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北京大院儿的悲欢 一、王振春的好儿子 王振春把儿子安顿好之后,每天翻过来掉过去看童玛丽写的那封信。因为信上 写的事情,的确让经受过大风大浪的王振春心惊肉跳。儿子小军,小时候是多聪明 可爱的一个孩子,在北京上小学、中学的时候,功课好,品行端正,是出了名的三 好学生。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竟然会走到今天的地步,成 为社会的毒瘤。在他看来,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其实他不明白,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有非常大的影响。正所谓" 人之初,性本 善" ,哪个孩子小时候不活泼可爱的?他王振春自己的生活轨迹还不是这样?小军 小时候一直寄住在姑奶奶家中,姑奶奶家里人口多,再加上" 文革" 开始她家开的 中药店被强迫关门,一家人的生活立刻显得有些窘迫。所以小军在这样的家庭里生 活,自然是事事不如意。邻居的孩子,学校的同学,不论吃的、穿的都比他强。就 连三分钱一根的冰棍儿,他也很少能吃上。尤其是他在姑奶奶家里,经常被当作使 唤小子一样对待,平时家里扫地、刷锅、洗碗都是他的活儿。每天吃饭,总是让他 一个人坐在一边儿单吃。在姑奶奶家受气的情景,深深地印进了他幼小的心灵中。 如果他是一个好学向上的孩子,他很可能会把这种" 受苦" 作为他向上的动力。但 是他的生活环境没有把他造就成这种人。他曾经在心里暗暗发誓:" 有朝一日我要 是能过上好日子,一定要把天下最好的吃的全吃它一个遍,最好玩儿的也全都玩儿 一玩儿。" 有了这个念头,他在被爷爷邓贤接到台湾之后,开始过上衣来伸手,饭 来张口的日子。到他稍微懂事知道自己是邓家惟一的继承人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地 追求奢侈浮华的生活。而爷爷邓贤看在自己身后孤单的份儿上,对他有点儿放纵, 使他不在学习上努力,而只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凭着他的小聪明和家里的权势, 他算是勉强从大学毕了业。爷爷为了拴住他的心,专门为他在深圳开了一家电脑公 司,让他在那里得到锻炼,以便将来能接管邓家在台湾的产业。 可是令邓贤大失所望的是:这个孙子成天游手好闲,公司的业务全部交给他的 妹妹邓淑娴打理,他每天只知道花天酒地地挥霍钱财,为此邓贤不得不把他从总经 理的位子上撤下来,改让孙女担任总经理。但是邓绍贤并没有改弦更张的表现,反 而变本加厉,和社会上的流氓地痞混在一起,最后竟然染上吸毒的恶习。 邓贤心里明白,这个孙子其实并不是自己邓家的子孙,他身上流的是姓王的血。 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愿意人家说他邓家绝后。而且当初自己又曾向外界宣布过 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嫡孙,现在这个口没法儿改,无奈之下他只好把邓绍贤送进国内 的" 戒毒所" 去戒毒。 今年年初,邓贤因为年老多病再加上孙子的事儿不顺心,连病带气," 驾鹤西 去" 了。临死前,他修改了遗嘱,正式宣布不再承认这个孙子是邓家子孙,让家人 把他送到北京交给童玛丽。从此邓家和他们母子没有任何关系,同时宣布承认刘君 英是邓家的儿媳妇,参与遗产分配。 