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喜大悲又入狱 苇子连出了人命案,连里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查情况,揭发检举。死者生前曾 接触过王振春、刘长江,这两个人就成了重点调查对象。但是刘长江证明王振春让 那女人进了小屋,就离开苇场回连部了,而且连部卫生员也证明当天晚上王振春在 她的办公室兼宿舍坐到天黑才回宿舍的。虽然有两个人证明,再加上王振春春节要 办结婚喜事的理由,保卫组的人应该放他回家去。但是面对着白忠这个老对头,王 振春还是不敢奢望能批准他回家。可是白忠不但同意了,而且还在公安局同志面前 给王振春打了保票,保证他过了春节一定会回连里来。 王振春和童玛丽的婚事,可以说是已经办了,也可以说还没办。这要看怎么认 为了。在塔里木的时候,王振春和童玛丽领到了结婚证,也曾经邀请几个至交到他 的" 新房" 中喝过喜酒,算是给他们道贺了。可是既没有请连里的干部,也没有请 更多的人。为此许多人和王振春开玩笑,说他们的" 喜事" 还没办,还不算" 正式 夫妻" 。王振春也半真半假地答应今年春节,一定热热闹闹地补办一次" 婚宴" , 招待大家。如今到了年下,又赶上连里出了人命案子,而且王振春还成了主要嫌疑 犯之一,大家都以为他的" 婚宴" 不会再举行了。没想到王振春却当众宣布:婚宴 照常举行。而且这一次不但要请哥儿们,还要请请连里的干部们。--这是他和童玛 丽商量的时候,童玛丽一再坚持的。 话赶话说出去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里的生活条件不但不比塔里木强, 而且比塔里木更困难。听说王振春要办喜事儿,北京哥们儿的确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捧场。童玛丽暗中找钱明喻想办法,居然弄到了五公斤猪肉,加上连里公家分的, 一共有七八公斤肉,也就算对付着能办事儿了。连王振春都奇怪:童玛丽怎么会有 那么大的本事?不但弄来了猪肉,还买来几公斤黑得牙碜的糖块,弄来一张" 飞鸽 " 牌自行车票外带农一大包场点心房做的其硬似铁的" 核桃酥" 、十几公斤农场酒 坊烧的白酒!--尽管还是谈不上" 丰盛" ,至少在" 量" 上已经胜过" 塔里木" 时 代了。 朱阿三春节前刚从塔里木调出来,他带着一帮上海溜子来凑热闹,扬言要给王 振春一个惊喜。王振春知道他是个穷光蛋,顾吃顾不了穿的人,所以不让他拿东西 来:" 你是我兄弟,只要你来就行,千万别费那份儿心了。" 但是到了大年三十儿 的晚上,朱阿三真的带着他那帮小溜子忙活了一晚上,给王振春送来三十多只鸡、 一只宰好的羊。王振春知道朱阿三那帮人在农场是有名的" 小瘪三" ,偷小家小户 的鸡是常事儿。在禁闭室和王振春认识的四川" 龟儿子"-- 他的大号叫皮武德,也 送来两只鸭子、几斤豆腐,给小王贺喜。婚礼定在大年初四,因为这天正是王振春 的生日。余亮、王汉、刘云良、李国栋和好几位跟小王不错的北京哥们儿都来帮忙。 从大年初一开始,童玛丽指挥着余亮他们杀鸡、剁羊肉、烫鸭子毛。李连锁、 刘君英一干女将在屋里忙活:收拾房子,贴喜字、择菜、切肉,忙成一团,屋里屋 外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王振春在屋里和朱阿三等一帮上海小兄弟谈东扯西,聊 他过去那些踢七个、打八个的老事儿,让那些上海小青年听得眼直耳竖、面露慕意 …… 初三这天晚上,童玛丽到刘君英家去住。余亮他们几个哥们儿就挤在小屋里凑 合一晚上。第二天天还没亮,童玛丽过来把王振春他们叫醒,点起几盏马灯开始忙 活白天的喜筵。因为每家的住房都很小,所以喜筵分几处摆。王振春家是洞房,摆 了一桌主席,请的是赵振堂副连长、王金昌排长、王汉、余亮、朱阿三等有头有脸 的人。也请了苟富贵、戎昊臣,但是这两个人全都借口有事儿没来。