下来立刻 就开走了。天即将黑下来,搭帐篷是来不及了。而且进疆四年来,大家对改善居住 条件已经有了一些经验。张礼当机立断,让全班人把行李搬进两户人家废弃的羊圈 里。简单打扫一下,居住的问题先解决了。吃饭的问题首先是要解决水的来源。炊 事班派了一个外号叫" 小爷们儿儿" 、大名叫张国庆的炊事员来做饭。--这个人在 清河农场的时候,为了争取立功,曾经检举他父亲藏有枪支弹药。结果他父亲被判 了三年刑,而他从此就没有任何亲人了。大伙儿给他起外号叫" 小爷们儿儿" ,是 因为他曾经拜蔡明仁、王翔为干爹。蔡、王二位对别人介绍他的时候,总说:" 这 是我的小爷们儿儿" ,所以他落了个" 小爷们儿儿" 的绰号。他在伙房干了一年, 是王翔当了伙房班长把他从班里调到伙房去的。他在伙房这一年来,只会烧火、洗 菜、刷锅洗碗。搬到这里来,他先在张礼指定作临时伙房的一间破屋里给自己铺好 一个地铺,然后坐在行李上,从一个大号的提包中拿出一个干馒头,又从另一个小 桶里倒出一碗水。白水就着干馒头,他把晚饭吃了。等到大伙儿收拾完居住的小屋, 张礼过来看看饭做得怎么样?一瞧" 小爷们儿儿" ,已经是吃饱喝足,钻进被窝儿 了。汽车卸下来的案板、锅盆、面粉这些伙房的东西,还是堆在那里,根本没动过。 "'小爷们儿' !晚饭怎么没做?你让我们吃什么?" 张礼心里着急,瞪着眼问 " 小爷们儿" 。" 小爷们儿" 冲他翻翻白眼儿,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指着那堆伙 房的东西,懒洋洋、慢悠悠地说:" 那儿面粉、锅盆全有,你们爱吃什么就做什么 吧。别做我的,我吃过了。张班长,记住细粮票别少收了,一袋白面十五公斤,收 少了你得赔上。" 说完一扭脸,连脑袋都缩进被窝儿里了。 张礼知道这个人难缠,而且此刻不是跟他讲理的时候。大伙儿忙了半天,肚子 都饿得咕咕叫。先得想法子让大伙儿吃上饭再说。他冲" 小爷们儿" 跺了一下脚, 啐口唾沫。而后把王振春叫来:" 你做过饭,瞧瞧做什么饭食能让大伙儿最快地吃 到嘴里?" 王振春四下看看,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这儿支案子,这儿搭灶……" 然后扭脸对张礼说:" 擀面条最快,可这儿没水。和面、煮面全要水,您得找水去。 我先找人把灶搭好,把案子支上。水一来,不出半个小时大伙儿就能吃上饭。 " 张礼刚才听说一间房子里有个大水池子,走过去看了。水池子是用水泥抹出来的, 像城市里澡堂子的水池一样,里边的水清澈见底。他明白这是两家住户的饮水池, 不敢擅动,只好先去找那两家住户商议。好在这两户人家都是国家职工--正式的养 路工,也懂一些汉语。在张礼保证明天连领导来了,一定会补偿他们的水之后。在 他们的监视下,张礼提了五桶水。这时候临时灶已经用土坯搭好,有了水,王振春 迅速把面和好,十几分钟后面案上已经铺满了刀切面条。其他人在住处外边四处搜 寻柴火,把水烧开,面条下锅。不一会儿面条煮好了,王振春刚要用笊篱捞面条, " 小爷们儿" 穿着裤衩儿从被窝儿里蹿出来,瞪着眼睛喊:" 别动!卖饭、收粮票 得我来干。别人干我不放心!" 要是搁头几年王振春的脾气," 小爷们儿" 这顿揍 算是挨上了。如今他到底岁数大了些,脾气改了不少。所以他只是狠狠地瞪了" 小 爷们儿" 一眼,把笊篱扔到灶上,自己走出这间屋子。 