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兵团改革的先锋 一、刘优德受到重用" 四人帮" 虽然被打倒了,但是活跃在基层的造反派干 部仍然在各部门权力中心掌控着大权,这对于批判" 四人帮" 、推行经济体制改 革阻力很大。地委王书记已经得到自治区组织部门的口头打招呼通知,准备调他 到自治区党委任职。但是他提出要先在人事上解决地区主要干部和中央保持一致 的问题,让中央的各项政策能够在本地区一一落实、执行。因为他还兼任着兵团 农二师政委的要职,于是他提出先在农二师贯彻他的想法,也就是着手解决干部 问题。把政策执行人安排好,就能够使上级的指示执行不打折扣。于是,刘优德 就成了他的第一个" 试验品" 。 在党委会上,王书记直接了当地提出升任刘优德为农二师副师长,直接负责 全师的农业生产领导工作。这时候虽然原来在师里主持工作的祝副师长已经被隔 离审查,但是仍然有人提出:" 刘优德本来只是个营级干部,相当于地方的正科 级。现在一下子升为正处级,是不是会给人留下火箭干部的印象?是不是以副处 级使用更稳妥一些。" 还有人提出:" 刘优德刚从下边提升上来没两年,他能不 能胜任领导几万人的岗位呢?是不是等他在基层再锻炼几年,有了领导经验再提 升上来好一点儿吧?" 王书记闻言拍案而起:" 现在是国家百废待兴的时期,要 扫清' 四人帮' 的余毒,要落实好中央的各项政策,这一切工作都要有一个素质 好的干部来承担。毛主席不止一次说过:政策制定好了,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 现在我们面临大量的拨乱反正工作,都要靠干部去落实、去执行。选不好这个带 头人,党的一切工作都会半途而废。工作经验是在斗争中学习的,咱们共产党打 败国民党几百万军队,还不是边打边学,从战争中学习战争?都要先锻炼几年, 这些工作由谁来干哪?" 王书记马上要升为省级干部的消息,与会的干部都知道, 他们自然不会给这位仕途上的顶头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他的提议没有任何 异议就通过了。第二天农二师组织部就打电话通知刘优德到地委王书记那里来谈 话。 刘优德在胜利农场干得挺顺手。谢遂鼎一伙儿人已经被清除出权力中心。农 业方面的条田改造、良种培育,都已经有了不小的成绩。" 评工计分" 的工资制 度也已经深入人心,职工们都习惯了。他的心刚刚定下来,就接到师部的命令, 这让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当然,提升官职,是他盼望已久的事情,以前眼看着 他的同事、领导一个一个提升上去,他心里干着急也没有办法。现在机会来了, 他心里的高兴是无法形容的。可是他也想到自己由一个领导几千人的岗位一下子 升到管理几万人的位置,自己的能力够不够?上级领导会不会对他有过高的要求 和期望?自己万一完不成组织上交下来的任务,会不会一下子被一撸到底?此时 他的心里真是" 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他心里的感受无法对老婆说, 更不能对同级和下属的干部讲。对调动表示高兴吧,别人会向上报告说他是" 骄 傲自满" ;只要露出一丝儿忧虑和担心,就会有一些小人向上捅鼓,说他" 没有 信心,不信任领导" 。不论哪一种小报告传到王书记耳朵里,都会对他前程不利 的,因此他想到了王汉。 王汉这时候已经从老婆刘淑英那里知道原单位——农业科学院决定调他回去 继续他过去的" 水稻良种培育" 工作。而且还告诉他,现在国内已经有农业科学 家在进行" 水稻转基因育种" 的研究。这是一项农业革命的科研项目,研究成功 了,可以解决国内十几亿人口的吃饭问题。这个消息让他坐立不安、跃跃欲试。 他决心尽快投入这项科学研究中去,为中国的老百姓彻底免去饥饿的威胁尽一份 儿力量。就在他把行李物品收拾利索,做好调动的准备工作时,刘优德派了一辆 小汽车,到挖渠队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一见面,刘优德就把自己接到上级调动的 消息告诉他:" 这些年,咱们在一起互相都比较了解了,我实话对你讲:调我去 当副师长,我是绝对没有料到。因为按照过去提升干部的惯例,像我这样刚刚升 为农场主要领导的干部,没有七八年领导经验的积累是不可能提升的。所以我心 里真的没底儿,不知道此行是凶是吉。这两年我和你是无话不谈的,我想请你帮 我参谋参谋出个主意,看看我到新的岗位应该先抓什么工作。过去不是常说' 新 官上任三把火' 吗?你瞧瞧我这三把火该怎么烧,才不会砸锅?" 王汉先给刘优 德道了声:" 贺喜!" 然后小心掂量着用词对他说:" 过去人们常说:' 不在其 位,不谋其政' 。我可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说得对不对,只能供您参考。其实依 我看管理一个农场和管理十个农场,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何况咱们兵团的农 场从组织上到农业结构上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您只要把在胜利农场已经掌握 的管理经验在别的农场推广出去,当然也还是要针对不同情况有所变化和改进, 但是大的方针、方案是可以通用的。全师的农场我虽然没有都去看过,但也看过 塔里木几个农场的情况,大体上了解了各个农场的状况。不外乎就是解决农田改 造、改革工资制度、引进和培育良种这些情况。这里边,说白了也就是一个解决 人心的问题。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 人心齐、泰山移。' 不论多么重要的工作, 都得由人来完成。所以在现在这种形势下,把人心拢齐了,让大伙儿都往一个目 标去努力,才是重中之重的首要大事。这把火是要先烧好的。第一把火烧好了, 后边的几把火,您就可以相机而烧了……" 接着王汉又把自己可能很快要调回北 京去的消息转告刘优德。刘优德一听就急了,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风风火火地 说:" 那可不行!我实话告诉你,我这三把火里最少有一把火是要靠你给我点的。 你要是一调走,我在农业技术改造方面算是少了一根弦儿,就弹不出一个好听的 调儿来了。最起码你要帮我把这几把火烧起来,等大局定下来,我用专车送你上 火车。" 说完之后不等王汉有所反应,他又急赤白脸地劝说:" 现在虽然打倒了 ' 四人帮' ,可是社会秩序和' 四人帮' 的社会基础没有三五年是解决不了的。 你现在调过去,也还是' 英雄无用武之地' ,只能在科研部门干坐着,等人家把 组织工作理顺了,把科研队伍和经费配齐了,才能开展科研工作。你说我这话有 没有道理?干脆你把在那里等着的时间让给我吧。再说,你在这里搞一些基层的 科研工作,对你回到实验室搞科研,也会有很大帮助的。过去不是常说科学是为 大众、为基层服务的吗?你从基层得到的经验和成果,是已经经过实践证明了的 成果,那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王汉好半天沉默不语,没有搭腔。能够回到实验 基地去从事他过去的科研工作,是他梦想了几十年的事情。过去只能在梦里想一 想的事儿,今天" 得遇明主" ,在拨乱反正之后就要实现了。这让他好几个晚上 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多少次醒来都是心潮起伏,泪流满面。可是他听了刘优德 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头一条,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十年" 文革" ,给中国的科 研事业造成多么大的破坏,这是不言而喻的。确实应该从组织上、经费上有一个 大的扭转,才能使科研工作步入正轨。这当然需要时间。另外,在基层单位积累 一些农业改良知识和经验,对将来所从事的良种培育工作,会有不小的帮助。起 码能少绕好多弯子。想到这里,他冲刘优德笑了笑说:" 我是个书呆子,其实对 您已经没有什么帮助了。既然您瞧得起我,要留下我来给您牵马墜镫,再当一回 站堂的旗牌龙套,我应该高兴才对。不过您也知道我可是个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 的人,万一今后有哪个地方做得不好,您得多提醒我。" " 好——!" 刘优德高 兴得一拍桌子,满面笑容地说:" 今天就算是咱们俩人说定了的君子协定,谁也 不许反悔!你尽管放一百个心,只要我当一天副师长,谁要想动你一根毫毛,从 我这儿就过不去!我今天拿出一瓶在后院儿埋了十年的好酒来,回头让我老婆到 招待食堂去炒几个菜来,咱们俩人来它个一醉方休!" 二、树欲静而风不止王汉的调动,不是刘优德想的那样简单。刘优德到师部 去报到,等着他的是师党委会。地委王书记作为农二师第一政委,也参加了这次 会议。王书记看着刚坐稳的刘优德笑着说:" 小刘哇,今天就算是师党委给你开 的欢迎会,顺带着想请你说说你这个新官上任后的三把火怎么个烧法。你是怎么 想的就怎么说吧,不要有顾虑。一切都是为了党的工作,为了拨乱反正。——老 刘,你有什么话要讲吗?" 王书记这后一句话,是对着刚任命不久的刘师长说的。 老刘身材高大魁梧,黑黑的脸膛,是个山东子弟兵出身的老干部,一年前被解放 出来在师部当副师长。现在主持全师工作的军代表已经奉命解职调回北京原单位 工作,因此他顺理成章地升任了正师长。刘师长是个大嗓门的直性子,他直筒筒 地站起来,宏亮的声音顿时充斥在整个会议室里:" 我代表师党委全体成员欢迎 刘优德同志荣任副师长职务。希望你能够遵照毛主席的遗愿,一切工作以他老人 家的指示为标准,搞好全师的农业生产工作。这个担子可是不轻啊!我们师,' 文革' 前是兵团上交利润单位,可是十年动乱下来,现在的亏损额已经达到一千 五百万左右。同志们哪,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哇。大家都是师里的老干部,前几年 我们师曾经创出过总产值上亿元的最高纪录。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心涣散。 这也是我们当领导的没有彻底贯彻毛主席的各项指示精神的缘故。所以我们趁着 上级党委给我们增添新生力量的时候,要大力开展进一步学习毛主席著作;进一 步落实他老人家的各项指示,把各项工作做得扎扎实实,把农业生产搞上去。刘 优德同志具体负责全师的农业生产工作,下边就按王书记的指示,由你来讲一讲 你对全师农业生产形势的认识和管理方案。" 刘优德面色严肃,轻咳一声清清嗓 子,然后看看坐在正座上的王书记,又看看参加会议的其他干部,接着发了言: " 首长好,同志们好!这一次组织上调我来师部任职,是党委对我的信任,也是 多年来老领导们对我的教育和培养的结果。尤其地委王书记几年来对我进行了一 系列的教育帮助,大力支持我的工作,使我在基层岗位上做出了一点儿小小的贡 献。这次调我来负责全师的农业生产,我感觉这个担子很重。但是我有决心、有 信心尽我的全部力量去完成党委交给我的任务。也希望同志们能够在工作中给我 支持和帮助,咱们共同把党的工作做好,把中央和上级领导的指示精神毫无保留 地贯彻下去,把拨乱反正的各项工作做好。决不辜负党委和领导对我的教育培养 和信任。 " 至于说到' 三把火' 的事儿,我没有什么火可烧的。我牢记毛主席他老人 家说的'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句话,向党委提出请求允许我到全师各农场 走一圈儿,调查一下目前我师的农业生产状况和存在的问题。