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右派改正的落实 在农科院看了几天资料,王汉赶紧回师部农科所去上班. 因为所领导只给他几 天时间,他怕误了期会给刘优德找麻烦,所以天还没亮就赶到开往库尔勒的汽车站 去坐班车。 这一阵子,各地到自治区首府来办事的、来申诉的人特别多,班车非常紧张, 晚一点儿就坐不上车。他天不亮就赶到汽车站,还是没有座位了,因为很多人是头 天晚上就在车站排队的。没办法,他只好站在座位间的过道上,手抓住车厢顶的横 拉杆扶手,随着汽车摇摇晃晃倒换着双手和双脚熬过这漫长的十几个小时行程。 汽车沿着崎岖不平的公路进入天山山区,道路颠簸不平和连续的九十度急拐弯 使车上坐着的人们七歪八斜,而像王汉这样站着的人更是东倒西歪,像摇元宵一样, 连蹦带跳,七歪八扭。王汉一不小心脚踩在旁边坐着的一个人脚面上,他连忙道歉 :"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重重地看了他一眼,连说:" 没关系!没关系!坐这 种老爷车,免不了的。" 又过了一会儿,汽车开始像蚊子叫一样" 嗡嗡" 哼着,慢 悠悠地往山上爬,那位坐着的人抬头看了王汉一眼说:" 这位同志你站累了吧?我 坐得也屁股疼了,干脆咱们俩人临时换个位子,你坐下来歇歇腿,我站一会儿活动 活动腰,你瞧行吗?" 王汉这时候确实两条腿站酸了,他只好用手攥紧车顶的横拉 杆,用力把身体向上提以减轻体重对腿的压力。同时倒换着双腿,用' 金鸡独立' 的姿势让酸麻的腿肚子' 缓一口气儿' 。听到这个建议他自然满心欢喜:" 真不好 意思的,打扰你们二位了。没办法,这一阵子坐车的人就是多。这里路况差,汽车 又都是老掉了牙的,只能忍耐吧。你们二位还真有本事能占上座位,昨天晚上熬了 一宿吧?" 坐在他身边的人轻声说:" 我们是花了五块钱从一个维族人手里买的座 位号,听你的口音是北京人吧?" 王汉点点头,那人又问:" 是在库尔勒工作?" 王汉还是点点头。" 兵团的?地方的?" 这回王汉不能不开口了:" 兵团农二师的 "问话的人脸上露出了喜悦,连忙接着问:"我能向您打听一个人吗?" 王汉摇摇头 回答:" 我在下边的农场当工人,除了身边的同事我不认识其他人。" 那人说:" 没关系,因为我要打听的也是你们北京来的人,他叫张文景,是个河南人,也是六 六年从北京到这里来的。" 一听" 张文景" 三个字,王汉心里一愣:" 怎么又碰上 找他的人?他们又是哪里来的?" 于是他回答:" 巧了,你们打听的这个人碰巧我 认识。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立刻把手伸进内衣口袋往外掏东西,王汉连忙拦 住他:" 车上乱,别拿东西,一会儿汽车会在半路停下来吃饭休息,咱们一会儿再 聊。" 吃完午饭汽车司机要休息一小会儿,那两个人和王汉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聊 起来。王汉得知这两个人是河南一个大学干部处的干部,奉上级指示到新疆来寻找 张文景的。他们到乌鲁木齐已经半个月了,四处跑兵团机关,最后遇到好心的知情 人指点他们到南疆的兵团单位去找。因为大部分六六年从北京发配来的北京人都在 南疆,具体在哪个师他也不知道,只有靠自己去闯着找了。那位年长一点儿的人解 释说:" 拨乱反正奔四化,需要大批的人才,尤其是要从孩子们抓起,这是小平同 志的重要指示。我们大学决定开办一个' 神童班' ,把国内各地发现的具有优异能 力的' 神童' 集中起来给以特殊教育,使其快速成才。我们在杂志上看到张文景的 几篇关于儿童教育的文章,领导上研究决定调他来主持' 神童班' 的教学工作。这 个艰巨任务就交给我们两个来完成。