班里人大多数都认识" 小爷们儿" ,知道他是个" 滚刀肉" ,谁愿意跟他制气? 所以都默不出声地轮流买一碗盐水面条,坐在背风的地方,就着大风不时刮到 碗里的沙子,把面条吞进肚子里。然后钻进铺好的" 地铺" ,把脑袋也缩进被窝里 匆匆地睡了。 因为张班长宣布:" 明天天不亮就起床,除了王振春帮助小爷们儿做早饭,其 他人一律挖地坑!"-- 所谓的" 地坑" ,是北京人到新疆几年来,在塔里木沙漠边 缘流动居住,总结出来的对付恶劣气候、环境的办法。" 罗布庄" 是罗布泊边缘地 带的一个地名,据考证,这里在原来罗布泊湖水滉漾浩淼的时候,是个有人居住的 地方,从后来发现的古墓群可以证明这一点。但由于五八年的大跃进运动,塔里木 流域开垦了无数的荒原,把大量的河水拦截在上游、中游," 罗布泊" 没有水了, 所以渐渐变成一望无垠的盐碱荒原。地面上植被逐渐死亡,大风越刮越狂。不单夹 着砂砾,也裹着白色的盐碱颗粒。如果这里的人在大风中不慎吸进一口狂风,他嘴 里一定满是" 牙碜" 的又咸又涩的沙子。为了能在休息的时候有效地躲避这咸湿的 尘风,大伙儿采用了" 地窝子" 的方法修建自己的住房。就是在平地挖一个长二十 五到三十米、宽四米、深一米六的大坑。坑上边架上木梁,把帐篷片压在上边当房 顶,帐篷片上再割些苇草丢在上边用土压住。在土坑中间挖一个坡道,挂一个帐篷 片当门帘儿。这样尽管外面狂风怒吼、沙尘蔽日,土坑里却没有一点儿风尘。而且 凉丝丝的,再热的天气大伙儿都可以睡个好觉。 全班人经过一整天十几个小时的努力,把自己的" 地下宿舍" 搭建好,而且天 黑之前都搬了进去。居住的问题解决了,喝水的事也办了。连里专门派了一辆汽车, 车厢上绑着一个大水罐,负责往工地送工程用水,每两天往道班房蓄水池放一池水, 供演唱班饮用和洗漱。 但是吃饭的问题却出了麻烦。" 小爷们儿" 看见大伙儿都搬到又避风、又凉爽 的" 地下宿舍" 去,把他一个人留在充当伙房的破屋里,他不干了,硬要在" 地下 宿舍" 挤一个床位。全班人坚决不同意:" 你不是我们班的,不许住在我们这里! " 众怒难犯," 小爷们儿" 也无可奈何。于是恶狠狠地宣布:" 好!你们不让 我好受!我也不让你们痛快!咱们走着瞧!" 第二天早饭,大伙儿就喝了一顿稠乎 乎像糨子一样、而且咸得发苦的面条汤。张班长问帮伙的王振春,他也说不清什么 原因:" 那面条是我擀的,盐是我放的。怎么成了咸糨子?" 其实他完全没想到, 就在他出去加火的时候," 小爷们儿" 往锅里加了一大碗盐。而他回屋看锅," 小 爷们儿" 却到外边把灶里的火压住了。小火煮面条,还能不成糨子?大伙儿一肚子 气,张班长却发了话:" 谁也不许跟' 小爷们儿' 吵嘴!" 所以大伙儿就只有忍住 气。 但是中午的馒头又蒸成了夹生的粘饼。这一次王振春加了小心,馒头上了笼屉, 他没敢让小爷们儿加火,而是自己去加煤。蒸馒头,主要是刚开锅的时候灶里火力 要猛,锅里一上大气儿,笼屉里温度高,馒头就能蒸好。但是小王在外边加火," 小爷们儿" 却在屋里往蒸锅里加凉水。这样蒸气顶不上来,馒头还不夹生?而且只 要小王一出屋," 小爷们儿" 就把蒸笼挪开一条缝儿,让蒸气从锅边冒出去。王振 春从外边加了煤回到屋里一看,满屋的蒸气,他心里就明白了。" 好小子!你他妈 的存心跟我捣蛋啊!" 小王心里冒了火,他指着" 小爷们儿" 那嬉皮笑脸的长脸说 :" 你小子是不是肉皮儿痒痒了?