以便和大伙儿一块 儿研究解决的办法,尽快把我师农业生产恢复到运动之前的水平,进而再提高到 新的水平,为兵团生产作出更大贡献。" 他的这个要求,首先得到了王书记的首 肯和赞赏:" 对头!要想做好一切工作,都要从调查研究做起。毛主席不是早就 说过嘛,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赞成刘优德同志的想法,建议师党委可以考 虑同意他的要求。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全部说出来,大伙儿帮你解决。" 刘优 德看着刘师长也跟着点了头,就接着说下去:" 我提出一个要求,我希望能把胜 利农场的一个人调过来。这个人是个老农业专家,胜利农场的好几项改革都是他 向我提出来,经过事实证明是可行的、有效的。只不过他是个北京人,原来曾被 划为右派,现在已经摘了帽子,成为农场正式职工了。" 他这句话一出唇,立刻 引起了会场上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刘优德看了一眼王书记,只见他端坐在椅子上, 面色平平的,看不出喜怒。再一看刘师长,可就不一样了。他面色微红,眼睛瞪 得大大的,环视了会场一周,又看了一眼毫无表情的王书记,就发了话:" 对刘 副师长要求下去调研的要求,我表示完全同意。正好现在面临春播时节,刘副师 长正好可以就近检查一下各个农场的春播工作。至于调一个右派分子到师部,我 觉得有些不妥吧?师部是个领导机构,是全师的中枢指挥部门,怎么能调一个阶 级异己分子来呢?更何况他曾经犯过反党反人民的错误,虽然摘了帽子,但这段 不光彩的历史是抹不掉的。调他来师部,对我们领导机关的影响不好,会让下边 的干部说我们是牛鬼蛇神占领了政治舞台。师部科研所刚刚恢复,我就不信那里 的技术人员都不如一个右派有本事?刘优德同志,我想你还是从师科研所去找一 个人来吧,免得闹不好要犯右倾错误。" 刘优德毫不让步地回复:" 党的阶级路 线和毛主席的阶级斗争指示,我没有忘记,只是我觉得看问题不要太片面。不错, 他是个曾经被划为右派的人。可是经过几十年党对他的教育改造,他已经有了转 变。毛主席不是也说过' 要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 吗?他思想得到了改造,他 所掌握的技术就可以为我所用,为农场农业发展发挥他的作用。这对于我们的事 业有什么害处呢?请注意:我说的是利用他掌握的技术,不是他的思想。胜利农 场这几年来的工作实践,已经证明了毛主席的这个英明决断是无比正确的。既然 在胜利农场能够发挥他的作用,在其他农场怎么就不行了呢?把他掌握的农业知 识利用起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这有什么不对的呢?" 他这一番慷慨激 昂的发言,让会场上顿时静了下来。很多人只是摇摇脑袋,却没有再发言反驳他。 最后王书记左右环视了一下,轻轻咳了一声:" 吭——!我来谈一点我的看法, 供大伙儿参考,也算是抛砖引玉吧。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个人赞成刘优德同志 开展调研工作的要求,这一点就不再重复了。下面针对刘优德同志提出的调人问 题,谈一谈我的看法。党的政策和毛主席的指示里都说过不少关于' 允许别人犯 错误也允许人家改正错误' 的话,也说过' 犯了错误改了就好,就还是个好同志 ' 的话。刚才刘师长不是一再强调一切工作要坚决按照毛主席的指示照办吗?怎 么在这件事情上就不按毛主席指示办了呢?依我看,不论是哪个伟人还是毛泽东 主席的论断,都是从实践中得来又到实践中去执行的。因此只要在实践中得到证 明是可行的,是对党的事业、国家的建设有利的事情,我们就可以做也应该做。 照此办理,刘优德同志所提的那个人已经被宣布摘掉了右派分子帽子,这就意味 着他已经从思想上和党、和人民站到一条线上来了。只要他的所作所为是对国家 对人民有利的,我们就应当欢迎他。延安时期的李鼎铭先生,是个有名的大地主, 毛主席还不是给他一个' 开明士绅' 的称号,让他当边区政府的副主席吗?那些 曾经统帅千军万马跟共产党真枪真刀地拼死拼活打仗的国民党将领们,如今还不 是被党中央一一赦免了?难道这样一个有技术的右派分子,就把我们吓倒了吗? 更何况他过去是位农业专家,这是我们一直想请都请不到的人才。听说北京的国 家农科院已经决定要调他回去从事农业科研工作。北京是党中央所在地,人家都 敢启用他,咱们一个小小的兵团农业师就不敢用他了吗?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们, 别以为人家乐意留在这小地方工作,这都是刘副师长苦口婆心给他做了多少思想 工作,人家才答应在这里再留几年。再过两年,咱们想见他一面,就得到北京大 机关去求见了。这样的人才你们农二师如果不用,我可以代表地委说一句:这个 人我们要了。话又说回来,即便是他调到你们那里,以后地方上有什么科技问题, 也还是要请他去指导的。大家都是党培养了几十年的干部,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 你们每个人可以拍拍胸口想一想,几十年来,谁没有犯过一点儿错误?过去有句 老话儿:'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当年我参加过北京七千人大会,毛主席在会 上还做过自我批评呢。好啦——!这件事是件小事儿,依我看没有必要为它花费 太多的时间。我也来个官僚主义,我拍板了!就答应刘副师长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刘副师长,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刘优德见王书记这样支持自己,脑筋一转,就 来个趁热打铁说:" 我的意见,调来的这个人,就任命他为师部科研所副所长吧。 各位领导看看这样行不行?" 他的话音儿没落,坐在刘师长身边的一位瘦高个子 的人一下子站起来说:" 这可不行!这不合组织原则。他原来只是个工人,要提 干必须办理提干手续。这是有一整套程序的。既然王书记有指示,我看可以考虑 让他以帮工的身份先借调过来,干一段时间,让组织部门考察一下,然后再办理 提干手续。" 王书记知道说话的人是师部组织部长。他心里很不高兴。于是板着 脸提高了声调严肃地说:" 我刚才的话算是白说了吗?!难道人家回北京那么大 的国家科研部门,也是当工人和帮工去吗?人家调他去任职,就不合组织原则了 吗?" 说着话王书记眼睛里射出一股威严的目光直盯着那位组织部长,口气更重 地说:" 现在是国家百废待兴的时期,这个' 兴' ,是要人去做的。你们不知道 吗!啊-!这件事还是我来拍板,这个人调来,职务暂时定为技术员,以后再升 为副所长、正所长。至于组织手续,你们职能部门去办就行了。我今天跟你们敞 开窗子说亮话,调刘优德来师部任职,是我的意见。对于他的工作成败,今后由 我来向兵团负责!你们谁也不许对他的工作横加干涉。谁要是在一旁掣肘影响了 他的工作正常进行,看见没有?" 王书记举起一只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晃了晃,铿 锵有力地说:" 我这个人是个大老粗,几十年跟着毛主席干革命。我说不出什么 大道理来,但是我手里有权力,这个权力是党给的、人民给的。只要是对党的事 业、对人民的事业有利,我就会坚决去办。谁要是想从中作梗,我就不客气,请 他走人!哪个乐意跟着党中央搞四化建设,全心全意为新疆建设出力,我就拼着 这顶乌纱帽不要也要支持他。话我已经说到头了。你们谁还有什么意见,趁早全 吐出来,不然让我知道哪个在下边做小动作,他的乌纱帽就算戴到头了。别以为 我调到省里就管不了你们了,难道兵团不归自治区党委领导?除了' 四人帮' 再 活过来,我就削职为民,不然我的手段可是毫不留情的,别到时候说我老头子没 给你们打预防针!" 王书记还真是虎老雄风在,他这一发威,会场上那些持反对 意见的人都低头不语,不吭声了。 散了会,王书记把刘优德叫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板着脸说:" 小刘,你可别 以为我全力支持你,你就给我磨洋工。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两年之内不给 我做出成绩来,我可是要给你演一出《挥泪斩马谡》的。记住我的话,好好儿干! 今后你还要大展宏图,在更高的岗位上发挥更大的领导作用。要好好锻炼自己的 领导能力和处理事务的应变能力,不要辜负党对你的培养和我作为一名老干部对 你的期望。" 刘优德眼睛里闪着泪花儿,向面前这位老革命发出肺腑之言:" 您 放心,我们党不提倡发誓,我就这样说吧:古人说过一句话,叫做' 士为知己者 死' 。其他话我就不多说了,两年之内不把全师的农业生产搞上去,三年之后不 能上交利润,我就引咎辞职,到农场当工人种地去。" 王书记笑着说:" 那倒不 必要,即便你不能当副师长,当个连长、排长什么的还是可以吧。" 三天之后, 在刘优德的一再催促下,王汉才接到师部组织部的调令。调令是电话打过来让组 织科通知他的,让他在两日内自行到位于师部六十公里外前进农场的师农科所报 到。好在王汉只是一个人,他背着行李卷儿,手提着装有脸盆等杂物的网兜儿, 半夜三点起床去坐班车(公共汽车)。因为每天只有一趟班车从场部到库尔勒, 而坐车的人却非常多。等到班车开动,车里已经挤得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所 以很多人都是半夜起来到班车上去占坐儿。王汉坐在人还不多的汽车座椅上打着 盹儿,耳边却响着一些人的交谈声。从这些人的谈话中,他知道不少人都是到师 部去伸冤告状的。他们大多是' 文革' 中被屈打成招处理过的。从这些人的谈话 里,他感受到社会将有一个大的变化:" 也许我们五七年被划为右派的冤屈,也 能搭上这趟拨乱反正的快车,给我们一个令人欣慰的结局。" 王汉心里默默地想 着。 王汉到了库尔勒,又赶紧去找到前进农场的班车,可是那辆班车早已经走了。 没办法,他只好去找刘优德,请他想办法给自己搭辆汽车,或者给师部招待所打 个招呼,让他住一宿,明天早晨再走。他背着行李,一路打听着,来到一个砖木 建筑群前面,只见这里是一排排军营式的房屋,建筑群的一侧有两座孤零零相对 而立的两层小楼,建筑结构完全是苏式的。别人告诉他,小楼里是师长、副师长 们办公的地方,楼门口还站着持枪的警卫。王汉上前对那位警卫说:" 同志,我 要见刘优德,您能不能给我传达一声?" 那个警卫上下打量他一下,口气强硬地 说:" 这里是师首长办公要地,没有叫刘优德的人。你到别的地方找去吧!" 王 汉连忙解释说:" 刘优德是刚刚调到师部当副师长的,您可能不认识,您给往里 边传达一声行吗?" 那警卫一听刘优德是副师长,口气立刻变软了。他拉住一位 从楼里出来的干部问:" 张部长,您知道刘副师长在楼里边吗?" 那干部斜愣了 警卫一眼,嘴角一撇甩出一句话来:" 你找副师长干吗?好好儿站你的岗吧!保 卫首长们的安全是你的任务,别的事儿你少管!" 然后斜睨了王汉一眼,一串话 从嘴里横着喷出来:" 你是哪儿的?到这儿找刘优德干什么?" 王汉连忙解释说 :" 我是胜利农场的工人,师里调我到农科所去工作。现在我找不到汽车去报到, 手里又没有通行证,不能到招待所住宿。所以我想找刘副师长帮我找辆汽车或者 带我到招待所去住一宿,明天再坐车去报到。" 那人闻言,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 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说:" 嗷,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叫王汉?" 王汉顿时一愣, 脑子里一转:" 这个人我不认识啊?