您千万行行好,帮我们找到张文景同志,他要 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只要他答应去教书就行。" 到了库尔勒,王汉把他们两个人 带到师部招待所住下,并答应帮他们先联系上张文景,把他们找他的意图转告他。 然后王汉马上去找刘优德,请求他给自己派一辆吉普车连夜赶到胜利农场去找张文 景。刘优德听了他的请求有点儿不乐意:" 张文景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咱们为什 么不自己任用?现在和前两年不一样了,我明天就通知张文景到师部中学来报到, 把北京人里优秀的老师都调到师部中学来,给兵团培养一批人才不好吗?" 王汉把 在兵团遇到的中科院干部的事告诉刘优德:" 像张文景这样的人才咱们兵团' 庙' 小,有些大材小用了。而且人家拿着省委书记的' 令箭' ,您敢不放人吗?我的意 思是先去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愿,让他能去一个更能发挥他的作用的地方不是更好 吗?" 刘优德想想也是的:" 这么有本事的人在兵团这个小' 池塘' 里容不下人家, 干脆做个顺水人情。不过应当借机会给农场捞点儿好处,起码要给农场培养出几个 大学生来。自己的女儿再有一年就应当考大学了,凭她现在的成绩怕是根本考不上, 趁此机会让他们给女儿预留一个上大学的名额。" 他直截了当地对王汉说了自己的 想法,王汉沉吟了一下说:" 这个问题不大,只是张文景本人不知是愿意去北京还 是去河南?他要到河南这件事就不在话下,要是去北京,中科院那么高级别的单位, 人家根本不会搭我们这根弦儿的。再说人家抱着令箭来的,咱们根本没法儿跟人家 讲条件。" 刘优德一听就急了:" 难道就这样眼看着咱们培养、教育出来的人才让 人家白白调走?你得想个主意说服张文景到河南的大学去教书,咱们来个两全其美。 "王汉对张文景的去向倒是胸有成竹,他知道张文景一直喜欢研究基础教学的问题, 凭自己对他的了解再加上帮助他分析一下两个去向的优劣,张文景选择去河南的可 能性很大。于是他向刘优德拍了胸脯:" 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说服他去河 南!您马上派车吧。" 张文景听王汉把事情经过说完,却没有什么表示,因为天色 已经比较晚了,汽车司机颇不耐烦地催着王汉快点儿回去:" 你可快点儿啊!半个 小时够了吧?" 说完又小声嘟哝着:" 真他妈右派翻了天,出门骑个自行车就行了 嘛,还想坐小汽车?老子今天真晦气!伺候一个老右派。" 王汉全听进耳朵里,但 他没有吭声,所以现在心里很着急等着张文景表态。本来他计划好是等张文景表了 态再施以说教,但现在他见张文景只是沉默不语,心里着急,就先开了口:" 这件 事我以为你还是去大学教' 神童班' 比较好,因为到中科院研究所作研究工作固然 好,但是目前中国的科研单位还是一片散沙。经过多少次对知识分子的专政,让现 存的科研人员心惊胆颤,根本谈不上开展什么科研工作。像我现在呆的农科所应该 是一个最基层的科研单位吧,可是我想订一份儿外国科研杂志都不行。以此推断现 在到科研单位恐怕几年之内你搞不成研究工作。当然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多学习一 下国外的研究成果,补一补这几十年对世界科技发展所知甚少的亏空。不过我以为 你到大学去教' 神童班' 更好一些,因为你对从事基础教育工作比较感兴趣,也形 成了自己的一套办法,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实践一下你的办法。