胡明言家请的 一色儿是上海人,由本场一位出了名的溜子沈阿大领着十几个上海青年坐一桌。王 金昌排长家全是和王振春有来往的北京人,由刘云良牵头坐在一起来凑热闹。女眷 都在刘君英家里做客,由刘君英代表童玛丽招待众人。童玛丽不知使出什么办法, 竟然把场部干部食堂的大师傅请来做菜,这让王振春大出意外也大长面子。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大家正吃得高兴,只听外边一声喊:" 军代表来了!" 王振春听了大吃一惊,连忙迎了出去,只见钱明喻身穿军装从停在门口的吉普车上 下来,笑容满面地向王振春走来。" 我到各连视察,听说你今天结婚,碰上这样的 喜事我也来凑凑热闹。欢迎不欢迎啊?" 这时候单位的连长、指导员,家住在这里 的苟连长、戎副指导员都闻风赶过来迎接钱明喻。童玛丽满面春风地迎出来笑着说 :" 您是贵客,请都请不来的,哪能不欢迎呢?" 说完请钱明喻进屋。这一下屋里 的人都站起来,钱明喻挥挥手:" 你们坐着!我碰上了喜事来沾点喜气儿,其实我 也是北京人,咱们还是老乡呢。" 王振春听了这句话心里一愣,因为这句话他从童 玛丽嘴里听到过。看见童玛丽弄来那么多东西,还有连干部都弄不来的自行车票, 他心里起了疑。追问之下童玛丽才告诉他是央求军代表才给的,军代表也是北京来 的,都是老乡嘛?这点儿照顾还是应当的。看见钱明喻对大家这么客气,王振春心 理的疑点消失了:" 看来这位军代表是个平易近人的领导,我把他想歪了。" 于是 他连忙请钱明喻坐下喝喜酒:" 军代表,您是贵人!您能来,给我们平添了不少喜 气儿,您得坐下喝三杯喜酒!" 钱明喻一眼看见朱阿三,脸就绷起来:" 朱阿三! 听下边反映,你带着一伙儿人偷了人家不少鸡鸭,虽然说现在是割资本主义尾 巴的时期,可那也得让人家自己来割。下不为例,啊!再出现这种事情,就要以偷 盗论处!听见没有!" 朱阿三带着人偷鸡的事儿,小王也听说了,不少丢鸡的人还 上场部去告状。刘优德主张把朱阿三抓起来,但是谢遂鼎不同意。他认为场里一再 命令各连小家小户不许养鸡、鸭、羊,违者以走资本主义道路论处,而且农场领导 也带头杀了自家的鸡鸭。这是上头传达的革命精神,可是有些人家就是不听,他自 己不乐意革命,就让别人来替他革命!谢遂鼎是场部负责治安工作的,刘优德也只 好由着他了。 王振春见状赶紧端过一杯酒往钱明喻手里塞,同时自己也拿起一杯酒拦住钱明 喻的话头:" 钱场长,您来参加我的婚礼,咱们就碰一杯!祝您步步高升!" 钱明 喻刚要接过酒杯,只见从外边疾步走进一个人来,趴在钱明喻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钱明喻面色一变,板着脸说:" 你们是公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完瞟了 童玛丽一眼,转身疾步走了出去。他刚一出去,从屋外立刻闯进几个人来,其中有 白忠。 有两个人上来拉着王振春两条胳膊,抹肩头拢二臂连拉带扯把王振春推出屋外。 童玛丽立刻追出去,只见屋外边站着五六个拿枪的警卫,谢遂鼎和两个穿公安制服 的人站在一边看着。这时候屋里的人也都涌出来了,谢遂鼎马上喊:" 立刻带走! " 几个警卫迅速把王振春扔上拖拉机车斗里,拖拉机吼叫着,喷着浓烟开走了。 童玛丽一看着了急,也顾不得原来假装和钱明喻不认识,马上上前拉住钱明喻 的衣服叫:" 钱场长,这是怎么回事儿?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您上这儿来给我添 恶心来了?" 钱明喻急不得、恼不得,心里火儿大得很,上这儿来道喜,是童玛丽 一再要求的:" 有您到场给我长长面子,也不枉咱们好了一场!" 没办法,他只好 在场部会议上提出" 春节大拜年" 的建议。由刘优德、谢遂鼎和他分别带领三个小 组到全场各连巡查,而他给自己分到童玛丽这个连,假装碰上童玛丽的喜事儿,以 满足童玛丽的要求。