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但他顺口搭音应了 一句:" 对!我就是王汉。" 那人露着筋骨瘦瘦的手掌一挥,嘴撇得能挂个瓢, 字音从嘴唇边溜出来:" 行啦!你也别找了!刘优德到地委开会去了。找车、住 宿,你自己去解决吧!师长不是专门伺候你找汽车的。真不知自己是吃几碗干饭 的!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这种人呆的地方,再在这儿转悠,我就叫公安局把 你抓起来。" 说罢又转身对警卫说:" 看着他!不要让他到处乱转悠。听见没有! " 那警卫赶紧冲王汉吼叫:" 赶紧离开这里!不然我就把你交给公安局关起来。 " 王汉心里直纳闷儿:" 这俩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干吗对我这种态度?" 其实 他不知道,那个干部,就是师组织部长。那天让王书记冲他发了一顿火,他心里 不服却又不敢还嘴,只是在心里骂:" 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搁在前两年,我把 我那些造反哥们儿找来,不把你打个半死算你命大!" 所以他心里这股邪火儿今 天算是撒在王汉身上了。 王汉没办法,只好离开这里,来到路旁,找了一个台阶坐下休息。他想起昨 天王振春给他写的那个地址来。昨天在给他送行的聚会上,王振春对他说:" 现 在出门难得很,交通特不方便。您到了库尔勒,恐怕一时很难找到汽车。这样吧, 我在库尔勒有一个朋友叫王虎,在地区商业局工作。他们那里汽车多的是,往哪 个方向去的都有。您要是遇到难处,就去找他。只要一提我的名字,他都会接待 您的。吃、住、找汽车,全没问题。" 说罢他给王汉写了一张纸条。 现在这张纸条就是王汉的救命稻草了。王汉不敢耽误,又提起行李一路打听 着去找王虎。王虎见到王振春写来的条子,连忙对王汉说:" 先到我家里坐一坐, 吃顿便饭,我再让司机把你送过去行吗?" 王汉心想:" 我背着、提着这么一大 堆东西,怎么上人家家里去?" 于是他急忙摆手说:" 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是先 找车去报到,等以后有时间我会来拜谢您的。" 王虎见他着急着要走,也不好硬 拦他到家里去,只好顺应他的意思,带着他直接来到汽车队,进了调度室。屋里 的车队队长和调度员一见王虎,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王处长,您有事儿? " 王虎站在他们面前,两手背在身后,板着脸说:" 现在家里有车没有?" 队长 赶紧答复:" 您要大车还是小车?""送我这位朋友到前进农场,你说坐大车还是 小车?" 调度员连忙抢过话头来说:" 您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哪儿有让 他坐大车的道理?您放心,我马上派那辆新车去送。" 王虎带着王汉往刚开出车 库的一辆" 丰田" 小汽车走去,他边走边说:" 往后您来库尔勒就来找我玩儿, 来回坐车您别发愁。我在局里正分管运输,是他们这些司机的顶头上司,我的话 他们不敢不听。" 王汉坐上这辆刚刚进口的小汽车,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前进 农场。汽车稳稳地停在一片破旧的土坯房前边,司机手指着面前这片房子说:" 这里就是农科所。" 王汉给司机道声谢就下了车。只见这里到处空荡荡的,有些 房子已经呈现倒塌的迹象。可能是看见小汽车的缘故,从一间门上横立着木牌的 小屋一下子走出好几个人来。他们看着那辆崭新的小汽车开走了,就迎上来问王 汉:" 你是从胜利农场调来的人吗?" 王汉赶忙点点头。这时候几个人中有一个 个子不高操一口江苏口音的人咂咂嘴,吐吐舌头说:" 乖乖咙嘀咚,你好威风啊! 这么高级的小轿车,什么时候让我坐一坐,那可真是美死了。" 另一个四川腔响 起来:" 龟儿子!连师长都坐不上这么高级的小汽车,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 坐这种车!" 王汉刚要给他们解释,只见另一位年纪大一点儿的人向王汉伸出手 来,用同样的四川口音说:" 你不要听他们打胡乱说,我是这里的所长,只比你 早一个月上任。所里原来的技术人员,都已经被下放到农场劳动去了,现在是刚 刚恢复建制,人员得慢慢调回来。现在所里还没有现成的房子给你住,好多房子 虽然空着,但不是没门就是没窗户,这都是那些造反派造的孽!" 刚才那个四川 人马上把眼睛瞪起来:" 咋搞起的?朗格这些坏事儿都要往我们造反派头上扣哇! 你这可是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问题,要不要我们给你上纲上线批判一下?" 那位 江苏人用手一拉那个造反派说:" 乖乖咙嘀咚、脂油炒大葱,所长说造反派又不 是说你,你干吗说这些原则性的话?不要说别人,就是我都亲眼看见过你拿棍子 砸坏了好几个门。现在没人跟你算账,你还不好好儿在一边歇着去!" 那人嘴里 嘟嘟囔囔地甩出一句:" 怕个毬!老子是紧跟毛主席闹革命的闯将,现在连中央 领导都说了,凡是毛主席肯定过的事情,一律都不允许推翻。我们依旧是响当当 的革命派,二天运动来了,老子照样是所里一把手!" 说罢转身往小屋走去。 所长无奈地摇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对王汉说:" 这样吧,你先在办 公室支一个床铺暂时住着。等过一阵子人员调齐了,就派人把这些房子都收拾出 来,你再搬过去。你看行吗?" 王汉答应着跟在所长身后往小屋走去。这时候从 外边公路上开来一辆吉普车,径直奔这里开来,汽车卷着一股烟尘" 吱——!" 地一声,正好停在刚要进屋的王汉面前。车门打开,只见刘优德从车里跳出来喊 :" 王汉!你跟我回去!" 王汉刚喊了一声:" 刘政……" 心里一想不对,就马 上改口:" 副师长,我不是调到这里工作吗?您让我回哪儿去?" 众人一听" 副 师长" 三个字,都愣住了。因为刘优德是刚刚调到师里就任的,这些人还不认识 他,于是那位所长回过身来对刘优德说:" 您是……" 不等他说完话,刚下车的 司机就挥挥手喊:" 这是师部新调任的刘副师长,是你们的顶头上司。" 所长认 识这位司机,听了他的话,连忙笑着对刘优德说:" 首长,您请屋里坐。" 刘优 德没有搭理他,还是对王汉说:" 你到了师部,怎么没去找我?我已经给你安排 好了,你工作单位在这里,人住在师部招待所,目前的任务是跟着我下农场去调 研。现在马上上车回去!" 王汉把去找他的经过说了一遍,刘优德气得脸色煞白, 但是没说什么,手一指王汉的行李对司机说:" 把这些东西装到汽车后备箱里! " 然后拉着王汉就往车里钻。这时候那个造反派从小屋里出来站在门口,甩出一 串" 三青子" 话来:" 这是翻案复辟呀!文化大革命还要再搞第二次、第三次, 不把这些老反革命彻底打倒决不罢休!" 刘优德回头看了他一眼,嘴里咕噜一句 :" 疯子!" 然后坐进车里,带着王汉走了。 三、牛刀小试露锋芒王汉在师部招待所安顿下来之后,刘优德就在自己的办 公室里间给他放上书桌、椅子,让他在里屋拟定调研方案。但是王汉不同意:" 我不想进这座楼里做事,那样会对您有影响,也会让我安不下心来想问题。干脆 我就在招待所的房间里上班,有什么事情您打电话给我不就行了?" " 现在已经 不是打电话的问题了。" 刘优德有些着急地对王汉说。" 我的意见,咱们马上就 下去。现在只是找汽车队调度联系汽车的事情了。所以你心里得有个准备,最好 明天就把这次下去的调研项目一一列出来,我好拿去和其他领导一块儿商议一下。 " 可是找车队调度联系的事情也不顺利。刘优德打了几次电话,对方总是说调度 不在家。后来刘优德亲自跑到车队去找,直到跑第三次,终于把调度员找到了。 可是一提起用车到塔里木农场去,那个长一副吊死鬼脸的调度眉头紧皱、肩头耸 了耸,双手一摊说:" 副师长,您是公事,按说我应该无条件地满足您的要求。 可是您不知道,师里一共只有六辆212 破吉普车,师长专用一辆,另外四辆师党 委指定专门供下农场的' 拨乱反正宣传工作组' 使用。照理说还有一辆可以给您 使用,但是不巧得很,这辆车前几天突然' 趴窝了' 。司机说要送修理厂大修, 据说是发动机坏了。所以您要不就再等一等,等车大修好了给您使用;要不只好 请您坐班车先下去,等车修好了再开过去供您使用。" 刘优德听了这番话,心里 觉得挺奇怪:" 前两天坐车去接王汉的时候,路上和司机聊天儿,说起车队的几 辆车,他还数得清清楚楚的,没听说有一辆要大修哇?" 但是他更明白:" 县官 不如现管" 的道理:" 这恐怕跟自己在师部还没站稳脚跟有关系吧?这些人还不 是惯会察言观色,哪头儿热就紧贴哪头儿!" 他心里明白个中的缘故,没有对调 度发脾气,而是心里默默算计着想主意,停了一会儿他开口问调度:" 那么工作 组有没有车到塔里木去呢?我们一共三个人,可以搭他们的车去。" 调度满脸无 奈地说:" 车子划归他们使用了,您就得去问他们,我可做不了他们的主。" 这 一下刘优德心里的火儿被激起来了,要是按他的脾气,就应该马上把这个调度一 撸到底,下放到农场去种地。可是他明白自己头上还顶着个' 副' 字,对这个人 的背景还不了解,他怕说出的话执行不了自己脸上更难看。但是他毕竟是个副师 长,对这样推三阻四的调度不给一点儿颜色,别让他们小瞧了自己。于是他张口 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问你有没有车到塔里木去,没有问你能不能坐他们 的车去,你跟我说这些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这个副师长就管不着你们吗? " 那个调度看着面前这位新来的副师长铁黑着脸,一脸怒气不息的样子,心里也 有些害怕:"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副师长,闹不好过两年成了正师长,自己就完蛋 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正准备说几句软话让副师长息怒,可是他大哥——就是 那位组织部长,不让他给这位副师长派车的话还在耳边响着,让他心里也没了主 意。不过后来他还是想明白了:" 我大哥地位再高,还能高过人家副师长去了? 再说,我大哥那造反的底子要是一旦失了势,我又靠谁吃饭去?还是留个退身步 吧。" 想到这儿,他连忙笑眯眯地对刘优德说:" 您先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样吧,您先回去等着,我马上去和工作组联系,让他们把车匀出一天来,送你 们下去。不过……" 刘优德听到这儿把手一挥,极不耐烦地拦住他的话头:" 不 过什么?只要把我们送下去就行了,以后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塔里木地区的 农场,都是五八年大跃进时期开荒建成的。从离库尔勒六十公里的尉犁县城开始, 一共有六个农场散布在六百里地的范围之内。因为这些农场都是五八年大跃进组 建的,所以就都叫跃进农场,只是从一排到六而已。虽然说六十里地对汽车来说 不算太远,可是因为北京人前几年修好的路面这几年处于无人养护状态,平展展 的碎石路面已经被碾压得坑坑洼洼。离跃进一场越近,路面越是破损得厉害,大 坑连着小坑,汽车走在上边,司机都不敢踩油门儿,稍微加一点油,车体就会上 下左右地剧烈晃动。坐在车里的人,就像八月十五北京街上摇元宵笸箩里边的元 宵,说夸张一点儿,简直能把肠子颠得从嘴里吐出来。就这样,六十公里路,汽 车" 磨磨蹭蹭、晃晃悠悠" 地走了三个多小时,总算停到了" 跃进一场" 的场部 招待所门前。 刘优德一下车,就让司机把车开回去了。他带着小秘书和王汉来到招待所里 专门给师领导住宿的房间住下。