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处心积虑为逃跑 一、筹划逃跑的路费十月一日那天,正是北京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第三次接 见红卫兵之时。百万红卫兵满怀激情行进在天安门前,哭着、喊着" 毛主席万岁 " ,叫喊着" 造反有理" 。在中国大地上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震动。 而此时远离这个喧嚣的政治中心,在万里之外的沙漠边缘、塔河之滨,这些 刚从北京来的年轻人,仍然享受着节日给他们带来的闲逸和宁静。按北京的老习 惯," 好吃不过饺子" ,每到过节,这些人总是用包饺子来改善生活,欢度节日。 头天晚上,童玛丽已经告诉邓玉亭、王振春、王汉、胡言明还有丁义,一起 到女工帐篷来包饺子。第二天上午,这几个人如约到伙房把自己那份儿白面和肉 馅儿买了回来,端到女工帐篷去团聚。但是丁义却没有来。童玛丽让邓玉亭去叫, 被王汉拦住了:" 算了吧,这两天班里开会,小丁心里不痛快。让他一个人冷静 想想,有好处。" 王汉说的有根据。这两天班里开生活会,大伙儿一致给丁义提 了不少意见,让丁义心里烦透了。那天在连部外边和王振春聊了几句话,就让他 心里一惊。虽然他用了个" 金蝉脱壳" 之计把自己洗清了,但他总觉得王振春眼 神儿里,还饱含着疑惑的目光。他回到班里,心里一直不踏实,好像王汉、邓玉 亭、胡言明他们都向他投过来怀疑甚至蔑视的眼光。指导员点名时宣布王振春被 解放,让他心里更是惶恐不安。他认为王振春一定会联合他那几个朋友,伺机报 复自己。果然,当天晚上班里开生活会,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向他开了" 炮" ,而 且" 口径" 出奇地一致。都是说他" 马列主义镜子照人不照己" 、传播小道儿消 息制造思想混乱、支边动机不纯……,总之比批判王振春还上劲儿。他心里愤愤 不平之余,把每人给他提的意见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同时加以批注,借以抚慰自 己不平的心态。所以他没有去参加童玛丽的聚会,而且草草地把肉馅儿和白面搅 和了做一锅" 面疙瘩" 灌进肚子里。然后坐在铺上回想着那天的生活会,虽说是 全班人人过关的生活会,可是用在丁义身上差不多占了一晚上。闹得第二天丁义 上工地干活儿,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他怀疑是班长故意联合一帮人整他, 要想把他彻底整倒,想到这儿他假装出外解手,见人们都在忙乎着包饺子过节, 干部们也凑到一块儿热闹地聚餐。唯有戎指导员正站在连部门口,双手抱着膀子 观看着院子里的动静。不一会儿转身进了帐篷。 丁义就一溜烟儿奔连部而去,向戎昊臣诉了一肚子的" 冤" :" 这明显是班 里有组织地打击积极分子,他们策划这个行动不是一天半天了。好几天之前我就 看见张礼约着王汉、王依殿一帮人在帐篷外说话,见我过来他们就散了。王汉直 接奔大队部去了……" 戎昊臣听到" 大队部" 三个字,眉头一皱,立刻打断丁义 的话问:" 等等,你刚才说谁到大队部去了?" " 王汉。" " 他干什么去了?" 丁义想了想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去了有半个小时。回来手里拿着肥皂, 说是从大队部商店买的。" 丁义不知道指导员为什么对王汉去大队部那么有兴趣, 而对他一个靠拢党支部的积极分子受到别人打击却不闻不问。他见指导员直愣愣 看着他不再问话,自己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好呆立在那里,等候指导员发 问。而此刻他完全不知道戎昊臣心里正在紧张地思索一个问题:" 王汉上大队部 只是买东西去了吗?会不会是他找大队长告我一状?" 戎昊臣只顾想自己的心事, 却忘了丁义站在面前呆望着他。过一会儿他才想起丁义来,于是安慰他说:" 丁 义同志,你能向领导及时汇报班内情况,这很好。希望你今后更加努力,向党支 部靠拢,及时反映情况。至于个别人鸡蛋里挑骨头,打击你的积极性,你不用放 在心上。一切由党支部给你做主,好好儿干,我会培养你当个班长的。" 目送丁 义出了帐篷,戎昊臣坐在办公桌的椅子上点燃一支烟卷儿,开始琢磨丁义刚才说 的事儿。他觉着连里这帮犯过政治错误的人,尤其是右派,个个都是不好斗的角 色。比如那个张礼,就比张奎印狡猾。他们肚子里墨水喝得多,眼珠子一转就是 一个主意。用好了可以对连里的管理工作起好作用,弄不好这些人会背后给你下 绊儿。刚才丁义说到连里有人反映不能用右派当政治班长,尤其至今还带着右派 帽子的张文景还当着副班长。这倒让戎昊臣心里一惊:" 这些日子忙得乱了方寸, 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纰漏?" 由此他延伸地想到:过了国庆节,应当在全连来个 大调动。首先从连里选一些过去犯错误性质轻的人,派到各班当学习班长。像张 礼一类的人,表现再好也只能当生产班长。再提升一些比较靠拢领导的人当副班 长。这样从各班的领导班子上会更加听他的指挥。同时打乱原来各班的组成人员。 因为各班人员都是在北京农场一块儿呆了好多年的人。他们相互之间熟,不好管 理,如果生熟之间掺和一下,安插一些听他指挥的人进去,就能对这些人的思想 动态和言行了如指掌。想到这儿,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在上面写下他的这 些计划和班长的人选…… 戎昊臣的计划在当天下午的干部会上获得一致通过,只在个别班长任免上王 排长提了点儿小意见,戎昊臣自然言听计从地采纳了。其他干部已经习惯了" 党 领导一切" 的管理模式,没有哪个干部愿意" 仨鼻子眼儿——多出一口气儿" 。 当天晚上的全体班长会议更是简单,班长们对指导员宣布的方案只有听的权利。 他们全都聚精会神竖起耳朵听着戎昊臣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弄清楚班长名单中 还有没有自己、到哪一个班上任…… 散会后,这些班长们有人高兴有人烦。一班的刘永生调到十班当学习班长。 他的任命让两个人心里不痛快。张奎印认为自己领导一班那么大功劳,却让刘永 生得了好处。现在居然能跟他平起平坐了,心里不免有些发酸。但他明白自己已 经是学习班长,在这些工人里已经是最高的职位。而且他这个班长在领导的信任 度和依赖度上,比别的班长要高得多。另一位是张礼,他没料到自己费心巴力地 巴结指导员,出主意、想办法地表现,却落了个" 降职" 为生产班长的下场。一 班那个平时走对面总冲他笑着点点头让路的副班长,一下子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这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但他毕竟见多识广,明白这都是党的阶级路线早就划定了 的规矩,谁让自己是个摘帽右派呢? 尹志奎说出大天儿来也想不到会让他当生产班长。他是班长们散会后,李文 教按戎昊臣开列的名单把他和丁义一些人叫到连部宣布的任命。同时连部把新编 班的人员名单连夜发到各班,要求各班利用" 十一国庆节" 休息之机,把调动工 作完成。到了第三天,戎昊臣立刻宣布三个排各留一个班" 扫尾" ,其余全部搬 到" 十六点" 过冬驻地。女工们等待" 地窝子" 全部盖好,也搬过去住自己的" 小家" 。这一下让全连忙活了整整一个星期,原来的驻地只剩下五顶帐篷和一个 草棚伙房。