欠他妈大爷揍你?""小爷们儿" 低着头,把脑袋 往小王胸前凑,阴笑着说:" 你打!不打不是人养的!你只要动我一手指头,我就 躺下吃你一年!" 他这话可不是吓唬人的,这小子真干过这样的事儿。在农场的时 候,他让别人打了一拳,硬赖着不上班。今天说这儿疼,明天叫那儿肿。最后拿个 硬币贴在心口上,去医院照X 光,硬是开出肺结核的病假证明来。弄得打他一拳的 人,赔给他半年工资才算完事儿。王振春真想一拳把他鼻子打烂,可一想到这个" 滚刀肉" 还真有点儿难缠。拳头攥了几下又松开了,只是咽了口唾沫,强压住心里 的火儿,去找张班长。 演唱班到罗布庄打前站的任务,是给后面马上搬来的钻井班、浇灌班挖居住的 地坑,把伙房建好。因为罗布庄附近的三座小桥都是没有水的旱桥,不需要堵坝。 只要把井架支好,井位的护桶埋好,立刻可以钻井。因为是单孔小桥,所以也 就十几天的工夫,四眼井就能钻好。 钻井班的人就要搬过来了,所以张礼心里也着急:" 大伙儿这么紧张工作,这 小子老捣乱,怎么办?" 班里人听到王振春的叙述都很生气,于是有人提出:" 干 脆咱们也像三班那样,单独开伙,不用伙房的人。让他滚蛋!就这十几个人的饭, 小王一个人还做不出来?" 王振春也同意由他一个人做饭,不用" 小爷们儿" 。但 是张礼不敢表态,因为" 小爷们儿" 是连里派来的,伙房又牵扯上经济问题。伙房 班长王翔不是省油的灯,他是" 鸡蛋里挑骨头" 的好手,当年向工作组提出让张礼 请罪的头一个就是他。万一以后让王翔在粮票上找出点儿毛病,自己首当其冲,不 好交待。 " 小爷们儿" 听说演唱班要罢免他,不等张礼说话,自己就罢免了自己。从第 三天起,他根本不做饭了,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什么也不干。水烧开了 他先喝头一口,饭做熟了他先把自己肚子填饱。而且还是拼命地往肚子里塞,吃得 他一个劲儿放屁,弄得伙房臭烘烘的。刚开始王振春见他" 罢工" ,心里还挺高兴 的。" 反正他也不正经干,他不干我还省了不少心呢。" 十几个人的饭在小王手下 不算费事儿。可是后来见" 小爷们儿" 不但吃喝抢在先,而且整天屁滚连天,熏得 小王头发昏,又拿他没办法。他一边放着屁,故意撅着屁股屏着气,使劲往外憋屁。 嘴里还念念有词:" 管天管地,管不着老爷拉屎放屁!" 王振春实在气不过, 他想了个主意,到野地里刮一些地表皮上的盐碱霜,用一张纸包好带在身上。中午 面条煮好了,他冲躺在铺上的" 小爷们儿" 说:" 面熟了!我给你盛上吧?""小爷 们儿" 心中一阵窃喜:" 这小子终于顺把儿了,我就不信他能斗过我这滚刀肉!" 他光顾着高兴,可没注意小王把一包盐碱霜全倒进面条里,用筷子一搅和又加了一 点儿辣椒面,给" 小爷们儿" 端过去。" 小爷们儿" 故意脸冲房顶看着,撇着他那 扁扁嘴说:" 放那儿吧!一会儿我起来吃!" 这碗面吃下去不到一个小时,小爷们 儿肚子里开始" 咕咕" 叫。肠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滚动,而且直冲肛门而去。" 小爷们儿" 捂着肚子往外跑,扯下裤衩刚蹲下来,那稀粪就从肛门往外喷。拉了一 会儿肚子不太疼了,他刚站起来裤子还没系好,又一拨稀粪冲到肛门口。就这样站 站、拉拉,折腾了" 小爷们儿" 一个多小时,最后拉的不是稀粪而是水了。