不一会儿,农场领导得到消息,立刻带着场党委 一班人来到招待所看望刘优德。宾主落座之后,农场政委就要向刘副师长汇报工 作。刘优德伸手拦住他说:" 咱们不来过去那一套俗套子。我是下来调研的。我 们三个人在这里吃、住,等临走前再一总儿算账,好吧?" 第二天一大早,三个 人吃过早饭,刘优德就找来服务员说:" 小同志,你能不能给我找两辆自行车来? " 服务员知道他是副师长,当然就遵命照办了。刘优德和王汉骑上自行车出去, 临走前他告诉小秘书:" 你一会儿到农场商店门口蹲着去,给我数清楚每天进商 店买东西的人有多少,大部分人都是买什么东西的。再有空余时间你就到场部各 个办公室转悠转悠,看看那些干部都在干什么,回来写一份儿材料交给我。另外 师里有电话来,你给记录一下转告我。" 然后他带着王汉一块儿骑车直奔连队而 去。 大喇叭里的出工号声已经响过半个小时了,可是刘优德发现职工们仍然在路 上慢悠悠地走着。他们三三两两,说着笑着,仿佛在散步。来到地边,又看到地 里的人三五成群地扎堆儿,说说笑笑,挺热闹的。刘优德不动声色,把自行车放 倒在水渠边,带着王汉也加入到说笑的人群中,听见他们在聊着场部商店卖暖瓶 的事儿:" 我好不容易挤进去,到了柜台前面,你猜怎么着?一共就十个竹壳暖 瓶,倒有四五十个人在柜台前面挤,把柜台玻璃都挤破了。那个售货员手拿卖雪 花膏的小木板在柜台前打那些乱挤的人,我刚挤到柜台前,就挨了一板子。还不 错,我这脑袋上留下了不少的雪花膏,这一个月我都不用洗头发了。你们闻闻香 不香?" 说话的是一位大嫂子,她说着就把系在头上的花围巾解开,把脑袋低下 来往周围人面前送。一个面皮精瘦的半大小伙子半开玩笑地把鼻子凑过去,深吸 了几口气,连说:" 好香啊好香!你不擦这雪花膏,我闻着也香!" 大嫂子挥起 手里的围巾往小伙子脸上抽过去,笑骂着:" 你个小兔崽子!赶来找老娘的便宜? 瞧我不抽死你!" 周围的人都开怀大笑,根本不像是来地里干活,倒好像是在开 联欢会似的。 离他们这群人不远处,有十来个人,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笑谈一样, 一个个低着头挥舞着手里的坎土墁在打(修筑的意思)" 土埝儿" 。刘优德顺手 抄起一把那些开" 联欢会" 人群旁边立着的坎土墁,也加入到十几个人的干活儿 队伍里。王汉自然不会落后,他往手心里吐口唾沫,也抄起一把坎土墁跟在刘优 德身旁干起来。 就这样,干了将近一个小时,旁边那群人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连长来了 ——!" 这些人就纷纷拿起自己的坎土墁加入到干活儿的队伍里。这一下刘优德 和王汉手里没有工具了,只好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干活儿。刘优德知道眼前这块 地已经播好了种,职工们的任务是把灌水的毛渠打出来,下一步就要灌水了。可 是他们打出来的毛渠歪歪扭扭、松松散散、高低不平。看到他们干出这样的活儿, 刘优德心里非常生气,就上前对这些工人说:" 你们修出这样的毛渠,能灌水吗? 像你们这样出工不出力的样子,地能种好吗?这样干活儿,你们对得起国家给你 们的工资吗?" 他这一说不要紧,惹得这些人纷纷停住手里的动作,看着他怒目 相视。那个系花围巾的大嫂子首先冲他开了炮:" 你算哪棵葱哪头蒜?凭什么来 教训我们!能出工干活儿就已经够对得起公家的了。我们连粮食都快没得吃了, 你知道吗?" 这时候有几个小伙子丢下手里的工具,跑过来围住刘优德。王汉怕 小伙子对刘优德动粗,就大喊一声:" 你们不要乱来!这是师里的刘副师长!" 这些人一听这话,反倒都把工具丢下,真的把刘优德围上了。大伙儿七嘴八舌地 冲刘优德叫喊,也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一位手里没拿工具、看样子是个干部 的人,拨开人群,走到刘优德面前说:" 你是副师长?我到师里开过会,我怎么 从没见过你呀?你有工作证吗?" 一个瘦巴巴的小伙子哄笑着说:" 你要是副师 长,我就是兵团司令了!" 这时候,刘优德反倒平平静静地面对着大伙儿冷静地 说:" 你们先不要管我是不是副师长,我刚才说的话对不对嘛?这些土地都是军 垦战士流血流汗开垦出来的,你们就这样稀松二五眼地干活儿,对得起他们吗? " 那个大嫂子挤上前来,面对刘优德一字一板地说:" 我就当你是副师长,你知 道我们有多少个月没发工资了吗?你知道我们每个月只配给几两油?我们一年能 往嘴里填几回大肉(猪肉)?你们当官的住大楼,吃得满嘴流油,出门有小吉普, 到月底准点钞票。现在你吃饱了,喝足了,上这儿找我们的麻烦来了。知道吗? 是我们这些苦职工养肥了你们!" 刘优德笑着说:" 你的话说得不错。不过我今 天可是骑着自行车来的。不信你们瞧!" 说着他回身用手指着远处放倒在渠边的 自行车。那位干部一把把这位大嫂扯到身后,然后好似自言自语地说:" 既然是 副师长来了,怎么没见场部的通知呢?" 正在这时候,只见远处一辆吉普车漫卷 着灰尘开了过来,不一会儿" 吱" 地一声停在地边。只见政委、场长从车上下来, 直奔这里跑,政委边跑边叫:" 刘副师长,您下单位检查工作,怎么不通知我们 一声?让我们这一通好找!" 场长气喘吁吁地说:" 这个服务员真够戗,您要出 门,他应该通知我们一声。他不但不通知,反而让您骑自行车下地检查工作。这 是什么态度?我刚才狠狠地尅了他一顿。这都是我们教育不够,我有责任。" 刘 优德见几位场领导都来了,估计今天再想深入职工中了解生产、生活情况是不可 能了。于是他领着这些干部走到吉普车旁边,对他们说:" 我这次下来,是要到 塔里木所有农场转一圈儿,了解一下存在的问题,和大伙研究一下具体的解决办 法。这是师党委和地区党委交给我的任务。说实话,这一次我是向两级党委立了 军令状的。不能找出塔里木农场长期亏损的原因,不能和大伙儿研究出解决的办 法和措施,不能在两年之内让塔里木农场转亏为盈,我这个副师长就自动引咎辞 职。所以我说句心里话,像以往那样领导下来坐在招待所听听你们的汇报,象征 性地到地里转一圈儿拍拍屁股就走了的事儿,我这回是坚决不做的。谁要是往这 方面拉我,就是跟我过不去,就是想把我这个副师长拉下马!所以我没有跟你们 打招呼。而且今后我还是要自由行动,和我这位老伙伴一块儿到农场各连去转转。 我的调查不是针对哪个人的,这一点你们千万要想明白。哦,我还忘了给你们介 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师农科所的技术员,他原来是国家农科院的专家,他叫王汉。 以后你们有什么农业技术上的问题,可以去找他。这一次我带他下来,就是请他 来看看咱们农场在种植结构上有什么问题。他要是需要什么技术材料,你们要马 上给他提供。不然,误了我的大事儿,我可是要找你们算账的。" 王政委笑着说 :" 老刘啊,你现在可是' 鸟枪换炮' ,混整了。可别忘了有机会提拔提拔兄弟 我,别忘了咱们可是在中巴公路的帐篷里一块儿滚过的呀!" 刘优德摆摆手说: " 你以为我这是升官啊?这是地委王书记把我往火坑里推呢,我可是套上了全师 几十万人口的枷板,摘都摘不掉。过两年农场再发不出工资,就得把我剁成肉馅 儿给大伙儿包饺子。不过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靠的是嘴皮子,能说能吹的 就能升官;现在得靠真本事了。我这个副师长是虚的,这顶乌纱帽就在你们这些 当干部的和十几万职工手里攥着哪。" 李场长连忙请刘优德上车回场部去:" 我 把场部百十位干部都已经召集到会场了,就等您回去给他们作报告呢,您快上车 吧。" 刘优德身子钻进车里,又退出来说:" 我可有言在先,从明天开始,你们 不许再干扰我们的工作。不然,我完不成任务就把责任推到你们身上,临死还要 拉一个垫背的。" 塔里木农场都是五八年左右建成的,而且都是一张建筑设计图 纸盖的房子,所以除了供科长以上干部开会的小会议室之外,还有一个供场部所 有干部开会的大会议室和一个全场职工开会的大露天会场。大会议室就在厂部办 公场所的旁边。它除了供干部开会,还是平日给场部干部放电影、演节目以及招 待来宾吃饭的场所。现在里边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主席台上方挂出了大红横幅: " 热烈欢迎刘副师长莅临我场检查工作" 。 刘优德一进会场,就笑了:" 好哇!你们的手脚真够快的,连横幅都做好挂 上了。老王啊,这是不是给我一个下马威呀?我可不是来检查工作的。" 王政委 连忙解释说:" 您可别屈赖好人!胜利农场这两年扭亏为盈的情况全师谁不知道? 我们早就想向您取取经了。要不是现在上头压下来一大堆政治任务,我们早就派 人到胜利农场去了。现在您驾临鄙场,我们能不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向您学一 学先进经验哪?至于横幅的事儿,他们宣教科那么多人都在闲着,一个人写一个 字,也就十分钟的事儿,还能不快?" 刘优德一边往主席台上走,一边口气持重 地说:" 好吧,丑媳妇早晚总是要见公婆的。今天我是' 既来之,则安之' ,讲 就讲吧,只是我有讲的不对的地方,你们可得给我提出来。" 刘优德坐在台上, 从胜利农场这几年的亏损开始讲,谈到了职工生活困难的状况,谈到了职工对改 革的迫切要求,又从改革工资制度的必要谈起,谈到发展畜牧业改善职工生活, 完善工资制度,让大伙儿都能或多或少地受益。他不是枯燥地念文件,而是用具 体的事例绘声绘色地讲解,所以会场上听众秩序井然,鸦雀无声。刘优德一口气 讲了三个钟头,最后他说:" 胜利农场之所以今天,能有那么多人支持改革而且 积极投身于改革之中,就是因为大家都看到不改革就都没有饭吃,就要像抗旱备 荒一样饿死人,更别说发工资了。这是国家的大势所趋,现在国家正处于百废待 兴、拨乱反正的历史时期,我们就是要把过去' 四人帮' 制造的乱给它拨正了。 让国家的经济建设顺着正确的轨道前进,让大家都能真正地富裕起来,让我们的 菜桌上每天都能有肉吃、让我们的孩子都能健康成长,能有一个活拨健康的环境 去学习。而所有这些,都要靠我们干部、职工大家一块儿齐心努力,彻底扫除' 四人帮' 的余毒,使我们能够换个脑筋来思考问题,让我们国家能早日实现四个 现代化。我这次下来,就是为了彻底了解各个农场目前的困境,和大伙儿一块儿 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争取两年之内,让全师所有的农场都能扭亏为盈。所以我 希望在座的干部们能够跟我一条心,支持我,把农场存在的问题摆出来,找出问 题存在的症结。毛主席教导我们' 政策制定好了,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 咱们共 同为把我师和兵团的生产搞上去而尽自己的一份儿力量吧!我的话讲完了,希望 大家多提意见,可以在这里提,也可以到招待所找我去提。" 刘优德的这番讲话, 在农场所有干部中引起了热烈的争论。 一些造反起家的" 火箭干部" 坚决反对:" 这还了得?这简直就是不折不扣 的为刘少奇翻案复辟,是彻头彻尾的反毛泽东思想的大毒草!姓刘的讲了三个小 时,没有一句话讲到要学习毛主席著作。他想把我们拉回到' 文化大革命' 之前 的刘少奇路线上去。我们要坚决批倒批臭他的唯生产力论。他要是不投降,就坚 决拉下马!" 但是大多数的干部是从心眼儿里赞成刘优德说的话。因为农场月月 吃包谷面粗粮,几个月的发不下工资来,干部们待遇也是一样的。尤其是这些年 塔里木农场因为塔里木河供水量逐年减少,农场灌溉用水非常紧张,造成不少土 地盐碱化,有些地块连播下去的种子都收不回来。大伙儿心里都明白:" 农场就 是靠种地挣工资吃饭的,你口号叫得再响,地里打不出粮食来也是白搭。" 但是 人们对能不能改变农场的窘状信心不大。农场现任场领导和一大部分连级干部都 是" 文革" 期间提升上来的。他们自然不会赞成改革。因为一改革,他们手里的 特权就没有了。