一班搬走了, 王振春却留了下来,而且是调到伙房" 帮伙" 。这是他 万没料到的,后来听留守的赵副连长说起来,才知道是伙房班长赵丽宏向连队点 名要的他。 俗话说:" 民以食为天" ,尤其是经过六○年抗旱备荒时期的人们,对" 进 口" 的食物尤为关注。赵丽宏在农场从教养队大伙房干到职工队伙房,一干就是 七八年。他之所以从一到兵团当上伙房班长,就一再向管理员提出调王振春来伙 房干活儿,并不是他和小王有什么交情。一则王振春和他在农场小饭馆混过一段 时间,也学了一些做饭炒菜的手艺。二则伙房是每天三顿饭和全体干部、工人打 交道,如今一些" 浑蛋" 之类人蛮不讲理,张口骂人,动手打人。所以伙房就需 要王振春这样能说会打的人支撑门面。管理员虽然答应了调王振春,可是戎昊臣 从中拦住不同意也没有办法。现在大队人马要到前面去了,前边伙房的修建自然 离不开班长赵丽宏。而他也把伙房得力的人员全带走,只留下光会烧火、刷锅的 刘长江给三个男工班、一个女工班做饭,刘长江当然不干。赵班长向管理员和赵 副连长摆了一大堆他带走的伙夫一个不能少的理由。最后又来个旧话重提——调 王振春来伙房做饭。这一次戎昊臣没再阻拦,只是定了" 临时帮伙" 的名义,让 王振春留下来" 配合" 刘长江做饭。 王振春头一天到伙房,从和面、蒸馍到切菜、熬菜,都一手包了。刘长江虽 然是正式的" 伙夫" ,却仍然干他的老本行——烧火、洗菜、刷锅。只是每天卖 饭、收饭菜票归他干,王振春绝不沾手。赵副连长有几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 在刘长江不在伙房的时候,拿着饭菜票找王振春买饭菜。但是王振春总是把刘长 江叫来收了饭票,然后由他发馍盛菜。有过几次这种事,刘长江不耐烦地说:" 捂着裤裆过河——假小心!" 但是赵副连长对王振春的谨慎小心守规矩是非常满 意的,几次队前点名表扬王振春知错必改有进步。 表扬了王振春,刘长江满心不痛快。从解除教养到现在,他在伙房干了这么 多年,深知这份儿活儿对他的重要。对比一般工人而言,首先是风吹不着、雨打 不到,活儿不累又吃得饱、吃得好。更重要的是能在伙房工作意味着首先在政治 上是领导绝对信任的。经济上利益更大,不管吃多吃少、吃好吃差,每月只扣十 块钱饭钱,可以干剩二十多块钱。这是在班里干活儿,无论怎么省也省不出来的。 刘长江在伙房混了这么多年没离开,靠的是他不怕脏、不怕累。烧火、洗菜全是 一般人不乐意干的活儿,他却抢着干。再一条他这个人随和,不论谁呲儿他几句、 踢他一脚,他都无所谓。所以才能够一直混了下来,但却没有学会做饭、炒菜。 王振春来" 帮伙" ,开始他并没在意,相反还觉得在伙房终于有一个人归他管了。 因为戎昊臣单独向他交待过,不许王振春单独行动。一切由他监视,有情况直接 向指导员汇报。王振春刚一来,手脚勤快不闲着,而且一口一声" 刘大哥" ,确 实让刘长江心里高兴。但是赵副连长一再表扬王振春,让他有些担心了。他怕自 己这份儿活儿让王振春给顶了。虽说王振春是重点批斗对象,但从伙房班长到管 理员、赵副连长,如果异口同声都说王振春的好话,这对刘长江来说就太危险了。 所以他一直在寻找机会训斥王振春,找他的毛病往上汇报。但一时还真难找到王 振春的茬儿:干活儿人家勤快,不多说多道,不沾饭菜票、不乱走动……但是王 振春不乱走动,着实让童玛丽有些恼火。王振春回到连里,童玛丽一直盼望着和 王振春亲近亲近。但没想到王振春一下子被监管批判了这么久,好容易解除了严 管,又调到伙房。童玛丽认为眼下她可以和王振春经常在一起了,因为邓玉亭已 经随十班搬到前边去了。但是王振春却无动于衷,整天除了在伙房干活儿,哪儿 也不去。这一下确实惹恼了童玛丽,终于在王振春一次上野地解手的时候把他堵 住了:" 怎么回事儿?" 童玛丽气哼哼地拦住王振春。" 你怎么不搭理我?小邓 搬走了,你又在伙房,机会多的是,怎么也不来找我?让我费心巴力上这儿等你。 你这个没良心的,想甩开我,不早点儿吗?" 童玛丽一口气数落了王振春一顿, 王振春陪着笑脸没还嘴。等童玛丽火儿发完了,他才低声下气地解释:" 童姐, 你冤枉我了!你别以为我现在是没事儿人了。在伙房干活儿,实际上是让那个姓 刘的在监视我。你知道我是早晚要跑的,只不过这一阵盯得紧,再加上手头也不 宽裕。我算计着好好儿表现一阵子,让他们放松对我的监视,再找机会撒丫子。 我不找你,是怕连里对你怀疑,等过去了这阵子,我能随便出入了,自然会和你 在一块儿的。你放心,要不是路上交通不方便,我一准儿带你一块儿走。" 王振 春能说会道,几句话把童玛丽哄得脸上" 阴转晴" 了。她明白王振春说得有理, " 小不忍则乱大谋" ,所以也不再嗔怪王振春。王振春见童玛丽气儿平了,脑子 一转,顺势说:" 真格的,我正要找你有事儿。""什么事儿?""把你那枚夜光像 章送给我吧。" 童玛丽闻言一惊,她这枚六七厘米直径的夜光像章是有纪念意义 的。只不过没告诉任何人。这次进疆前回北京,居然又碰见了那个英国人,两人 旧梦重温了一番。老外除了给钱,还送给她这枚硕大的夜光像章作纪念。听到小 王向她要这件纪念品,满心的不乐意,反问:" 那东西不顶钱不顶粮票,你要它 干什么用?""这事儿没工夫跟你细讲,以后我会告诉你的。这东西在我手里能换 成钱,留着以后用。" 王振春无法把自己琢磨好了主意详细告诉她,只好先囫囵 着告诉她用途。 其实要童玛丽的夜光像章的念头是偶然生成的。自从大部分人搬走之后,附 近两个放羊的维族老乡每天赶着羊群在驻地转悠。羊群在水库边的草滩上吃草, 他们两人就来到住地帐篷旧址捡一些大家丢掉的小东西。他们的到来引起赵副连 长的注意,他并不关心这两个牧羊人,而是打着羊群的主意。国庆节虽说每人供 应了一斤猪肉,但两顿就吃光了。而且连里几个回民没办法改善生活,为此还和 管理员吵了一顿。戎昊臣在干部会上批评他和管理员不关心少数民族生活。所以 他和管理员商议一下,准备找这两位牧羊人买两头羊,天冷了宰杀后可以多放些 日子,供回民食用。但那两个牧羊人任凭赵副连长用半汉语半维语的话说了半天, 他们只摇着头说" 不懂!" 气得赵副连长没办法。这时候王振春自告奋勇揽过这 件事儿来:" 老连长,这事儿我来试试?" 赵副连长本想不答应他,怕的是他惹 事儿。但又有些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因为本连驻地周围根本没有人居住。所以 他一再叮嘱说:" 千万别跟人家吵,实在不行就算了。" 王振春早就想好了主意, 他在县公安局看守所和一大队就听说过维族老乡特喜欢毛主席语录和像章。一枚 大像章可以换两三只大肥羊不成问题,所以他才打上童玛丽那枚夜光像章的主意。 这些原因王振春一时无法细说,但童玛丽相信他。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把别在内衣 上的那枚像章取下来,依依不舍地放在手心里。双手合在一起遮住光,眼睛顺着 手掌缝儿看了一眼熠熠发光的像章。而后一扭脸儿把像章递给王振春,没说什么 转身走了…… 第二天开过早饭,工人都上班去了。刘长江躺在铺上睡" 回笼觉" ,赵副连 长也上了工地。这时候王振春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他先来到拆了帐篷的旧址上瞎 转悠,眼睛却望着刚从水库方向过来的两个牧羊人。那两人还是在搭过帐篷的地 方,用木棒在地上乱扒拉。罐头瓶、旧报纸全不要,他们的目的就是寻找像章。 因为第一天两人就在这里检了一枚非常小的像章,但这两天却一点儿收获也没有。 他们反正闲着没事儿,仍然在这一块地方寻找。 王振春见机会来了,也往前挪动脚步,手里也拿一根木棍儿在地上划拉。突 然他假装一弯腰,嘴里叫着:" 哟!这是什么像章?" 同时侧目盯着那两个人。 