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恶人自有恶人劫 尹志奎一连接到张奎印几个电话,把山货收购情况和装车状况随时告诉他,并 且总是嘱咐他把钱准备好,等货一发出, 立刻让老婆开车来送货运单和取钱。 一个星期后,张奎印老婆果然开着她那辆121 吉普车来找尹志奎。尹志奎先拿 过发货单来仔细看了看,单子上有详细的山货数量和发运站的印章。但是尹志奎还 是有点儿不放心,他让张奎印老婆先在房子里坐着,自己跑到外边的电话亭给货运 站打了个电话。得到货运站的肯定答复,他才放下心来,到银行开了一张现金汇票 回到家里。张奎印老婆着急地拿过汇票就要起身回家,尹志奎缠着她不让走:" 你 别忘了咱们的老规矩,跟我这儿住两天再走,也让我好好儿出出火!" 那女子扭不 过尹志奎,就跟他在床上周旋了一番,然后还是急急火火地开车往回奔。因为她心 里清楚,这个骗局是早晚要被捅穿的。她心里忐忑不安,在这里多呆一分钟也受不 了那份压力。 张奎印老婆从尹志奎家里出来,已经是天黑了。她心里着急带害怕,吉普车加 大油门儿直奔家走。汽车一直以120 码的极速行驶着,不知是心里过度紧张还是过 于疲劳抑或是做了亏心事心虚的缘故,这女人开着车总有点儿精神恍惚,眼睛迷迷 蒙蒙,有时候还出现幻影。汽车驶到杨村一带的路段,在她前边有一辆东风大卡车 走得比较慢,她想加大油门儿超过去,但是车速刚加起来才超了一半儿,只见迎面 两道耀眼的灯光直射过来。那灯光时开时灭,是警告对方不要超车的意思。但是张 奎印老婆想着自己车体小,车速比东风车快,只要把油门踩到底,就能一瞬间超过 去。但是对方的汽车车速更快,刹那间灯光已经直射过来,这女子心说" 不好" , 想着踩一脚刹车然后向右打一把轮儿就能躲进东风车后边过去了。但是因为她精神 疲惫,心里太紧张了,错把油门当刹车踩了下去,当她脑子一瞬间反应过来,已经 晚了。这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把方向盘向左打过去,汽车直奔路旁的 防护栏冲过去,把铁丝防护栏冲破,直翻下几米高的路基,汽车横着打了几个滚儿, 倒在路边的农田里。 这时候,对面开过来的汽车也因为采取紧急措施,向左打了一把轮儿又踩住了 刹车,结果跟迎面开来的一辆车挂上了,车体一边严重变形。好的是两辆车的人都 没有受伤。从车里出来一位年轻女子,立刻命令司机赶快跑下路基去看看翻下去的 那辆车上有没有人受伤。这女子掏出手机向交警队报警,这时候那司机已经抱着张 奎印老婆从路基下走过来,对年轻女子说:" 这个女司机受了重伤,得赶快把她送 进医院抢救。您快在路边拦个汽车吧。" 那女子立刻站到公路边上伸手示意后边的 汽车站下,但是一连过去好几辆汽车,都没有停车的意思。有的汽车看着好似要停 下来,但一过了那女子身边就又加大油门跑了。那女子生了气,直站到车道中间向 迎面开来的汽车平伸手掌示意停车,这才强栏下一辆出租车来。司机一听是拉伤员, 连连摆手不拉,最后又提出要三倍的车钱来冲冲晦气。那女子立刻从身上掏出五百 块钱递给司机,怒目注视着他说:" 这些钱够不够?" 那司机连连点头,把钱揣进 兜儿里。那女子伸手抱过受重伤的女人坐进汽车里,然后命令车外自己车的司机说 :" 你就在这里等着交警来勘察现场,我先带着这位伤员到医院去,有什么事儿你 打我的手机吧。" 说罢命令出租车司机:" 快开车!到就近的医院就行了!" 汽车 一溜烟儿走了…… 等张奎印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小媳妇儿已经是命在旦夕,最后他在医生办公 室给医生跪下来,央求医生用最好的药来救他的媳妇儿,医生摇摇头无奈地说:" 你放心,我们是医生,是救死扶伤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的。你现 在还是马上到你媳妇儿身边陪陪她吧。她的时间不多了。" 在抢救室里,张奎印看 着老婆那没有血色的脸,掉下了他这一生中的头一滴眼泪。他那只单手抚摸着老婆 那苍白的手掌,嘴里叫着:" 老婆呀--老婆!你可不能走哇!我这辈子只有你这一 个亲人了,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哪?" 