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新的生活开始了 一、柳暗花明又一村 唐亮自从败回新疆之后,吸取在东北打天下的经验,开始到库尔勒去推销自 己的瓜子。 读者应该还记得本书第一部中描写过" 文革" 中库尔勒的落后景象。现在你 要是对库尔勒的年轻人说起当年的情景,连他们都不会相信眼前这繁花似锦的城 市,在几十年前竟然是那样陈旧和落后。当年,除了州政府是灰砖砌就的砖木结 构建筑之外,全库尔勒都是土坯建筑;除了州政府门前有一条破破烂烂的柏油路 之外,其余都是土路。 唐亮把自己的瓜子打进库尔勒的时候,正是那里经济发展的起步时期。刚刚 修好的南疆铁路上行驰的火车,在天山山脉里盘旋回绕,穿冰谷,过雪峰,喘着 粗气爬上巅峰,又骑着车轮在铁轨上刹车擦出的火花儿,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从山 峰上溜下来,经历了无数险峻的隧道和山峦,这才开进库尔勒。 这里因为发现了地下的" 黑金子" ——石油,大规模的高标准的城市建设风 驰电掣般行动起来。其实早在几年前,唐亮就曾试图开辟这个潜在的市场。那年 春节,他来到位于库尔勒中心当地最大的商场——人民商场。那是一个大型土木 建筑,商场外墙除了玫瑰红色窗框的窗子,就是土黄色的墙壁。因为经历了" 文 革" 的洗礼,它已经露出破败的气象,起码有一半儿窗子被同样是玫瑰红色的窗 板紧锁遮挡着。商场里边,非常像北京的" 地下防空洞" ,白天尚且光线昏暗, 需要打开电灯,才能让人们看清摆在柜台里的商品。尤其是食品柜台附近,除了 酱油、醋这些从乌鲁木齐拉来的家庭日用食品之外,柜台里只有本地生产的硬得 可以把人脑袋打出一个包来的月饼,吃的时候要瞪眼憋气、用上下牙使劲儿咬的 饼干,和吃一块能把牙床子咬酸的核桃酥。即便是这样的食品,在" 文革" 前也 还是要凭" 饼干票" 、" 月饼票" 、" 点心票" 才供应的紧俏" 高级食品" 。 唐亮来到柜台前,向营业员说明来意。营业员拿着他递过来的塑料袋,用手 扒拉着袋里的瓜子,凑在眼下看了看,又看看唐亮,把瓜子袋还给唐亮说:" 这 是什么瓜子?我长那么大,只吃过葵花子、哈密瓜瓜子,还从没见过这样黑黑的 大片瓜子。它怎么吃啊?" 唐亮撕开一个袋子,从袋里倒出一些瓜子来搁在手心 儿里,两只手指捏着一枚瓜子立着放进上下牙之间,只听" 嗑" 地一声,再拿出 瓜子来,已经是两片外黑内白的瓜子皮和一片白色的瓜子仁儿。营业员同样拿起 一枚瓜子,试着搁进嘴里去咬,结果瓜子在她嘴里滚来滚去怎么也咬不开,气得 她索性嚼了起来,吃了一嘴的瓜子渣子。她使劲儿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把嘴里 的渣子吐干净,然后用手掌抹了抹嘴,生气地说:" 这东西我们不要!连我都没 见过、吃过,别人能买吗?不过只是有点儿瓜子的香味儿罢了。" 唐亮耐心地对 她说:" 春节马上到了,给您的柜台添一样商品,不是说明咱们国家的物资供应 丰富了吗?您从这政治意义上讲,也得试一试嘛。再说,我给您搁下五袋瓜子, 您先别给钱,过了节我再来看看,如果卖得好,我们不是就可以向市场供应了吗? " 营业员听说先不要钱,就答应代销试试。 春节过后,唐亮从北京回来,想起了这档子代销的事儿,就来到商场食品柜 台前面。营业员见他来了,居然脸上挂着笑意,手一指柜台里小瓷碟儿上放着的 两袋瓜子说:" 瓜子一袋也没卖出去,不过打听它的人倒是很多。现在还剩两袋, 你拿走。那三袋瓜子,是我闲得没事儿,非要试试到底能不能嗑开它,就打开给 吃了。这三袋瓜子吃完了,我也能嗑开它了。味道还真是不错,只是这里的人现 在不认它。你得多在外边宣传宣传,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吃它,估 计销路可以慢慢儿打开。" 唐亮为了感谢她代销瓜子,除了那三袋瓜子没要钱, 还把剩下的两袋瓜子都送给她,以此给那位售货员留下深刻印象,然后就转身走 了。 这一段试销的经历,深深地刻进唐亮的脑海里。他殚思竭虑地想出一套打开 销路的办法。在北京销售瓜子的这几年,他学会了怎么搞好人际关系,怎么说" 拜年话儿" ,尤其明白了这个市场转型期间人们的关系都发生了哪些微妙的变化。 他首先利用自己父亲唐德纯的台商身份,到师部统战部拉关系。当他知道统 战部最近要召开一个" 招商引资" 会议,库尔勒地区领导、农二师领导、中央部 属企业领导、铁路局领导和塔里木油田开发指挥部的领导都要参加的消息,立刻 向统战部领导提出自己无偿赞助本厂生产的" 阿凡提瓜子" ,供会议参加者享用。 而且把" 阿凡提瓜子" 在全国大评比中获得金奖的奖状和瓜子的食用营养、质量, 突击印成一本小册子,在会议上发给与会者。他又在刚建立的地区电视台上头一 个做广告一个月,宣传" 阿凡提瓜子" 打开首都北京市场的消息和在东北各大城 市销售的业绩。他给电视台结算广告费的方式很特殊:凡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每人送二十袋瓜子,另外他从北京买回来的、正在口里大城市热播的《鹿鼎记》 录像带,也送去给电视台,让他们每天一集搭着" 阿凡提瓜子" 广告在电视台热 播。当然还要付给电视台几百块钱的广告费,这也许是国内最合算最便宜的广告 费了。同时他找到已经拆掉土坯房盖起几层大楼的几个大商场的经理洽谈销售协 议,满口答应开始阶段厂家和商场是代销关系,货卖完了再结账。产品有任何质 量、数量问题,均由厂家负责,卖不掉或是有问题的货由厂家及时更换或拉走。 经理们这些日子天天看电视《鹿鼎记》,在被韦小宝恶作剧的剧情逗得哈哈大笑 的同时,已经把" 阿凡提瓜子" 深深印进脑海里。他们正相互打听这个瓜子的生 产厂家在哪儿的时候,唐亮及时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销售合同都定得很顺利。 唐亮转到新疆的买卖经过他这一番策划、运作,就算正式开始了。 唐亮老婆张秀英对丈夫这种" 赔本赚吆喝" 的举动有些不理解:" 亮子哥, 以前你在外边销售,都是跟批发部签个合同把货发过去就行了,这一次你怎么白 白送出去这么多瓜子不要钱哪?再说,你给那些当官的白送有什么用?他们都是 白吃白喝惯了的,你指望他们花钱买咱们的瓜子,那不是瞎掰吗?" 唐亮看着妻 子那着急的样子," 噗哧" 一声笑了。他拿出一张纸来,用钢笔在上边画着,给 妻子详细地解释说:" 我早就知道那些当官的都是白吃惯了的,指望他们买咱们 的瓜子,那还不得赔到姥姥家去呀?不过你看这当官的高高在上,他下边自然有 不少下属干部和工人。现在的社会时兴送礼,其他地方不说,就咱们这个小小的 农场,各连的干部还不是经常给场长、政委送礼么?更何况那些爱拍马屁的人, 平时都是唯领导的爱好是从。咱们给那些当官的白送瓜子,让他们吃出瘾头来, 他们自然会在那些下属面前夸奖咱们的瓜子,这不就等于给咱们做广告了吗?他 即便不对别人说什么,只要他的家里招待来宾都用咱们的瓜子,那些下属肯定会 揣摩上司的爱好,以为上司爱吃这种瓜子。他们就会处处迎合上司的爱好,不管 是开各种会还是单位年节分东西,都会想到咱们的瓜子。所以你别看咱们先白送 了一些瓜子,它的效果会慢慢儿显出来的,比电视台做广告还管用呢!" 妻子点 点头,但还是有些不解地问:" 既然给当官的白送有这么大的效果,你何必还花 那份儿钱上电视台做广告呢?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瞎折腾吗?" " 广告的作 用,我在东北推销瓜子的时候就认识到了。就拿锦州来说吧,咱们的瓜子出现之 前,那里的人基本上只吃' 毛子嗑儿' ——就是葵花籽儿。但是我去了之后,先 是给那几个商场实行代销,然后在当地电视台做广告。那些年电视广告的收费比 现在低多了,很快效果就出来了。当时就数锦州的货走得快,春节期间,隔两三 天就来汽车拉瓜子。在电视台做广告,为的是往普通老百姓耳朵里灌咱们的瓜子 名号。他们天天耳朵里听着' 阿凡提、阿凡提' 的,时间长了,这个名字自然会 刻进他们的脑子里。只要一想吃瓜子,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我们的瓜子来,这就 是广告的作用。" 唐亮连比划带说地耐心给妻子解说着。张秀英像她爹一样,自 小就有爱刨根儿问底儿的习惯。她眨巴着大眼睛,仍然紧追不舍地追问:" 那咱 们扔进那么多钱去,不是真的赔本赚吆喝了吗?" 唐亮顺手把画的那张纸丢在一 边,有点儿揶揄地跟妻子开玩笑:" 能把这吆喝赚到手就算不错了。你没看见我 的瓜子这个月已经涨了三次价?这涨价的收入抵消了广告费还能剩不少呢。北京 那句老话儿你忘了?从来都是买的没有卖的精。商人不赚钱,那还算商人吗?" 唐亮接着把瓜子的商标进行了注册,把瓜子袋的印制质量提高了一大步,紧追着 他爸爸的" 台湾瓜子" 的精美包装形式去设计。