那时候童玛丽还在劳教所关着,还要一年多才能解教放出来。童玛丽的父亲前 几年就死了,只有老母亲一个人守着那一片房产过日子。这一下从天上掉下一个孙 子来陪她度过风烛残年,让她心里特别高兴。但是没过半年,就让老太太心寒了, 她发现这个孙子花钱特别大手大脚,老人这几年从房租里积攒下来的十几万块钱, 眼瞧着像流水一样从孙子手里消失了。更让老人吃惊的是:这个孙子竟然背着她找 那些房客打着折扣预收房租,有几个房客已经把一年后的房租都预交了。老太太没 办法,只好到劳教所去找童玛丽,向女儿哭诉这个不孝孙子的败家行径。但是童玛 丽正在教养期内,她也是干着急,没有办法。她只好给老太太出了个主意,让老人 挨家挨户告诉租房户,不要再把房租交给她的孙子,否则老太太概不认账。 但是这个孙子这些年在台湾练就了一身贼胆,这一点还真像他的亲爸爸王振春。 他见老太太断了他的财路,就来个" 恶向胆边生" ,把老太太的房契偷出来,拿到 "房市"去卖。童玛丽家的位置正好在市中心,虽说房子已经破旧不堪了,但是那里 的地皮可是块黄金宝地。等到老太太知道这个败家的孙子偷着卖她的房产,人家买 主已经把五十万定金给了王小军(自从回到北京,他就把名字改回原来的姓名)。 老太太连着急带上火,一下子病倒在床上,街道居委会知道了这个情况,马上向派 出所汇报了,同时请派出所通知劳教所让童玛丽回家一趟,以便解决这件事。 等到童玛丽被劳教所批准回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童玛丽进了家门,扔下 行包就去找儿子,因为据老太太说,这个公子自从拿到这笔定金就没了踪影。童玛 丽在她认识的发廊小姐妹中四处打听儿子的下落,最终得知儿子已经带着一位小姐 离开北京去了广州,于是童玛丽又追到广州,终于在一家宾馆把儿子找到了。 这时候儿子手里已经是" 爪儿干毛净" ,没有多少钱,而且他的毒瘾又犯了。 看见童玛丽来了,就逼着她去给他找钱买毒品。到了这个时候,童玛丽真是灰心到 了极点。她从儿子身上看到了王振春的影子,心里长叹一声:" 唉--!我的命真苦 哇!摊上一个没良心的爷们儿已经够戗了,现在又赶上一个黑心败家的儿子,这可 让我怎么活呀?" 到了这个时候,房子不卖是不行了,因为儿子花了人家几十万块 钱,这笔巨款自己没法儿给他还上。只得咬咬牙把房子卖了,拿着剩余的钱到远郊 区给老母亲买一所民房养老,自己以后从教养所出来也有个落脚之地。但是对这个 儿子,她算是死了心了。她把儿子送进戒毒所去戒毒,自己回到劳教所,把一切情 况向所里的管教队长详细作了汇报。她请求领导在她儿子把毒瘾戒了之后,能够再 准她一次假,让她亲自把儿子送到新疆他父亲身边,让他们爷儿俩在一块儿生活, 由他爸爸来管教他。 所以这次她把儿子送到新疆农场之后,没有跟王振春见面,就直接回了北京。 她再有半年就可以解除教养回到老母亲身旁,过她的晚年生活。她手里还有一二十 万,够她们娘儿俩过后半辈子的了。 王小军来到亲爸爸身边,没有一点儿喜悦的心情。他心里把自己落到这个地步 的罪责都归在算是他生身父亲的王振春身上。在他脑海里竟然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 当初如果不是你王振春在里边插一腿的话,我妈妈肯定会怀上姓邓的种,那我 就是名正言顺的邓家大少爷。即便我再怎么挥霍无度,爷爷也不会把我清除出邓家 去。这都是你王振春给我带来的灾难,我要找你算账!" 这种混蛋想法让他心里自 然而然产生" 吃孙喝孙不谢孙" 的心态。 王振春一直住在木工厂原来那间小屋里,死活不想搬到北京大院儿去住。一来 在北京大院儿住,每个月连房租带物业费得拿去他半份儿退休金,而他住在那间小 屋里,是不用花租金的。