就在" 小爷们儿" 出去拉屎的工夫,小王把四枚图钉放在" 小爷们儿" 褥子下边,尖儿冲 上。 他这一手是向刘长江学的,但又发展了刘长江的办法。刘长江放图钉是放在床 单下,被扎的人用手一划拉床单就会发现图钉。小王发明的这一手更损,他把图钉 放在褥子下面,褥子是用棉花做成的,有弹性。没有人在褥子上躺着,图钉的尖儿 就藏在褥子的棉絮中,用手划拉根本发现不了。只要有人躺在褥子上,立刻会被图 钉的尖儿扎疼。但是下了床,用手还是划拉不出来。 " 小爷们儿" 拉得浑身发软,像他吃的面条一样。刚一躺下来,立刻" 哎哟" 一声手支着褥子爬起来,恐惧地叫:" 蝎子!这儿有蝎子!" 王振春背对着他暗笑, 然后转过身假装关心地问:" 蛰着哪儿了?""小爷们儿" 指着屁股带着哭音儿说: " 你瞧!屁股上都蛰出血来啦。" 说着跳下" 地铺" 把被子抖一抖,褥子上看一看, 没有蝎子。于是恨恨地说:" 他妈的!让它跑了。逮着它我一定把它炸着吃了。敢 蛰我!" 可当他铺好被子刚一躺下,又被扎得从床上跳起来。这回他起了疑心,两 只" 母狗" 眼瞟着在一边干活儿的小王,嘴里轻声念叨着:" 好哇,敢在太岁头上 动土!早晚要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可是疑心归疑心,他不敢再躺下了, 站在床前看着被褥发愣。小王故意走过来看了看杂草盖的房顶,解释说:" 准是房 顶的沙枣刺儿掉下来,扎着你了。""小爷们儿" 抬头看看房顶,还真的有沙枣刺儿 夹在杂草中,压在房顶的木梁上。他将信将疑刚要掀开褥子看看,肚子这会儿又开 始" 咕咕" 叫起来,他扔下褥子往外跑。王振春估计他十分钟之内回不来,立刻把 图钉取出来。蹬着板凳伸手从房顶上扯下一支沙枣刺儿,顺手给塞到褥子下边。然 后假意在一边干活儿。一会儿" 小爷们儿" 从外边提着裤子回来直奔床铺,掀开褥 子,果然看见一只沙枣刺儿扎在褥子上。他看着沙枣刺儿发愣。自言自语地说:" 沙枣刺儿怎么掉在褥子下边了?" 王振春" 合情合理" 帮他推断:" 那有什么新鲜 的?那天晚上铺床,天快黑了,又刮着大风。你一忙乎,没看见,就铺了褥子。肯 定是这样!""小爷们儿" 想了想,心里还有疑问:" 就算是那天铺在下边,可我睡 了两天没扎我,偏偏今天扎我了?" 小王板着脸笑骂:" 你他妈猪脑子!这个道理 都想不通?这两天你一直躺在铺上翻来滚去的,把沙枣刺儿的尖儿滚得冲上了。才 扎的你!这点儿道理都不懂,白活了!" 张国庆想了想,没有别的解释,不是这小 子捣鬼就是真像他说的那样。说人家捣鬼没抓住手腕子,所以只好承认小王的解释。 他恨恨地把沙枣刺儿捡起来,骂着:" 让你扎我!把你烧成灰!看你还扎不扎! " 说着把沙枣刺儿甩进锅灶火坑里,看着它烧成白灰,才站起身走到床前,用手划 拉一下褥子,见没有" 刺儿" 了,才敢坐下来。这时候他心里急的是要赶紧想办法 止住拉肚子,因为这里什么药都没有,只有去找丁义,用针灸的办法来止住泻肚。 丁义的针灸也是向邓玉亭、胡明言学的。他还向胡明言借了一本针灸书,自己 又买来一本《新医疗法手册》,还有一套钢针、几根艾条。因为他嗓子得了慢性喉 炎,无药可治,只有用针灸来试试能不能治愈。这一阵子只要一闲下来,他就照着 书上的穴位在自己身上扎针。凡是书上标明可以治声音嘶哑、喉炎的穴位,他全敢 下手扎。像颈椎部位、脑部位的穴位,他也不计后果,毅然下针。只要能把他的嗓 子治好,他豁出这条命去了。