更让他生气的是:抓人的事儿事先根本没告诉他,这是谢遂鼎 明目张胆地向他这军代表地位的挑战。他狠狠地瞪了谢遂鼎一眼,甩下一句:" 这 是公安局办案,我也不能干预!" 就上吉普车开走了。童玛丽想找在场的白忠问问, 可是这些人一句话没说,上了公安局的汽车也跟着走了。童玛丽满脸的无奈,跑回 屋里趴在床上嚎啕大哭。李连锁、刘君英连忙过来劝说童姐,王汉吩咐余亮收拾各 屋残局,自己骑上童玛丽新买的自行车直奔场部而去。 到晚上天大黑了,王汉才从场部回来。他从刘优德那里得知苇子连杀人案起了 波折:王振春的两个人证都改了口。更奇怪的是:重要嫌疑人刘长江竟然从禁闭室 逃跑出来,被人勒死后抛尸在一条废弃的排水沟里。第二天又下了一场大雪,等公 安局的人来看现场,什么痕迹都没有了。于是工作组就把重点搁在王振春身上,决 定立刻把王振春抓起来,免得节外生枝再出意外。 杀人案发生后,场部以谢遂鼎为首的保卫组和上边来的公安局警察一致认为这 案子百分之九十是北京人干的。谢遂鼎提出三个理由,第一是北京人头一年到苇湖 干活儿就发生了杀人案,怎么那么巧?第二是这些北京人都是有" 前科" 的,他们 对无产阶级专政不满,这就是阶级报复的表现。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这些北 京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壮年人,进疆几年没和女人接触过。据苟连长、戎昊臣介绍, 这些北京人为了满足性欲,在塔里木竟然大搞" 鸡奸" 活动。他们连同性的男人都 要肏,更何况在苇湖那没人的荒野,碰上了大姑娘还能不起淫心?更加上死者生前 接触过的两个人都是北京人,所以工作组把破案重点定在北京人身上是顺理成章的 事了。 因为王振春有两个人证明他不在现场,所以工作组把重点搁在刘长江身上,派 戎昊臣寸步不离地看着他并且做他的思想工作,动员他主动坦白交代、认罪服法。 刘长江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一口咬定没杀过人,但是又找不出证明人来。 因为他的工作就是一个人干的,没有第二个人在场。他原想让戎昊臣证明他一直在 苇场上转悠,但是老戎不答应:" 我在苇场也只是转了一圈儿就回去了,我怎么知 道你杀没杀人?我没指证你杀人这就对得起你了!别的事我办不到!" 春节马上到 了,工作组决定把刘长江抓到场部禁闭室关押,公安局的人回家过年,节后再来审 案。 这一个决定让戎昊臣心里着了急:" 刘长江这小子到那儿要是把自己抖露出来, 这不是找麻烦了吗?" 他利用最后一次找刘长江谈话的机会,把抓刘长江的消息透 露给他。刘长江一听就急了:" 我又没杀人,干嘛抓我?再说你当时也在那里,你 应当给我作证啊!""这小子果然要咬我一口!" 戎昊臣心里有了准备,不慌不忙地 说:" 我是到苇场去过,不过只是转了一圈儿就回连部了,这一点有尹志奎作证。 我知道你没杀人,但是我们三个人里只有你没有人证。看在你在我手下还挺听话的 份儿上,我拉你一把:头一点你得改口,不能给王振春作证明。你就说记差了,没 看见那小子什么时候走的。再一条就是逃跑,不过不能在这儿跑,也跑不了。等到 了禁闭室,我想办法给你机会逃跑,跑回北京呆一阵子,等真正的凶手抓到你再回 来,不就没事了?" 结果事情还真让戎昊臣办成了。他先指使在警卫班当警卫的大 儿子偷配一把禁闭室的钥匙。儿子自然不干,这时候戎昊臣只好对儿子说:" 不让 这小子跑,他就要咬我一口,要是我被抓起来,你这份工作还能干吗?这个道理你 还不明白?" 年根儿了,警卫班的人都在忙活着给自己小家奔吃食,只留两个年轻 人留守警卫室。戎昊臣让儿子到警卫室跟他们聊天儿,自己孤注一掷地冒险去放人。 刘长江见戎昊臣不但放了自己,还送给他一百块钱,心里高兴得直给戎昊臣作揖。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戎昊臣会在他背后下了手,他被戎昊臣活活勒死丢在水沟里。