但是随着他的瓜子在库尔勒销路 被打开,一个接着一个的困难出现了。头一个是胜利农场的炒货厂把唐亮的买卖 抢了。因为唐亮的厂子位置在离场部十公里的砖厂附近,而农场炒货厂就在场部 旁边。唐亮自己没经验,广告里只说了厂址在胜利农场,没有讲具体位置。因此 很多开车来买瓜子的人到了胜利农场,按照一般办事的习惯,都会到场部办公大 楼去打听炒货厂的具体位置。这就让农场炒货厂钻了空子,不用说公家那些干部, 就是一些工人出于对唐亮的买卖那么红火看得眼红肚胀,也会把打听唐亮厂子的 人引到公家厂子里。而且瞪着眼说瞎话,信誓旦旦地说:" 我们农场只有这一个 炒货厂,没有第二个!" 那些开车上百公里来买瓜子的人,尽管眼看嘴尝明知道 不是广告上讲的那种瓜子,但是大老远的来了,总不能空着车回去吧?也就顺手 在农场的炒货厂购买了" 香草瓜子" 。只有石油指挥部的人非常执着,手拿着" 阿凡提瓜子" 的包装袋,拒绝了" 香草瓜子" 的推销。后来在本单位一个家在胜 利农场居住的女孩子的带领下,直接找到唐亮的厂子购买瓜子。这以后库尔勒地 区党政部门每逢年节慰问石油战线工人,石油指挥部年节给一线工人分发慰问食 品,以及各大企业、铁路局都得知了唐亮厂子的真实地址,唐亮才算真正冲破了 农场炒货厂对他的封锁。 还有一样难事,也是农场对唐亮封锁造成的,那就是通讯手段。农场从几年 前就已经结束了五十年代那种老掉了牙的" 手摇磁石电话机" ,投资改换成比较 现代化的音频拨号电话。公家各单位自然都安装了这种电话,就是场部一些私人 和个体户,也给安装了这种电话。唐亮向场部申请了几次,并且答应额外掏出一 部分线路费用,核计下来要几万块钱,但是农场就是不答应给他装电话。迫于无 奈,唐亮一方面跟附近连队的连长、指导员主动搞好关系,经常请他们到家里来 喝酒吃饭,年节给他们送烟酒,他们总算答应偷偷儿把连长家里的电话当作唐亮 对外联系的电话。外边有人要买瓜子,就打这个电话,再由连长转告唐亮,唐亮 就马上赶去库尔勒送货。另一方面唐亮咬咬牙把开汽车的技术学会,办了驾驶执 照,自己掏钱买了一辆二手车。隔三岔五拉上货到库尔勒各个销售商场转悠着, 看看哪儿缺货就立马补上。他生意好的那几年,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开车往库尔勒 商场送货四五天。到了春节前那一个月,他要雇几十个临时工,每天二十四小时 加工瓜子。就这样,经常会有汽车在厂门口排着长队等候拉运瓜子。 因为场部电工班老给他停电,逼得他不得不买来一台发电机之后,唐亮生产 时期干脆就不用公家的电了。自己的发电机一发电,全部的生产生活用电都够了, 而且算下来每度电的成本比公家每度电的电费还低。唐亮的厂子刚开张的时候, 因为雇用了好多残疾青年在包装车间工作,工商、税务部门给予他减免税费的优 待。但是农场张场长向地方县政府领导提出:" 不能给私人个体户减免税费!否 则我们农场也要减免税费,不然我们就没钱交税。" 当地是个国家级贫困县,每 年就指着境内几个兵团农场的税费支撑政府财政收入,因此在张场长的威逼下, 终于取消了对唐亮的优惠政策。 就是在这重重困难包围之中,唐亮东挡西杀,左冲右闯,总算维持了炒货厂 的生产经营。 直到二十世纪末,库尔勒市场上的食品结构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国内几个 大城市包装精美的各种名目稀奇古怪的消闲食品,琳琅满目地充斥了整个市场, 改变了过去比较单调的消闲食品结构。再加上一些" 持资" 在市场寻找赚钱项目 的人,看到每年瓜子的旺销场面,就投资建炒货厂,使得市场上产品" 鱼龙混杂 " 。而且口里经销瓜子的商场要回扣的风气已经传到这里,使得唐亮的瓜子生意 举步维艰,渐渐缩小了经营规模,停止了平时的生产,只在春节前给一些老客户 生产一些预定的瓜子和来料加工瓜子。 二、衣锦还乡大聚会丁义夫妇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唐亮家里的。因为唐亮院 子很大,空闲的房子也多,所以丁义夫妇就暂时住在这里,等场部的商品楼盖好 了再买房搬过去。 丁义安顿好住下以后,两口子商议着把王振春和平日关系不错的北京哥们儿 请过来一块儿喝顿酒热闹热闹。他把自己的意思对唐亮一说,唐亮连连点头,同 意他的意见:" 对头!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应该把老哥儿几个叫到一块儿聚会 聚会。不过王振春已经跟柳卫红离了婚,柳卫红带着女儿回老家四川去了。王振 春到北京折腾了好几年,发了家又败了家,依然是两手空空回来有多半年了。现 在他一个人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靠着他当了建筑公司经理的徒弟闹了份儿夜里 值班看工地的差事,白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混吃闷睡。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是一 站哪?我心里急得很,却又想不出办法来。" 丁义感慨地说:" 王大哥这些年真 是完全变了,变得不是原来那个王振春了。他在江湖上混得太久,恶习太深,就 是再贤惠的女人,跟他也过不到一块儿去。只可惜孩子从此没有了爸爸,好好的 一个家庭就这样妻离子散,各奔东西了。前年在北京我见他开办批发部心里挺高 兴的,不管怎么说这也算一条正道儿啊?哪承想让麻将牌给抽了筋。说起来我也 有点惭愧,我那不争气的弟弟给我丢脸,把小王给坑了。一想起这个来,我都觉 得怪对不住小王的。" 张秀英也有同感,不无惋惜地说:" 王大哥这个人过去是 知书达理的,这些年被他的' 讲义气' 给害了。你看他平时结交的都是什么人哪? 除了游手好闲的,就是流氓、阿飞。古人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天长日久, 他能走正道儿吗?" 周春芳可不这样看。她坐在沙发上,两手不停地打着毛衣, 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思忖着说:" 妹妹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儿。王振春这个人, 过去确实没有这些恶习。据王老师讲,他本来是个中专学生,胎毛还没退净,就 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妹妹说' 近朱者赤' 这个道理并没错,但是你们唐亮跟我 们丁义当年也都是' 反字号' 的罪名,他们都是在一个锅里吃饭、一条炕上睡觉、 同一环境下生活的,怎么单单他王振春变坏了呢?依我看,这里边还是有个人的 素质和修养在起作用。别的事儿不说,单说他跟童玛丽私通的事儿:邓玉亭是教 他唱戏的师傅,童玛丽就等于是他师娘,最起码也算他嫂子吧。北京人总说:' 朋友妻,不可欺' ,他这样做算什么?邓玉亭的死,间接上跟他没有关系?再说 了,他跟童玛丽遂了心愿,终成眷属,就该好好儿过日子了吧?他可倒好,吃着 碗里,看着盆儿里,想着锅里,又跟别的女人乱搞。咱们可以数一数,前前后后 他跟多少个女人有关系了?小木匠老婆黄秀芳、刘永生老婆潘慧芳,还有那个寡 妇,叫什么名字我忘了。我听我大哥说,他跟我嫂子的妹妹刘秀丽也有关系。这 是咱们知道的,不知道的女人还不定有多少呢!柳卫红是个极要强的女人,她能 够放任自己丈夫在外边胡搞吗?所以依我看,王振春不管他过去怎么样,现在可 真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氓、无赖了。这种人咱们还是少跟他来往为好。不过话又说 回来,过去他确实对我们这口子不错,尤其是这一次我那伤天害理的小叔子乘人 之危,把小王坑惨了。虽说丁义是丁义,丁力是丁力,谁犯法谁顶着,但是到底 他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所以今后这个情我们也得帮助兄弟还。平时他的生活 没着落我们应该管,没地方落脚的时候给他腾一间屋;病了看看他,死了给他送 葬,这是我们应当尽的义务。你们现在拿他还当朋友看待,可是他呢?就拿我们 丁义出钱雇他在火车站发货那件事儿来说,丁义凭着跟苏场长的关系给他安排这 么一个好活儿,这边拿着公家的工资,那边丁义还给他每月开几百块钱的补助费。 可他倒好,那么重要的事儿他丢在脑后,只管自己去跟那帮狐朋狗友喝酒取乐, 喝了个烂醉如泥,误了车皮装货,让我们赔了好大一笔钱。但凡是个人,总不会 这样做吧?他心里拿我们当朋友了吗?古人说:' 与人谋而不忠乎,与人交而不 信乎……' 后边是什么话我记不清了,反正做人不忠不信,就是个小人。不过话 又说回来,不管怎么说,你们几个人过去那么长时间都是好朋友,人家王振春也 帮助过咱们。古人不是说过' 知恩要报' 吗?