他的叫声惊醒了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女人,那 女人微微睁开浮肿的眼皮儿,那无神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张奎印,嘴皮儿在微微动 着。张奎印立刻把脑袋凑到她的嘴边,只听她声轻气微断断续续地说:" 奎印,我 不行了。你再听我最后一句劝吧。那钱咱不要……" 说到这儿她又大口大口喘不上 气来,医生和护士在她身边忙活了一阵儿,她这才又睁开眼盯着张奎印看。张奎印 立刻走过来伏下头听她说话" 奎印……" 老婆有点儿接不上来气:" 你千万要带好 咱们的孩子,要多做好事儿,不要再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了。老天爷会原谅你的,记 住……了……" 说着话她一只手抖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张汇票递给张奎印,嘴 巴颤颤巍巍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刹那间,只见她头一歪,两只眼没了光," 走了" 。 张奎印连忙上前用他那只单手把老婆睁着的眼睛合上,然后闪在一旁,让护士 们把老婆那渐凉的身体推往" 太平间" 。 众人目送着死者推走了,那位年轻女子连忙走过来安慰张奎印说:" 这位先生, 不要太伤心了,人死是不能复活的。" 说罢从提袋里拿出一沓儿钱和一张纸片儿递 给张奎印:" 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儿小意思,您可不可以把您的名片给我一张?往后 有什么事情您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现在还有事情要赶往北京,就不再多陪您了。关 于这场交通事故,我的代理律师在这里全权代表我处理,他会把事情的进展随时告 诉我的。" 说罢这位女士和张奎印握握手,在身后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医院,张 奎印看了看手里的钱,大约有一万块,再看看那张名片,上面印着: 台湾大明电脑总公司副总裁大陆地区分公司总裁邓 淑 娴地址:…… 电话:…… 张奎印把钱和名片收好,立刻被交警带到交警队去处理这起交通事故。交警把 这场事故的勘查结果一一向张奎印讲了,最后交警队判定这起事故的责任完全在张 奎印老婆身上。但是那位代理律师按照邓总的指示,答应给张奎印五万块钱的" 无 责任赔偿" 。 张奎印摸着兜儿里的汇票,心里急着要赶回去。他不能让老婆白死,这笔钱他 不想归还给尹志奎。他心里已经决定把汇票交到银行,用这笔老婆的命换来的钱把 向私人借贷的钱全部还清,把银行的贷款也还上。然后带着儿子按照老婆说的那样 找一个偏远的地方安家落户,在对老婆的内疚和忏悔当中度过自己的余生。 但是事情没有按张奎印设想的那样进行,银行把汇票收进来,立刻把张奎印欠 他们的贷款加利息一并扣清,余下的钱已经不够还那些" 存款户" 的了。张奎印把 几个惹不起的存款户的欠条兑了现,其余人的钱款他答应一年之内还清。因为他手 里还有不少包工头给他写的欠条,所以这些人只好同意他的推迟还款要求。 把这些事情处理好,他把邓总给他的一共六万块钱全部交给儿子,让他立刻坐 火车逃往新疆,到胜利农场去找唐亮和王金昌。他写了封信,央求他们收留他的儿 子。有这六万块钱做本儿,买房让他在那里住下,以后等自己有了出头之日,就回 来找儿子一起生活。 但是儿子死活不肯走,哭哭啼啼地说:" 要走咱们一块儿走,反正你到哪儿我 到哪儿。你让我到新疆,我谁都不认识,去找谁呀?" 没办法,张奎印就每天带着 儿子到县城去要债,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跑,要是逃跑,就会落一个诈骗潜逃的罪 名,公安局一定会通缉他,让他到哪儿都不得安生。他心想:" 反正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尹志奎那小子早晚会找来的,我就等着他来打这场官司。