中国的科研发展真的 要从儿童抓起,才能有一个长足的发展,这也是你的夙愿。在大学教书的同时你可 以多看看国外科研杂志,不耽误你的学习和自我进修。等过几年科研单位的形势变 了,你经过学习和思考也能比较有把握地选一个课题去研究,到那时候你再调到科 研单位去从事研究工作对你比较有利。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文景点点头开 了口:" 这个道理我明白,我现在想的不是这个事情,我想的是调我去教书也罢, 搞科研也罢,我去了人家会怎么对待我?别忘了我现在还是一个戴着帽子的极右分 子!政治身份不解决让我怎么出去工作?至于上哪儿工作我倒不太在意。" 王汉听 到这儿,手一拍额头说:" 你说得对!这几年' 文革' 的你争我斗、穷掐恶咬,那 些当官的早把给咱们摘帽子的事儿丢在脑后了。这件事我琢磨着好办,因为咱们以 前摘帽子都是劳改农场宣布的,也就是说咱们现在的单位党组织就能说了算。你知 道我跟师部刘政委关系不错,我回去立刻去找他,凭他现在的身份以师党委的名义 立刻宣布给你摘掉极右帽子我看没问题。只是刘政委希望那个大学能给她女儿一个 '免试入学'的名额,这个作为放你的条件要由你对他们提出来,我想他们会答应的。 "张文景摇摇头:"这样不好吧?人家敢冒这这样大的政治风险起用我,我心里已经 是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向人家提条件?" 王汉抬手腕看看手表着急地说:" 时间 不早了,你没听司机在外边一个劲儿按喇叭?来前我和那两个大学来的人接触过, 我心里有数,只要你答应去教书,他们一定会答应你的任何条件的。你现在马上跟 我上汽车走人!""现在走我还没有向领导请假呢?总得跟连长请个假,再把猪圈的 工作交待一下吧?" 王汉着急地抓住张文景的胳膊往外走,嘴里说:" 这是千载难 逢的机会,你不用婆婆妈妈的!至于请假、喂猪工作你从此就不用再操那份儿心! 刘政委明天早上一个电话就全解决了,就是你喂的十几头猪全饿死了也是小事儿一 桩。今非昔比,你要飞黄腾达了!" 张文景被王汉拉扯着往外走,嘴里着急地连说 :" 你总得让我拿上行李啊?总得找连长说一声让他马上派人接替我的工作,真的 别让猪饿着呀!" 但是王汉不听他的唠叨,只管把他扯上汽车一溜烟儿往师部开去。 张文景调走没几个月,党中央解决右派问题的《五十五号》文件直接下发到农 场。而且陆续有内地发来的查找" 原来本单位右派分子下落" 的信函发到农场来, 更有一些单位派三四个人组成专门的" 落实政策小组" 到农场来宣布右派" 改正" 的决定。张礼就得到了这种右派" 改正" 工作里最高级别的礼遇。 那一天,张礼简直像" 得道成仙" 似的高兴。因为来给他落实政策的小组成员 的级别实在够高的:有中宣部的人、广电部的人、新华社的人,他们由省党委的一 位处长、兵团一位部长陪着,在刘优德和师部几位处长的引领下,几辆吉普车浩浩 荡荡直奔北京人居住的营区而来。这个场景惊动了周围连队不少人,因为他们活这 么大岁数很少见到这么多小汽车一起到连队来。就是兵团司令员来视察工作,也只 有两三辆车子。这浩荡的小车队开到连队办公室门前一字儿排开停好,农场领导原 来决定在场部会议室举办宣读《右派分子张礼改正通知书》的,但是张礼坚决不同 意:" 我要求在有全体北京人参加的全场大会上宣读,否则我拒绝参加!" 但是现 在正是农忙季节,临时召集人员是来不及的。农场场长对他说明情况,他瞪着眼珠 子跟场长吵:" 你们这是不重视中央文件、不执行中央政策的具体表现!我们终于 翻了身,这样的好消息难道不应该让全场工人都知道吗?" 刘优德出面和他谈,他 更不服气:"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我现在不是你手下的一名小 卒了,往后你见着我要叫首长!" 