咱们也不能光瞧着他那点儿坏处, 还要念叨人家的好处。这个客应该请,丁义跟唐亮去请人,我跟嫂子在家里炒菜 做饭,大伙儿好好聚一聚。" 周春芳那咬文嚼字却没拽出一句完整古话的说词儿, 逗得唐亮和丁义哈哈大笑。丁义故意揶揄她说:" 悠悠悠——!斗大的字认不了 一升,还跑这儿拽开了?不怕让人家小妞儿笑话!" 周春芳听了脸色一变,有点 儿不高兴地瞪了丁义一眼。唐亮连忙止住笑批评丁义,给周春芳一个台阶儿下: " 行了丁义,你就知足吧!这些年不是我们嫂子给你里里外外操持着家里大小事 务,我看你不是还在农场' 脸朝黄土背朝天' 种地?哪儿有这么好的日子给你过? 我记得当年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连一封信都念不下来,现在人家这做人的大道 理一套儿一套儿的,哪一条不在理?能背下这么多古话儿就对得起你了!你肚子 里文化水儿倒是多,可哪一件事儿你做得比嫂子好?" 张秀英也跟着夸周春芳: " 不是我替姐姐打抱不平,可北京人的老婆里就数春芳嫂子心灵手巧。就拿学编 那个柳条抬把子来说,我连着看了好几天还是没学会,春芳姐只看了半个小时就 能蹲在那里编开了。平时闲了打扑克,谁都抢着跟春芳姐打联手。我真不知道姐 姐的脑袋瓜儿是怎么长的!都是一样的女人,人家怎么就那么聪明能干?" 唐亮 这两口子一唱一和给周春芳出了气,却说得她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 瞧你 们小两口儿那嘴巴,怎么跟八哥儿一样能说会道!让你们这么一说,我成了神仙 了。说实在话,我在老家只上过四年小学,而且其中还有两年赶上闹文革搞运动, 没有好好儿念书。老师都是把村里墙上贴的大字报拿来给我们当课本,一个字一 个字地教我们的。那时候只会念'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这些造反派的口号。后 来形势好转了一些,老师又自己编课本教我们认字。就这点儿文化水儿,能熬到 今天这样,就对得起你丁家了,你还不知足?那年你病在床上,库房里压着几百 吨瓜子,还不是我一个娘们儿到处跑给销完了?咱这俩孩子能上大学,哪一天你 过问过他们的功课?" 这时候,唐亮立刻拉着丁义起身去找王振春和其他人,张 秀英也赶紧拉着周春芳进厨房去忙活,准备下午的酒宴。 留在农场的北京哥们儿听说丁义回来定居的消息,中午已经不睡午觉的人们 在房角阴凉处凑在一块儿,说什么话的都有。 有的人明显着含有幸灾乐祸的念头说:" 看见了没有?水流千遭还得归大海! 折腾了一溜儿够,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这真是狗咬尿泡一场空啊!" 但是立刻 遭到别的人反对:" 你这是什么话?回到这儿又怎么不好了?依我看,在这儿住 着养老,总比在那些大城市居住强得多。现在咱们这里自从发现了石油,市面发 展有多快?跟北京比还能差多少?按你的话说,好像回到这里定居就是败下阵来 了。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马上又有人接着说下去:" 是啊,瞧瞧人家丁义, 这些年做的买卖还差吗?现在人家老婆、孩子都混得不错,两个孩子都是大学毕 业,都在大城市定居下来了。他们岁数大了,离开大城市是对的。那里是高消费 的地方,哪儿比得上咱们这里气候又好,消费又不高。不信你就到北京住上一段 时间看看,最多一个月,就能体会到咱们这里的好处了。" 说归说,大伙儿还是 接受了丁义的邀请,都到唐亮的大院子里来赴宴了。 唐亮和丁义来到王振春家门前,只见原来整整齐齐的、用粗壮的苇把子围起 来的院子,已经被拆得七零八散。因为自打王振春从北京回来之后,王振春每次 做饭就开始拆扯这些苇把子烧火,冬天的引火柴、夏天的烧饭柴,都从这里扯。 才一年的工夫,原来整齐、漂亮的苇把子" 院儿墙" ,就这样消失了。小院儿里 一片狼藉,碎砖块、烂土坯、荒废的鸡窝、散丢着的破鞋烂袜子,给人一种凄凉、 破败的感觉。 两个人在门前连喊叫带敲门,起初没有人应声,唐亮只好对丁义说:" 王大 哥不在家,可能到他徒弟那里去了。自从他值夜班以后,经常不在家里住,十天 半个月见不着他是常事儿。咱们找他的徒弟去打听一下吧。" 丁义看了看房门摇 了摇头说:" 不对!王大哥要是出了门,应该把房门锁上啊?你瞧这房门外边没 上锁,而是门里头别着呢。他一定在屋里睡着了。肯定他在里屋睡的,隔着一道 门儿他听不见。我到后窗户去叫,看看他还能听不见吗?" 其实王振春就在屋里 躺着呢。他已经知道丁义两口子回来了,也猜到他们会来找他。但是他觉得见面 说什么哪?说过去醉酒误事?丁力卷款潜逃?这里边既有自己对不住人家的地方, 也有他丁义间接对不住自己的事由,因为当初还不是他把丁力介绍过来的?再者 说,眼瞧着丁义和唐亮都是功成名就,不论家庭还是钱财,在北京人里是数一数 二的人物。而自己从哪方面都无法跟他们比。一想起这些来,他心里既有妒意又 有悔意。平时他从不谈论有关他们的话题,现在更不想见他们。所以他听出来是 他们两个人在敲门,但他就是不想开,躺在里屋床上用被子蒙着脑袋不动窝儿。 可是丁义在后窗户喊叫,他没法儿装听不见了,因为后窗户就在他的脑袋上 方。没办法,他只好伸出脑袋应了一声:" 谁呀?" 然后起身下床趿拉着鞋走出 里屋把门打开,让他们两人进屋。 一进房门,只见外屋一片狼藉,屋顶的" 挂落儿灰" 低垂下来,东一条西一 线,布满了厨房的屋顶。墙角放着的橱柜黑乎乎的已经掉了不少漆皮儿,橱柜里 的餐具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好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橱柜旁边的煤气灶上还 残存着不知什么时候洒在上边的面条和米饭,都已经变了颜色,成了风干的状态。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因为里外屋之间挂了一个花布做的 门帘子,所以里屋的光线昏暗,两个人站在门口都停住了脚步,等了一小会儿, 直到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这才走进屋里。只见屋里地上散丢着纸片、布片、 破碎的镜子、断了一条腿儿的椅子,简直让他们两个人没法儿落脚进屋。 王振春把床上的被子胡乱揉巴揉巴堆在一边,让他们两人在床边坐下来,然 后笑着问丁义:"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白天不出门儿, 也不和别人来往,外边的事儿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样?都安置好了吧?说起来 真不好意思,那年我喝酒误了你的大事,我自己都觉得没脸见你和弟妹。现在跟 你们两个人比,我是个穷光蛋。我不想连累你们,不管怎么说,走到了今天这一 步,都是我自己闹的。我怨不着别人,只怪自己的命不好,好容易挣了一二十万, 让麻将牌和那帮不讲义气的孙子给抽走了,所以我现在就认命了。过一天算一天 慢慢熬吧。熬到咽了气儿,就算结束。死不了,熬到退休,公家会给我发退休金 的。反正就这么回子事儿了。现在老哥哥我虽然要钱没有、要人也老了,可是你 们要是遇见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凭着我在农场的小名气,还能帮你们抵挡一阵子。 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 丁义连忙把自己回来想请老哥们儿一块儿聚一聚 的意思说出来。王振春听了,脑袋像拨浪鼓一样连连摇着:" 不、不、不!我可 不去。你现在是衣锦还乡,我现在成了臭要饭的,让我怎么在弟妹面前露面,又 怎么在大伙儿面前说话?现在我是北京人里最没出息的人。我没脸去见大伙儿。 我不去!" 丁义一瞧王振春把话封死了口,心里想:" 肯定是当年自己把他得罪 死了,自己当时的话说得也太强硬,这回弟弟又坑了他一头,让他记住了这个茬 儿。" 没办法,他只好眼睛看着唐亮,想请他出面来说话。 唐亮脸上挂着笑,嘻嘻哈哈地跟王振春说:" 王大哥你真会说笑话。你说了 半天穷啊、富哇的,我都没打断你。咱们兄弟之间要是说起这个,就没人味儿了 吧!想当年在北京清河农场教养的时候,你帮了我们多大的忙?后来进了新疆, 这些年来你又帮我们渡过多少难关?那时候你怎么不说穷啊富的?现在你总说这 个,好像我们就是嫌贫爱富不念旧交情忘恩负义的人一样。我再说一遍,咱们之 间决不能论钱,咱们讲的是交情!我还告诉你王大哥,不但今天这个聚会你得去, 今后我们两家只要是在一起相聚,你就得出席。不然我和你弟妹绝不答应。就是 抬也要把你抬过去!行了,别再说那些废话了,走吧! 我们大伙儿都想你了,正 好借这个机会大家重叙旧情。" 说罢两个人连推带拉地把王振春架走了。 