戎 昊臣把刘长江除掉之后,又在打黄秀芳的主意,他要说动黄秀芳改口,把王振春送 进禁闭室进而被当作凶手杀掉,以解心头之恨。 这一来节前节后连出了两桩杀人案,引起了上头的注意,于是地区公安局也派 人来参加破案。经过研究,工作组认为虽然重点还是要放在王振春身上,但是也要 先排除周围的疑点。决定分成三个小组分头调查,一组到劳改队调查,结果劳改队 人人都有没有作案时间的证明。一组在苇子连调查,同样是都有人证来排除嫌疑。 但是没想到黄秀芳这一次却矢口否认王振春那天在她那里呆过,她的理由很简 单:" 阿拉记差了,王振春只是和我男朋友一起来过。" 这一下对王振春非常不利, 一个证明人死了,一个又改了口。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尹志奎向公安局人反映,王 振春在苇场着火的那天晚上一夜没回宿舍睡觉。班里汪麻子证明:" 我夜里起来解 手,手电筒照着王振春的被子是叠得好好的,铺位空着。" 挨着王振春住的丁义也 支支吾吾地说:" 我那天睡得死,没注意他回来没有。" ……这些检举材料送到负 责审讯王振春的地区、师公安局和白忠一组人手里,使他们更加认定王振春就是杀 人犯。 他们集中追查王振春在苇场失火那晚和春节前这几天的行踪,试图找出这两起 杀人案都是王振春做的证据,一举把两个大案全破了,向地区革委会报喜。 这一来王振春可是受尽苦了,刚进禁闭室他一口否认与此事有关,于是各种刑 罚全都用在他身上。但是他知道人命关天,承认了是要掉脑袋的。最后他坦白交代 苇场失火那天晚上他是没回宿舍睡觉,而是在黄秀芳床上睡到天亮:" ……那天本 来是小黄男朋友要搬回连里,说好请我到黄秀芳宿舍吃饭、喝酒。但是等了半天小 黄男朋友没来,最后我们两人一块儿吃的饭,那天我们两人都喝了酒,稀里糊涂我 们就上了床干了那事儿。一直睡到天蒙蒙亮,还是小黄叫醒我才溜回宿舍的。…… 春节这几天因为我要办喜事儿,一直在家里忙着,我老婆可以证明。" 白忠问 他为什么当初没说在小黄屋里睡觉的事儿,王振春理由很充足:" 人家是没结婚的 大姑娘,这事儿说出去她男朋友一定会跟她分手,所以我自然不能说。" 但是这些 话搁到现在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了,黄秀芳先否认了王振春到过她宿舍的事,王振春 的话自然没人相信了。就这样,审来审去只过了一个礼拜,王振春就被秘密押送到 公安局大狱,连脚镣都给他砸上了,明摆着,他已经成了死刑未决犯。 王振春被抓走之后,童玛丽把女儿托给刘君英,自己天天骑车到场部打听消息。 为了救小王,她豁出自己的身子,隔三差五地陪着钱明喻睡觉。但是消息越来 越差,到最后她都有点儿怀疑小王是不是真干了这事?尤其是他和黄秀芳通奸的事 让童玛丽十分气愤:" 这么多年我对他那么好,就是铁人也会把他的心暖化了。他 竟然背着我私通别的女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但是也有一个人对这件事有不同的 看法,他就是白忠。白忠曾向谢遂鼎反映过还有第三个人有疑点,那就是戎昊臣。 因为他亲口听刘长江说过" 当夜戎昊臣也来过苇场" 的话。但是刘长江现在死了, 而且谢遂鼎一口回绝了他的看法:" 你这是什么观点?放着阶级敌人不去调查,先 怀疑自己的革命战友?这事儿早就定了,一定是北京人干的!这种话你以后少说, 免得伤害了革命同志,放纵了阶级敌人。" 但是白忠仍坚持向地区公安局的人反映 了他的疑点,只是这两起命案一个被火烧了,一个被大雪遮盖了,一点儿有利的证 据都没收集到。他认为王振春在苇场着火那天晚上睡在黄秀芳房子里的话似乎可信, 关键是要做好当事人黄秀芳的思想工作,让她说出实情,以免造成冤案。地区公安 局的人考虑了他的意见,在判定此案时给王振春留了一条命:判了个死刑,缓期执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