他们不干活儿,还要吃好的喝好的,靠的就是手里的权力。而赞 成改革的干部大都是一般干部和连队排级干部。他们跟工人一样,同吃同劳动同 受苦。因此对于刘优德的讲话全场职工干部分成了态度截然不同的两个阵线:以 场长为首的" 火箭干部" 们一面应付着刘优德,一面把他的讲话写成材料交到师 部和地委、省委去了;而支持的人们就在下边展开了议论,把刘优德说成是职工 的救星,把他的讲话说成是解脱农场困境的一剂良药。刘优德的讲话就像一颗火 种,点燃了农场改革的熊熊大火。 四、技术员拦车喊冤第二天,刘优德仍然带着王汉骑上自行车来到昨天到过 的地里. 这一次,职工们对他的态度可就不一样了。还是那位大嫂先开的口:" 首长,我们昨天不知道是您,我们态度不好,您多原谅。您昨天下午的讲话,晚 上我们大家就知道了。我们班整个学习时间没念报,光谈论您说的那些话了。您 不知道我们心里有多高兴。您说吧,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大伙儿一定跟着您去奔 好日子。谁再说什么突出政治啊、雷打不动啊,我们就让他们滚一边去!我们也 要吃肉、吃炸油饼、喝牛奶。" 刘优德笑着说:" 就凭你们在地里这样干活儿, 打个毛渠都歪歪扭扭的,还能吃肉?我看连肉汤都喝不上。地里的土埝儿一定要 打结实,不然一灌水就会被冲垮。这样干活儿,不是糊弄公家,而是欺骗自己的 肚子。反正别人我不知道,让我当领导,你们这样干活儿,我是不给发工资的。 " 那个瘦瘦的小伙子叫喊起来:" 毛渠打得再好管什么用?每年都是浇不上水, 白白地打了毛渠,秋天翻地还得平掉。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瞎折腾吗?" 刘优德 奇怪地问:" 为什么浇不上水?" 一位年纪大点儿的人接上话茬儿说:" 这些年 塔里木河的水一年比一年少,水库里接不到水,自然给农场的水就少了。而且即 便能浇上水,也打不了多少粮食。这些地一年比一年返的盐碱厚,好多地都是秃 子田。" 那个小伙子接着说:" 还有圈儿密田。" 王汉插上一句问:" 什么叫' 圈儿密田' ?" 那些人听到王汉说的是北京话,都瞪大眼睛看着他,因为这个农 场就有将近二百号北京人分散在各个连队。那个小伙子瞪着眼睛高声叫:" 你还 是专家哪?连' 圈儿密田' 都不知道!真是狗屁专家!看见没有?那边正在干活 儿的人里面,就有你们这号' 专家' ,现在被专政了。" 大嫂子伸手一扯小伙子, 差点儿把他拉一个跟头:"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儿,快干活儿去吧!" 然后她对 王汉说:" 这小子干活儿不成,耍嘴皮子倒是满顺溜的' 圈儿密田' 就是一块地 里只有四周地边长庄稼,地中间是白白的盐碱,根本不长庄稼。" 王汉立刻点着 头说:" 那是次生盐造成的。这说明这里的排水系统有问题。不解决排水问题, 就没法儿消灭这种' 圈儿密田' 。" 刘优德虽然听着他们的对话,但他却把头转 过去盯着不远处正埋头干活儿的十几个人看,同时问:" 哪个专家被专政了?你 们指给我看看。他为什么被专政的呀?" 年长的人叹了一口气,轻声说:" 还不 是当年闹派性,红一司、红二司的老茬儿!硬说他写了反动标语,已经专政两年 了。他倒不是什么专家,是场里的农业技术员。" 刘优德对那位大嫂子说:" 你 给我找两把坎土墁用一用好吗?" 接过坎土墁,他拉着王汉直奔那边埋头干活儿 的十几个人走去。到跟前没有说话,就抡开坎土墁跟着那些人干起活儿来。那些 人就仿佛没看见他们一样,没有人跟他们俩人说话,只是低着头干活儿。刘优德 虽然也是干活儿出身,可是这十几年坐机关办公室坐得浑身一点儿劲儿都没有, 刚干了十几分钟,就气喘吁吁了。王汉却不然,这几年来,他一直是挖土方干重 活儿,抡坎土墁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刘优德停下手里的活儿,找茬儿跟旁边干 活儿的人说话:" 你们这个班的人怎么都是哑巴呀?干着活儿说说笑笑可以调剂 情绪,就不觉得累了。" 但是没有人搭理他,就好像他在这些人眼里并不存在似 的。这一下他可没辙了。不管你有再大的本事,会做思想工作,人家不理你,也 没有办法。 刘优德看了王汉一眼。王汉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就凑近他身边小声说:" 您 先一个人骑车到别的地方转转,这个事儿交给我,保管到不了中午,我就能得知 内情。中午咱们在招待所食堂见面,我再告诉你情况。 果然,喇叭里响过中午收工的号声之后,王汉兴冲冲地回到招待所。刘优德 正在和小秘书说话,见到王汉,连忙问:" 怎么样?摸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了吗? " 王汉点点头,嘴里" 嗯" 了一声。 刘优德兴奋地问:" 你是用什么办法接近他们的?" " 办法最简单了,您别 忘了我是个北京人哪。这个农场里也有一个连队的北京人,他们在领导眼里统统 是三类人员,跟被管制的人是同等对待的。所以我一开口,他们就跟我交谈上了。 他们都奇怪:我一个臭三类,怎么能跟一个副师长在一起?我对他们讲了我们下 来调研的目的,他们个个都高兴得很,都说这回农场有救了,大伙儿也有救了… …" 刘优德着急地打断他的话:" 这些拜年话儿先别说,你先说说他们这十几个 人都是怎么被管制的?" 王汉抓过一个茶杯,一扬脖儿把茶水倒进嘴里,然后深 深喘了一口气,用手背把嘴一抹说:" 其中有三个人是原来的连长、' 九二五' 起义人员,给他们戴的是' 国民党残渣余孽' 的帽子监督劳动。还有三个人是小 偷小摸和流氓打架,戴的是' 坏分子' 帽子监督劳动。那位大嫂说的技术员,是 因为农场保卫组指认他书写反动标语、攻击中央首长江青和毛主席,但是他不承 认。他要求上级公安部门做笔迹鉴定,保卫组不同意,就给他扣上' 现行反革命、 恶攻' 的帽子。原打算把他直接送师部公安处看守所,准备判刑送劳改队,后来 因为打倒' 四人帮' ,要拨乱反正的缘故,公安局没有接受他,又押回来就地监 督劳动。" 刘优德听了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敲门给他们送饭来了,刘优 德对小秘书说:" 下午你到保卫组去把那个' 现反' 的材料拿过来我看看。" 然 后又扭头对王汉说:" 你下午接着到那里去跟他们劳动,主要是从他们嘴里掏出 一些农场存在的问题和他们的看法。"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王汉就催着刘优德出 门:" 咱们今天早点儿出去,我想到几个条田去看看这里的排灌系统,弄不好还 要到总排水口去看看。要是有仪器,应该在农场测几个标准高点,查一查排水渠 排不出水的原因。" 这次下来调研,刘优德对王汉说清楚了,凡是农业种植方面 的问题,一律由他来调查和提出改进方案。所以刘优德没有说什么,立刻跟着王 汉骑上车出去了。两个人相跟着来到总排水口处,只见水渠里的水满满荡荡却不 见流动,王汉挽起裤腿下到水里一试,发现水渠里有将近一米厚的淤泥。他对刘 优德说:" 要把排水渠加宽加深连带着清淤,把渠两岸的杂草一并割掉,排水自 然会通畅一些。" 他们两个人又顺着排渠往上走,走到条田旁边的排水渠一看, 这里的排水渠更窄更浅,而且几百亩的田块只有一条排水渠,条田中间的盐碱根 本压不下去,所以才产生大面积的" 盐斑" ,使地里长不出东西来。 于是在刘优德的脑海里就产生了一个掀起大规模的挖排渠治盐碱的方案。他 让王汉把整个农场的排水系统画出图纸来,以便给农场党委成员比较形象地讲解 他的治理方案。王汉面有难色地说:" 这件事靠我一个人怕是完不成,起码得有 一个会画图的人,还要有一架水平仪,把全系统水渠的高程列出来。这样才能比 较形象地让他们看出排水不畅的原因,制定出具体的挖排规划,才能有针对性地 研究出治理方案来。" 刘优德点着头说:"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上哪儿给你找 人去呀?" 王汉胸有成竹地回答:" 这个好办,现放着一个农业技术员,还有一 个中学教美术的老师,都在专政队改造呢。我了解过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大问 题。那个技术员的事儿您已经知道了;那位老师是因为过去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 是上学的时候集体强制参加的。我以为这只是一般历史问题,人家这几十年在边 疆勤勤恳恳地教书育人,就足可以赎那点儿罪了。我的意见是:把这两个人解放 出来,加入我们这个调研小组。那个技术员可以给咱们提供这个农场历年的种植 资料,还可以帮助我一块儿把您交下来的任务完成。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啊! " 刘优德凝神想了想,点着头说:" 这件事儿可以办,不过得让他们分别写一份 儿申诉状来交给我。我再向农场去交涉,请他们复查。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我 就可以给他们下个指示,把人给我解放了。" 王汉笑笑,没有吭声。两个人骑上 自行车回招待所去吃中午饭。自行车骑到一个排渠拐弯儿的地方,突然从路边草 从里窜出一个人来,拦在自行车前。刘优德吓了一跳,以为是那些造反派要来刺 杀他,急忙把自行车丢在一边,自己往旁边一跳,闪在一旁。等他定神一看,那 个人双膝跪倒在地上,手里擎着一沓纸,嘴里高喊:" 我冤枉!" 他知道是个" 拦车告状" 的,心里才安定下来。只见王汉冲那个跪着的人说:" 小张,快起来! 新社会可不兴这样。" 扭过脸又冲刘优德说:" 刘副师长,您瞧他手里还拿着状 子哪,咱收还是不收?" 说罢又冲跪在地上不起来的人眨眨眼歪了一下嘴巴。那 人连忙向前跪爬几步,双手举着一沓子纸举到刘优德面前。 刘优德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已经从王汉脸上看出点儿名堂来,立刻笑着说: " 好你个王汉,啊,你也会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了。说实话,刚才我看见你冲他一 挤眼睛,我心里就明白了。你这是教他演的一出' 拦轿喊冤' 的老戏呀。行啦, 快起来吧!王汉,你把他的材料接过来,等我带回去看看再说。你先回去吧,以 后有什么事儿要按组织系统一级一级地转上来,可不敢再这样越级告状了。" 正 在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一阵阵喊声:" 抓逃犯哪——!" 霎时间从场部方向追过 来三个持枪的民兵,跑到这里把那个人围上,手里的三八大盖儿平端着顶在那人 胸前。刘优德登时拉下脸来呵斥:" 干什么?!" 其中一个民兵认识他是副师长, 连忙把枪收起来,立正回答:" 报告副师长,他是专政班的逃犯,上午快收工的 时候,我们一不留神,就让他钻了空子逃跑了。现在我们奉保卫组命令,把他抓 回去批斗。" 刘优德板着脸几乎是一字一板地说:" 他不是逃跑,是我叫他来这 里谈谈排灌渠的事。你们回去就对保卫组说是我的话,这个人不许批斗,他的问 题我要亲自审查。" 下午回去之后,小秘书奉命打听了一下,知道专政班的人都 关在场部警卫班禁闭室。于是他让小秘书直接去找农场政委传他的命令,请农场 党委专门派人核查专政班所有人的问题,要一一落实问题的情节和性质。要严查 刑讯逼供的行为,发现有这样的人立刻就地免职接受审查。同时专门让小秘书把 张文英的档案材料和批斗材料拿来他看,由他亲自审理这件案子。 刘优德利用吃饭的时间把张文英的材料全部看了一遍,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对王汉说:" 看来张文英这个案子还有点儿麻烦,你一会儿瞧瞧,这材料里有人 证、物证,还有张文英自己亲手签的字、按的手印。