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恶人自有恶运磨 戎昊臣死了之后, 石灰窑又接连发生了几件倒楣事儿。 头一件事儿,出在张奎印身上。戎昊臣一死,石灰窑的老板自然就是齐桂英了。 王金昌看在死鬼戎昊臣的份儿上,仍然在这里帮助齐桂英管理石灰窑的事务。而张 之强竟然跟齐桂英明铺暗盖,在外边口口声声说:" 石灰窑现在姓张了!" 言外之 意,他是老板。他出外推销石灰,收的货款也常常是不按数交上来,为此王金昌跟 他吵过几次。但是齐桂英对张之强的行为不肯吱声,闹得王金昌里外不是人儿。 刚开始,张之强因为理亏,不敢跟王金昌顶嘴;后来见齐桂英明显向着自己, 就俨然以石灰窑老板的口气跟别人说话。张奎印见齐桂英软弱可欺,就提出来自己 单独承包卖石料的活儿,齐桂英答应帮他找场领导说说。因为炸石头使用的炸药和 雷管,都是危险控制物资,所以开山炸石头不是随便谁都能干的。不过王金昌倒是 同意把这个活儿分给张奎印干,因为戎昊臣一死,就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经营这 个项目了。因此他代表齐桂英到场部一说,场长认为张奎印也是当过副连长的人, 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也就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采石头还是那帮人,但是张奎印改变了过去的做法。因为他知道那些工人瞒着 戎昊臣偷偷儿把雷管、炸药卖给一些炸鱼的人。得来的钱,那个负责放炮的转业军 人都会拿出一部分给大伙儿买酒喝,张奎印也因此分得过一点钱。现在这个买卖是 他的了,头一条他就把那个转业军人辞掉了。这一年多来,他带看不看地也学会了 装药、点炮。这样不单省下一个技术工人的工资,也防止了炸药、雷管的外流。每 天他指定一个人给打好的炮眼儿去装炸药、雷管,自己在一旁紧盯着监督不放松。 半年多的经营,效果真是不错,给张奎印的存折添了几万块钱,家里又在场部 买下了一套商品房的住宅楼,小日子确实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到了下半年,张奎印就懒得再到山里一刻不落地盯着工人干活儿了,只是隔三 差五地跟着工人到山里转转。但是后来工地里又出现" 哑炮" 事件,这不能不让他 心里一惊:因为过去工人们就是借" 哑炮" 为由把炸药、雷管私藏起来倒卖的。于 是他又重新打起精神每天跟着工人出收工,每时每刻看着工人干活儿。 这一天,又到了点炮的时刻。按规矩,除了点炮的人之外,其余人都得到离工 地两千米以外躲避,等放炮人喊一声:" 没事儿了!" 大家才回到工地干活儿。但 是张奎印没走,因为头两天放炮工人又报了三个" 哑炮" ,这样,好几公斤炸药和 五六个雷管就算没了。他怀疑工人又在蒙骗他。所以今天张奎印要亲自看着工人点 炮,但是今天要放的跑真有两个炮眼儿没响,等了半个小时还没有动静,张奎印就 招呼点炮的工人一起上前查看炮眼儿。头一个炮眼儿的确是个" 哑炮" ,张奎印大 大咧咧地来到第二个炮眼儿,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工人查看炮眼儿情况。突然那个工 人一转身把他仆倒在地,接着他耳朵里传进一声炸雷似的声响,他就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农场的医院里,而且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一条腿 好像空空的没有一点儿重量。接着农场负责安全生产的干部和派出所民警来到他的 床前告诉他:" 你的采石工地因为违反危险品管理条例,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伤 的后果。现经研究决定给予你罚款三千元的治安处罚,取消石灰窑的采石业务,死 亡工人的一切善后事宜全部由你自己承担。" 然后把" 事故处理决定书" 交给他就 走了。 