他发现那两人都被他这一声叫吸引住了,其中一人似乎还听懂了他的话,直奔他 这儿来,嘴里用生硬的汉话说:" 巴郎子,像章捡到了?" 王振春假意在看这枚 像章,同时把像章冲着维族小伙子晃晃。那人惊奇地叫着:" 牙尔达西,这么大 的像章,还是黄色的,太美了!" 王振春见两人全来到身边,连忙用两个手掌把 像章捂在手心儿里,假意瞧了一眼,高兴地喊着:" 喝!还是夜光的!" " 夜光 的?" 那个会几句汉话的牧羊人不解地问。王振春解开上衣扣子把像章搁在衣服 遮光处,只见那枚像章居然会发出荧光来,吓得那两个牧羊人直往后退。他们从 未见过会自己发光的东西,认为这一定是一件宝物,于是那个会几句汉话的人恳 求王振春:" 牙尔达西,这个东西我的送给,好吗?" 王振春看看这两个人,又 看看像章,摇摇头转身就走。那小伙子急了,一把拉住王振春不让走:" 喂!巴 郎子,我的好东西跟你换,好吗?" 说着从腰上拔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冲王振 春举着叫喊:" 英吉沙的!换的?" 王振春接过这把刀,用拇指肚儿试试刀刃的 锋面,的确是一把钢刀。但他的用意不在刀上,所以摇摇头,把刀还给了牧羊人。 小伙子接过刀来高举着,眼睛瞪得溜圆地喝问:" 怎么?刀的不要?你要什么? " 看着那维族小伙子猴急的样子,王振春还是有点儿心虚。他怕惹急了这些维族 人会有麻烦,而且他认为时机也成熟了,所以他用手一指水库方向,说了一个字 :" 羊!" 那维族牧羊人听了这话,立刻露出笑脸。赶紧把刀子插进刀鞘里,连 连点头,并且上前一步来抢王振春手里的像章,嘴里连说:" 羊的给!像章的拿 来!" 王振春一面把像章掖进兜儿里,一面问:" 几只?" " 一只肥肥的!" 王 振春摇摇头,用才学来的几句维族话说:" 巴郎子不麦道!一只的不行,四只! " 那维族小伙子一下子愣住了,满脸不高兴地说:" 黑大爷的不行!一只可以了。 " " 四只!" 王振春毫不让步。两个维族小伙子小声用维族话说着,同时用手比 划着那枚像章。这时候王振春起了疑心,他一连向后退了几步,怕的是这两个人 上来抢他的东西,他的计划就流产了。 " 喂!牙尔达西、两只活的肥肥的!" 两位维族小伙子显然商议出一个结果。 另一个维族小伙子说了句维族话,这个会汉话的小伙子又补充说:" 羊肉嘛,你 的拿走,羊皮我们要上交给' 卡搭' (生产队长)。还有四只羊,是河里淹死的, 肉也归你们,行了吧?" 听了这个条件,王振春觉得还不错,但他仍旧提出:" 活羊三只肥的,死羊四只可以了。" 说着拿出那枚像章在手上晃着。那位懂汉话 的人把王振春的话翻译给另一个人听,那人听了哇哇大叫:" 不麦道!""黑大爷! " 地乱骂。王振春假意转身要走,同时嘴里说:" 不换算了,这么大又能发光的 像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人一见急了,声调提高、语气生硬地用维语对同 伙儿说了几句话,同伙儿满脸无奈地点了点头。于是那人上前几步对王振春说: " 好了!羊的你跟我去拿,像章给我!" 王振春推开那人的手说:" 不要忙,我 还要找人一起去拿。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去拿羊,羊的给,像章的给。" 当天中 午王振春向赵副连长汇报了" 买羊" 的情况:" 大小死活一共七只,您瞧咱们出 多少钱合适?" 赵副连长本就没想到王振春能把事儿办成,他也就是随口一说罢 了。没想到让这小子办成了,可是这又让他发愁了。因为本没料到能办成,管理 员说搁下点儿钱备用,赵副连长又没要。他自己身上分文皆无。在连里,他的工 资最高,每月近百元工资,但他孩子多,老婆定死每月往老家邮三十块钱供养老 母。所以他除了发工资扣下饭钱和几块钱买莫合烟,余下全让老婆拿走了。王振 春见老连长迟疑着不说话,心里既奇怪又着急:" 这老头儿让我去联系的,怎么 又变卦了?这一百多块钱要是弄不到手,我这逃跑计划就要落空了。" 一着急他 嘴里冲出一句:" 怎么?不买了?" 老连长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 买当然要买! 只是现在管理员刚走,等他过几天回来才有钱买呀。" 王振春一听,心里踏实下 来,但他不能让这件事凉着,尤其不能让管理员参加。所以他接过话茬儿说:" 老连长,只要您吐口买,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总不过二百块钱吧,找熟人借钱能 凑够。再说人家老维这两天就要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老连长一 听眼一亮:" 你能找来钱?" " 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王振春拍着胸脯下了话。 " 好哇!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不过买羊的讲究你不懂,千万别买亏了。维 族人不吃淹死的羊,所以那四只死羊好歹给点儿钱就能买来。四只死羊不能超过 五十块钱去。三只活羊,肥一点儿的,一只也得三四十块钱。一个原则,总共别 超过二百块钱就行。" 老连长叮嘱着小王,同时自语:" 干这事儿,最好两个人 一块儿去,有个人证明。明天大队技术员要来检查工程质量,我和班长们都要参 加。刘长江要在伙房做饭,王振春你看让谁跟你一块儿去合适?" 王振春眼珠子 一转,顺着老连长话茬儿说下去:" 老连长还是您有经验,这事儿我从没办过, 是应当有个人跟我一块儿去,最好是班长。您看,让女工班童班长跟我一块儿去 行吗?反正不用她动手,只要做个证明就行。" 第二天上午,王振春和童玛丽一 起押着拉死羊和活羊的毛驴车回到驻地。那两个维族小伙子手脚麻利地把死羊皮 剥了,活羊宰杀剥了皮把羊皮扔在毛驴车上,就走了。王振春赶紧把大锅装满水, 把几只死羊泡进锅里。把三只活羊的肉挂在木杆上。刘长江一看这几只羊都还不 小,忙问:" 这七只羊花了多少钱?""你猜猜?" 刘长江沉吟一下,用手捏捏羊 腿上的肉说:" 在这儿我不知道,在北京,这七只羊少说要二百多块钱。到底花 了多少?" 王振春原想顺口搭音说个二百块,这也不超过赵副连长的嘱咐。但他 想还是少说点儿让大伙儿高兴高兴,他也落个好:" 跟这帮老维打交道真他妈费 劲,咿哩哇啦像说外国话,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反正我认准了就给一百五十块钱, 多一个大子儿也没有。淹死的羊咱们不买他就得扔了,算他们白捡了个便宜吧。 " 刘长江一听,乐得合不拢嘴,忙说:" 行!你小子算是办了件露脸的事儿。钱 是你垫的,你让那两个老维写个条子,等管理员来了实报实销。" 他这句话提醒 了王振春:" 对呀,没有卖主的签字,我写的条儿不管用啊?这事儿不但要马上 办,而且要立马轰那两个老维走。别等管理员来了,一查问,露了馅儿。" 想到 这儿,王振春装出着急的样子说:" 刘大哥,多亏您点醒我,我还真忘了让他们 写条子了。我得赶紧去找他们,别让他们搬走了就完了。这样吧,童班长,麻烦 您在这儿帮刘大哥做饭,我去去就来。" 王振春回帐篷写了一张字条,立刻赶往 营区附近那片野树林去。只见那两个牧羊人正坐在地上捧着那像章看,他们想弄 明白这东西怎么会自己发光的。看到王振春走来,两人忙把像章收好,眼望着王 振春没说话。王振春没拿出条子,他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说:" 牙尔达西,我的 朋友不愿意换羊。