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胡慧英行善积德 一、女强人这样崛起胡慧英在刚刚打倒" 四人帮" 的时候回了北京,跟王守 仁办了离婚手续。 她在北京呆了两年,因为她的户口已经迁到新疆,在北京找不到工作。更因 为女儿是判给她的,虽然女儿凭着王守仁的关系在北京读完了高中,但是要上大 学,还得回到她户口所在地新疆去考。所以她不得不咬咬牙,带着女儿回到胜利 农场,暂时住在弟弟家里。 有一些北京人听说她现在已经寡居,就打开了她的主意:有的求人做媒登门 求婚,有的干脆自己上门厚着脸皮直接向胡慧英张嘴。她弟弟家里被几个老光棍 儿眼珠子盯住,你方离去他登门,闹得家里乱哄哄的,连日子都过不踏实。当时 和胡明言住邻居的李囤看在眼里很是生气:" 这些人也真是'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 ,净想美事儿,这不是踢寡妇门、踹绝户坟嘛! 不行——! 这件事我得管管。 " 这一天,刘玉宝提着一块猪肉一瓶酒来到胡明言家门口,用脚踢一踢紧关着的 房门叫着:" 明言兄弟,老哥哥来看你们姐儿俩,你把这肉炒出来,一会儿老尹 也来跟咱们一块儿聚聚。" 他在门外叫了几声没人搭理他,于是他就上前用手推 门。这时李囤拉开房门走出来,用手一拽刘玉宝把他拉开,然后挡在胡明言门前 圆瞪着双眼不客气地说:" 没有你这样串门的! 干什么?欺负人是怎么的?还告 诉你,今天除非你把我打趴在门前,不然你休想踏进小胡家一步。" 刘玉宝并不 怕李囤,因为他仗着文的有尹志奎撑腰,武的有王吾挡横,所以他伸手上去就要 扯李囤的衣襟。可是这时候他看到周围站着的人都怒目相视看着他,这栋房住的 大部分是像李囤这样的单职工家庭,平时刘玉宝经常端着一碗肉菜跑到这边显摆, 嘴里还说着诳话:" 瞧见了吧?这就叫酒肉泡着心! 抱着媳妇有什么用?出[ 上 尸下丛] 累腿饿肚子!"这些娶了没户口没有粮食供应媳妇的人们,看着这个老小 子" 悚奸奸带糗边" 的样子气得要揍他,所以他一般不敢上这边来溜达。现在看 着这些人怒目相视的样子,他心里明白,真要是动起手来,即便是尹志奎、王吾 都上来帮忙,怕也没有便宜可占。因此他把刚刚伸出去的手缩回来,灰溜溜地走 了。 从此以后,只要是有那些老光棍儿到这里胡闹,李囤都会出来阻挡。后来在 场部" 保卫组" 当副组长的白忠知道了胡慧英的窘境,就到胡明言家里看望她, 向她提出:" 你不是在支队部食堂做过饭吗?我知道你还会做豆腐,干脆我帮你 调到场部农机连伙房去当炊事员,那里正需要一个做豆腐的人。这样姑娘上学也 方便,你也好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小胡家里也能安安静静过日子,岂不是一举两 得?" 要是在过去,胡慧英是不会相信他白忠的,因为他整人的名声在外,而且 听丈夫说起过白忠做过的许多坏事。可是这两年听说这个人有了变化,他不再利 用手里的权力整人了,而且还经常为别人办好事儿,像为王振春鸣冤平反的事儿, 就传遍了北京人里。所以她听从了白忠的劝告,愿意调去做炊事员。白忠作为" 保卫组" 副组长,调个把人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所以没过三天调令就下来了。 她调到那里,领导就给她置办了一套做豆腐的家什。" 文革" 刚结束不久, 农场职工的生活还很苦,尤其到了春季,入冬前各家储存的大白菜大都吃完了, 就是没吃完,也都焦心发苦,没法儿吃了。每天就指着头年夏天晒的一点儿茄子 干、豆角干,泡涨了炒着吃,而豆腐、豆芽菜就成了这个季节的高级菜肴。农场 只有一两个连队的伙房能做豆腐,其他连队都要托关系找熟人还要自己出黄豆, 请求人家给做两板豆腐,供自己连队伙房做菜吃。农机修理连过去为豆腐的事儿 付出过不小的代价,会做豆腐的连队会提出:" 我们连的几辆拖拉机要免费大修。 " 没办法,为了解决大伙儿吃豆腐的问题,连里只好答应人家这苛刻的条件。 现在有人会做豆腐了,不但能解决了本单位工人吃豆腐的问题,还能给连里 带来不小的好处。头一样,别的连来请求帮助做豆腐,一公斤黄豆要按出两公斤 豆腐计算,而实际上胡慧英能够做出两公斤半豆腐,如果做嫩点儿,还能出三公 斤豆腐。这样,多余的豆腐就归了伙房给工人们白吃。