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冰湖滩上的风波 一、冰湖滩上打苇子 苇子连处在博斯腾湖湖边,这里是博斯腾湖的一个浅滩的湾汊。湾汊里的苇子, 解放前没有人理睬它,任它自生自灭,所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春天生苇芽, 夏天长 成三四米高的茎干,秋天叶落茎黄抽穗扬花,冬天苇茎由绿变黄进入休眠时期。严 寒的冬季,它麻木地任由料峭的西北风在它身上肆虐地施威,而把它生命的最后一 点精力集中在冰层下面泥土里的根部,积蓄力量,以待春天来临,进入下一个生命 的循环。因为没有人开发它,所以它的生命继续着一个又一个良性循环状态。它们 繁衍过程中的落叶和生命结束倒在寒风下的茎干落进泥土中,沤成肥料,滋润着泥 土下的根部,供给后代" 子孙" 茁壮成长的养料。 解放后,屯垦戍边的军垦战士们为了解决建房盖顶的材料来到湖边,只见这里 的苇子长成四五米高、一两厘米粗,连成一片,几乎可以称之为" 苇林" 了。对它 的开发,最初只为满足盖房的需要,后来兵团有了造纸厂,它就成了造纸的原料。 所以每年的冬天,各农场都会派人围着这方圆几十公里的苇滩割运苇子,送到 造纸厂去。 打苇子这个活儿是农场职工一年中最苦的活儿。因为苇滩里没有供人居住的房 屋,人们只能在冻成一米厚的、光滑的冰滩上先割些粗壮、高大的苇子搭成人字形 的苇棚,苇棚里铺上几十厘米厚的苇子,打开铺盖,就睡在苇子上边。男人们一般 都是一个人搭一个苇棚住,女人尤其是姑娘们,为了安全和壮胆,一般是两三个人 挤在一个苇棚里。因为苇滩太大,苇林又密不透风,几个人钻进去外边根本看不见。 所以女人们都是三五成伙儿地在一起干活儿,防止被不怀好意的男人袭扰,尤 其今年又添上一群如狼似虎的北京小伙子,更让这些女人们心惊胆颤。 打苇子的苦,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 首先是冰滩上睡觉的苦。冰滩上刚一结冰,季节还没有进入" 数九" ,农场各 连进苇滩打苇子的人就陆续搬来,住在冰滩苇棚里。每天太阳落山,人们就趁着身 上的热气还没被寒风抽干,赶紧钻进苇棚的被窝儿里。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太阳 照到冰面上,反射着万道金光才出被窝儿。因为人们都把脑袋钻进被窝儿里睡觉, 所以被头都是被窝儿里的热气溜出来遇寒凝结的冰霜。人们急速穿好衣服在宽阔的 冰面上点燃一大堆火,以温暖快要凉透了的身体。吃过早饭,再烤一会儿火,直到 身上暖透了,这才拿起镰刀三五成伙儿进苇滩打苇子。 第二是打苇子的苦。刚开始打苇子,都知道进到苇湖里边找那些又粗又高的苇 子打。一来从山东、河北等地来的调苇队专收粗壮的苇子破篾编席,农场打这些苇 子卖给调苇队,可以得到一些现钱。二来粗壮苇子分量重,容易完成任务。但是苇 子粗苇质的韧性就大,公家发的镰刀大都是铁片做的,根本割不动粗苇子。全凭手 劲儿抡刀去砍,这是很消耗体力的活儿。而且有时候砍不好,刀刃儿砍在手上、脚 上,就得挂彩。 第三是落水的苦。因为人们刚进苇湖的时候,冰层冻得还不厚,尤其是苇子长 得密的地方,因为落叶厚,落叶下的水面往往冻得很薄。刚开始打苇子,每天都有 不少人双脚陷进水中,冰冷的湖水浸透棉胶鞋,霎时间就会把棉鞋冻成一个硬疙瘩。 这时候要赶紧丢下镰刀,点燃一堆火,坐下来烤鞋。有时候稍一疏忽,误走进 冰面薄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有人踩碎冰层掉进水里,半身甚至全身被冰冷的湖水 浸透,眨眼的工夫,全身衣服立刻变成包在身上的硬壳。