这个案怎么翻?" 王汉没有 吭声,只是接过刘优德递给他的材料坐下来仔细地看起来。过了一会儿,王汉站 起身来把材料放到刘优德面前,手指着材料上的字句说:" 您瞧瞧这里边还是有 破绽的。那份儿物证没有公安部门的笔迹鉴定。这三个人证里说的情节都不一样, 这个人说是在厕所里发现的' 反标' ,第二个人说是在操场篮球架子上发现的, 第三个人干脆说是老远看着像是张文英在贴' 反标' 。您想想,就凭这模棱两可 的证词,硬把这个罪名按到张文英头上,这不是荒唐吗?至于张文英的亲笔签字, 这好解释,前两年运动中屈打成招的人还少吗?过去公安局的刑讯逼供、饥饿审 讯法,我都尝过。在那种情形下想活命,只有先委曲求全。不然打死了还得扣个 畏罪自杀的帽子,这种事儿我见得太多,已经不足为奇了。解决这个案子说难就 难,想容易就容易。您先把' 反标' 派专人送到公安局鉴定笔迹,再分别把证人 找来单独谈话,核对他们的证言。等这些工作都做完了,案子就迎刃而解了。" 但是刘优德要亲自审问证人的事儿遇到了麻烦。老政委挠着头皮摇着脑袋无可奈 何地说:" 我现在在农场说话不算数,场里的大权都在李场长手里攥着哪,下边 科室的干部,好多是他当造反派头头的时候提拔上来的,这些人自然都听他的话。 刚才他给我打电话说,坚决不同意给专政班的人翻案,还要我转告您不要干预农 场的政治事件。这事您说怎么办吧?" 这一下刘优德也没了主意,他斜睨了坐在 一边看书的王汉一眼,站起身来在屋里踱着步走了几个来回。然后对老政委说: "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由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吧。" 晚饭后刘优德拉着王汉到路 上散步,他被这些繁杂的事情把头都搅昏了。王汉心里自然明白刘优德拉他出来 的意思。他四下看看周围没有旁人,就小声对愁眉苦脸的刘优德说:" 您肯定看 过关于党中央粉碎' 四人帮' 的一些内部文件,党中央华主席他们使用的什么妙 计,您恐怕心里也清楚。这件事儿依我看,只有从农场外部调人来解决,才能打 开缺口。他们不是说要把这些人送去判刑吗?您就调师部公安局的人来查案,师 部的人肯定会听您的话。事先您得把您的思路透露给他们,让他们沿着您的想法 去办案。等公安局的结论出来了,该翻案的翻案、该平反的平反,他们还能有什 么话说?" 刘优德接受了王汉的意见,在农场党委会上提出把专政班的人送交师 部公安局审理,该戴帽子的戴帽子,该判刑的判刑。这个提议立刻得到李场长一 伙儿人的赞同。李场长高兴地说:" 刘副师长,您的阶级立场这回是真正站到无 产阶级一边了,我们一千个赞成、一万个同意。我马上派人、派车把他们送到师 部去!" 刘优德立刻摆摆手说:" 现在春耕正忙,我看还是让师部公安局的人下 来办案吧。这一次师党委作出过决议,机关干部要为农场服务,要为下边的老百 姓服务。" 他这条理由说得堂堂正正,李场长他们也无话可说。而且他们也根本 没想到刘副师长会和他们作对,因为他想着:农场掌权的位子都由他的人掌握着, 你一个外来的干部还能翻得了他的盘子? 可是李场长真没有想到,师部公安局的干部在农场呆了半个月,就把他们关 在禁闭室的十几个被专政的人一下子解放了多一半儿,尤其是张文英的案子,是 师部公安局的人带着笔迹鉴定书下来的,没有几天就把他们对张文英的指控给推 翻了。张文英被宣布无罪释放,紧接着党委开会,负责干部工作的老政委在刘优 德的支持下宣布任命张文英为农场生产科的技术员,负责配合刘副师长的调研工 作。这一下经公安局调查定的案,农场保卫组也无法推翻,只有服从的份儿了。 接着没几天又任命那个美术教师为宣教科的干事,具体工作听从师部调研组的调 遣。专政组最后只有两个人因为打架斗殴、偷盗成性,被宣布戴上" 坏分子" 帽 子交群众监督改造,其余人都被宣布无罪释放,恢复原职。 这一下,又牵扯到干部安排问题。原来就是那些造反派找借口把这些连级干 部拉下马关进专政班,由他们占据连长位子的。现在这些人被解放出来,无疑对 那些" 火箭干部" 是一个压力,于是以李场长为首的农场领导跑到师部去告状, 说是刘优德执行的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是牛鬼蛇神占领了农场的政治舞台。这 个问题在师部领导层里也是争论不休,最后把问题一直闹到将要调走的地委王书 记面前。王书记把刘优德找回来听他讲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最后地委开会研究定 下来两条原则:第一是那些老干部经过审查的确没有问题,或者只是非原则性问 题,也已经检查处理过了,就应该坚决恢复原职。第二是对于' 文革' 中提拔上 来的干部,只要没有" 打砸抢" 行为,群众没有反对意见,或者反对意见不超过 30% ,就可以继续留任。但要调动一下单位,以免和原来的老干部工作当中不协 调。 刘优德拿到这两把" 尚方宝剑" ,心里特别高兴。因为头一条执行起来,就 可以把老干部安排到一些重要岗位,比如组织、生产、武装等部门。而尤其重要 的是第二条,它意味着对于有劣迹的" 火箭干部" 就可以采取组织措施撤职审查。 而' 文革' 中造反起家的干部没有劣迹的人很少,尤其是" 打砸抢" 方面的问题, 只要稍稍细心一点儿,总能查出一件两件来。 拿到" 尚方宝剑" 的刘优德向师党委提出组成工作组,由他选调人员到跃进 一场进行组织清查的试点工作。待总结出成熟的经验,再向其他农场推广执行。 因为这个时候恰逢中央有令:撤销新疆兵团建制,兵团所有农场分别划归各个地 区管理。农二师被更名为地区农垦局,直接由地委领导。现在有地委的支持和指 导,刘优德更是胸有成竹,大胆地进行他的改革探索。于是一个以他为组长、跃 进一场王政委为副组长,并由农垦局组织、公安、生产等部门人员组成的工作组, 正式进驻农场进行组织清查工作。李场长接到师部组织部的通知,一点儿辙都没 有了。因为他原来只是一个中学教员,靠着" 文革" 中扯旗造反,凭着" 打砸抢 " 的本事把原来的场长打得躺在家里一病不起,他上挂师部主持工作的祝副师长, 下边有他的一群造反派哥们儿支持,就当上了农场的场长。现在他也属于被清查 的对象,没有资格参加工作组,只是刘优德让他负责农场的春播工作,给他一个 立功表现的机会。李场长心里有数,自然对刘优德心存感激,为了争取一个从宽 处理的机会,能给他在农场领导层留一个位置,他就告诫属下的干部要积极配合 工作组的工作。所以工作组的清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一大批被免职、被处理的 老干部,通过审查,恢复了原来的职务。而那些占据各个岗位的造反派" 火箭干 部" ,被清查、降职直至撤职,把农场改革的阻力一下子解除了。就在落实这些 清查措施的时候, 一股邪风歪语在干部里传开来" 姓刘的是跟党中央对着干的, 他是四人帮残渣余孽。他是四人帮得势时期提升上来的,师领导放出话来要抓他 去当' 清查运动' 的典型,谁跟着他跑谁就要倒霉。" 一些被罢免的" 干部" 三 三两两跑到招待所来吵闹,还有人竟然把写有威胁语言的大字报贴到招待所墙上。 为此师党委决定从师公安局派几位公安人员来做保卫工作,但是刘优德坚决不同 意:" 整天让公安陪着我转,我还怎么工作?过去国民党的枪子都没挨上我的身, 难道现在害怕他们这些鼠辈不成?现在也是一场革命,干革命就不能怕死。" 话 是这样说,但是作为农场改革的领军人物,他的人身安全不能不引起领导和支持 他的人的关注。但是调公安人员来保卫他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人提出在跃进 一场挑选一些人来组成治安保卫组,负责治安保卫工作。王汉思谋再三觉得在本 农场内部挑选人不妥当,因为这里的人与人的关系不清楚,万一那些被罢免的人 来个里应外合,刘优德的人身安全就真的没有保证了。所以他提出" 从胜利农场 借调一些知根知底的人来做保卫工作,这些人跟这里的人没有丝毫关系,应该可 以放心的。" 他进一步大胆地提出把王振春借调来,因为他对王振春比较知底, 想着他在胜利农场那个环境发展下去对他不利。再加上他刚刚跟童玛丽离婚,调 他来这里做些正经事也许可以把他从不务正业的境地拉回来。调" 北京人" 来帮 助做保卫工作刘优德还是比较同意,因为" 北京人" 跟四人帮和造反派一点边都 不沾,可以相信他们不会跟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勾结做不利于他的事。而且使用" 北京人" 没有后顾之忧,什么时候不用他们了,只要说句话就行了,没有提升不 提升的善后事情。于是他同意以王振春为首再加上从跃进一场的北京人里挑选一 些王振春知根知底的人,组成农场临时治安巡逻队。不但是保卫农场机关干部的 安全,还负责弹压那些无端闹事的" 罢免人员" 。 五、创立改革的样板农场的组织工作做好了,老干部又重新回到各个工作岗 位,这时候刘优德才真正感到农场的封锁局面被打开了。经师党委同意,他召开 了跃进一场的全体干部大会,在会上他除了重新讲了上次在农场干部大会上讲过 的话之外,着重又讲了改善职工生活和生产发展的关系:" 现在农场正处于极端 困难时期,大家一年到头吃包谷面,大肉平均一个月才能吃上一次,每个月的清 油也只够在菜汤上甩点儿油星儿。其他的像坐月子妇女吃的鸡蛋、红糖,孩子们 吃的糖块儿,现在都没法儿供应。这个情况和胜利农场改革前的情况一样。所以 我们要提倡下大力气来改善职工的生活条件。这一点,我在这里可以给大伙儿一 个定心丸吃:从这个月以前农场欠发的工资,我帮助你们到其他农场去借点儿钱 来给职工们补发。当然,这笔钱是要还的。大肉和清油我可以动员胜利农场的干 部、工人们发扬互助友爱的精神,给你们拨一些过来,滋润一下嘴巴。但是要想 今后改善生活,还得靠你们自己。所以下一步就要发动群众大搞治理盐碱害的挖 排改田运动。我带来的农业专家老王已经把农场全部排灌系统的治理图纸画出来 了,经师党委研究决定,在跃进一场展开大搞生产的运动,掀起一个大兴水利、 大改条田和大规模平整现有土地的高潮。具体部署还要等场党委研究过之后,再 一一给各连下达任务,请各位连长、指导员回去之后要大力开展宣传鼓动工作。 关键是要发动群众,尤其是共产党员要发挥模范先锋作用。把道理给大家讲清楚 了,群众的干劲儿自然会起来的。下面请农业专家王汉同志给大伙儿讲一讲关于 这一次挖排改田的理论知识和执行过程中要注意的问题,大家要仔细地听,能记 录的最好记录一下,回去好给职工传达。" 会后刘优德的工作更加忙了起来。他 带领着党委一班人讨论职工工资制度的改革方案,把胜利农场的那一套现成的方 案拿来让大伙参考,制定出一套符合跃进一场的新方案。把新方案发到各连,交 给职工们去讨论通过。然后刘优德又亲自带着场党委一班人和生产科干部坐着拖 拉机跑遍全场各个角落,确定了一批土质不好、排灌条件太差的条田暂时" 弃耕 " 。集中力量打歼灭战,用刘优德的话来说,就是" 把好钢用在刀刃儿上" ,集 中治理一批" 秃子田" 。农忙时节调北京人连队专门挖渠,农闲时节发动全体职 工一起上,争取两年之内把全场的排水渠挖够宽度和深度,让排水系统畅通,大 大降低地下水位。为了彻底解决塔里木地区农场缺水的问题,刘优德专门抽时间 派农场惟一的一辆吉普车,拉着王汉和农场技术人员察看了水源的情况,提出了 开挖塔里木地区总用水干渠的方案,呈送给师党委研究。 为了解决农场边缘地区" 沙荒" 步步逼近的问题,刘优德又主持了植树、种 草皮的会议,发动工人们业余种树和保护现有树木不被人砍和牲畜啃咬。为了让 职工家里不缺菜吃,刘优德还提出给每家每户分上二分地种菜,用以改善职工生 活。 就在狠抓生产、生活的同时,刘优德也没有忘记抓教育工作。他专门到北京 人连队去调查,挑一些有文化有学历的北京人调到学校去教书。调有文化的优秀 党员到学校去当领导,加强老师队伍建设和师资培训工作。在农场举办了几期教 师培训班,由师部指派专人下来教课,并请几位北京人讲业务课。