最后还是中宣部来的那个人发了话:" 张礼同志 发点脾气是可以理解的,他受了几十年的冤枉嘛。他提出开大会也是合理的要求, 只是现在正是农忙季节,一时不好召集人,再说张礼同志还有新的工作任务等着你, 也不能再耽搁时间长了。我看可以部分满足张礼同志的要求,把宣读会议挪到北京 人居住的连队。张礼同志,你看怎么样?" 于是小车队才开到基建连办公室门口。 这一下把苟连长吓坏了,他长那么大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连忙迎出来和" 首长 们" 握手。轮到张礼面前他有点儿犹豫,手伸到半路就停住了。张礼一扭脸假装没 看见他就过去了,嘴里还甩下一句:" 势利小人!" 大会上由中宣部的干部宣读了 张礼原单位党委做出的《对张礼同志错划右派问题的改正决定》,那位领导还当着 所有北京人的面直接宣称" 张礼同志是我们宣传战线的好典型,他受了冤枉吃了苦, 却能任劳任怨、踏踏实实在农场劳动无怨无悔,这种精神值得你们大家学习!…… "散会后,张奎印跑来对张礼说:"老张,这回你可扬眉吐气了!你先陪北京来的人 说话,我去帮你老婆收拾行李。" 张礼斜睖他一眼,嘴里甩出一句:" 狗拿耗子、 多管闲事!少在这儿巴结差事,滚一边儿去!" 张奎印气得干瞪眼儿也还了一句: "你臭美什么?我还不也是全国供销总社的好典型?到时候我会让场里开全场大会宣 读通知,一定要压你一头!" 张奎印从一得知右派平反的消息后,心里美得进出家 门嘴里都哼着小曲。他已经设计好自己平反后调回北京的生活:" 首先要给我分一 套楼房,工资至少提升三级,这二十年的补发工资少说也有万把块钱。当年我已经 内定升为副处长,按二十年提升速度算下来,最少得给我一个副厅级职务。" 但是 在张礼的落实政策小组来到连里以后,他曾经悄悄儿找北京来的干部打听过,人家 说:在当地已经结婚成家的," 改正" 后基本上在省内安排工作。而且他后来听王 继军说起过,张礼就是安排在省委宣传部当一名普通干部。这一下他心里着了急: "自己娶了个二手老婆本来就有点儿窝火,现在又因为她而回不了北京,自己这二十 年的苦不是白受了?不行!反正她的户口又没迁过来,干脆跟她离婚!让她还回到 那个老家伙身边去。" 王春花和张奎印结婚的时候,她的户口准迁报告已经批下来 了,只因为那个老职工对张奎印从他手里把老婆抢走心里气不忿,他去找他的老领 导刘优德叨叨这件事。刘优德听了心里也气得很:" 这些老职工年岁大了成个家不 容易,碰上这样缺德的北京人拆散人家的家庭,也太欺负人了!" 于是他打电话给 农场政委,告诉他:" 通知那个北京人张奎印,让他把那个老职工花的路费、生活 费全部还给人家,不然那个女人的户口不能办!" 张奎印当然不想掏这份儿" 冤" 钱,所以王春花的户口到现在还没迁过来。 有了离婚这个主意,他开始成心找王春花的茬儿,什么" 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 淡了" ," 煮的饭不是硬了就是软了" ,平时" 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不是 嫌她眼睛歪了就是嘴鼓了,反正找着茬儿挑毛病和王春花吵闹。王春花自然也不是 忍气吞声的人物,于是本来平静的生活一下子变成翻江倒海的吵闹。最后张奎印骂 她是" 大破鞋" 、" 二手货" ,什么话难听骂什么,骂得王春花也急了:" 离开你 这个鸡蛋还不做点心了?离婚就离婚!谁怕谁?有剩男没剩女,我就不信离开你我 还嫁不出去了?不过你得赔我' 青春损失费' 一千块钱,不然我不跟你去办手续。 "张奎印平时过日子细得很,动他一分钱他也心疼,现在为了今后的美好生活,他咬 咬牙真的拿出一千块钱拍在王春花面前。