所以大伙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 小胡扎" 。因为胡明 言也给别人扎过针灸,别人就叫他" 大胡扎" 。 丁义听了" 小爷们儿" 的央求,脑袋摇得像" 拨浪鼓" 一样,一迭连声地说: " 不行!我这是瞎胡扎,拿自己练手艺。扎坏了我认倒楣,我可不敢给你扎。挨一 拳你能躺多半年,这要是挨一针还不得吃我一年?我可养不起你!" 张国庆捂着肚 子一个劲儿央告:" 丁爷爷,您得救救我。我现在肠子都快拉出来了。再拉两天我 这五脏就全拉出去了。您做做好事吧!" 班里人也跟着起哄,有的说:" 你小子缺 德事儿做得太多了,大伙儿拿你没办法。老天爷有法子治你!" 有的说:" 你放心, ' 小爷们儿' !你的心、肝、肺拉出来,狗都不吃,我们给你装进棺材里一块儿埋 了。" 到了这个时候," 小爷们儿" 一句嘴也不敢顶,只是央告丁义。张礼看着这 小子真拉得够呛,才一天下来,小脸儿就变长了,走路直打晃儿,手里还多了一根 木棍儿。看着他那可怜相,心里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过也不能看着 他病了不管,出了事我可担不起这份责任!" 于是插嘴说:"'小爷们儿' ,论你小 子这个坏劲儿,我们根本管不着你的闲事儿。这是阎王爷要收你下地狱,去当小鬼 儿。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在这儿,我们也总不能看着你拉死。是啵?记住了! 往后多做好事,少干点儿缺德事儿,会有好报的。" " 长官说得对!我栾平有 罪,我该死!""小爷们儿" 这小子到了这份儿还没忘了" 耍骨头" 。逗得大伙儿哈 哈大笑。张礼问丁义:" 针灸能治泻肚吗?有把握没有?能治你就给他治治,总不 能见死不救,是吧?" 丁义点着头口气肯定地说:" 别的病不敢说,针灸治跑肚拉 稀一门儿灵,可以说手到病除。只是大伙儿得给我作证明,别等他病好了告我一个 无照行医,我可受不了。" 丁义让" 小爷们儿" 躺在床板上,他先取出一根艾绒灸 条点燃了,在他肚脐眼儿上灸了几分钟。" 小爷们儿" 立刻觉得肚子里暖融融的, 也不叫了。然后丁义翻开《新医疗法手册》,从中找出相应的一组穴位。在他身上 " 水分" 、" 下脘" 、" 悬樞" 、" 足三里" 、" 三阴交" 、" 关元" 等穴位,用 补的手法给他扎了几针。 银针拔出来," 小爷们儿" 立刻觉得身上有了点儿劲儿,小肚子也不坠得慌了。 他下了地,一个劲儿给丁义作揖,连声道谢。回到伙房,老老实实跟着王振春 做饭。 从此他不管喝水、吃饭,都看着王振春。小王喝过的水他才敢喝,王振春在锅 里盛了面条他才敢盛。再也不敢跟王振春" 耍骨头" 了。 演唱班打前站的任务,只用了六天就完成了。第七天苟连长从桥梁工地来到这 里,看了看挖好的地坑,挺满意的。于是对大家宣布:" 明天放你们一天假,后天 开始钻井班陆续搬过来。你们帮助他们盖房顶、卸车。" 同时把王汉叫来通知他: " 你可以打个报告请探亲假回北京,这是王副大队长特意批准的。" 王汉听了这话, 心里是又喜又忧:喜的是来疆四年,终于可以回北京去看望妻子女儿了;忧的是手 上没有钱。他一个人四十多块钱工资,每月往家汇去二十元,剩下的钱除去吃饭所 剩无几了。好在他不抽烟不喝酒,一个月几块、几块地也攒了有一百多块钱。