出院的时候,是他老婆雇了两个人把他连背带抬弄回家去的。躺到炕上之后, 他老婆又把两只架柺丢在床边,就自顾自地出去打牌去了。又过了一个月,法院送 来一张传票,被炸死的工人遗属到法院把张奎印告下来,要求他赔偿受害人的各种 损失共计十万元整。开庭那天,张奎印被半扶半抬地坐到了被告席上。这个事故的 责任已经完全经公安部门和农场安全生产管理部门认定,由张奎印个人负完全责任。 所以判决很快就下来了,法院判定张奎印赔偿给死亡工人九万五千八百元整。张奎 印无话可说,在判决书上签了字。但是他声称:" 我一分钱都没有!等我以后有了 钱再给他们。" 法官当庭亮出的证据让张奎印吃了一惊,原来法院应原告人律师的 请求,在立案那天就对张奎印的财产采取了" 保全措施" 。经审核,属于张奎印的 财产合计银行存款五万元,商品楼房一套价值六万元。法院要求张奎印在一个月内 把五万元凑齐,另从他的存折中取出四万五千八百元交给被害的农民工。如果到期 拿不出钱来,法院会把他的房产拍卖凑齐这笔赔偿金。张奎印不想卖房,因为房卖 了他们一家三口人到哪儿住去?但是不卖房这笔钱又没法儿凑齐。于是他去找场长 提出:" 我是农场的干部,又是替农场经营采石场给公家挣钱,现在我落到这个地 步,农场应该替我解决眼前的困难。这笔赔偿金应该由公家和我一家一半出钱!不 应该全由我负担。" 场长把" 经营管理科" 的科长找来,科长抖着手里的一份儿合 同对张奎印说:" 头一条,你原来只是被农场聘任的副连长,这个职务随着你的落 选就不存在了。另外,你当初承包采石场和场部是签有合同的,你瞧瞧这合同上明 明写有:' 承包人承包后,一切经营、销售等等责、权、利方面的问题都由承包人 自行解决,与发包人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你由于经营不善造成这样大的事故,一 切责任都应该由你承担,你来找农场领导是没有一点儿道理的。" 科长这一番话噎 得张奎印无话可说。他心里越想越气,回到家里对老婆说:" 农场一点儿理都不讲, 咱们不干了!把房子跟家具都卖了,跟我回山东老家去,家里来信说,那里这些年 也都在大搞建设。我想凭咱们手头儿剩下的钱,到那里办个小砖厂,还是可以的。 干上几年,还能把钱赚回来。" 他老婆是个没主心骨儿的女人,她只知道吃饭、睡 觉、打牌,其余的事情她全不管,任凭张奎印拿主意。因此张奎印写了个报告向农 场提出辞职。报告交上去,当天就批了,劳资科给张奎印两口子算了算,一共发给 他们不到两万块钱的离职费。张奎印就带着老婆、儿子打铺盖回山东老家了。 石灰窑的第二件倒楣事儿,落在张之强身上。张之强在戎昊臣死后,由于齐桂 英背后的默许,他就自以为是石灰窑的主人了。他心里想着把石灰窑慢慢儿变为他 的财产。头一样,他觉着要把王金昌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赶出去。于是他派王金昌带 着几个人去采石灰石,让他离开窑上,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他先从外边欠石灰窑 的货款下手,跑出去到外边转了几天,回来垂头丧气地对齐桂英说:" 那帮王八蛋 一听说戎昊臣死了,都他妈躲着我不认账,要不就说没钱。看来这些账只好慢慢儿 要了。你再着急,他说没钱,你能把他怎么办?" 王金昌察觉出这小子的" 花花肠 子" ,就对齐桂英说:" 姓张的这小子心里有鬼,你可别信他的话。干脆你把那些 欠条都要过来,我陪着你出去要账。我就不信这些人的心肠都坏了?趁人之危,这 不是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吗!实在不行,咱们也像那个民工那样,到法院去告。俺就 不信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齐桂英心里不傻,她能看不出张之强那点儿鬼花活儿? 但是她心里有自己的" 小九九儿" :" 反正再过一阵子张之强就要娶我了,这些钱 早晚会回到我的手里,何必现在把他得罪了?