他说以后人家像章的主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我的' 卡搭' 叫我来找你们签个字,证明像章真是你们换走了。人家来问,我也有这张条子作 证明。" 这也就是两个维族人罢了,不然,就凭用毛主席像章换东西这一条,在 " 文化大革命" 中不被打死就算他命大,少说也要判二十年徒刑。可这两个维族 青年不懂得这些政治上的事儿,所以分别在纸条上签了名字。王振春又让他们手 指头蘸了羊血在名字上按上指印。最后一不做二不休,立刻轰着两个人搬家:" 巴郎子,你们要马上搬走。不然我的朋友回来会找你们要像章的。" 这两人听了 连忙收拾东西放到毛驴车上,赶着羊群走了…… 王振春拿着字条儿回来,又叫刘长江和童玛丽都签上名字。晚上趁赵副连长 满头热汗吃羊肉丝面条的时候,让他也把名字签了。老连长签了名后擦擦头上的 汗说:" 这笔钱等到了前边,直接找管理员报销就行了。这里留一只活羊,其余 全部拿到前边去。" 说完他端起碗一口气儿连汤带面条全吞下去,连说两声:" 做得不错!" 王振春拿起空碗筷刚要走,老连长又冲他说:" 这只羊留一块好点 儿的肉,过几天大队领导和指导员一块儿来验收路基,让他们也尝尝你的肉丝面 手艺。其余的肉给大伙儿做着吃吧……" 王振春打断他的话:" 老连长,这话你 应该告诉刘长江,我是磨房的磨——听驴的。" 老连长摇摇头:" 不对,赵班长 几次向我建议调你来伙房,看来你的手艺还不坏。给大队长、指导员弄顿肉丝面, 到前边去你就留在伙房了。" 赵副连长这番话说得王振春心里美滋滋的,在伙房 工作其它优点不说,至少对实施他的逃跑计划是有利的。起码认识几位开汽车的 司机,给他路上拦车带来不少方便。所以王振春使出全部本领,把剔出的羊肉, 丝儿熘、片儿炒外加爆羊肉,剩下的筋头马脑和骨头一块儿燉了一锅羊骨头汤。 吃得大伙儿一张嘴全是膻味儿。 二、临行惜别情依依自从有了羊肉,大伙儿对伙食都挺满意的。可是也有人 不乐意。现任十五班生产班长尹志奎就一百个不高兴:" 让他妈姓王的这小子出 尽了风头,今后咱哥儿们往哪儿摆?" 尹志奎眼珠子一转,想了个主意,他去找 赵副连长:" 老连长,大伙儿对伙房的人不满意了。" 赵副连长板着脸训斥尹志 奎:" 喝?羊肉吃得你们顺嘴流油,有什么不满意的?" 尹志奎嬉皮笑脸地真话 假说:" 老连长您别生气,我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闹的,最近班里人反映:拉肚 子的多了。我琢磨肯定不是羊肉闹的,一定是水上面出了问题。""水?你们下车 到现在一直喝的是这河里的水,它能出什么问题?""老连长,这水里面有文章。 原来的水质没问题,现在天冷了,河水小了,含碱量就大了。大伙儿要求伙房供 应水库里的水,喝那个水不会有事儿的。" 尹志奎的用意挺清楚的。伙房就建在 塔里木河边。戎昊臣派人在河岸边挖了个一米见方一米多深的水坑。河水渗过来 清亮亮的,伙房做饭、烧开水,全用坑里的水。现在尹志奎找个借口,要让伙房 的人到几百米外去挑水,也就是给王振春添了麻烦,不能让他太清闲了。老连长 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寓意,一口答应了:" 行,从明天起让伙房上水库里挑吃喝的 水,坑里水只能洗脸用。" 但是刘长江一力反对这个建议:" 老连长,您别听这 帮人瞎叫唤,听喇喇蛄叫唤,别种庄稼了。这都是惯的毛病,五八年那会儿,喝 的是臭水坑的水,还不是照样干活儿?" 刘长江极力反对,是因为挑水的活儿要 归他干。王振春明白尹志奎是冲自己来的,所以他接过话来说:" 老连长,刘大 哥:这事儿没什么可争的。从明天起我来挑水,保证是从水库里挑来的。我就不 信多这几百米能累死人了?" 有他这话,刘长江满心喜悦:" 总算熬到头了。" 可是他又想起指导员的嘱咐,于是补充一句:" 要不咱们俩人一块儿挑吧。" 王 振春摇摇头:" 不用了。一天挑不了十挑八挑的,只当我锻炼身体了。你还盯着 伙房里的事儿吧。" 赵副连长也表了态:" 行,挑水的活儿就归王振春干吧。" 见赵副连长点了头,刘长江心里踏实了:" 反正这小子跑了,有你副连长顶着! " 其实,要从水库挑水,不只是多几百米距离的事儿。这六七百米距离,要穿过 坑洼不平的小道和公路,还要翻过水库的大堤,越过浅水小溪,到流水深的地方 去挑水。这就比在伙房旁边水坑里挑水累了几十倍。但是王振春并不在意。第二 天早上,当东方天空刚泛起鱼肚白的清晨时光,他立刻挑着水桶来到水库里。把 水桶盛满之后,他不急着走,而是在野草丛生的空地平滩上踢踢腿、弯弯腰,翻 几个跟头劈个叉,然后在饱含鲜凌凌、甜丝丝的各种花草芳香气味的空气中喊上 几嗓子,念一段大引子,唱一段京剧,尽情享受着大自然赐给他的美意,等全身 都活动开了,才挑着水桶向伙房走去。 驻地营区静悄悄的,大伙儿还没起床。王振春挑水正走着,突然从小道另一 边的野草丛后面站起一个人来。那人冷笑热哈哈地打趣王振春:" 哟喝?这么早 就起来干活儿了?上水库挑水,保准能练足了腿劲儿……" 听声音,王振春就知 道说话的是尹志奎。他没停步,只是冷冷地回答:" 多谢你的关照,给我找了个 练功的好去处。" 尹志奎看着王振春的背影,竟然接不上话儿来。他今天起了个 大早,就是为了看看伙房是不是真上水库挑水。如果不挑,他就可以找茬儿让连 领导把王振春赶出伙房,到班里去推土。这一下他没了辙,只好垂头丧气地往班 里走了。 王振春一口气儿挑了三挑,刘长江才起床烧火熬粥。王振春接着又到伙房旁 边的塔里木河挑几挑水,倒进锅内烧洗脸水。站在河边烧着柴草,看着身边那条 大河还是那样一浪推一浪地往前推涌着,不时发出" 哗哗" 的响声。秋天的河水 比夏天清亮,但透出一股寒意,河面上似隐似现地漂浮着一层薄雾气团,好像河 床上披着一层薄沙。灶里不时腾现的火光,惊扰了在河边草丛中耐了一夜寒冷的 野鸟。它们纷纷腾空而起,在营区上空盘旋翱翔,寻找食物,还不时引颈伸脖吭 叫几声。那声音裹着清晨的寒气在空中回荡,让刚起床的人们听了心中不禁会打 个冷战。 烧了洗脸水,王振春又赶快到伙房里,把盆中澥好的玉米面倒入蒸腾着热气 的粥锅里。搅匀开锅之后,又忙着上笼屉熘馒头、窝头。最后从大盆里抓出一大 把咸菜,洗净切好,早饭就算完成了。待刘长江开始卖饭,王振春这才可以坐下 来歇口气儿。而这时候赵副连长会准时来到伙房,盛上一盆热粥,自己到笼屉上 抓两个馒头,冲王振春一努嘴,王振春赶紧从咸菜盆里给他抓几块咸菜。老连长 端着饭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的毛主席语录,回连部帐 篷吃早饭去了。 对赵副连长自己动手盛粥抓馍却不付粮票的事儿,王振春全当没看见,从不 多管闲事儿。刘长江也不过问,因为赵丽蓉班长在的时候老连长就是这样干的, 不过有时候饭后来付粮票。这事儿赵班长向管理员反映过,管理员没正面回答, 只是说老连长家里人口多,工资不够用,他又吃得多,没办法。于是赵班长自然 就心领神会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从进新疆的这两个月来看,赵副连长的确是 位老好人。他从不跟人发脾气,也不训人,而是和和气气地和大伙儿相处。所以 这点儿小毛病众人都能容忍,摊到每人嘴里,能有多少? 从水库挑水干了几天,刘长江觉得有点儿亏了王振春。伙房里红、白案全是 王振春干,再加上早上熬粥,午、晚喝水,一天要挑三次。刘长江只剩下一个烧 火、打杂儿的活儿了。他觉得不好意思,就劝王振春:" 别听那姓尹的汪汪,水 库里少挑点儿,兑上河里的水一样用。哪儿那么多毛病?" 王振春只是笑笑,并 不在意,仍旧每天去水库挑十几趟水。刘长江当然不明白其中的奥秘。自从王振 春去水库挑水,童玛丽就常常到水库里等着他,两人坐在一块儿说说话解解心烦。 尤其每逢星期天休息,两人会在水库河滩的草地上野合一番。