但从 这里回北京来回路费就将近一百块钱。回家不给女儿买点儿东西?不给受苦的妻子 带点儿钱回去?会取得车钱有了,回来的呢?算来算去,手里没有四五百块钱,这 趟家回得有点儿难受。 丁义知道了,把自己仅存的一百块钱借给了王汉。但这也只够二百块钱的数儿, 至少还差一半儿。丁义去找王振春。小王立刻跑去对王汉说:" 王老师,别发愁, 钱的事儿我包了。还差多少您说个数儿,多打一点儿富余,别忘了穷家富路哇!" 王汉不知道王振春的底细,愁眉不展地说:" 你现在已经结婚,就是有家的人了。 你和小童养活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哪有什么富裕?这样吧,你借我一百块钱, 我再找别人借点儿,就差不多了。" 王振春笑了笑,非常有把握地说:" 您就别想 那么多了。这样吧,我送您二百块钱,够不够?您到了北京,如果缺钱,我也能帮 您。 咱们爷儿俩这么多年交情,千万别把钱看得太重。将来我有困难,您也会帮我 的。 " 王汉看了看小王,不无担心和疑惑地问:" 小王,有句话我早就想问你。那 一年你给我家、小胡家、小余家,送了那么多钱去,现在又送我二百块钱,平时瞧 你花钱的劲儿是个大手大脚存不住钱的人。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王振春脸上仍 旧挂着笑,毫不在意地说:" 王老师,这些事您不用多问。不过我也没什么事可以 瞒您的,这话我只对您一个人讲,您千万别给我传出去。" 说完他脸上笑容没了, 一本正经地小声说:" 解放前我父亲在四川大竹县当过几年国民党的税务局长,这 种官,不用多说,少搂不了钱。解放后他被政府镇压了。在临解放前,他把一大批 金银财宝、古玩字画,让我大妈--就是他的大太太,带着儿子--就是我同父异母的 大哥,去了北京定居。我从四川很小就到了北京,一直在大妈家长大、上学。进疆 前,因为大哥见我来了这么远的地方,怕是回不了北京了,所以分了一笔钱给我。 具体数目就不告诉您了,反正这笔钱就是这么来的。说好听点儿是分的遗产,说难 听点儿是分的剥削人民的血汗钱。反正不是偷的、抢的,您放一百个心用吧。" 王 振春编造的这番话,除了他大哥分给他一笔钱是假的,其余全是真的。在清河农场 的时候,他曾和父亲解放前资助过的一名共产党员--现在当了省一级干部--联系上。 那位大官儿表示愿意帮他跳出劳改农场的" 火坑" ,以报答当年他父亲的资助之恩。 但得知小王的教养理由是" 思想反动、散布反动人口论" 之后,通信就断了。至于 他大妈带进京的大批财宝,已经被他大哥独吞了。这在前面讲过,就不再赘述。他 现在这么有钱是哪儿来的呢?说起来这是一个秘密,王振春和童玛丽回北京以后, 小王稀里糊涂地在红卫兵团当上了副总勤务员,他利用职务的方便,从抄家物资仓 库偷偷儿弄出不少钱来。全都以童玛丽的名义存在北京、天津的银行里,所以他花 起钱来一点不在意,为了掩人耳目才编造了这一套瞎话。 王汉听了他的这番话,心里掂量一下,觉得合乎事实。因为在北京农场的时候, 王振春每个月工资常常花不到月底,经常找别人借钱。在农场买书、买葡萄、买牛 奶……常常是欠账,由下月工资里扣。他手头宽裕,确实是逃跑回北京之后的事, 合乎情理,所以也不再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