现在就剩下我们母女俩了,等女儿一 考上大学走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让我一个女人家可怎么办哪?" 所以她虽 然对王金昌心存感激,但对他的主意却没有采纳,依然把石灰的销售大权交给张之 强,对张之强的话言听计从。 这样过了半年,张之强从石灰的销售形势上看到了市场的变化,钢铁厂因为产 品滞销,已经很久没有来拉石灰了;外边的建筑工地,石灰的使用量越来越少,看 来石灰窑的前景不妙。因此张之强心里开始盘算着:" 现在手里已经抓了三四万块 钱,干脆想法子把那个臭娘们儿手里的保险柜钥匙拿过来,给她来个卷包儿会。拿 上钱,连夜跑回老家去,找个农村一躲,过几年再娶个媳妇儿成个家,我就算又活 了。" 他心里拿定主意,就早早地把一些值钱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对齐桂英说:" 今天是我生日,一会儿你坐车到县城买点儿酒菜,咱们在一块儿喝点儿酒乐呵乐呵。 过两天咱们两人一块儿到外边把所有的账都收回来,咱们就歇业不干了!回农场办 了结婚手续,过咱们的好日子。" 说完从他的皮包里拿出一大沓子欠款条给齐桂英 看,两个人数着这些欠条,总共有十几万块钱。齐桂英高兴地说:" 行啊!这十几 万块钱再加上保险柜里的十多万,咱们两人有这三十来万块钱,后半辈儿的日子不 发愁了!就是闺女考上大学,给她五万块钱足够了。咱们还能有二十多万,打着滚 儿花都花不完。" 看着齐桂英高高兴兴上了汽车去买菜,张之强赶忙转身进了齐桂 英的卧室。戎昊臣刚死的时候,齐桂英跟女儿住一间屋,后来她跟张之强混在一起, 女儿就搬到最里边的一间屋去住。这些日子闺女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闷头念书,准备 过即将来临的高考关。她一个人静静地在屋里看书,突然觉得外间屋有动静,她心 想:" 妈刚才坐车出去了,外屋不应该有人哪?" 她知道外屋有一个保险柜,里边 放着有现金。而且她也早就看出张之强这个人心术不正,不但是贪占石灰货款,更 气人的是他经常没话儿搭拉话儿,赖皮赖脸地跟她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有几次甚 至跟她动手动脚,被她骂了出去。她也曾把对张之强的看法跟齐桂英讲过,但是不 知为什么妈妈总是摇着头无奈地笑着劝她:" 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儿念你的书,等 考上大学到外边去奔你自己的前途吧。这些事妈自会料理,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窑上的工人都去干活儿了,这院子里平常静悄悄儿的,没有一点儿声响。想到这儿, 闺女心里起了疑,她蹑手蹑脚走到两间屋之间的门边,从房门的缝隙往那间屋看去, 只见一个人正蹲在保险柜前,一只手转着保险柜上的密码转钮在对密码。从那人的 背影和身形,闺女认定这人就是张之强。" 他背着妈妈开保险柜干吗?" 一霎间她 脑子里突然闪出两个字来:" 现金!" 于是她立刻推开房门,一下子冲到那人背后, 大声斥责:" 张之强!你在干什么?你想偷我们家的钱吗?你给我放下!马上给我 滚出去!" 张之强满心以为这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这才放心大胆地把从齐桂英 身上偷来的钥匙拿出来,直奔齐桂英的卧室。他正肆无忌惮地准备打开保险柜,把 里边的一沓沓钱往一个黑提包里装。这时身后突然响起炸雷似的一声喊,把他的魂 儿都吓飞了。但是他略一定神儿,立刻猜出这是戎昊臣女儿的声音。因为他真是太 过于高兴了,竟把齐桂英女儿在屋里念书的事儿忘到脖子后边了。现在自己的丑行 被姑娘发现,一下子把他心里的恶念激发起来,正所谓" 恶向胆边生" 。他心里想 :"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由我不做下去了!这个臭丫头一向跟我作对,总在 她妈面前说我的坏话,今天我不能放过她!要让她这一辈子一想起我就吓得睡不着 觉。" 