童玛丽自打从北京 农场一上火车到现在,有近两个月没碰过邓玉亭了。一到驻地,就住了集体帐篷。 虽然后来像尹志奎、董连生这样的人,大白天的也敢钻进老婆的蚊帐里干" 那事 儿" ,但她和李连锁不乐意做这种让人瞧不起的事情。王振春回来的时候两人幽 会过一次,到现在两人又快一个月没在一块儿了。现在好了,两人可以利用水库 河滩做他们的" 床" ,尽情地享受人间的" 性爱" 。尽管天气有点儿冷,童玛丽 却觉得心里有团火在温暖着自己和王振春。 但是王振春在一股" 旧梦重温" 的狂热过后,冷静思考一下,认为和童玛丽 之间应当结束这种关系。过去有句老话:" 朋友之妻不可欺" ;在劳改农场这些 人把它改为" 不可骑" 。总之,他和邓玉亭是师友之交,这种事儿传出去在众人 面前会让他抬不起头来。而且他现在一切为逃回北京做准备,不能因为这些事儿 招来麻烦。所以他犹豫再三,还是向童玛丽提出了他的看法。 话茬儿是童玛丽先说起的:" 搬到下一个工地就好了。我们有了自己的小房 子。平时吃干的、喝稀的都方便了。干脆,你就在我那儿吃饭吧!过星期天改善 生活,在一块儿唱唱京剧,给自己宽宽心。" 说着话,童玛丽不由自主地依偎在 王振春的怀里,脑海里编织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王振春听了她的话,脑子一转,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双手抓住童玛丽的双 肩,把她扶正了身子,轻声说:" 童姐," 他还是改不了这个老称呼:" 要我看, 您这个想法是好的,可是目前办不到,而且也不能办!" " 为什么?" 童玛丽瞪 圆了双眼,目光含嗔地说:" 是不是嫌我老了?人老珠黄!" 王振春赶紧说:" 您别起疑心,我还是那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我都清楚,邓大哥现在见我就 跟仇人一样,而且我心虚,也不敢见他。所以搬到前面有了小家,我是万万不能 登门的。惹急了邓大哥,他把咱们的事儿一抖落,咱们在连里还怎么立身?而且 这事儿一闹出来,连里又会借口整我,日夜派人看着我,跑回北京的事儿不就吹 灯了?" " 嗷,照你的意思,咱们就得分手了?你别把邓玉亭说得那么邪乎。他 这个人,除了身子骨虚点儿,别的毛病还真没有。不是我说的,在为人做事上, 谁都比不上邓玉亭!" " 童姐,你说这话我不跟你争。我承认我在为人上比不上 邓大哥。不过这次我挨整,可是全承邓大哥对我的关照。他把我回来对他们说的 事儿全端到连里了。只是我挨整不怨恨他,这一下我和他之间算是扯平了,谁也 不欠谁的了。" 童玛丽听了这话一愣,想了想,反问说:" 你说这话可得凭良心! 凭我对玉亭的了解,他做不出这种事儿来的!你凭什么认定是他上连里捅的?" 王振春把丁义对他讲的话全盘端出来:" 你说哪儿那么巧,他刚去过连部,紧跟 着我就挨整了?" 童玛丽听了他的话,坐正了身子,双手梳理一下凌乱的头发。 眼望着寒唚唚死寂的沙丘,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正色对望着她的王振春说:" 你 这话不对!首先是邓玉亭上没上连部先不说,就算他去了,也不能认定就是去告 你的黑状。那只是你疑心生暗鬼心虚的表现。再说,丁义这个人的话就那么把牢? 说起丁义来,我还对他有疑心哪!那次把玉亭关进严管组的事儿,我思谋再三, 丁义嫌疑最大。不是玉亭一进去他就回北京了吗?这就叫立功受奖。保不齐你的 事儿也还是丁义给你捅上去的。他使的移花接木、声东击西的计策。我还是那句 话,邓玉亭绝对做不出这种事儿来。你不能怀疑他,不然,你就太没良心了!" 童玛丽口气很硬也挺冷,让王振春无话可说。他连忙缓和地说:" 好啦童姐,你 放一百个心。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恨邓大哥。你说的话有道理,我信!我之所以说 不能往你家跑,一是不连累你们,你知道我是连队的重点人物,出来进去都有人 盯着。二来我得抓紧准备跑的事儿。你想啊,我必须在年底之前跑回农场。趁着 王副场长、刘场长这些熟人还在位,他们会收下我的。等我站稳了脚,就会和你 联系,你可以利用请假回北京接孩子或者请假上外边大医院看妇女病的机会跑出 来。这次跑,我不打算带着你……" 童玛丽听到这儿,立刻打断他的话:" 好了, 你的心我理解。我也明白,大冷天出门难,带个女人更难。我这儿有点儿钱和全 国粮票给你带上,穷家富路嘛!" 说罢手伸进怀里。王振春急忙拽住她的胳膊说 :" 钱和粮票你得留好,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凭本事怎么都能混。再说你给我的 像章换了七只羊,也就是一百五十块钱。这笔钱等管理员给了我还要给你一半儿, 往后你回北京路上没钱怎么行?" 童玛丽这才停住手,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土 说:" 一百五十块钱全归你,只要你别把良心丧尽、到了北京就把我忘了!真要 那样,我得让你知道知道清河园艺队娘们儿的厉害!" 说罢转身走了…… 三、银丝面条葱花饼转眼一晃半个月过去,工地路基修筑收尾工程即将结束。 这时候已经进入十月底,天气有点儿晚秋的寒意了。王振春这一阵勤快、谨慎的 表现,让刘长江对他的防范放松了不少。而且刘长江亲自试探过王振春,好几次 有意把饭菜票盒子打开,自己借口出去,在苇把子墙外顺着墙缝儿往里看。见王 振春连正眼都不看盒子一眼,心里就完全放松下来了。当然,他不知道王振春已 经趁他不在," 摸" 了二十多公斤馒头票和三十多块钱的菜票。为此他把馒头缩 小了一点点,盛羊肉的勺子多抖几下。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怕搬到前边让他回班 去干活儿,虽然赵副连长一再许诺要把他调到伙房,但他清醒地知道,这事儿戎 指导员不点头,连门儿都没有。他得" 留后手" ,即便以后能调到伙房,饭菜票 还可以送给童玛丽慢慢儿用。 这天早上刚开过早饭,赵副连长吩咐下来:" 中午做四个人的招待饭,戎指 导员要带人来验收工程。还做羊肉面就行了!" 王振春听了这话,心里算计开了 :" 这顿面,要下点儿功夫,让那个老西儿吃痛快了,调伙房的事儿他就不会阻 拦了。" 整个一上午王振春都没闲着,他先把大伙儿的午饭——还是馒头、窝头、 熬白菜做出来,然后拿出早就留下的一只羊后腿,让刘长江把纯肉剔下来,又剥 了十几根葱。他在盆里和了一大块面,等面醒好以后,分成两块。其中一块面又 揣进水去,揉得光亮稀软,单放着。刘长江按王振春的吩咐把葱剁成细碎的葱花 儿,另有几根葱小王把它切成滚刀块儿。活儿干到这份儿上,刘长江就掺不上手 了。他在一旁看着,只见王振春先把那块和得硬的、能插住筷子的面团搁在案子 上,用擀面杖把面擀成薄薄的面片儿,又把面片来回折叠成十厘米寛的一个长条, 用刀慢慢地切成银丝一样细的面条,一缕缕码放在案子上,用屉布盖好。接着把 剔下来的后腿精羊肉分成两块,一块同样切成细肉丝儿,另一块切成薄如纸的肉 片儿,分别用淀粉揉过,装在两个碗里。忙完了这些事儿,王振春又抄起水桶一 口气儿挑了几趟水,放下水桶他头上已经见了汗。刚坐下来想歇一会儿,赵副连 长气喘吁吁地跑了来。一进伙房忙问王振春:" 中午的客饭准备好了没有?大队 长、教导员、技术员还有指导员、我一共五个人,再有半个钟头就回来了。别误 了事儿啊!" 王振春脆生生地答应着:" 老连长,您把心搁到肚子里。包您回来 就吃饭!" 这两个人的对话像一根根钢针扎刺着刘长江的心。论理,他是伙房的 " 正差儿" 。可是这些日子老连长有什么事儿全对王振春这个" 帮伙" 的讲,好 像他倒成了" 帮伙" 的了。