后来这个师资 培训班发展开来,组成农垦局专门的教师培训班。到八十年代又扩建为地区师范 学校,对农场和地区的师资培训起了重要作用。 经过几个月来跃进一场改革工作的开展,刘优德让王汉给师党委写了一份儿 工作总结报告。一共总结了几条经验:头一条就是首先要解决好干部的问题、组 织的问题。要彻底落实党的干部政策,经过审查清理,把没有问题和问题很轻的 老干部解放出来,让他们做为农场改革的基础和生力军。然后要大力改善职工生 活,让他们减少后顾之忧,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农场改革中去。 农场需要改革的地方很多,首要一条是改革工资制度,让职工能者多得、多 干多得,彻底消除" 出工不出力" 的现象。职工肯干活儿了,下边的农田改造、 排水渠修整工作才能见实效。为了长远解决农场农作物的良种培育问题,每个农 场要建立良种培育队伍,也就是" 良种繁育站" 调派专门的技术人员从事这项工 作。 很快,刘优德呈送的这份儿材料就以大标题为《农场加快改革的几点意见》 下发到农垦局各个农场,而以刘优德为首的工作组又到其他农场去调研。在农垦 局最边缘的农场,刘优德因地制宜更大胆地采用了一项" 富民政策" 。他看到这 个农场这些年实在太穷了,职工们对于改善生产、生活条件已经没有了信心。于 是他又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农场试行了" 超产归己" 的奖励政策:春播时给每块 地定出上交产量,多余部分全部归自己。不足的部分头一年免赔偿,第二年赔三 分之一,第三年赔一半儿。为了出台这个政策,刘优德写好了思想检查和辞职报 告放在兜儿里,农垦局刘局长也不点名地敲打了他几次。他通过电话向远在省城 的王书记汇报了自己的" 冒失举动" ,没想到反而得到王书记的支持和表扬。王 书记还在电话里暗示给他一个信息,要他做好担负更高领导职责的思想准备,这 让他着实兴奋了几个晚上。因为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他现在岁数还不算大, 还能够为党的事业多做一些工作。说句私心话,哪一个不想升官哪?只有当了大 官儿,自己多年的抱负和领导思路才能得到实现的机会。 刘优德的这一番动作,使得塔里木地区农场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能够实现口粮 自给有余。尤其是最边远地区的那个农场,一下子打破建场以来的最新纪录,头 一年就口粮自给自足还有剩余。这一下结束了全农垦局一些农场每年要到东北去 买口粮的历史,更有一些农场开始有了结余和利润。而这时候让刘优德顶替退休 的老局长升任为农垦局局长的任命正式下达了,还是自治区党委王副书记亲自来 代表地委宣布的。他正式上任的第一天,就发出任命王汉为农垦局农科所副所长 的任命书,又发出任命张文英为跃进一场副场长的命令。整个农垦局的生产发展 进入了一个有序的发展轨道。 刘优德和王汉为农场的改革付出了这样大的努力,都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肯定 和重用,可是王振春的处境却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变。王振春和柳卫红新婚燕尔的 热火劲儿已经退下去了,柳卫红开始实施她早已策划好的降服王振春的计划。首 先她开始处处和王振春闹别扭,王振春的朋友来请他们赴宴,柳卫红就偏偏不去。 平时过日子,小王要吃饺子,小刘就偏偏给他擀面条吃。尤其是两个人的夫妻生 活,小王想做爱柳卫红就扣死裤腰带瞪眼摇头死不同意。柳卫红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把小王制得服服帖帖,叫他往东走、不敢往西瞧。起初王振春也没有太在 意,他以为柳卫红年纪还小耍点小孩子脾气也没什么,慢慢俩人比较熟悉了,自 然她一切都会听他的。王振春和童玛丽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为一点小事发脾气、 甩闲话,童玛丽都是谦让地一笑处之不跟他计较。因此小王习惯了在家里动不动 发威,三句话没说完就开始甩三青字话了。但是现在他的脾气和三青子话让柳卫 红的爆火烤的渐渐消退了,慢慢地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听着柳卫红数落他,即便是 当着他的朋友和徒弟也照样不留情面地谩骂。虽说是时间长了耳朵磨出膙子,但 他也是个五尺高的汉子,静静地想一想,一股子" 懊恼恶心烦" 一齐涌上心头, 让他心里暗生悔意。但他是个" 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的汉子,心里的烦恼怎能挂 在脸上?所以这时候王汉把他借调到跃进农场,让他心里十分感激,也向王汉表 示一定不辜负老王的一片好心,把治安保卫工作做得滴水不漏。起初的几个月, 王振春带领着他从跃进农场的北京人里挑选的十几位老哥们,认认真真的巡逻, 站岗履行职务。《巡逻组》刚成立就遇到最让他们头疼的事情,刚开始他们的主 要任务就是在刘优德居住的招待所周围巡逻,轰赶前来闹事的闲杂人等,保证刘 优德等人的人身安全和办公的清静。可是让王振春头疼的是前来吵闹的人都是当 过" 文革造反派" 的人,他们根本没把这些北京人放在眼里,甚至有些人还对" 巡逻组" 的人动手打骂。北京人的口才都不错,但是任凭你说破了嘴那些人一句 都听不进去,只管在招待所周围吵骂,影响了农场新领导班子的工作,更是对刘 优德等上级领导的安全造成了威胁。按说农场场部还有正规的" 警卫班" 这些人 的职责就是保卫首长的安全,保证农场领导能有一个安静有序的工作环境。但是 王振春发现有些" 警卫战士" 竟让跟那些被罢免的" 造反派" 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根本就是放任这些人在场部吵闹。眼看着" 巡逻组" 在场部的工作难以开展,王 振春心里很着急" 不能让刘副师长对自己失去信任,更不能给王老师丢脸!得想 个办法树立北京人的威风。" 左思右想他心里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一个字《打-!》。 他想起刚从塔里木调到胜利农场之初,不就是凭着胳膊根在农场打出一片天下吗? 他心里拿定主意,就把" 巡逻组" 的哥们儿们找到一块把自己的想法对大伙讲了。 " 北京人" 本来就有爱起哄的毛病," 起哄架秧子打群架" 是他们最爱好的。所 以很快大家就统一了思想,只是要找个下手的机会也就是正当的借口。 说来也真巧,这一天又来了四五个身穿黄衣服手拿小红旗的人来到招待所门 外,其中一个人看也没看站在旁边的王振春,只管走到墙边伸手往墙上贴一张大 字报。王振春抬头一看大字报的标题是《坚决打倒刘邓路线的死硬走资派――刘 缺德》,大字报一贴上去立刻就有不少闲人围过来观看,有的人还大声念着给别 人听。这一下王振春可坐不住了,他的职责就是防止这样人起哄闹事,这要是让 刘副师长看见了,自己的脸往哪儿搁?于是他冲身边的一个北京哥们一努嘴,那 人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把把大字报撕扯下来,然后三把两把扯成碎纸条丢在地上。 那几个人看来也是有备而来的,只见那个贴大字报的人一挥手,其他几个来闹事 的人顿时围上来把撕大字报的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起来。几个人便打边骂" 你们 这帮北京牛鬼蛇神杀人犯、臭流氓!竟敢和走资派勾结跟我们革命派作对?今天 不给你们个厉害尝尝,你们也不知道革命派的厉害!对你们就得实行无产阶级专 政!看你们还敢不敢在这里兴风作浪?" ,那个北京哥们被打得" 妈呀妈呀" 地 乱叫,王振春顿时心里的一团火被点燃了,只见他大吼一声" 打王八肏的!" 其 他几个北京人早已跃跃欲试拥上前来动手。但是这些造反派人比北京人多,眼看 着北京人要吃亏。这时王振春一眼看见一直在不远处站着的几个警卫战士,他朝 他们招招手喊道:" 你们别站那边瞧热闹啊?赶紧过来维持秩序。" 但是他没想 到那几个人根本没理他,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仍然站在那里指指点点地说笑 着。这时已经上来四五个闹事的人把王振春围住,你一拳我一脚乱踢乱打。眼看 着王振春一拳难抵四手有点招架不住了。多亏机关办公室里跑出来一群人,这些 人连拉带劝把两拨动手的人分开,来闹事的人也知道这些机关干部明里不会向着 他们的,不然饭碗就没了。再想动手也打不起来了,所以虽然两方面的人嘴里还 是骂骂咧咧,但是声音渐渐弱下去慢慢的人也就走散了。这时王振春腾出手来走 过去直接找那几位警卫战士算账,他手指着那几个人吼道:" 你们几个眼睛瞎了 吗?这些人跑到这儿无理取闹,影响农场机关办公,你们看着不管难道是白吃饭 的吗?" 其中一个瘦高个头的警卫战士操着一口河南腔说道:" 俺们不知道你们 这是干什么哪?依俺看你们这是打架斗殴、寻隙闹事。不是看在你们是他妈什么 巡逻组的人,我们早就上来把你们抓起来了。你还不依不饶地找寻我们?" 王振 春听了他这一席不冷不热的三青子话心口处发热,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涌。这时 他脑海里闪现出他在胜利农场禁闭室被那帮警卫战士痛打的情景,于是他二目圆 瞪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不由分说上去一个摆拳把说话的那个河南人打的一个趔 趄倒在地上。这些警卫战士其实都是一帮" 软欺硬怕" 的人,他们都是仗着农场 领导给他们的权力和武器在农场横冲直撞不可一世。现在碰上真不要命的人他们 也都吓得四散而逃,跑回警卫室去了。这件事并没有完,当天晚上王振春带着二、 三十位北京人按照知情人的指点,挨着个找白天那几个闹事的人算账,把这些人 打得头破血流,第二天纷纷到场部来找王政委告状。王政委这几年受他们造反派 的气够多了,看着这些人挨打他心里自然高兴,只是嘴里说着一定要查处这些无 法无天的北京人的安慰话来糊弄这些挨打的人。刘优德知道这件事以后也只是把 王振春找来,口头上批评一顿,他心里也巴不得有人出头教训教训这些横行霸道 惯了的造反派。所以这件事不但没有给王振春带来灾难,反而让他的名气在跃进 农场飙升起来,慢慢地有人给他们这个" 北京人巡逻组" 起了个外号" 中心警卫 班" ,意思是说他们比那些警卫战士更牛气、更厉害。但是时间长了他就有点闹 油了,头一桩他爱喝酒,他那些靠着他混上轻松活儿的北京老哥们都巴结着请他 喝酒吃饭。为此王汉劝过他几次" 公私要分清!千万不要因私废公,更不能喝酒 误事,不让咱们北京人的脸就丢尽了。" 王振春口头答应的挺脆:" 没错!您䞍 好儿罢!我王振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些年您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只有把 您给我的差事做好了,给您脸上增光也算是对得起您的举荐。" 这是王振春没喝 酒脑子明白的时候说的话,只要他肚子里一灌进酒去,他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在宿舍聚会喝酒不去上班是经常的事,纵容手下偷盗小家小户的鸡、鸭;上班时 间聚众到附近的湖里用炸药炸鱼,对那些到场部无理取闹的人骂骂咧咧有时还动 手打人。尤其是王振春因为一连几个月没有休息回家看看,用他的话说" 旱了几 个月一点水气儿都沾不上,怎么受得了?" 于是北京人连队里的几个作风不太好 的女人开始陆续跟他挂上钩,这一下王振春" 吃喝嫖赌" 都占全了。 俗话说" 物极必反" ,也是该着王振春要走" 背字儿" 了。