这时候在火堆旁烤就不行 了,只有赶紧往苇子连营区跑,到别人家的房子里去换衣服。 第四是运苇子的苦。苇子打好、捆好之后,装上小车往外运,人们脚穿" 冰掌 " (一种铁打的带尖刺儿铁片,绑在脚底下防滑),拉着双轮车在冰面上走,很轻 快。但是离开冰面到苇场有近一公里的旱滩,也就是地面。小车在旱滩上行走,不 但费力,而且因为路面不平,小车晃得厉害,极容易翻车。很多力气小的人,总是 把从冰滩拉出来的苇子卸掉一半,然后分两次把苇子运到苇场。 打苇子的活儿苦处是不少,但是令人们高兴的事情也不少。首先在精神上人们 得到了极大的自由。在农场的生活、劳动,全是集体行动,一切都在领导的监督、 监视之下。晚上还要集体学习,人们只有在梦里才享有充分的自由。在冰滩里,因 为苇子长得很分散,人们只有分散开来,自由结合打苇子,而且在这又冷又危险的 地方,一般是见不到领导们的影子的。 因为这个活儿担心害怕,又苦又累,所以各连的工人到这个时候都尽力想办法 躲避。领导们为了鼓励大家去打苇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把连里养的猪、羊杀它 几口,送到冰滩给大伙儿瘦弱的身体增添一点儿热量。 打苇子的人们既能得到那个时代极难得到的人身自由,又可以得到那个时代平 时很少见的肉食,自然可以抵消一部分苦处,让人们怀着对美好的憧憬在这冰滩上 奔命。当然打苇子的人们还有一个乐趣,那就是可以忙里偷闲,在冰滩上凭经验找 一个地方,把冰层打开一个一米见方的冰洞。用早就准备好的捞鱼抄子(带长把的 笊篱状工具)捞一些水下赶来吸新鲜空气的小鱼。因为打苇子的人们返回农场的时 间,大都在腊月二十五以后,这些小鱼正好给人们贫乏的春节增添一点儿食物。 王振春和丁义随着班里调到苇子连。按说,凭着尹志奎和苟连长的关系,应该 给他分到一个比较富裕的农业连队。但是尹志奎在农场这半年来对各连的情况摸透 了,苇子连虽然有离场部远的缺点,但是远有远的好处,起码各种运动少,义务劳 动少,杂七杂八的事儿少。苇子连没有种地的任务,所以从春天一化冻到冬天湖面 结冰,这一段时间除了给运苇子的车辆装车之外,没什么其他活儿。冬天其他单位 的人都要住在冰滩里打苇子,而他们班负责苇场清理、过磅收苇子,每天可以在土 坯盖的房子里睡觉,烧火取暖有的是苇子。尹志奎心里还有一个" 小九九" ,他和 刘君英离婚已经好几年了,除了在阿拉干驻地和潘卫红带来的上海伢子见过一面之 外,他再没有和其它女人见面的机会。这一点他还是挺清醒的,知道凭自己这份儿 尊容,要找一个有工作的女人怕是办不到了。而到了苇子连则不一样,这里有不少 没工作的女人在外省调苇队当临时工,一般都是计件拿工资,每月工资比场里工人 还多不少呢。他想好了,过一阵子找一个四川女人成家,让老婆在苇子连当临时工 挣钱,过日子不发愁。现在每当他看见胡明言的儿子跟在他爹身后喊" 爸爸" ,心 里的火儿就不打一处生。不是邓玉亭从中捣乱,他的孩子也会追着他叫好听的了。 有了这些打算,尹志奎就让苟富贵调他们班去没人乐意去的苇子连,老苟还想 劝劝他,可是听他讲了理由,觉着还是有道理的,所以尹志奎带着他这一班人调到 苇子连了。 尹志奎这步棋算是走对了,虽然连里其他班调到各个农业连队,但是搬家的拖 拉机并没有把人往连里拉。而只是停在连部办公室门前,由连领导站在车前讲几句 欢迎的话,同时下达到苇湖打苇子的任务,然后拖拉机直接开到苇湖冰滩。大家下 车一看,全体北京人又都在这里集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