这让他不只是心里不舒坦,更要命的是怕搬到前边, 他的美差会让姓王的顶了。那样,他就得上工地干活儿去。" 不成!我得想法子 让他猫咬尿泡——一场空才行!" 他眼珠儿一转,立刻不冷不热地搭了句话:" 可别为几个人耽误了大伙儿的午饭……" 他这话音没落,只听伙房门外一个山西 腔的声音传进来:" 对着咧!工人在外边干了一上午的活儿,误了他们的饭可不 行!" 戎昊臣人随话音进了伙房。王振春有些不自然地强笑着说:" 指导员您放 心,大伙儿的饭早上屉了,净等刘长江把气烧上来就行了。" 刘长江一听,王振 春这是在指导员面前给自己上" 眼药" ,立刻圆瞪双目吼叫:" 什么?气上不来? 半个钟头前锅里的水就大开了!你净忙着鼓捣客饭,哪儿顾得上大灶的事儿?" 戎昊臣冲刘长江一挥手,轻声说:" 行啦!有那工夫好好儿学学做饭,比什么不 强?干了五六年伙夫,连饭都不会做,净练嘴皮子了。快干活儿去吧!" 王振春 见指导员训刘长江,心里乐滋滋的:" 凭你瞎丫挺的能搬倒我?" 这时候戎昊臣 慢步踱到王振春身边有两米距离的地方站住,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王振春,伙 房的细馍、粗馍都是你做的吧?" 刘长江连忙抢着说:" 我也帮助做过!" 他生 怕功劳全让王振春占了。戎昊臣皱着眉头训斥刘长江:" 谁问你了?" 王振春猜 不透戎昊臣问话的目的,只好点着头回答:" 大部分是我捏的。" 说完用眼角余 光扫着指导员的脸。戎昊臣面无表情地转身向后走了几步,声音不大却含着一股 寒气直逼王振春:" 你做的馍为什么比别人做的小?难道你没听到大伙儿的反映? " 王振春听了心头一紧,他当然知道这问话的含意,心里想:" 这个老西儿真他 妈毒,尽问这扎肺管子的话。" 但他早有心理准备:" 这活儿我过去没干过,难 免捏大了、捏小了的。这些人得着大的不吭声,小一点儿就咋呼。反正肉烂在锅 里,饭票亏赢全由老刘管着。您问问他,要是富裕了,就捏几天大馍卖。不管多 了、少了,又落不到我的兜儿里。" 王振春最后说的是一句气话。自从修公路开 始,活儿累,粮食不够吃,伙房就一直是大伙儿攻击的目标,从没见过指导员过 问过。今天明显是冲自己来的。" 看来,想留在伙房里,冲这个老西儿就没门儿 了!" 王振春心里有了这个结论,他也就有了主意,说话口气自然就不软了。戎 昊臣站在原地看了王振春一会儿,又扭头看了看放饭菜票盒子上的锁,口气和缓 地说:" 大伙儿的意见领导自然要讲给你们听,我也没讲你有什么不对。客饭做 好了端到连部去!" 说完扭脸儿出了伙房。 刚才正在兴头上的王振春,被戎昊臣这阴阳怪气儿的话搅得心有些凉了。但 是他以为留不留伙房已经不是什么大事儿,关键是别影响自己的逃跑计划就行了。 留自然好,不留凭自己 "摸" 的饭菜票,也能顶到逃跑。何况今天大队领导也来 了,自己费心巴力做的葱花清油烙饼、羊肉银丝面,总会在他们心里留下点儿念 想儿。所以他还是定下心来,先把葱花饼一张一张烙得焦脆喷香,饼刚烙完,就 听大队长那东北腔大嗓门儿响起来:" 嚯!真香啊!老戎,你还真拿出好东西犒 劳我们哪?" 王振春立刻把炒菜锅的火烧旺,锅里的油冒着青烟,羊肉片儿甩下 去紧扒拉几下,又把葱花儿丢下去。顿时伙房里充溢着羊肉和葱花儿的香味,接 着一桶水倒下去。不大一会儿水开下面,顷刻间三脸盆肉丝面就做好了。不过王 振春临时改变主意,偷偷儿藏了三张饼,又盛了半脸盆肉丝面,放在案子下用纸 盖好。 王振春端着葱花饼跟在指导员、赵副连长身后进了连部。搁下饼,他抄起碗 要给他们盛面,戎昊臣伸手拦住他:" 这事儿你别管了,让他们自己动手吧。你 去给大队长找几瓣蒜来。东北人最爱吃这一口儿。" 王振春转身走了,等他回来, 只见戎昊臣已经不在连部里,他忙问:" 老连长,指导员呢?" 赵副连长轻轻摇 头说:" 他说有点儿事儿要办,先走了,他这个人哪……" 教导员挥手止住赵副 连长的话,同时问王振春:" 小同志,你这份儿手艺不错嘛!好多年没吃过这么 香的烙饼了。" 王振春站在旁边虚点着头,同时目光扫着帐篷外,只见戎昊臣端 着一碗菜汤、捏着个馒头,往工人住的帐篷走去。他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眼珠 儿一转话就来了:" 说实在话,大队部挨我们这麽近,从没见您几位来吃过饭。 这烙饼不过是蒸馒头的面加点儿葱花儿烙一烙,面条也一样,算不上什么特别好 的饭食,只不过是一顿普通的客饭。您说对吧?" 教导员吞下一口面条,接过话 茬儿说:" 对!对!这小同志说得不错!好了,你去忙吧!一会儿我们会把碗筷 送过去的。" 王振春走出帐篷,心里那份儿美。他知道在大队干部的心里给戎昊 臣栽了一根刺儿。他故意把脚步放轻放慢,果然听到帐篷里赵副连长说:" 老戎 跟咱们耍心眼儿管什么用?咱们忙活一上午了,吃顿客饭也不为过吧。再说,烙 饼、面条也算不上什么好的伙食……" 这时候教导员打断赵副连长的话:" 好啦! 这事儿不再提了。吃过饭,该付多少饭菜票就付多少。" 王振春听到这儿,不再 往下听,加快脚步回到伙房。趁刘长江正忙碌着卖饭,抄起了水桶,同时一哈腰 把藏在案子下的三张烙饼掖进怀里,说了声:" 我去挑水。" 急步走了出去。在 外面正遇见童玛丽拿着饭盒来买饭,王振春冲她一使眼色一努嘴儿,童玛丽会意 地转身对身后的李连锁说:" 小李,你帮我买一个馒头一碗菜汤。我有点儿事儿, 一会儿回去。" 说完往帐篷外走去。目光四下一扫,见没人注意她,就顺帐篷后 边的草地一溜烟儿奔了水库大堤,来到王振春平时挑水的地方。只见他正坐在一 块石头上大口吞吃着烙饼,见她来了,也顺手递给她一张,一指旁边:" 先吃完 饼再说!" 童玛丽接过烙饼,放在鼻子下闻闻,不由称赞说:" 喝!从离开北京, 还没吃过这么香的葱花饼。你哪儿弄的?" 说完小口地嚼吃起来。王振春没答话, 只顾狼吞虎咽地把一张饼吃下去,又把另一张饼塞给童玛丽,这才腾出嘴来说: " 我给那帮孙子烙的,偷偷掖了三张。我叫你来是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今天那个 老西儿中午一露面就找我的邪茬儿。我本来想和他拉拉关系,缓和一下他对我的 反感。不想这家伙软硬不吃,这么好的饭食他不吃。看来,我在伙房是呆不住了。 而且我还说了几句刺儿话,更得罪了他。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得做跑的准 备。如果不能带你走,你别怪我。在这儿跟邓大哥安心过日子,我真要在农场落 了脚,不会忘了你的。" 童玛丽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说:"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反正这一天早晚要来的,只是这么远的路我发愁你怎么走过去?" " 这事儿你不用发愁,我自有我的办法。其他话我也不想多讲了。胡言明这人不 错,你得多照顾他媳妇儿一点儿。这儿有点儿饭菜票送给你,我要它也没用了。 " 王振春从怀里掏出" 摸" 来的饭菜票一并交给童玛丽。" 邓大哥这个人不错, 各方面比我强百倍。你得待他好一点儿,替我把债还了。" 王振春最后找补这句 话,然后挑起水桶往回走。 当他走到营区内,见操场上正在集合出工。戎指导员在讲话:" ……明天下 午全部搬完,上午汽车一到,先搬女工班的帐篷、行李和伙房不用的东西……" 听到戎昊臣布置搬家的事儿,王振春心中暗暗盘算:" 今天最后的机会,再想法 子抓一把饭票到前边垫补着用。" 可当他回到伙房,把水倒进锅里,侧目一望, 只见刘长江正抱着装饭菜票的盒子坐在案子前仿佛在等着什么。