来到唐亮家里,张秀英和周春芳连忙从屋里迎出来。王振春见了周春芳,赶 忙双手抱拳面带愧色地说:" 弟妹,我真没脸见你们!当年我贪酒误事,今天在 这儿当面给你们赔罪。" 说着他深深地弯下腰去给周春芳鞠躬,吓得周春芳忙不 迭地躲开,嘴里连喊着:" 丁义!还不快拦住王大哥,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还 总挂在嘴边儿上干什么?您这样做,我们可吃罪不起。再说了,丁义他弟弟做的 事更缺德,要讲起这件事应该是我们向你赔礼谢罪才是。" 丁义连忙过来抱住王 振春连说:" 王大哥,你这样做不是寒碜我们吗?刚才唐亮不是把话说得明白了 嘛?您干吗还总是揪住这些陈年老话儿没结没完的?我可把话说到前边,今天您 再也不许说什么对不起呀、赔罪呀的话,我弟弟的事儿,今后我还要找到他把您 的钱要回来。所以这些你对我错的事儿今天在这儿都甭提了,今天就是喝酒聚会 叙叙友情,不然您就是成心恶心我,跟我过不去了。" 王振春见丁义和周春芳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过去的事儿,于是大伙儿一块儿进了屋, 坐在客厅里聊天儿。 王振春坐在那里,听大家正聊着各自的孩子在哪里上学、在哪里上班的话题, 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因为这让他联想起已经远离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正因为这个 原故,他平时很少和别人聊天儿,每逢别人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就赶紧抓个 借口离开。可是今天这个场合,他既不能起身离去,又不能堵住耳朵不听别人的 话,因此他真是如坐针毡一般,坐在那里很不舒服。 丁义在一边看出了王振春的窘相,于是他主动过来跟王振春闲扯一些身体状 况、徒弟们在哪儿等话题,陪着王振春聊天儿。只是他会不时被周春芳叫到厨房 去帮助洗菜、择菜,王振春只好点上一支烟,闷坐在那里拿烟来打发时光。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唐亮拿过听筒一听,立刻喊:" 丁义——! 你儿子打来的电话,快来接吧!" 于是周春芳风风火火抢在丁义前边跑来接电话, 丁义站在旁边两脚不停地原地跺动,双手掌对掌搓动着,两眼紧盯着周春芳手里 的话筒。从周春芳谈笑风生的声音里,王振春听到丁义的儿子向父母报喜,告诉 他们马上要抱孙子了。这个喜信儿让周春芳笑得合不拢嘴。丁义也是满面春风, 喜气洋洋地连说:" 好哇!好哇!" 坐在屋里的人都冲丁义双手抱拳贺喜。王振 春发僵的脸上也挤出一丝儿不自然的笑意,对周春芳说:" 弟妹,这真是喜事连 连,我给你们贺喜了!" 这时候张秀英连忙支使唐亮从厨房往客厅端菜,然后招 呼大伙儿围着饭桌坐好。丁义拿出两瓶从武汉带来的北京精装" 二锅头" 搁到桌 子上,招呼王振春:" 王大哥,您把酒打开给大伙儿斟上。今天咱们是不醉不休。 " 酒一开喝,座中人话就多起来。这个人端起酒杯冲着丁义高高举起说:" 丁老 弟,你是人财两旺啊!论钱你现在是百万富翁,眼看着你又要抱孙子了。这真是 双喜临门哪!在咱们北京人里,你可是数一数二的财主了。" 那个人咧着嘴笑着 对丁义说:" 丁大哥,想当年尹志奎那个坏小子勾着王吾他们欺负你,那会儿你 的气儿可真叫微啊。现在你是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听说尹志奎那小子混得 挺惨,老婆离了婚,傻儿子到今天还不会叫爸爸。哪儿像你现在这么红火?这真 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 坐席里的人一边吃着,一边应和着冲丁义两口子说着 " 拜年话儿" ,王振春在一旁听着心里觉着别扭:" 这帮孙子真会拍马屁!现在 这个世道也真是变了。头些年这帮孙子都追着捧我,见面点头哈腰带鞠躬的。这 会儿不论胳膊根儿粗细,要看兜儿里的银子多少了。真他妈俗气!" 他心里越想 越气,就独自一个人闷头喝起酒来。 周春芳看见王振春脸色发白,独自一个人坐在一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她 心里明白,这是王振春见景生情,借酒消愁。她担心王振春这样喝酒会伤着身体, 于是就找着话题跟王振春聊天儿:" 王大哥,这两年儿子、闺女来过信吗?他们 现在过得怎么样?" 王振春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脸色被酒烧得红红的,声音 低沉地说:" 儿子跟了人家的姓,闺女也更名改姓了。他们还能想起我来?嗨! 这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啊。这些日子闲着没事儿,我把《红 楼梦》看了看,书里边那首《好了歌》简直说到我心里去了。尤其那句' 世人都 说神仙好,惟有金银忘不了,每天只恨聚无多,等到多时眼闭了。' 现在我活了 这几十年,穷日子过过,富日子也过过。那些年整天呼风唤雨的不可一世,简直 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现在只落得孤身一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门前冷落车 马稀。想想人活在世上多没意思!为名为利,争得死去活来的,到如今还不是一 场空?有时候我真想找个寺庙出家当和尚去,了此一生算了。争强好胜了一辈子, 就落得这样的下场,让我没脸在这世上活着。" 说罢他竟低声哼唱起《文昭关》 的唱腔来:" 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 周春芳 看着王振春那副落魄的样子,心里想着:" 这就是一个前车之鉴,我们丁义也得 小心一点儿,不要被这些人的米汤灌晕了。要' 常将有时思无时' ,给自己留个 退身步。" 她连忙站起身来给王振春面前的碗里搛菜,同时说:" 王大哥,您的 话说得太对了,细想起来,人活在世上,真是忙忙碌碌一生,到头来也只是成就 了一个土堆儿。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的一生一世,就像地里来回奔忙的蚂蚁一样, 为儿为女为着这张嘴,成天累个贼死,最后也不过是滚到一边,四脚朝天,死在 那里才算完。我算是想开了,这日子呀,钱多有钱多的花销,钱少有钱少的活法。 也没见着哪个人因为没钱饿死了。真正富得流油的人,也不过就是一天三顿饭、 一张床而已。所以咱们都得想开一点儿,别没事儿净钻牛角尖。这辈子有吃有喝 就成了。咱们都是贫贱的命,甭想什么大富大贵,真要是熬到那个份儿上,还怕 你的命贱压不住呢!您说是不是这么回子事?您瞧我,净顾着说话儿了,怠慢了 客人可不应当。您慢慢吃着喝着。我不会做菜,也不知这些菜炒得合不合您的口 味儿。瓜子儿不饱是人心,您一定要吃好喝好哇!" 张秀英也接过话茬儿说:" 我爸爸那时候老是说:' 鱼生火、肉生痰,窝头咸菜保平安。' 细想想,还真是 的。以前咱们都穷,一家人倒是和和美美的,齐心过日子。现在社会安定了,生 活也富裕了,反而鸡吵鹅斗的,不得安生。说白了,这都是' 人心不足蛇吞象' , 有一千想着一万、有一万想着十万,哪儿还有个头儿啊?我们唐亮就说过:' 挣 多挣少不要紧,关键是咱们奋斗过就行了。' 所以我们大伙儿都应该把钱看得淡 一点儿,把人情看重一点儿才好。" 丁义从桌子那边走过来,身子晃动着,脸色 煞白,手里端着酒杯,冲王振春高高举着,抢过话头去说:" 你们说的都是废话! 我们跟王大哥多少年的交情了?说实在话,比我的父母还亲哪!钱在我们眼里算 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一堆烂纸罢了。咱哥儿们以友情为重。在咱哥儿们面前,老 婆、孩子都是次要的,只有酒是最好的东西。王大哥您说对吧?" 王振春也站起 身来,端起酒杯和丁义碰了一下,一扬脖子把杯中酒喝进肚子里,然后用手背抹 了一下嘴唇,应声说:" 还是我这个兄弟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哇!一醉解千 愁。" 他们两人的对话,让周春芳听了心里一阵阵冒火,尤其丁义说的话,简直 在打她的脸。周春芳脸色一变,登时眉头紧皱,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冲丁义发起火 儿来:" 你这个人不能沾酒,用你们北京人的话说,你是' 八仙桌上摆夜壶' , 你就不是个盛酒的家伙!瞧你,二两酒下肚,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你早知道酒 是好东西,干吗还要找老婆?