二来他过去在北京人中无论哪方面都是数一数二的,都是 别人有求于他,要看他的眼色行事。可现在他在别人眼里,哪儿还有一点儿地位? 他心里仅存的那点儿自尊心,使他不愿意看别人脸色过日子。即便是到别人家喝蹭 儿酒,他也得把架子端足了,吃着喝着,好像是给主人十足的恩赐和面子,就像清 末民初的那些没落的旗人一样。所以他宁愿自己一个人住到木工厂小屋里,即便是 再穷困潦倒,也不能让别人瞧他的" 笑话" 。 但是现在儿子来了,他的麻烦也就跟着来了。小屋虽然能容下他们爷儿俩住, 但是儿子坚决不干:" 放着那么好的房子不住,反倒在这样破的土坯房里窝着,你 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要住你住,我得到大院儿去住。既然你把我接过来,就得养 活我!" 王振春没办法,只好听从儿子的话。而且这对他也是合算的,因为在小屋 住,他每天要做两个人的饭,还有洗洗涮涮过日子的繁杂事让他受不了。要是住进 大院里,只需每月交四百块钱,爷儿俩的吃饭和衣服、被褥的换洗就都有了,所以 他这才搬进大院儿住在军营式的单身居住区里。 但是时候不长他的烦恼又接踵而来。头一条是儿子老向他要钱花。他要是迟慢 一点儿,就得看儿子的脸子。他哪儿供得起这个大手大脚惯了的儿子?就这样,只 要他一说没钱,儿子就会破口大骂:" 你老丫挺的活腻歪了吧!听我妈说,你手里 有十几万块钱存项,不给我花,留着干吗?还想再娶一个老婆吗?少他妈废话!拿 钱来!别让我费劲儿,你找不自在就说话!" 刚开始,王振春不知道这个" 马蜂儿 子" 到底有多大" 道行" ,不敢跟他动手,怕的是一旦让儿子给打趴下,自己这几 十年的" 威名" 就全付于流水了。可是后来他发现这小子只是嘴上的功夫,他随便 使个" 绊子" ,这小子就趴下了。于是他开始用拳头来教训这个" 忤逆不孝" 的儿 子。但是这小子另有高招,他打不过王振春,就开始躲避,经常是只要王振春一动 手他就跑出家门,而且是一去好几天不回家。害得王振春吃不好睡不好,最后还得 到处去找他。他知道儿子已经在外边结交了一伙儿" 街混子" ,结成了一个小团伙 儿。这些人平时在一块儿不分你我吃吃喝喝。没钱了就结伙儿到建筑工地偷东西卖, 到居民家溜门撬锁,甚至到地里偷田主装在袋子里的辣子卖给收购辣子的老板。总 之是不择手段搞钱供他们胡吃海塞地挥霍,而王小军俨然成为这个小团伙儿的头目 了。 王振春是个过来人,他知道这样下去儿子会有" 掐肩入狱" 的后果,因此他开 始动用严酷的手段" 教育" 儿子。他沿用了当初在公安局看守所学到的" 打" 和" 饿" 的办法,先是给儿子一顿臭打,直打得他混身是伤,骨头都像是散了一样,最 后这儿子熬刑不过,只好求饶。这还不算完,王振春把已经" 打服" 了的儿子锁在 里屋,每天分两次每次只给他一个二两重的馒头和一碗没有油水的菜汤。就这样连 打带饿,这个公安局几十年里屡试不爽的整人妙方,在这个浑小子身上还真起了作 用。他答应王振春一定老老实实在家里找个活儿干,决不再出去跟那些小子们胡混 了。 王振春特意找了老领导王金昌,请他出面跟他儿子王铁军说说情,给王小军在 物业公司安排了一个工作: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扫院子里的卫生。这一来,王振春 父子俩算是安安生生过了半年安稳日子就在王振春心中暗自窃喜:" 这个混小子终 于让我给安上' 笼套' 了!" 这时候尹志奎从北京回来了。他的到来,让王振春父 子再一次分手,却阴错阳差成全了王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