这时赵副连长走 过来对王振春说:" 王振春,指导员说了,让十五班尹班长和刘长江一块儿盘盘 库。晚饭你一个人紧把手做了吧。明天上午做完午饭,你就收拾行李随女工班搬 前面去。" 王振春脱口而出:" 那我是回班里还是……" 说到这儿他停住口,心 里有点儿后悔,话问得唐突而且不明智。果然赵副连长毫不含糊地回答:" 过去 先回一班干活儿,调伙房的事儿我们还没研究。等连里同意了,自然会通知你。 " 说完扭脸冲刘长江说:" 你拿上饭票箱到连部来,跟尹班长一块儿过过数。" 王振春站在案子边上发了一会儿愣,突然像疯了似的从案子下边端出那半盆肉丝 面来。也没用饭盆,端着脸盆凑到嘴边把半盆面条吸进了肚子里。然后顺手把脸 盆往案子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案子上发起呆来。他此刻脑海里充满了悔意:他后 悔买羊的条子上只写了一百五十块而没写成二百块;后悔伙房饭菜票没多抓点儿, 现在一张也捞不到了;后悔应当趁这一段时间实施逃跑计划,回到一班,怕是连 解手都得请假;后悔…… 他心里懊悔着,直到刘长江回来问他:" 小王,那盆面条谁吃了?" 他才回 过味儿来。立刻沉着脸甩出一句刺儿话:" 我吃了!怎么?不行吗?" 要搁往常, 刘长江一定会埋怨他不给自己留一点儿吃,可是今天他清楚王振春心里懊恼恶心 烦,不敢招惹他。立刻打个圆场说:" 你吃有什么不行的?应该吃!" 说完见王 振春还耷拉着脸,就没话搭拉话地说:" 王大哥,今儿个您这顿烙饼肉丝面算是 盖了帽儿了。大队长、教导员一个劲儿地夸,我在伙房那么多年,也没吃过这么 香的千层饼,这么细的银丝面。您要留在伙房,是大伙儿的口头福哇!那天老连 长、管理员还有我们赵班长一个劲儿向指导员提建议。只是不知道您怎么把他得 罪苦了,说什么也不行。" 刘长江说到这儿,见王振春仍旧没有说话的意思,就 来个顺情说好话:" 其实您也不必较这个劲儿,胳膊能扭过大腿去?往后您在班 里干活儿,有用得着兄弟我的地方,只管吭一声,在清河农场那会儿,粥底下藏 窝头的本事咱还没忘。刚才指导员临上车之前吩咐下来,让咱们今儿个下午把明 天早上和中午的饭全蒸出来;明儿个天一亮就拆伙房。对了,老连长刚才吩咐: 让您在拆房前做一脸盆肉丝面、十张烙饼。明天来搬家的汽车司机在这儿吃饭。 " 事情说完了,刘长江看了一眼大锅,又补充一句:" 王大哥,您瞧着锅里的水 还没挑够,外边的开水锅也没挑水,是不是……" 王振春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 行了!就在河边坑里挑吧。没工夫上水库里挑去,爱喝不喝!" 刘长江见小 王没好气儿,连忙附和着说:" 对!这帮丫挺的毛病多,根本就不该理他们那个 茬儿。就在坑里挑!这事儿您别管了,我来干!" 王振春仍然紧皱眉头不吭声。 刘长江接着和小王套近乎:" 王大哥,不是我说,就冲您那手银丝面、葱花饼, 调伙房是早晚的事儿。咱们哥儿俩这一阵子处得不错,往后您暂时下班里干活儿, 嚼裹接不上,只管冲兄弟我说。有兄弟我在伙房,保证您饿不着!" 王振春虽然 没接他的话茬儿,却跳下面案,开始忙乎和面的活儿…… 第二天早上,直到开饭哨响,王振春都没来。刘长江没敢去叫他,只是临时 叫个人帮把手把饭卖了。快到出工的钟点了,王振春才慢悠悠地来到伙房,伸手 开始和面烙饼擀面条。不大一会儿,烙饼、面条都做好了,他端着一脸盆面条来 到连部帐篷里。坐在赵副连长的床上,自顾自地盛上面条吃起来。赵副连长布置 完搬家的事儿,带着司机来到连部。见王振春刚放下碗筷,就催促他:"行了!吃 完饭去跟刘长江拆伙房去。" 王振春满脸不高兴甩出一句:" 老连长,您催命啊? 忙了一早上,让我歇一会儿不行吗?" 赵副连长知道这小子在生自己的气,因为 他答应了几次调小王到伙房,现在办不到,他也没办法。只好挂着笑脸说:" 行, 行。你歇会儿就去,啊!" 说完冲司机一指面条,顺手抄起两张烙饼卷在手上, 边吃边往外走了。 " 哇!你们连炊事员做的面条、饼子好香!我敢讲我们七队的司机从没吃过 这么香的烙饼!" 连吃两碗面、两张饼的司机用他那一口广东腔冲发呆的王振春 说。王振春一听" 七队" 二字,脑海里立刻想起小郑,于是接过话茬儿:" 你们 七队有个叫郑强的人,你认识吗?""哇!小郑同志,哪个不认识?他是个好人! 现在是我们队的调度员,也是我的好朋友。怎么,你认识他?" " 不!我一个朋 友认识他。" 王振春不敢承认,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司机经常往库尔勒跑吧? " " 我是现场车,一个星期回去一趟,连休息带拉汽油。" " 什么叫现场车?" 王振春不解地问。 司机连忙解释:" 最近你们大队各连都在搬家,我就住在大队部,每天出车 给你们搬家。说实在话,这也是小郑照顾我……" 说到这儿司机凑近小王低声说 :" 最近库尔勒地面上闹得厉害,不少单位停工闹革命。我家有老婆孩子,得挣 钱养活他们,所以小郑专门派我来跑现场车。往后有什么事情要办,要搭便车, 只要碰上我,没问题。小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王振春要的就是这句话,目 的达到了,他立刻告别司机去干活儿了。 四、拆帐篷出了事故赵副连长从早晨那两张烙饼吃下肚,就没闲过一分钟。 按照他的设想,第一趟汽车先把伙房、女工搬走,余下三个男工班就好办了。可 是司机却带来戎昊臣的命令:先把两个男工班搬走,另一个男工班先要到路基工 地把大队技术员挑出来的质量问题一一解决了。留下女工们拆伙房和自己住的帐 篷,连带装汽车。赵副连长对司机捎来戎昊臣这话心里一肚子气。他曾向戎昊臣 当面提过,让这几个女工先搬走。理由是这些娘们儿里有大肚子的,也有偷奸耍 猾不干活儿的。干脆让她们搬到前面去收拾个人的小" 地窝子" 。剩下的活儿这 帮男工带手就干了。戎昊臣没好气儿地驳斥:" 不行!这些男工早点儿搬过来, 下午可以出工干活儿。留一个班男劳力足够了。女工也得干活儿!兵团就没有这 个规矩,咱也不能惯她们这个毛病。拆帐篷装汽车让她们干!" 赵副连长本想今 天早上汽车来了,还按他设想的那样干。可没料到戎昊臣这个老西儿专门捎过话 来,没办法,只好照办。同时自己亲自带女工们拆伙房装车。这会儿他觉得累得 喘不上气儿来,烟瘾也犯了,就独自一人回连部休息一会儿。 卷好的" 莫合烟" 刚吸了一口,只听帐篷外" 蹬蹬" 的跑步声,接着童玛丽 呼哧带喘地闯进来:" 副连长,出事儿了!" 赵副连长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一口烟噎得他半天没喘上气儿来。一阵咳嗽过后,急问:" 出什么事儿了?""砸 伤人啦!" 赵副连长闻言手一哆嗦,手指夹着的莫合烟掉到地上,忙甩开大步奔 外边走去,童玛丽紧随在后,边走边向他讲述事情的原委:帐篷的搭、拆,最难 的是上面的大片毡顶。这毡顶是用厚帆布衬着牛毛毡子缝制而成。面积二十多平 方米,重量有几百斤。男工们搭、拆它,都是把它卷成一个长卷儿,滚动着铺开 或卷好了滚下去。女工班帐篷四面全拆下来折叠好了,只剩下屋顶这块毛毡,凭 她们几个女工,第一没那么大劲儿,第二没人敢上木架去滚毡顶。赵副连长只好 交代童玛丽先收拾其他东西,等男工从工地回来再拆。 新疆的气候就是这样怪,早晚穿棉袄不为过,中午穿单衣身上还热。赵副连 长走了之后,童玛丽见没什么活儿可干,就让几位女工围坐在帐篷中间那一叠帐 篷片儿周围休息。等待男工从工地回来再拆屋顶。自己一溜烟儿跑到伙房和王振 春聊天儿去了。女工分成两伙儿围着帐篷片儿:一伙儿是李连锁和刘君英,坐在 一块儿小声议论着如何收拾属于自己的小家——这毕竟是两个女人长这么大第一 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她们没见过" 地窝子" 这种新疆特有的" 房子" 。