就抱着酒瓶子过日子去吧!不是我说你,瞧你那点 儿德性!想当初身无分文把我娶过来,真是吃了上顿现想下顿的辙。到月底发工 资只发几毛钱,有的时候还倒欠公家的。是谁给你操持的这个家,让你孩子、大 人吃饱穿暖把日子过下去的?现在兜儿里刚刚见着一点儿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了!让我怎么说你啊?别人说你是百万富翁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你这盏油灯 有多大的亮儿,自己不知道吗?不是我这几年里里外外给你把持着,你能全身回 来吗?现在听了几句米汤话,真以为自己是大财主了?依我瞧,你还是老老实实 在一边儿趴着吧,真是不成器的东西!让我怎么说你好哇?" 看着周春芳有点儿 得理不让人的意思,张秀英怕丁义脸面上下不来,两口子再吵起来,赶紧拿话拦 住周春芳说:" 对了!姐姐,我刚才就想问问孩子们的情况。您的儿子、闺女, 现在在什么地方上班?" 周春芳是个极聪明的女人,一听话头儿,就明白小妞儿 的心意,她心想着:话说到这个份儿,丁义没有吭声也就算了。本来花钱请客找 的是痛快,不能搭着钱搭着功夫找来个不痛快,所以她脸色转缓,微微一笑,立 刻话题一转,回答说:" 儿子在北京找了份儿工作,一个月挣三千多块钱。现在 已经结婚成了家。刚才不是来电话说,马上就要生孩子了么?闺女在成都一个什 么信息公司做什么人力资源的工作。她这份儿活儿,我们两口子听都没听说过。 反正工资挣得不少,比她哥哥还多一千多块钱呢。来电话说,也快成家了。男的 是开飞机的。照我说,别找那开飞机的,成天在天上飞来飞去,多危险!闺女说 :这是浪漫,早上在成都,中午到上海,晚上又到了广州,多好玩儿。真是儿女 大了不由娘,没法子,这是他们的命吧。" 张秀英也颇为感慨地说:" 是啊!我 们那两个小秃子还不是一样?大的倒是好歹考上了大学,现在在深圳一家电脑公 司上班。他来电话说,非常巧,这家公司就是邓玉亭他爸爸开的,邓玉亭的闺女 就在公司当经理。你们说,这天下这么大,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他还说,过 几年他们会联系咱们这几家好朋友的子女们一块儿回新疆看看。要真是那样,该 多好!二儿子考上塔里木农业大学,毕业回来在农场当个技术员。他现在想着丢 掉这个技术员的职位,到连队去承包土地种庄稼。我说你费心巴力上了大学还回 来种地,那几年大学不是念到狗肚子里了吗?你猜怎么着?这爷儿俩一对一口儿 地冲我开战了:什么现在种地,里边学问大得很,正好用上在学校学来的本事; 什么种地同样能致富。现在农场种地学问可深了,好多名词儿我都说不上来。反 正让他们一说,他们爷儿俩成了革命派,我倒成了反革命似的。姐姐,你说好笑 不好笑?" 聚会一直到天大黑了才结束,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王振春拒绝了别人 的搀扶,一个人晃晃悠悠、偏偏拽拽地出了唐家大院儿。他虽然喝了不少的酒, 两腿发软、有点儿头晕,但是他还能够走回自己那间屋里。进了屋躺在床上,心 慌头疼睡不着觉。刚才在唐亮家里看到、听到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搅动着,让 他静不下心来。尤其想到孩子,又想到童玛丽、柳卫红,这一幕幕往事,像过电 影一样在脑子里翻动着,让他心烦意乱。他想想自己一个人这样混着总不是事儿 啊!况且自己一天一天地老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一个端水端饭的人都 没有。他还认一个死理儿:" 男人要是没有女人陪着上床睡觉干那事儿,就会阴 阳失调,轻者心绪烦躁,活着一点儿趣味没有。重者怪病迭生,死于非命。" 从 结识童玛丽开始,几十年里他从来没有过过身边没有女人的日子。可是到现在已 经有好几年没挨过女人的身体了。在北京虽说也听人说起过发廊里有妓女的话, 可是一天忙得头昏脑胀而且经常喝得醉醉醺醺就回房间睡觉了。现在一个人回到 新疆还住在这间令他倍感伤心的房子里,让他整天没事儿胡思乱想最后归结成一 点——这一切都是因为身边没有女人造成的。他心里形成一个念头:" 再找个女 人过日子,一定要比自己年轻十几二十岁的,趁现在还能上床培养点儿感情,将 来我有个三长两短她就可以服持我给我送终。" 心里这个如意算盘打定了,他开 始在周围物色对象。 抱着这种想法,王振春利用自己每天值夜班的机会,白天睡一上午觉,下午 就骑着自行车到各连队去转悠。当初他在农场威风八面的时候收了不少徒弟,虽 说这些徒弟里有一些人已经随着改革的潮流,改变了自己人生的道路,全身心地 扑到发展经济上去。有好几位已经做到连长、科长的职位,但是他们表面上还是 承认王振春是他们的师父,看到他来了自会一顿酒肉招待一番。甭说吃喝一顿, 就是十顿八顿半年一年的这些人都管得起,只是一说起找老婆的事儿,这些人都 是大眼儿瞪小眼儿,谁也没有主意。那些年王振春在北京人、上海人里边有几个 老相好的女人,可是这些女人有的去了北京、上海,跟丈夫好好过晚年去了。有 的女人虽然还在农场,但是人老珠黄、花心消退,踏踏实实在家过日子,不想跟 王振春重续旧好了。况且在王振春眼里这些女人已经是老眉喀痴眼的,根本勾不 起他的兴趣。一次不经意间他听别人说起库尔勒的一些发廊里有妓女,这引起了 他的兴趣,只是他" 有贼心没有贼胆" ,只在心里胡乱瞎想一阵却不敢真正去漟 这个浑水。让他真正陷进这个泥坑的,是他的一个对头人——石俊玉。 三、王振春另起炉灶说起石俊玉这个人,看过本书第二部的人就会记起他来。 他就是" 文革" 中逼得金运生自杀未遂、沙漠深处利用粮票和刘祥搞" 鸡奸" 活 动从而间接逼死刘祥的那个班长。调到胜利农场之后,他被戴上坏分子帽子接受 群众监督," 四人帮' 被打倒之后, 随着政策放宽,他也跟着那股" 平反风" 翻 了案,去掉了头上的帽子。凭着他过去在北京曾经教过几天学生的经历,调进学 校当了一名老师。在学校凭着他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和教书的经验,很快混到教 研室主任的位置,又娶了一个小学校的老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每天见着那 些北京人尤其是曾经批斗过他的人都会撇着大嘴卖山音:" 瞧见没有?整来整去 大爷我现在越混越好了,知识分子当上了、漂亮媳妇娶上了、白胖的儿子也有了。 让你们眼儿气去吧!这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他对王振春怀恨在心不是一天两天 了,最早的起因是为了一顿酒。他是个" 懒谗奸滑坏" 占全了的人,也最爱喝两 口。在塔里木最困难的时候,连里能摆一桌酒菜的人只有很少几个。除了连长指 导员这些干部外,工人里就数王振春拔了头筹。大年三十儿,石俊玉躺在床上给 自己来个" 精神会餐" ,想着想着他肚子里的馋虫真的被勾了起来。他琢磨着: 干部那里,他是不敢想的,上王振春家里说两句拜年话儿讨口酒喝,应该问题不 大,照北京人的老规矩,年根儿底下碰上要饭的也得打发一点儿酒肉饭食不是? 谁承想让王振春把他给臭骂一顿轰出门来了。后来在批判石俊玉流氓活动的大会 上,王振春也" 牲口" 、" 畜生" 、" 白披了一张人皮" 地把他骂得不亦乐乎。 他在台上低头弯腰不敢还言,可心里却咬着牙说:" 好小子,咱们骑驴看唱本儿 ——走着瞧!早早晚晚我要让你姓王的知道知道三只眼马王爷的厉害!" 这些年, 他眼看着王振春坐了冤狱、和童玛丽离婚、跟柳卫红大打出手也离了婚,他心里 非常高兴。后来听说王振春在北京混得不错还当上科长了,他心里把老天爷一天 骂几遍。再加上他自己家里几档子不顺心的事儿,他都归罪于老天爷" 不公平" 。 头一样,自从他退休之后,学校执行教学改革竞争上岗,他老婆因为学历不够考 试又不及格,被刷出教师队伍调到停车场去看守自行车去了。他的儿子在学校不 好好儿念书,跟着一帮孩子打打闹闹,发展到经常调戏女同学,成了学校里出名 的臭流氓。最后他儿子竟然趴到女厕所后边偷看女老师撒尿,被同学逮个正着。 学校看在他父母都是学校老师的份儿上没有扭送派出所,只是勒令他儿子退学回 家。这些事儿惹得他特烦心,整天在家里骂骂咧咧。老婆现在职位没了工资也降 了,整天挨着骂也不敢吭声。儿子倒是有主意,他只要一发火,儿子就跑出去了, 有时候一两天不回家,到网吧打游戏。最后没办法,他把儿子送到西安一所汽车 修理技校学技术去了。他把家里这些不顺当的事都归罪于王振春,整天脑子里琢 磨着坏主意来整王振春。可是他清楚王振春也不是傻子,来明的他有点儿怵得慌, 王振春再不济打他这样的三两个没问题。所以他认定只有施放暗箭,才能让这小 子猝不及防。这时候他从刘永生、刘云良嘴里得知王振春正急着找老婆的消息, 心中暗喜,想着从这里打开一个突破口把王振春整一个人仰马翻,再也抬不起头 来。 