王春花知道张奎印是个" 小肚鸡肠、愣舍 命不舍财" 的角色,她完全没想到张奎印这回动真格的了。没办法,她只好跟他到 场部办了离婚手续,又去找那个老职工复婚。老头儿喜出望外,自然不计较她的" 忘恩负义" 行为," 破镜重圆" ,重归于好。 可是张奎印足足等了半年,和他在一起的右派全都收到了《改正通知书》,惟 有他一个人什么都没见着。他去找已经调到农场中学当老师的王继军探问,老王也 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据我所知全国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没有得到改正,难道你也 属于那几个少数人里边?那可是章罗联盟的大人物哇,不然你请个假回北京到原单 位查一查去?" 张奎印还真就去了北京,到了原单位门口一看,几十年过去了,这 里已经是" 鸟枪换炮" ,平房改大楼了。他挺胸直腰往楼里闯,在门口让传达室的 老头儿拦住了:" 嗨,嗨嗨--!我说你是干什么的?直眉瞪眼往里闯!知道嘛?这 里是国家机关,平民百姓不得擅入!" 张奎印气得眼珠子瞪得跟包子一样大,双手 叉在腰上训斥着说:" 知道我是谁吗?大爷我姓张雅号奎印,不是五七年那个坑人 的运动,这会儿没准儿我已经是这座大楼的主人了。你这样的人给我提鞋我都怕脏 了我的脚,还他妈跟我面前人五人六儿的!少在这儿诈唬,留神把肏屁股的招来! "说着说着他嘴里就把劳改农场的"俚语" 甩出来了。 那老头儿气得干张嘴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从里边走出一个人,看见张奎印站住 了脚,两眼盯住张奎印看,嘴里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话:" 你是张--张--张什么印 来着?" 张奎印也把他认出来了:" 你是当年在我那个科里的小钟?" 那老头儿赶 紧出言纠正他:" 什么小钟?这是钟局长!" 张奎印听了面部表情凝住了,嘴半张 着说不出话来。那人满脸带笑地" 训斥" 老头:" 什么局长不局长的,咱们是人民 的勤务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 张奎印看着眼前这个人的笑脸,心里真是打 翻了五味瓶," 酸、甜、苦、辣、咸" 在心里搅成一团,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局长颇有感触地说:" 哎呀,一别二十年,真不知道你到哪里去高就了!你 在局里可算是一位精通业务的老同志,前几年我还真让下边的人去找过你,有你到 局里来,可是我一个好帮手哇!" 张奎印听了这话,心里真是气儿不打一处生,心 里说:" 好哇,跟我装丫挺的!得便宜卖乖,把我弄走了,你们踩着我的肩膀爬上 去了。" 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可不能往外说,因为它是来办事的,不是来吵架的。 于是他脸上挤出笑容,双手一抱拳说:" 恭喜!恭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 在你是最高领导了,我正有事找你们,怎么样?帮我解决点儿问题吧。" 那人忙推 托道:" 哪里,哪里,我只是副局长,不过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告诉你该找谁。" 张 奎印把自己至今没收到《改正通知书》的事对他一讲,那人立刻告诉他:" 一楼往 左拐第十间屋就是局里的落实政策办公室。不过据我所知,你当年并没有被划为右 派。