就算是判我 几年刑,只要能给儿子留个出路,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些天张奎印一面应付 着要债的人,一面还要应付尹志奎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尹志奎一再催问他货什么时 候到,他就敷衍着。最后尹志奎实在绷不住了,坐火车跑来找他,他又编了个瞎话 儿说:" 今年我下手晚了,现在已经没货了。干脆咱们明年再合作行不行?这笔钱 嘛,我已经用了,只有明年拿货给你顶上了。你瞧怎么样?" 尹志奎是个极聪明的 人,他一眼就看穿张奎印的鬼把戏,立刻瞪着眼骂:" 你小子他妈跟我来这' 空手 套白狼' 的把戏?那是我使剩下的招数了。咱们废话少说,今天你要不拿钱来,咱 们就到法院去说理,两条道儿你选吧。" 张奎印还是给他陪着笑说:" 老尹啊,咱 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为这点儿钱还至于红脸?你瞧,我老婆为你的事儿把命都送了, 再怎么说你总不能给我来个雪上加霜吧。得了,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儿上,容我这 一回。明年我一定给你补上还不行?" 尹志奎没搭理他,径直奔法院去了。最后法 院审理下来判令张奎印还给尹志奎货款而且还要加上利息。张奎印提出两个解决办 法:第一,把东北和保定的两张欠条顶给尹志奎,也就是把债务移交给他;第二, 把县里那些包工头欠他的砖钱顶给尹志奎,由他去找那些人要账去。这两种办法, 都可以多给尹志奎一些钱做补偿。但是尹志奎也不傻,他对法官说:" 这明摆着是 一些死账,他如果要,我这儿还多着呢。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要现钱,不要欠条! " 张奎印带着尹志奎到他现在住的家中让他看:" 你瞧瞧我这屋里有什么值钱 的东西你就拿走,这房子你能卖就卖了。反正我们爷儿俩就是这一堆儿这一块儿。 你要是瞧着我儿子行,从今天起就归了你了。改你的姓、跟你走,怎么样?不然我 也跟着给你去打工,好歹还能混碗饭吃不是?" 尹志奎被张奎印这几句"[上尸下从 ] 蔫奸带湫边" 的话气得七窍生烟,他举着发抖的手指着张奎印狠狠地说:" 你他 妈这辈子不做好事儿,老天爷把你的一条大夯和胳膊弄走了你还不接受教训?行! 搁着你的,瞧着我的,我要不把你送进监狱我就不姓尹!" 张奎印冷笑着还嘴:" 要比起耍坏心眼儿来,我得叫你祖师爷。我前半辈子没做好事儿,这我承认,你呢? 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儿了?还要让我一件一件给你数出来吗?别的不说,就是害死邓 玉亭那件事儿,你琢磨琢磨老天爷能饶了你吗?依我看,就是饶了蝎子它妈也饶不 了你吧!" 尹志奎一听张奎印揭他的疮疤,气得跳起脚来骂:" 你他妈满嘴喷粪! 你想血口喷人,给我栽赃?没门儿!邓玉亭是我害的?那是他小子命该如此!…… " 没等他的话音落地,从门外进来一伙儿人。张奎印一瞧,领头的就是那位邓女士 --邓老板。只见她绷着脸,怒气冲冲地走到张奎印身边,问张奎印:" 张先生,刚 才我正好走到门外,听见你们在说一位邓玉亭先生的事。这位邓先生你们认识吗? " 张奎印连忙回答:" 怎么不认识?当年我们就在一个连里干活儿,就是他当年污 蔑邓玉亭,指使他那些打手把邓玉亭当毛驴打,才造成邓玉亭自杀的。这小子是我 们当年进新疆的北京人里最坏的人。我就奇了怪了?老天爷怎么一点儿不惩罚他呢? "那女人下死眼瞪着尹志奎,雪白的细牙咬得嘴唇变了色。尹志奎被张奎印气得说不 出话来,手指头抖动着,连连说:" 好你个张奎印!你他妈诈骗我的钱,还血口喷 人!好!好!好!咱们走着瞧!你就等着公安局来抓你吧!" 说完又冲那女人甩了 一句闲话:" 吃饱了撑的?上这儿瞧热闹来了!仨鼻子眼儿多出一口气!" 然后他 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邓女士眉头皱成川字,目光冷冷地射向尹志奎的背影,直送他走远了看不到为 止,然后转过身来对张奎印说:" 他是不是姓尹大号叫志奎的人?" 