刘云良和刘永生跟石俊玉来往,说白了纯粹是图他一个白吃白喝。石俊玉工 资比较高,他又爱喝点儿酒。平时自己一个人喝寡酒心里烦得慌,况且他最爱找 几个听众听他" 前三皇后五帝" 瞎侃一气,尽管他掏着酒菜钱有点儿心疼,但能 满足他一点儿虚荣心,听上几句吹捧话,也觉得这钱花得值了。刘永生的老婆潘 慧芳是上海人,平时过日子非常简省,对刘永生的零花钱控制得非常紧:" 侬儿 子要买房、讨老婆,哪一样勿要钞票?侬呒没本事赚钞票,只好从嘴巴上节省了。 " 除了年节,刘永生休想沾一点儿酒肉。在一次聚会中,刘永生发现石俊玉这个 毛病——谁要是多吹捧他几句,就可以列入被经常邀请到他家中喝酒的行列。说 几句拍马屁的话,对善于见风使舵的刘永生来说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儿?一来二 去的,刘永生就成了石俊玉家里的常客,最近他又把刘云良拉上,一块儿到石俊 玉家里一唱一和" 吃他老丫挺的" 去。时间久了,一些人就送给他们一个" 美称 " :" 三块臭胶皮" 。 这一天," 三块臭胶皮" 又凑到一块儿喝酒,自然是石俊玉炒好几个肉菜, 打开一瓶" 泸州老窖" ,三个人就喝起来。像往常一样,这两位吃白食的自会一 对一句地" 夸赞" 石俊玉:" 石大哥为人就是豪爽,在咱们这些北京人里没人能 跟你比。就算是王振春那小子,现在也是' 没后跟儿的破鞋——提不起来' 了。 那小子现在' 孤坟野狗一根苔' ,媳妇儿没了,家也败了,哪儿能跟你石大哥相 比?石大哥现在是功成名就,老婆孩子都不错,每月干坐在家里拿一千多块钱, 多美啊!北京人里你是拔了尊了!" 这话说得石俊玉美滋滋的,手里捻着几粒花 生米丢在嘴里慢慢儿嚼着,乐滋滋地说:" 不是咱吹牛屄,出水才看两腿泥呢, 瞧那几年,把王振春美得简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整天咧着大嘴晃着膀子出来 进去的。怎么样?现在连条狗都不如了吧? 过去说我' 白披了一张人皮' ,口口 声声骂我' 畜生' !我瞧他才是个畜生!他才是白披了一张人皮。在农场数一数 二的大美人童玛丽哭着喊着连自己名节都不要了追他王振春,还有那个四川小娘 们柳卫红,那么要强的女人,竟然容忍他一个又一个地在外边乱搞女人。结果怎 么样?他王振春一点点儿良心都没有,身边正正经经的媳妇儿不要,什么脏的臭 的都往家里搂。他做的事,是人做的吗?整天还人五人六儿的卖山音!" 说着话 他嘴一撇端起酒杯一口掫进嘴里,把酒杯重重地搁在桌上。 刘永生连忙抄起酒瓶给石俊玉的酒杯斟满酒,嘴里说着奉承话:" 是啊,过 去大伙儿都被那小子蒙蔽了,还是石大哥你看得透彻。那小子纯粹是北京人里的 败类!" 刘云良嘴里嚼着肉菜,也跟着话音儿说:" 这话一点儿不假。我早就瞧 出来那小子是只认娘们儿的人。他那双贼眼就盯在娘们儿的裤裆上。这一回老天 爷也对得起他,让他小子一个娘们儿都沾不上,抱着枪睡去吧!" 刘永生笑了笑, 表示同意他的话:" 你说得一点儿不错。不过听说这小子最近一直急火是火到处 找老婆。照我说,这小子不如跟石大哥一样,上发廊搂个小姑娘打炮去,又实在 又省事。何苦找那份儿累赘?" 刘云良不同意刘永生的看法:" 我觉得人跟人不 一样。让王振春去逛窑子,他绝对不会去的。" 石俊玉可不爱听这话了,他眼睛 一瞪,看着刘云良说:" 他怎么就跟我不一样?其实人都是一样的!包括你们两 人在内。你们是没尝到甜头。要是尝到搂着小妞儿的那份儿舒坦劲儿,你们俩孙 子比我跑得还快呢。就拿他王振春来说吧,要是有人能把他引到窑子里,他就不 会再装那假正经了。" 刘云良有点儿不服气地回敬他一句:' 再怎么说,人家也 没有像你那样厚皮脸的。现在你是出了名的嫖客,人家王振春看见你还不得跑得 远远的?" " 还甭说,要是把王振春引到窑子里,还真的非你石大哥莫属了。那 个地方你最熟,反正已经被公安处理过一回了,长方脸一抹成圆乎脸,爱谁谁了。 " 刘永生接过话茬儿给石俊玉来了个" 激将法" 。 说起石俊玉被公安局处理的事,在农场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了。那年石俊玉刚 刚退休,整天在家里闲得没事儿乱转。教育局组织了一批老年教师到局属各学校 传授教学经验,石俊玉被选送了去。住在教育局招待所的时候,吃完晚饭闲得没 事儿,石俊玉就孤身一人到外边去转悠。走到一家理发馆门前,他用手摸摸头发, 心想:" 面对着那么多听我讲课的老师,我的外表也不能太差了,干脆理理发吧。 于是他信步走进去。只见小屋里除了一把理发椅子,还有一张长靠背椅。靠背椅 上坐着三四位打扮很入时的小姑娘,其中一位年纪稍大一点儿的女人招待他坐下 理发。理发当中那女人发现石俊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边那几位小姐的影像 看,这女人心里自然明白该怎样招待这位客人。于是她冲那边坐着的一个女子使 了个眼色,然后对石俊玉说:" 这位先生,您跟着这位小姐去洗头。" 石俊玉瞟 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小姑娘,只见她粉红的脸蛋儿,嫣红的嘴唇,一双滴溜溜乱转 的眼珠儿含情脉脉地冲着自己笑。石俊玉这会儿半拉身子都麻了,直愣愣、痴呆 呆地跟在女子身后进了后边门帘儿挡着的屋子……。从此以后石俊玉就成了这间 发廊的常客,为了炫耀自己有本事搞小姑娘能让自己" 青春焕发" ,他到处跟别 人叙说跟妓女上床的经过,说得花里胡哨、血哩呼啦。引得一些人跟着他去嫖娼, 也引起一些人反感,于是一封检举信送到公安局。检举信里有时间、地点、姓名, 公安局的人到那里一搜就抓个现行。石俊玉被拘留十五天罚款五千元,这才由校 方把他从拘留所接回来。这件事几天之内传遍了全农场,不少人拿他开心:" 石 老师,什么时候也带我去玩玩儿小姑娘?小屄比老屄紧吧?"" 石老师,最近没去 逛逛窑子?有合适的给我们也弄一个玩玩儿,别光你自己乐呵。罚点儿钱小意思, 反正你一个月一千多块钱收入,怕什么?" 刚开始,石俊玉又气又恼,干脆坐在 家里喝闷酒不出门了。时间久了这事情就淡了,况且到发廊逛的人也多起来,人 们的羞耻心淡薄了。石俊玉还是得空就去逛逛发廊" 理理发" ,谁再说什么他也 不害羞了,反而会高声回敬一句:" 想不想去?没关系,有保险套呢!不会得杨 梅大疮的!" 今天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石俊玉是" 酒壮悚人胆" ,他愣愣着一 双眼睛不服气地说:" 有什么不敢的?他王振春能吃了我不成?那孙子成天色迷 瞪眼的,我就不信他瞧见小姑娘不犯骚。这么着吧,你们也甭空口说白话,咱们 打个赌。我要是能把姓王的带进发廊里,你们两个人输给我五百块钱,反过来我 要是办不成这件事儿,我钢骨岔气,给你们俩人五百块钱。怎么样?敢不敢跟我 打这个赌?" 一说到钱,刘永生心里就发慌。他瞧瞧身边的刘云良,没敢搭话儿。 这一下石俊玉更牛气了:" 是嘛,都是两条腿一个脑袋的人,谁能眼瞧着小姑娘 那两条白嫩嫩的大腿不动心?这世上哪儿有柳下惠啊?算了吧,刚才那话算我白 说,行了吧?" 刘云良白了刘永生一眼,心里不忿地说:" 咱们跟王振春几乎是 一块儿长大的,他是什么人,咱还能不知道?我就不信你小子有本事能把他引上 钩!这个赌我跟你打了。你也甭害怕——" 他扭过脸对刘永生说:" 我知道你小 子有个小金库,三五百块钱还是拿得出手。实在不行这笔钱我出了,怎么样?咱 俩一块儿打他这个赌!" 世界上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石俊玉在酒精作用下 壮着胆说的话,待酒醒了再想想,心里就有些后悔。这么多年王振春从来没有跟 他过过话,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两人即便走了个对面,也都是一扭脸儿谁也不 理谁。要想把他鼓捣到发廊里去,现在猛一想,真比登天还难。但是话既然已经 说出去,赌也打了,要是收回去就得白白掏出五百块钱来。何况在石俊玉看来这 件事也并不是一点儿实现的可能都没有。王振春现在的状况已经不是过去财大气 粗的时候了。这些年,这小子一直在走背字。" 事在人为" ,也许经过自己的推 波助澜,能够让这小子钻进自己设计的圈套里,那岂不是" 好事" ,一件?既赢 了赌钱又出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一口恶气。他在床上躺了几天,反复琢磨王振春这 个人,想着从哪里下手最好。" 功夫不负苦心人" 终于让他设计出一套办法来给 王振春下套了。只是要实现这个目标,就要石俊玉低声下气去迎合姓王的,就像 刘永生在自己面前左右逢迎好话说尽一样。想到这一点,石俊玉心有不甘:" 说 起来,我现在比他王振春人气旺多了,让我在他面前服小,真有点儿亏心。" 