你找找他们,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把你的档案调来查一查。" 说完后那人和 张奎印握握手抬腿就往外走。张奎印追出来拦住那人:" 小钟,我跟你打听一下, 当年那个整我最凶的王震寰,现在在什么地方工作?" 那人停住了脚步,转身对他 说:" 说实在话,当初就是为了争那个副处长位子,王震寰不把你整下去他怎么能 坐那个位子?后来他官运亨通,' 文革' 前他已经是这里的最高领导人。' 文革' 一开始,他就被打倒了,听说死在湖南五七干校。你的事情,我实话告诉你:当年 往上报右派名单上确实有你,但是上边认为你平时工作有成绩,靠拢党组织也做得 不错,所以并没有批准划你为右派。只是王震寰那时候已经升为反右领导小组副组 长,他把上边的批示硬压下来,为了不做得过份,怕让领导发现,他口头宣布给你 从轻发落,按三类右派处理,开除公职,自谋出路。所以没把你抓起来送劳动教养, 而是发给路费让你回老家种地去。依我看,你现在找谁也是白搭,找当年整你的人, 他已经到地里听蛐蛐儿叫去了,只有认命吧!" 听了这一番话,张奎印一下子惊呆 了。他回想当年处理他的事情经过,的确是这样的。他脑子里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一片空白,只有三个字在脑子里不停地翻滚着:" 我认命- !我认命--!我认命---! "顿时脑子里像被一颗炸弹炸了一样,两眼直了,两片薄嘴唇抖个不停,双手也在发 抖,吓得那位副局长立刻溜之乎也。传达室那个老头儿心眼儿不错,赶紧从楼里叫 两个人来,把张奎印搀扶到屋里,给他倒水喝。又对那两个人说:" 瞧这老头儿多 可怜!看他的样子黑瘦、黑瘦的,准是外地农村来的。八成是几天没吃饭饿的吧? 你们看他那眼神儿饿的发直,俗话说' 饿得眼发蓝' 就是这副模样。干脆我上食堂 给他弄两个头天剩下的馒头吃,等他缓过劲儿来让他快走吧。" 张奎印回到农场, 立刻到劳资科要求把自己的档案取出来查一查,文秀英一口拒绝了:" 不行!这是 保密纪律规定的,不允许私人查看本人的档案。你让北京原单位来函调档,只有组 织上才可以翻看个人档案。" 张奎印像是疯了一样,一把把文秀英推倒在地。文秀 英大叫:" 来人哪--!打死人了!" 这时候周围几个办公室的干部闻声涌进来,揪 着张奎印的脖领,反扭着双臂,以" 无理取闹、殴打干部" 的罪名送到禁闭室关押 起来。 王继军知道了这件事,跑到场部找领导为张奎印求情:" 他被白白冤枉地当了 二十年右派,这事儿搁到谁身上也准得气疯了。您原谅他的过错,也谅解他的苦衷, 把他放出来,就让他查看一下档案。等他看明白了也就死了心,再不到处东奔西跑 去上诉,不是一了百了了吗!" 果然让张奎印翻看了自己的档案,连一个小纸屑都 没放过,真的是根本没有划右派的决定书。倒是有一份儿《开除公职通知书》,上 边写着:" 兹因张奎印一贯偷盗成性、屡教不改,现经研究决定给予开除公职、自 谋生路的处分。" 看字迹,张奎印立刻明白:正是当年和他并列为提升副处长候选 人的王震寰亲笔写下的这份儿伪造文件。现在他已经得到报应,把命丢了,而且通 知书上还盖着单位的大印章。一切死无对证,让张奎印气得头发涨脑发晕,欲哭无 泪,欲诉无门,只能" 干出声" 地接受强加在他头上这虚妄的" 惩罚" 。 从此他只要是一个人在一边无语,嘴里总是喃喃有词地说着什么,最后总算是 有人听明白了他是在叨念着" 报应!报应!开除公职了。" 好在他还是有一身的手 艺--机械设计、制作,泥瓦工把角、放线、抹墙、挂顶棚他全会,又有一膀子力气, 能说会干,在农机修理连还是有他的技术员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