但听她 们的临时班长、那位女出纳员口头介绍过:" 在平地上挖个大坑,上面盖上草和 土;在挖开的一面安上门和窗户,留个斜坡就是进门的路。房子里留两个土墩当 凳子,留一块床大小的土不挖当炕……" 李连锁如果不是有了两个月住帐篷、睡 平地的经历,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人能住在地底下的坑里。但现在她不单信,也盼 望早一天能住进属于她和小胡两个人的小天地,然后在这个小天地里迎接她腹内 孩子的降生。她只有点儿担心这当" 墙" 的土壁,会不会塌倒砸了她的孩子。听 说搬过去以后每个小家发一块案板做饭用,刘君英心里满高兴的。因为毕竟是家 里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家具。这还是戎昊臣让铁木修理工余清江,虚报了三 辆推土车数量省出的木料做的。两个女人在小声、专注地议论将要搬进去的家的 布置,憧憬着将要来临的小家生活。而在帐篷片儿的另一边儿,赵淑珍、张宝芬 这几个女人挤坐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等待着男工来拆屋顶帐篷。 坐在阴凉处的赵淑珍感到有点儿凉意,从地上站起来,嘴里胡骂溜丢地说: " 真他妈的晦气,这帮孙子怎么还不回来?早拆完了早搬过去。老娘素了两个月 了,这回得让麻壳儿来个' 一杆儿亮' 才行!" 说完她心有不甘地在木架下走动 着,东瞧瞧西看看,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叫了起来:" 依我瞧,咱们几个老娘们 儿合力把木架子拉倒了,然后在地上卷帐篷片儿,不就行了?干吗非等那帮带把 儿的孙子们?没鸡蛋还做不了槽子糕了?" 地上坐着的女人们听这话眼睛一亮, 她们都是一个心思:早点儿搬过去拾掇自己的小家去。所以她们几个人平生第一 次没用人支配,自觉自愿地站起来抄铁锹挖柱子坑,解帐篷四脚的牵拉绳……待 一切就绪,赵淑珍吆喝着,几个女人抻着房顶帐篷片儿的一头,叫着号子往下拽。 童玛丽在伙房和王振春正聊得高兴,听到赵淑珍那破锣嗓子吼起来,连忙奔 跑过去,也参加拽帐篷的行列。只听木架发出" 咔咔" 的响声,缓慢地向这边倒 下来。这时候帐篷中央帐篷片儿后边响起了刘君英的叫声:" 哎哟!你们等等! 我和小李还在这儿坐着呢。" 李连锁肚子大得走路都不方便,所以连部告诉班里 不要让她干活儿了。因此她和小刘专心坐在帐篷片儿后议论着将要搬去的小家, 根本没发现其他人已经在拆拽房架。小刘急拉李连锁站起来,然后往外蹿去。将 要跳出房架的时候,被倒下的木架砸在头上,只听她" 哎哟" 一声倒在地上。李 连锁行动不便,她知道凭自己的体力是跑不出房架的,只好站在木架中间,顶多 让帐篷片儿捂在下边。她没料到木梁之间有一根横方木滑下来,正巧砸在她后腰 上。她一声没吭,就昏过去了。 童玛丽听见刘君英一声喊,心中大吃一惊,立刻想到了李连锁。她不顾挨砸 的危险,立刻冲进将要倒的木架中去救李连锁。但她只是支住了毡片儿没捂在李 连锁身上,那根无情的方木已经把小李打倒在地了。童玛丽连喊着:" 快!快点 儿掀开帐篷片儿,把小李救出来!" 可是这几个惹祸的女人都被眼前这场祸事惊 呆了,木木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王振春原本见童玛丽跑出去,也想跟着去帮把手,毕竟这几个女人都不是干 力气活儿的人。但他看见赵淑珍这个烂女人,就打消了帮忙的念头。他停住脚正 要转身回去,看见童玛丽窜进将要倒的房架中,而且听见她的喊声,不由心中一 惊:" 坏了!准是砸着小李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甩开大步冲过去,冲那几个 呆愣着的女人喊叫:" 快动手掀开帐篷!" 同时用手撩开帐篷片儿,冲到童玛丽 身边。这时候童玛丽用头顶着捂下来的帐篷片儿,命令王振春:" 快,快把小李 抱出去,找个平地躺好" 。 赵副连长也来到现场,见此情景急得转磨磨,却想不出主意来。刚从工地回 来的男人们听说出了事儿,一窝蜂似的围上来帮助拆木架子、扯帐篷片儿。赵副 连长见李连锁和刘君英并排躺在叠好的帐篷片儿上,小刘一个劲儿" 哎哟、哎哟 " 地哼叫着。李连锁虽没有吭声儿,但脸色煞白,没有一点儿血色。赵副连长轻 声问童玛丽:" 她们两人伤着哪儿了?" 童玛丽把李连锁伤情的严重性告诉赵副 连长:" 刘君英是砸着了脑袋,不知重不重;李连锁要厉害得多,她让方木砸在 后腰上了。您知道孕妇的腰是豆腐做的,一点儿碰不得,怕是要有麻烦,得赶紧 找个大夫来。" 赵副连长是过来人,他明白孕妇出事儿就是两条人命,急得他直 跺脚:" 卫生员搬过去了,这会儿上哪儿找他去?" 这时候王振春凑过来说:" 老连长,听说大队部有大夫,是不是找找他?" 赵副连长一连迭声地说:" 那你 就快去!跑步去请医生来!" 大队部来医生看了之后,把赵副连长叫到一边儿紧 张地说:" 那个头砸了的人伤不算重,但起码是轻微脑震荡。那个孕妇伤得要严 重得多,应当马上送医院治疗,防止流产大出血。刚才大队长说了,如果有必要, 就用搬家的汽车先送病人。要快一点儿,千万别耽误了。这可是两条人命的事儿 啊!" 赵副连长叫来司机一说,司机提出:" 从这儿往农场医院和往支队部卫生 队送一样远,往支队部去的路平一点儿,可以快一些。" 大队医生也同意司机的 意见:" 对!自己单位的卫生队方便一些,连里派一个女同志去伺候一下也方便。 " 可是赵副连长却一时拿不定主意,因为戎昊臣在干部会上以党支部名义宣布过 :未经他同意任何人不得放人出连队,更不用说上支队部了。他倾向于送农场医 院,这样可以路过连队新营地向戎昊臣请示一下,把这两个女人直接交给他处理。 因为如果不是他戎昊臣坚持让女工自己拆帐篷,也不会发生这样的工伤事故。这 时大队长一路小跑着赶到这里,听医生讲了病情,又看了看躺在帐篷片儿上的李 连锁。只见她脸上一点儿血色没有,苍白似雪,立刻发了脾气:" 怎么还不赶快 送走?" 赵副连长把大队长和医生拉到一边,小声把自己的为难之处说了。医生 立刻接过话茬儿来:" 你再为难也不能再耽误了,不然两条人命没了你要负责。 大队长您就作主吧,我的意见赶快送支队卫生队去。" 大队长略一思忖,右拳猛 击左掌大声命令:" 老赵,不要犹疑了!这事儿我来作主。你马上指派一个女同 志,陪送这两个病号去支队部卫生队。你们这些小伙子们别再瞧热闹了!马上动 手把车上的东西全卸下来!十分钟之后汽车出发!" 。 王振春赶紧跟着去卸车,刚干一会儿,只见童玛丽跑来找他,拉他到一旁小 声儿说:" 老连长派我去照顾小李,这可是个好机会。过半个月你再跑,路过支 队部把我带上,行吗?" 王振春听了先是一愣,眼珠儿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行!不过你得把钱和粮票全带上,随时做好准备。我一定想办法去接你。十天之 后你每天在屋里呆着别乱走就行了。" 童玛丽把身上的伙房粮票全给了王振春, 下死眼盯了他一眼,甩下一句:" 你可别昧良心把我甩了!" 说完转身走了。 【阿印简评】这一章一共四个故事,都为王振春的逃跑作" 铺垫" 。 作者忙里偷闲,没有忘记给赵副连长的" 小动作" 描上一笔。 赵副连长在全连工资最高,但是子女多,负担却最重。因此干了一个月,工 资除了饭钱和烟钱,全部都要交给老婆。因此,他反倒成了全连经济最紧张、最 困难的人。他的" 占小便宜" ,也因此获得了管理员的同情,落一个" 睁一眼闭 一眼" ,不和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