张奎印奇怪地 看着邓女人,瞪大了眼睛问:" 您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邓女士没有回答张奎印的 问题,又接着反问:" 您也是新疆兵团农二师胜利农场的北京人?" 见张奎印点着 头,她又问:" 你们连有一位刘君英,您认识吗?那是我妈妈。" 张奎印这下子明 白了,他心想:" 怪不得我一见她的面总觉得有点儿面熟,原来是小刘的女儿,也 就是邓玉亭的女儿了。难怪她一进门就问邓玉亭的事儿,这一下尹志奎可就够受的 了。刘君英还不得把当年尹志奎怎么欺负她和陷害邓玉亭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她? 就凭着这位女人的气势,整他一个小小的尹志奎还不像捻死一个蚂蚁一样容易! 我可不能得罪她,弄好了兴许能让我儿子跟她那儿混碗饭吃。" 想到这儿,张奎印 连忙说:" 我认识你妈。当年邓玉亭在我的班里干活儿,我看他身体弱,经常照顾 他干一些轻活儿。咳!邓玉亭的命说起来也真够苦的,当年让这个姓尹的人整得死 去活来,姓尹的是' 革命派' ,我们惹不起。硬是眼看着把小邓整得自杀了。当时 埋他的时候我在场。说起来真够惨的,连他妈一口棺材都没有。只是挖了一个沙坑, 拿他本人的被子铺在坑里,然后用镰刀把勒在邓玉亭脖子上的绳子一砍,尸首掉进 坑里,拿被子一裹就埋了。" 说着话,张奎印眼神儿注意看着邓女士,只见她背转 过身去,掏出手绢儿一个劲儿擦眼睛。这时候站在旁边的一位绅士打扮的男人轻轻 咳了一声,邓女士立刻转过身来把话头一转,问张奎印:" 现在你们爷儿俩准备怎 么办?需要不需要我帮助你们?" 张奎印想了想回答说:" 我准备带着儿子回新疆。 有您给我们那几万块钱,就能够在农场买套房住。我离开新疆的时候已经办了 退职手续,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生活来源。所以到那里我要去找党委领导。我这一 辈子白白当了几十年右派,又白白给农场出了不少力。现在我是人到晚年了,不靠 着共产党还能靠谁?儿子没什么文凭,只能给人家下苦力。您那里要是能赏他一碗 饭吃,您就算积了大德了。这孩子也命苦,他妈没了,我这儿又是一大堆官司缠身, 一想起来真是让人发愁!" 邓女士定定神儿,想了想回答说:" 我那里都是高科技 的工作,你儿子去了干不了。干脆你让他回新疆到库尔勒去找胡慧英阿姨,她那里 有各种工作可做,保准能解决你儿子的工作问题。我可以给你写封信去推荐一下, 你瞧怎么样?" 张奎印一听,心里可高兴了,连忙摆手拦住邓女士说:" 信您就不 用写了,胡慧英我也认识,她这些年也发了大财?这年头就是怪,好人有好报,真 是一点儿不假!那个王守仁欺负她是老三(三类人员)的子女,两合两弃地耍人家, 现在人家比他强了,看他还怎么有脸去见她?" 他这话音还没落,只听外边有人高 声喊他的名字。他连忙答应着迎出去。只见外边有两位警察,见他出来,就对他说 :" 我们派出所所长请你去一趟。有一位北京的商人把你告了。具体情况我们也不 太清楚,你到了派出所就全知道了。跟我们走吧!" 张奎印连忙交代儿子在家里看 家,又对邓女士说:" 谢谢您对我们的关心,往后有用得着我们爷俩的事您就说一 声。 " 说罢看着邓女士一行人出门上了轿车走远了,自己才跟着警察去了派出所。 经过民警的调查核实,公安局认定张奎印有诈骗行为,这一点张奎印也供认不 讳。于是他被刑事拘留而后又被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判他三年徒刑,立即被投进 监狱。但是尹志奎提出的民事诉讼,法院答复他暂时无法执行。因为张奎印已经是 身无分文,只有那一间破烂房子,根本不值钱。法院让尹志奎回家慢慢儿等着,什 么时候发现张奎印有了财产,就会立刻强制执行。 张奎印对前来探视他的儿子嘱咐说:" 你就按照邓女士的话去新疆吧。到了那 里,你可以找唐亮和王金昌,他们会接待你的。等你有了住处,再请他们带你去找 胡慧英阿姨。反正是给人家打工吧。记住,一定要老老实实做人。别像你爸爸这样, 老了老了反倒进了监狱。等我刑满了出去自会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