做豆腐余下的豆渣,正好 给伙房拿来喂猪。胡慧英做豆腐,能随着人们口味的变化而变化。过去粮食实行 定量供应的时候,人们都希望买那种瓷瓷实实硬得像点心一样、吃到肚子里能顶 粮食的豆腐。可是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人们在主副食渐渐充足丰富之后,对豆 腐的要求就变成软、滑、嫩了。于是胡慧英的豆腐既能达到软、滑、嫩的要求, 又能进一步多出半公斤豆腐,达到每公斤黄豆可以出三公斤半豆腐的高记录。 过了两年,农场经济改革开始了,各连队的伙房逐渐解散,胡慧英就把公家 的那一套做豆腐工具买下来,在家里做豆腐卖。这时候,女儿考上了武汉的一所 大学,专业是建筑工程。虽然上大学的费用并不高,每学期的学费只有五百块钱, 但是胡慧英还是尽可能每年给女儿寄五百块钱做零用。她每天骑着自行车,车后 座上捆着一个长方形铁盆,把做的豆腐搁进盆里,骑车到各连队和农场周围农村 去卖。全农场有好几个卖豆腐的人,只有胡慧英做的豆腐比别人的豆腐口嫩好吃 又便宜一毛钱,所以每天都能卖完。可是随着胜利农场经济的发展,职工的生活 水平不断地提高,平时常吃的猪肉已经基本上放开购买。牛、羊肉经常可以买到。 炒菜用的食油供应量增加不少,已经可以满足人们的需求,所以豆腐这道菜,从 人们过去用来" 度春荒" 的主要食品,变成了一般食品。尤其是农场实行的是半 军事化管理,规定农忙季节人们都要在食堂吃饭,一家一户做饭的很少。因此在 农场豆腐的销量越来越小。而胡慧英自己的生活和女儿的生活费都要从豆腐里出, 豆腐卖得少就意味着她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因为经常有卖不出去的豆腐送到胡明言家里,小胡又转送给李囤吃。所以李 囤这些日子没少吃豆腐,有时候为了帮助胡慧英,就只好早晨、晚上豆腐菜,中 午老是吃" 小葱拌豆腐" 。李囤跟胡明言开玩笑说:" 自打跟你做邻居,我这两 条腿一天比一天发软,估摸这是吃豆腐的关系,不过脸儿倒是比以前白净了一些, 这也许跟豆腐有关系吧。" 李囤自打娶了那位不爱说话的媳妇儿,每月都要跑一 趟农场附近的" 公社" 村里,去买便宜的棒子面回来吃。他发现村子里的老乡对 豆腐情有独钟,经常有村民托他买点儿豆腐带来:" 您下回再来的时候,就带几 斤豆腐过来,我这村里做的豆腐没有你们农场那个女人做得好吃。" 所以李囤就 建议胡慧英:" 您应该到附近公社村里去转转,那边的人都爱吃您做的豆腐。" 胡慧英正发愁在农场豆腐的销量越来越小,于是就采纳李囤的意见,把自己卖豆 腐的范围扩大到附近农村。 她发现农村买豆腐的人比农场多。过去周围农村的人员结构很简单,绝大多 数是从四川逃来的农民。有的是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多生了孩子,为了逃避 根本负担不起的处罚,就攀亲寻故来到这里,盖一间草房居住。也有的是老家实 在过不下去了,一家老小连锅端来到这里。农场不能居留,只好到农村定居。当 时新疆农村倒是欢迎外地人来安家,甚至不要户口迁移证,大队还给他们分土地。 但是按照政策,都是只许种植粮食作物,不许种经济作物和油料作物,水果更不 要提起。因此他们只能在田边地角种一点儿蔬菜吃,整个冬天没有任何蔬菜佐餐。 这些庄户人家到了初春,只有泡点儿干菜、买块豆腐作菜肴。故此农村买豆腐的 人特别多。 胡慧英居住的地方离农村比较远,为了能多卖几板豆腐,胡慧英只好牺牲自 己的休息,每天起五更睡半夜,骑着自行车每天要转几十公里的农村。这样干了 一个月之后,她的豆腐是比以前卖得快了、多了,但是人却变得黑瘦黑瘦的,脸 色发黄,只要一坐下来,两只眼睛就马上眨巴上了,要是不跟她说话,一会儿她 就会安静入睡。胡明言看到姐姐这样辛苦,心里挺为她着急、难过,可是又想不 出什么办法帮助姐姐。他真想给" 姐夫" 王守仁写封信,告诉他现在姐姐的现状, 既然是夫妻一场,他应该伸手帮助她。可是他一跟李囤说起来,李囤立刻阻拦了 他:" 你这是胡来! 他王守仁要是有这份儿善心,就不会跟你姐姐离婚。你前前 后后想想,你姐姐为了他做出多大的牺牲?这不是你写一封信就能解决的事,还 是想点儿实际的吧。其实我们可以帮助你姐姐在村子里盖间房,我认识的那家老 乡为人挺老实的,就跟他做邻居。住在那里磨豆腐卖,岂不是省了不少力气,又 能多卖钱的好事?" 