他调来跃进农场 已经有几个月了,刚来时他也是闲来无事就想家、想老婆。后来他在这里踢开了 场面,就有点" 乐不思蜀" 了。可是柳卫红一个人在家里呆着除了跟那些四川老 摆摆" 龙门阵" 打打扑克牌,整天闲得心慌不由得白天晚上想老公。于是她打听 清楚跃进农场的位置,一个人搭乘汽车来到跃进农场找王振春。看官们,说起来 您不能不佩服当年那些" 川妹子" ,她们为了生计就能够独自一人走山路、搭汽 车、乘火车辗转几千公里来到新疆寻求她们的生路。那时候根本没有公共交通, 要是从一个地方到上百公里的另一处去,必须得到处寻找运输公司的汽车。况且 跃进农场地处塔里木沙漠地区,到那里去的汽车非常少,而柳卫红居然能够顺利 地找到汽车到达跃进农场,在现在看来那真是个奇迹。 汽车是在国道通往农场的道口停下来的,柳卫红头系着红围巾,身穿她最喜 欢的一件粉花格上衣配着藏青的裤子,显着又俏丽又帅气。她步行了将近半个小 时顺着别人指点给她的道路来到场部招待所门前,只见招待所门前静悄悄的,只 有几个背着步枪的警卫战士分别站在门前墙角警戒着。柳卫红四下看看,没有看 见王振春的影子也没有其他人在周围。她自然不知道这几天刘优德带着王汉回师 部去开会,他们一走这里自然是门可罗雀了没,而王振春也正因为这里没什么事 可做,就带着他的" 巡逻组" 到农场各连队去巡逻。所以柳卫红找不到王振春他 们,只好上前向门前的警卫战士打听王振春的去向。门前站岗的警卫看了柳卫红 一眼,嘴里哼着冲出一句话:" 不知道!这里没有叫王振春的人,你到别处去找 吧!" 这是从墙角走来一个背枪的人冲柳卫红喊道:" 嘿嘿嘿!你是他什么人? 找他干什么?" 柳卫红不是一般人,她不怕这个阵势,只见她硬生硬气地回答: " 你说我找他干什么?我是他老婆!老婆不许找自己丈夫吗?这是哪个缺德鬼定 的规矩?" 那人走到跟前冲站在门口的警卫一挤眼然后瞪大眼睛说:" 不对吧? 那个姓王的老婆就在我们农场的北京人连队里啊?没听说他在外边还有老婆。难 道说他还有几个老婆不成?" 站在门口的人也背转身来梗着脖子说:" 你别在这 里提王振春三个字,那小子不是好人!你瞧瞧,他一拳把我眼睛打肿了,到现在 眼眶还发青哪。你们北京人都说他是什么' 踢七个打八个' 到处耍流氓的人,听 说他到处和别的女人睡觉,根本不来上班。你要找他就到你们北京人连队的家属 小屋去找吧,要不然他就是在那里跟那些臭味相投的臭流氓们一块喝酒哪。去哪 里找吧!" 这两个人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是个厉害的角色,他们承机会给王振春 下药,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给王振春制造点麻烦,以报那一拳之仇。柳卫红是 个聪明的女子,按说她应该能听出眼前这两个人明显的挑拨语言,不上他们的当。 可是女人最敏感的就是自己的老公对自己不忠,一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们一般都 是" 宁可信其有" 的态度。所以柳卫红听到他们说的话脑子里没想想,嘴里就骂 开了:" 这个老牲口,刚离开老娘几天就跟别的骚娘们勾搭上了?老子今天不给 他点颜色看就算我对不起他!"她气哼哼地转身离开这里,那两个人望着她的背影 转过脸偷偷抿着嘴乐,这一切柳卫红并没有看见,她只顾一边生气一边走心里恨 恨地想着整治王振春的办法。走了几十米开外她突然想到" 上哪里去找这个老牲 口啊?" 这是那个警卫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来,她顿时决定" 找北京人住的地方, 一定能找到他。" 柳卫红想的一点不错,王振春这会儿正在北京人连队里跟他那 一伙" 组员" 喝酒取乐。王振春这时已经喝得有点醉意了,但他从窗户看见老远 的像是柳卫红的女人正在跟别人说话,只见那人指了指这间屋子,柳卫红迈着大 步甩动着胳膊向这里疾走过来。王振春立刻从桌边站起来往门口迎出去,其他人 都跟着站起来随在身后。这时柳卫红已经走到王振春跟前,王振春笑着说:" 呦? 这是那阵风把你吹来的?难为你能找到这里,真不容易!"这时跟在王振春身后的 这家女主人连忙走过来,手疾眼快地拉着柳卫红的手笑眯眯地说:" 这是嫂子吧? 您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好到场部接您去。瞧把您累得?大老远的走这么多 路真难为您了。" 但是这个女主人万万没有想到柳卫红根本没有答理她的热情接 待,而是绕过她走到王振春面前,伸手一个巴掌打过去。这一巴掌把王振春打得 目瞪口呆,手掌抚摸着脸颊两只眼直愣愣看着柳卫红木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反应。 柳卫红打完了王振春这才转过脸来冲那个女主人冷笑着说:" 我可不敢让你来接 我,现在你傍上王振春这个王八蛋,我敢惹你吗?我来得这样突然还望你能原谅 的好。" 这一下那个女人可不答应了,她连哭带嚎喊着:" 瞧瞧! 咱们这是吃饱 了撑的慌,忙里忙外找了这一大堆闲话,这是何苦来的哪?老东西! 以后不许你 再找这些人来家里吃喝,有哪些东西我扔到垃圾坑里也不能便宜他们。" 王振春 无奈的摇摇头,把柳卫红拉到一边小声对她说:" 你别听别人胡说,人家好心好 意招待我,咱们不能拿好心当驴肝肺。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说,你得给我留点面 子!"柳卫红虽然心里明白那个女人说的话占理,但是心里那股" 醋劲儿" 烧得她 根本就不讲理了。她张口冲王振春骂道:" 你还知道要面子?你自己做的那一出 是要面子的事?吃喝嫖赌四个字你都占全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做的事在咱们那 边都传遍了,你还让我怎么做人啊?" 柳卫红索性连骂带哭闹的周围围着一大帮 人观看,跟王振春关系不错的几个人连劝带说把柳卫红带到王振春的宿舍去休息。 但是柳卫红依然不依不饶地跟王振春吵闹,最后还是刚刚开会回来的王汉把柳卫 红劝走了。但是这件事很快在周围的人里传说开来。不少和王振春发生过冲突的 人尤其是那些被罢免的" 文革" 干部造反派,更是利用这个机会到上级机关甚至 兵团机关去上访," 揭发" 刘优德勾结" 地、富、反、坏、右" 大搞资本主义复 辟的" 罪行" 为这件事刘优德向上级领导作了检查,同时心里想着把这个临时性 的" 巡逻组" 解散,来平息下边那些人对他的攻击。 王汉也明白由自己一手组成的" 治安巡逻组" 应该寿终正寝了,于是他赶忙 来找刘优德作检讨" 这都是我一时大意,对王振春的教育不够,我要负责任。不 过依我看现在下边农场的大局已定,完全可以把王振春他们这个临时的保卫组撤 销,让他们各回各的单位劳动。回去以后我要对王振春多加批评教育,都是拉家 带口的人了不走正道怎么行?" 刘优德笑了笑说:" 你也不用做检讨,这跟你没 有关系,有什么事由我承担责任。这是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你还是要把精力 放在塔里木几个农场生产上不去的原因调研上,那才是大事。" 刘优德升任农垦 局局长以后,又把农场改革的措施更加具体地在各个农场加以落实,使得全师的 生产面貌焕然一新。但是他发现塔里木六个农场里,还有几个农场生产发展的步 伐迈得不大。于是他专门派一辆小汽车送农科所副所长王汉到塔里木六个农场去 调查一番,找一找生产发展滞后的原因。王汉经过一番深入农田的调查,发现这 里粮食生产上不去的主要原因,还不是人为因素,而是水的问题。他告诉刘优德 :" 由于塔里木河流域从五八年开发以来的过度开垦,造成河水流量逐年递减。 农田灌水不足,造成作物大面积减产,而且恶性循环,土壤沙漠化、盐碱化越来 越严重。要想彻底改变这里的面貌,光是宣传鼓动作用是不大的,只有想方设法 增加这个地区的供水量,再加上工资制度的改革、宣传鼓动工作的开展,才能见 到成效。" 刘优德和王汉相处这几年,对他的进言是相信的。他听了王汉的话双 手一摊,无奈地说:" 你的话是有道理,可是等于废话!河里就那么多水,怎么 增加供水量?这不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吗?" 王汉沉着地回答:" 古人说: ' 谋事在人' ,办法还是有的!只是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工程浩大,不是上 嘴唇、下嘴唇一碰就完了的事儿。" 刘优德着急地问:" 你别和我打哑谜!先不 管什么浩大不浩大,你先说说是什么样的办法我听听,再研究这个办法能不能实 行。" 王汉蹲在地上,顺手折了一根干树枝在地上画着:" 解决的办法有两条, 一是全面控制塔里木河水量的分配使用,使上游更多地把河水分到下游来。这个 办法省事儿,但是咱们没有权力去命令别的地区,只有省委或者中央才有这个权 力。另一个办法虽然比较费事儿,但是咱们自己就能解决。就是从其他河水比较 充裕的河里调水过来,直接补充塔里木河水的不足。咱们这个地区的水系,主要 有两条大河,一条是塔里木河,一条是开都河。我这些年观察过开都河,水量大 得很,年年沿岸各地都要抗洪防洪。开都河水最终流入博斯腾湖,那是一个天然 的大水库。我设想:如果能够把这个大水库的水引到塔里木地区来,自然能解决 这里的缺水问题。只是因为引水工程要翻过一座山,需要挖一条大的引水河、建 一个大的扬水站,把湖里的水强行抽出来翻过大山,穿过库尔勒,直达爱沙米尔 水库和大西海子水库。这样虽然要动用大批人力、物力,但这是个一劳永逸的办 法,还是划得来的。" 刘优德看着王汉在地上划出的引水图,脑子里转了几转, 说:" 这个办法虽然不错,但是要动用全师的力量来施工,可不是一件小事儿。 这样吧,你回去之后先详细写出一份儿报告来交给我,在局党委会上大家讨论一 下。如果意见能统一,就给上级打个报告请示一下。只要师党委会能通过,你就 牵头组织一个设计班子,把扬水站、引水河的详细施工方案设计出来。我心里初 步估算一下,这样大的工程,没有两三年是完不成的。" 【阿印简评】刚刚打倒" 四人帮" 那会儿,右派分子还没有得到改正,除了 原来就留在本单位当" 反面教员" 的人之外,凡是受到开除公职处分又进了劳改 单位的,大都不能发挥本人所长,只能以一个劳动力的身份而存在。王汉恰恰是 农业科学研究所的科研人员,而他到了新疆,正好在农业单位,因此尽管中央没 有启用右派分子的政策和命令,作为比较有眼力的王书记和刘副师长,能够力排 众议,任命他当农科所的技术员,应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是碰见造反 出身的组织部长和场长,尽管他们不敢反抗上级的命令,却在许多方面进行抵制。 这样的事例,在当时应该不是个别现象。 等到中央下达55号文件,99% 以上的右派得到了改正,大量被处理的错划右 派回到了城市,其中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人,立刻成了各单位抢着要的" 香饽饽 " 。像大百科全书出版社这样的新建单位,编辑中错划右派的比例数字就相当高。 那一年,许多大龄女青年和离异、丧偶的妇女,都因为来了大量可供选择的对象 而纷纷喜结良缘。尽管错划右派并没有得到补发工资,但是晚年能够发挥所长, 能够比较安定地生活,也算是比较满足了。可怜的是:相当数量的错划右派,已 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永远无法回来与亲友团聚了…… 这一章,作者塑造了一个" 改革派" 人物的新形象。这个正面人物,也许不 是一个人的实录,而是许多典型素材的综合。但是在那个时期中,这种带领大家 实干的关键性人物,在各个地区、各个单位一定有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