于是他站起身来,冲闺女狞笑着说:" 怎么着?你们家的钱?这都是我替你 们家卖力气赚来的!今天甭说这些钱,就是你这个臭丫头也得归我!怎么样?咱们 俩到你那屋里玩玩儿吧。" 说着他把手里的黑提包丢在地上,上前一把搂住闺女的 腰就往里屋拖。闺女使劲儿挣扎着,但是她一个姑娘家,怎能挣得过如野兽一般的 张之强?她被张之强拖到里屋的床上,身上的衣服被他撕扯着,姑娘急得没办法, 恼怒之下用牙齿咬住张之强的胳膊,趁着张之强疼痛难忍之际高声叫喊起来,刚喊 了一声,嘴巴就被塞进一块破毛巾喊不出声儿了。姑娘正在挣扎之中,突然觉得脑 袋被什么重物击打了一下,立刻失去知觉,倒在床上。 半天过去了,等齐桂英坐车从外边回来,发现女儿身上一丝不挂地昏倒在床上, 自己屋里的保险柜被打开,里边的钱一分不剩地全没了。齐桂英立刻到窑上四下找 张之强,可是连一点儿影子都没有。有一个工人说:" 看见他身上背着一个黑提包, 顺着公路走了。" 齐桂英马上派人到采石场去找王金昌,自己把闺女弄醒,给她穿 好衣服,着急地问闺女是谁糟蹋了她?闺女只是捂着脸哭,不回答齐桂英的话。 王金昌风风火火地从工地赶回来,看着这种情况,连忙制止齐桂英说:" 先别 忙着问闺女话了,得先去报案!这事儿明摆着是张之强干的,还犹豫什么?" 说罢 直愣愣地问闺女:" 闺女你先别哭,这些坏事是不是张之强干的?是的话你就点点 头,先得把这小子抓住,再说其他的事。" 闺女闻言点点头,王金昌立刻把石灰窑 上的所有的工人召集过来,先派出两个人搭车到公安局报案,自己带着人沿公路往 下追。 但是追出几公里远,也没见张之强的影子。问了问路边的人家,都说没见有人 过去。王金昌挥手让大伙儿站住,自己站在路边想了想,又看了看公路旁的铁路钢 轨,心里立刻有了主见:" 这小子给我玩儿个'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他肯定等 别人看不见他的时候拐弯儿上了铁路,顺着轨道走到附近那个小车站去搭火车逃跑。 "想到这儿,他马上冲远处那个小火车站一挥手,吼一声:'走!到火车站去抓他! "一个工人迟疑地问:"那个车站只是错车用的,客车根本不在那儿停车,他怎么坐 车跑?" 王金昌一边带头往车站跑一边说:" 没有客车还有货车呢!他不能坐敞篷 货车跑吗?" 最后还真让王金昌猜准了。张之强正高高兴兴地坐进一个等待错车的 列车守望尾车上,嘴里哼着小曲儿,等着列车启动。王金昌他们赶到车站向信号员 一打听,就直扑尾车。几个人上车把张之强揪下车来。黑提包交给王金昌,用绳子 五花大绑把张之强押回石灰窑上。闺女听说张之强被抓到了,立刻抄起一把菜刀, 像疯了似的冲向张之强,被大伙儿给拦住了。齐桂英身大力不亏,上前揪住张之强, 拳头像打鼓似的砸到他身上,打得这小子鬼哭狼嚎一般," 妈呀妈呀" 地乱叫。 不一会儿,公安局的警车赶来,把张之强、齐桂英和她的闺女一块儿带到公安 局调查。两个月后,张之强被判处十年徒刑,送了进劳改队。齐桂英也没心经营这 个石灰窑了,因为闺女自打发生了这件事儿,高考也没参加。而且常常一个人在屋 里自言自语,要不然就抱着书本哭,医生诊断她是" 间歇性神经病" ,需要住院治 疗。于是齐桂英只好把闺女送进医院治病,自己也搬到农场场部住下来,照顾女儿 治病。 戎昊臣家里发生这一连串的倒楣事儿,那些北京人听了无不拍手相庆。就是王 金昌心里,也不能不承认这是戎昊臣多年作恶多端结下的恶果。那几年,看到戎昊 臣虽说给罢了官又开除了党籍,但是却意外地发了财,王金昌心里总觉得这是他戎 昊臣的命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嘛?哪承想这个" 报应不爽" 还是降临到他 们父子身上。 王金昌老婆连声叹着气,心怀侥幸地想:" 还算万幸,给齐桂英她们娘俩留下 几十万块钱,这娘儿俩后半辈子倒是不用愁了。" 可是每次看到齐桂英带着那摇头 晃脑、疯疯癫癫的女儿在外边走,旁观的人都在心里叹气:" 这么好的闺女,招谁 惹谁了?老子做了缺德事儿,让儿女跟着倒楣,真是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