可 是想想又没有其他办法能赢这场赌,只好强按下心头的不满,照计而行。 从此之后,不管在哪里碰上王振春,石俊玉都会主动上前搭讪,尽管刚开始 王振春并不搭理他,他也不灰心。在王振春看来,起初是有点儿奇怪:" 这小子 是不是吃错了药了?他知道我根本不搭理他,干什么还一个劲儿找我说话?我可 得小心点儿!" 时间长了他也没看出石俊玉对他有什么歹意,似乎不过是跟他聊 聊天而已。因此他就松下心来,打定主意:" 只不过聊聊天儿罢了,不能跟他深 交。" 因为石俊玉已经退休了,整天没事儿干,就在外边转悠,王振春一个人没 家没业,白天睡足了觉,就骑车出来瞎转,所以俩人碰面的机会挺多。只要能坐 到一块儿,石俊玉必然把话题引到王振春过去的" 光荣历史" 上去:" 在清河农 场打遍东西区无对手啊" ," 塔里木二月运动逃跑啊" ," 在北京当红卫兵联络 员啊" ,还有胜利农场威风八面的故事。反正只要是王振春爱听的话题,石俊玉 都会添油加醋狠聊猛侃,免费的高帽子一顶一顶往王振春脑袋上飞。渐渐的,王 振春也闹不清自己怎么就变得特别爱跟石俊玉聊天儿,听着他明显是过份吹捧自 己的话,也不反感了。在石俊玉看来,引诱王振春上套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因为只有让王振春不讨厌你,才能继续往下一步走。下一步是什么招数呢?那就 是喝酒。因为只有喝酒才能使王振春乱性,人一喝醉了,就会丧失正确的判断能 力,就容易作出错误的决定。尤其在王振春身上,更能体现这一点:过去跟童玛 丽、柳卫红,还不都是因为酒醉乱性,做出那么多不可理喻的糊涂事儿,才让他 家破人散走到今天这一步?第一次张嘴一起喝酒,是石俊玉提出来的。那天坐在 一处聊天,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按往常规律,这时候两个人就要分手回家了。石 俊玉伸过左腕子看看手表,假作不经意地试探着说:" 哎哟,咱俩聊得这么投机, 干脆上我家坐一会儿吧。我那儿有65度的红星二锅头,还有刚买的猪头肉、花生 米。我就爱吃这一口,花生米就二锅头,那才叫美。怎么样?走吧!" 王振春犹 犹豫豫看看天又看看周围,没有表示反对,就跟着石俊玉身后走了。 一般的人要是能够坐到一起聊天喝酒,那就意味着" 气味相投" ,起码有了 共同语言了。王振春和石俊玉的交情现在就达到了这个程度。两个人从五八年清 河农场聊起,海阔天空地聊到北京的" 一站三" 、" 吃佛带佛" ," 文革" 大逃 跑的惊险经历……。说到最后,石俊玉都会长叹一声:" 现在没那个好日子了, 今不如昔啊——!就拿王大哥你来说吧,要是搁在头些年,还不是一帮又一帮的 小媳妇儿大姑娘围着你转?现在可倒好,老了老了,反倒一个人抱着枪睡了。这 日子到哪儿是一站哪?我一想起来都替你发愁。" 说着脸上显出一副愁眉苦脸的 样子,好像很是替王振春伤感一样。 起初,王振春听他说这些令人不快的话,也不在意,只是微笑不搭腔,后来 慢慢的他也跟着发几声感慨:" 是啊,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我这辈子最好 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再活几年就哏儿屁着凉了。一个人过有一个人过的好处,只 要我有口饭吃,全家就不饿了。像尹志奎那样,又得管自己还得养活那个傻儿子, 那才是一口累呢!" 石俊玉听他把话题扯到尹志奎身上,连忙把话头拽回来:" 提那小子干什么?他那是干坏事干多了老天爷惩罚他。其实依着我,你应该再找 一个老婆。说实话,人到老了才真正显出老婆的重要,身边有个人跟没这个人可 是大不一样啊!" 王振春把酒杯里的酒一口倒进嘴里,然后把酒杯倒扣着撂在桌 上颇有感慨地说:" 这话说起来容易,真要找起来,难哪!咱现在老了,挣的钱 又不多,人到了咱们这个年岁,年轻时候得的病,现在都要显露出来。人家现在 跟你,图的是什么?图个病秧子伺候?" 说罢摇摇头脑袋低垂下来,坐在一边儿 闭目养神。 石俊玉立刻拉了他一把,轻声地说:" 王大哥,说句掏心窝子话,过去在学 校的时候我看过一本书,里边专门讲了男女性交的生理关系,后来在清河农场我 跟一个老中医请教过,他也说是' 阴阳相配' 是人生长寿的基本秘诀。你要是长 时间不跟女人肏屄,得不到女人的阴气,天长日久你就会得各种各样奇怪的病。 那些病现在医生给起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名字,其实都是' 阴阳失调' 的原因。" 石俊玉这一番话,倒真的引动了王振春的心。他最近老觉得半个脑袋疼,有时候 站得好好的会突然头晕起来,还有时候心口也会像过电一样一闪一闪地疼。到农 场医院看看,那些医生也看不出有什么病,只是给一些止疼片就把他打发了。现 在想想," 是不是就是这小子说的原因?" 他心里暗自琢磨着,然后思忖着问: " 照你说,这阴阳失调还会让人闹病?那些一辈子没沾过女人的老光棍儿,还不 得早早就死了? 那你说说,阴阳失调会有什么反应?" 石俊玉琢磨说服王振春的 方法不是一天了。他为此还真的看了不少书,所以王振春提这个问题难不住他: " 你说的老光棍儿,那是从小保持的童身,阳氣真精一直护着身子。老书上说的 ' 金钟罩' ,就是这个意思。可像你这样,跟八百个女人都睡过觉的男人,身上 的阳气早就让阴气吸干净了。书上说:男人身上要是阳气占上风,就会' 百邪不 侵' ,什么病都没有;要是阴气占上风,各种诸如头疼脑热,白日眩晕、夜晚遗 精,动则气短、静则心烦……还有不少病症我一下子说不上来,反正就会全身不 舒服。对于你来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学会' 采阴补阳大法' ,找一些年 轻的女人去吸纳阴气,用不了半年,你就会心舒体泰,百病消退,健康长寿。" 石俊玉说的" 采阴补阳大法" ,王振春过去在清河农场就听那些老耄们聊过,曾 经在妓院当过" 大茶壶" 的蔡老头还曾经详细地给他讲解过各种具体动作。只是 那些年身强体壮的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更何况这个方法会损害女人的身 体健康,这也是他不想做的事儿。现在听了石俊玉这一番讲解,不由他不相信" 阴阳失调" 的说法,但是要让他也跟石俊玉一样跑去嫖娼被抓,那可是他连想都 不敢想的事情。所以他看着石俊玉忍不住差点儿笑出声儿来:" 行了吧,让我去 冒那个险,可有点儿不值得。想想当初,你被公安局关起来,农场里有多少人在 看北京人的笑话儿啊?胡子一大把,当爷爷的老头儿,竟然去嫖娼?多让人瞧不 起啊? 这种丑事儿我可不敢去做。" 石俊玉强忍住心里的不悦,没有发火,他知 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 的道理,于是强作着笑脸说:" 这有什么丑的?现在是什 么时代了?有需求就有市场,这是现在非常时髦的一句话。换句话说,有咱们这 些大老爷们发泄性欲的需求,就会有卖屄的女人出现。至于上次我被抓的事儿, 那纯粹是巧合。我去的那间发廊旁边是一家小饭馆,饭馆老板得罪了工商的人, 所以工商的人暗地指使公安的哥们儿去找饭馆的麻烦。哪承想那个公安往这边一 走就引起了发廊小姐的混乱,那个公安以为发廊一定出什么事儿了,就闯进来。 结果把我们几个男人抓了个现行。本来押到派出所让我们每个人出五千块钱了事 的,都怪我舍不得那点儿钱,咬住牙不认账,后来凭着那个窑姐儿的交代和几个 证人的证明,这才把我拘留起来,照样罚了五千块钱。真他妈得不偿失!" 这话 听得王振春" 咯儿咯儿" 笑了起来,他揶揄地说:" 呦!呦!呦——!还他妈得 不偿失呢!有什么得啊?跑到那儿把一肚子'[上尸下丛]'给出去还得掏钱,这叫 得吗?更何况吃了十五天牢饭还扔了几个月工资。这应该叫' 赔了夫人又折兵' , ' 屄歪马子漏、灾祸一齐来' ,丢人现眼带赔钱。" 这一下,可真把石俊玉氣昏 了。自己搭着功夫赔着酒菜外带着笑脸相迎,却招来了这小子一顿踩乎,平时拿 这顿酒菜请谁,谁不得冲他作揖鞠躬带着拜年话儿?想到这儿,他眼珠子一瞪就 要发火,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突然想到那五百块钱赌注再加上请这 小子花的酒菜钱差不多有上千块钱就等于扔进水里,连个响声都听不见。所以他 一瞬间又是满脸堆笑,仗着酒盖脸,敷衍着说:" 瞧你说到哪儿去了!怎么没有 得?你瞧我比你岁数大吧?可我这身子骨儿多棒!从来就没有头疼脑热的毛病, 过去一到春秋季,这感冒一准儿会沾到我身上,现在满面红光的百病不侵。信不 信由你,反正我是为了你好,才对你说这些长寿秘诀。跟你说实话,我是每个月 去三趟发廊,每次花个百十块钱,打炮钱不多,打一炮三十块钱。只是还要请小 姐吃顿便饭培养培养感情再加上来回路费。要是赶上小姐喜欢你,兴许她还反过 来请你吃饭。我就听说过有的小姐养着小白脸的事儿。过去这叫倒贴。" 王振春 听了,摇摇头无奈地说:" 我可不能跟你比。你小子一个月退休费顶我三个月的 工资。我要是去的话,最多一个月去一趟,更何况我想起来就有点儿发怵,就算 公安不抓,万一染上杨梅大疮,把鼻子烂掉了,多丢人!" 石俊玉仍然不死心地 劝说着:" 哪儿有那么巧?那么多人去逛窑子,你听说过有几个人鼻子烂掉了? 其实你要是去了,就认准一个小姐玩儿,别' 小脚踢球——横胡撸' 。何况现在 的小姐也精得很,你怕得梅毒,她还怕得爱滋病呢!你和她干那个事儿,她都得 主动帮你把保险套戴上,应该没问题的。再说了,就凭王大哥你的长相、戳个儿, 到了发廊,肯定会让那些窑姐儿争风吃醋打起来。美人爱英雄嘛!闹好了,还会 有小姐反过来养活你也是有可能的。可有一样,你要是混好了,可别忘了我这个 领路人的好处。咱要求不高,给我找一个白玩儿的小姐就行了。" 王振春若有所 思地说:" 要是能让小姐上门服务就好了,省得咱们去,风险太大。" 石俊玉连 忙接上话茬儿:" 那怎么不行?不过那可就不是打一炮三十块钱的事儿了。要不 你就真趁钱,有的是银子不在乎。要不就得让小姐看上你的小白脸,她主动倒贴。 不然,那只是你的空想,根本做不到。" 就是石俊玉这张能把死人说活了的嘴, 还真把王振春说动了心,等月底发了工资,王振春就偷偷儿跟着石俊玉上了去塔 甸镇的汽车。坐到汽车上,石俊玉透过车窗玻璃看了车外边站着的刘永生、刘云 良一眼,然后暗自得意地笑了。他心想:" 这回不但白得了五百块钱,还能把王 振春这个王八羔子狠狠整治一顿,往后在北京人里就没有他王振春说话的份儿了, 这真是一举三得啊!" 到了地方,王振春迈着小碎步慢慢地拉开一点儿距离,跟 在石俊玉身后,看着这小子拉开门走进一家发廊,他不由得把脚步停下来看着屋 里的动静。看来石俊玉确实是这里的常客,他一拉门,就有几个妖里妖气的女人 从长背靠椅上站起来跟他打招呼。石俊玉一边伸手在几个女人身上、脸上摸着, 一边扭脸对门外的王振春喊:" 进来啊!发什么愣?怵窝子呀?"那几个小姐转身 向门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的这个男人比石俊玉长得魁梧,模样也强。于是有两 三个小姐连忙过去把门拉开,嗲声嗲气地冲王振春做着媚脸淫笑说:" 呦——! 这位大哥眼生得很啊,头一次到我们这里洗头吧?到我们这儿,保证您浑身舒服 透了,有一点不满意就不要钱。快进来呀!" 到了这个地步,不由得王振春不往 里走。进了屋里,一鼻子就熏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满屋子充斥着不知什么牌子的 劣质香水,一股怪味儿直往脑浆子里钻。王振春皱皱眉头,眼睛在屋里扫视一遍, 只见五六个上身穿着纱布似的网格衣服,下身都是一色儿的极超短裙的女人,半 圆形地围在他的面前,有的小姐还时不时地用手掀动着已经露出大腿根儿的短裙, 闪烁间可以看见裤裆中间黑乎乎的一片令男人产生非份之想的地方。王振春到底 是见过女人的男人,面对这几个低俗的女人他并没有动心,反而眉头紧皱,往已 经跟在一个女人身后向挂着门帘儿的后屋走去的石俊玉扫去一眼。这时他看见就 在门帘儿旁边的小木凳上,还坐着一个看年纪也就二十来岁的女人,只见这个小 姐上身穿一件花格衣服,衣服上的小碎花儿正好衬托着她那鸭蛋圆的脸型,透出 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骄艳。她下身穿着一条很普通的长裤子,跟周围那几 个袒胸露背的女人相比,她好像是伺候这些女人的使唤丫头一样。这些小姐围着 王振春转的时候,王振春注意到这个女人并没有看他,而是低着头无所事事地坐 着,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王振春心里很奇怪,好奇心驱使他就冲那个女人点点头, 其他几个小姐好像松了发条的机器人,立刻散开来坐回到长椅上去。那个被王振 春点中的小姐懒洋洋地站起身来,看了王振春一眼,然后转身用手掀开门帘子进 了里屋,王振春悄无声地跟在后边往里走。 这一天王振春整整花了他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一百五十块钱。打炮费没 等那女人张嘴,他扔下了五十块钱一张票子,又到旁边的饭馆请小姐吃了一顿饭。 这些钱花得有点儿多,但他一点儿不心疼,因为这个女子虽说长得不是十分出色, 但也顺顺溜溜说得过去。两个人除了皮肉交易之外,在一起还聊了好一阵子天儿。 王振春得知女子姓徐名叫红英,是河南驻马店人。小学毕业的她因为家里实在太 穷,她下边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小弟弟,她只好辍学跑出来打工。她跟一个老乡一 块儿来到新疆,被骗到发廊里,开始说是学手艺给别人理发,但是没想到后来被 逼着干了这一行。虽说干这个事儿比下地干活儿既挣钱多又舒服,可她心里总是 有一块心病,说到底这是丢人的事儿啊。王振春听了女子的述说,心里很是同情 她,更让他惊奇的是:徐红英会唱两口京剧,这是文革后期她在学校宣传队里学 的。两个人聊得投机,徐红英就小声给他唱了两段《红灯记》的李铁梅。王振春 也对她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遭遇和现在的处境:" ……现在我还在上班,再有一 年不到就可以退休了。往后我每个月来看你一次,多了我负担不起。" 从此之后, 王振春每个月月底发工资后一准儿会到发廊和徐红英相会。半年之后,徐红英有 时候想他了,也会坐车到农场来看他。这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从纯粹皮肉交易 变成情人的关系了。每次徐红英来了,王振春都会把拉京胡的朋友找来陪着她唱 两段京剧。当天晚上两个人就住在王振春的房子里,第二天一早王振春把她送上 汽车回发廊去。虽然王振春发现跟这个妙龄女人交合并没有减轻他头疼和眩晕的 痛苦,也就是说石俊玉说的那套" 阴阳调和" 的论调是假的。但是结识这个红尘 女人给自己带来了焕发的青春,让他从此又得到清河农场时跟童玛丽在一块儿的 乐趣,他觉得很是值得的。他和徐红英一直这样你来我往关系很是融洽,好多次 他还带着徐红英到库尔勒的几个京剧票房去唱戏,甚至有两次农场春节晚会他都 跟徐红英配演《红灯记》、《沙家浜——智斗》、《智取威虎山》。徐红英在王 振春的传授下还学会了《凤还巢》、《穆桂英挂帅》的老戏唱段,曾经有人建议 王振春娶徐红英为妻,王振春摇了摇头说:" 我们这样就挺好,她家里有负担, 要她每月寄钱回去。我这点儿养老金都给她也不够。现在这样挺好,我不嫌她在 外边接客挣钱,她也不嫌我老弱病残又没钱。在一块儿混一天算一天,到我闭眼 那一天,也就完了。" 但是一年后事情发生了变化,让王振春万万没想到的一个 人出现在他面前——她就是童玛丽。这两年从北京又回来好几个人,这些人有各 种情况让他们在北京呆不住才回到农场养老的。这其中有尹志奎、赵淑珍和他们 的傻儿子;有光荣平反升任国家干部的张礼,他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有发了财全 身而退的胡惠英,她没有去北京老家也没有跟着女儿在城市居住,而是回到她当 年发迹的起点——胜利农场来定居。当然还有一些诸如钱老三老两口儿,那是因 为老婆得了癌症,回这里来养病等死的。还有已经家破人亡的张奎印……。 让大伙儿没想到的,就是童玛丽的归来,众人都知道她把北京的房产卖了上 百万,去到北京远郊区一个僻静的山村买了一座小别墅居住。再加上她的儿子邓 继贤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说破了天儿,谁也不会相信腰缠百万贯的 童玛丽会回到新疆兵团的农场养老。所以对于童玛丽回新疆之谜,好多人心怀好 奇到处打听,不少人找到王振春向他打问个中秘密,把王振春问得五迷三道,也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阿印简评】作者在和我们玩儿" 时空转换" 的把戏。这里借丁义的急流勇 退、铩羽而归,插叙王振春在新疆的走投无路,甚至走上了嫖娼的道路。 本书的主角王振春,本来就是一个" 两重人格" 的典型。从人类的本质上说, 也是多数人的本性。他聪明能干,时而走上坡路,时而走下坡路。气儿顺的时候, 他积极向上;气儿" 微" 的时候,就消极甚至堕落。他的一生,就在这样的反反 复复中度过。 任何一个人,都有意志薄弱的时候。意志薄弱,就容易被人家趁虚而入。石 俊玉看准了这个时机,存心要王振春出丑,以报他当年被斗之仇,终于顺利得逞 了。 只是留下的" 童玛丽来新疆" 的悬念,却要许久以后才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