胡明言一听这话,觉着在现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不失为一个 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把李囤这个想法告诉姐姐。胡慧英心里觉着有点儿为难, 因为她一个女人家独自一人独的住着总不大方便。可是又一想,只有这样才能既 解决了生活来源又不至于累垮了,所以就来找李囤商议在村子里盖房的事儿。李 囤满口答应:" 盖房的事儿您不用操心,从打土坯开始到请人盖房我都包了。不 过话说在前边,让我出钱我可真是俩手空空蹦子儿掏不出来,只有这把子力气和 跑腿的事儿我包了。" 就这样,半年之后,李囤利用节假日帮助胡慧英在村子里 盖了一间一明两暗的房子,帮助胡慧英把磨豆腐的石磨和大锅安装好,胡慧英就 毅然搬到农村去住。这时候农村的经营管理体制也在变化,过去老的种植理念慢 慢儿改变了,一部分人开始跑到外边去闯世界,另一部分人就转手承包大片土地 搞起了" 大农业经济" 。胡慧英的豆腐生意局限在小小的村子里,销路渐渐又开 始萎缩,胡慧英看着每天剩下的豆腐,愁容又挂在她的脸上。这时候村子里的掌 权人——大队书记李二狗——一个十年前来到这里落户的河南人,一口答应可以 帮助她在附近公社的" 巴扎"(集市) 甚至可以在县城打开销路。只是这个人常常 有事无事来胡慧英房里乱转,眼珠子不离胡慧英的身上,让胡慧英有点儿担心。 但是这样的事她又不能对旁人讲,只好自己各方面多加小心。可是令她万万没有 料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天,她出去卖豆腐转了整整一天,还是剩下一整板豆 腐没有卖出去。她心急火燎,浑身疲惫,两条腿直打软儿。离家还有五六百米远, 她就再也没有力气蹬动沉甸甸的自行车了。她推着车一步一蹭心烦意躁地往家里 走。这时候天已经大黑。她进了用秫秸圈起来的院子,把柳条编的门关好,然后 把没有卖出去的豆腐放到磨坊里,自己拖着麻木的双腿往屋里走去。刚一进屋, 她顺手掏出火柴想把放在窗台上的煤油灯点亮。只感到黑黢黢的屋里有一股风朝 她扑过来,没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她已经被一个人拦腰抱住直往屋里的土炕 上拖。尽管她已经累得浑身疲软,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她猛然振奋起精神, 她两只脚猛地一使劲儿,双手用力反抓住那人的后背和腰带,然后嘴里一叫劲儿 反倒把那人拉倒在地。她急速转身掏出火柴要点灯,可是没想到后脑勺上挨了一 拳,打得她满眼冒金星儿,身子一发软倒在地上就不省人事了。等她清醒过来睁 眼一看,只见屋子里煤油灯已经点亮,她躺在土炕上,身上盖着自己的被子。但 是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光着身子躺在炕上了,炕边上坐着一个男人,看背影她感 觉到这个人一定是村子里最有权势的人,就是那个纠缠她很久的大队书记李二狗。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儿,猛地一下从炕上窜起来,揪住那男人的头发,一顿拳头 猛砸在他的头上。李二狗嘻嘻笑着,两手抱着头往旁边躲,嘴里说着:" 呦呦呦 ——! 干什么?看你' 三十如狼' 旱了这些年的份儿上,我这是来让你尝尝男人 的滋味儿。你还不知好歹动手打我?行啦——! 又不是什么贞节大姑娘,孩子都 生了两个了,还有什么稀罕的?还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要是顺从了我,我早就说 过,你的豆腐就能在公社巴扎上独占市场,还能给你卖到县城去。你要是不听话, 你心里也甭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十里八村儿的我吐口唾沫就能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儿来。你上哪儿告我都没用,还是顺从我,好处多着哪! 好好儿想想吧,记住了, 明天给我留着门儿,别让我再费劲儿翻墙撬锁的进屋。你这儿就是我的外室了, 跟我睡觉你的好处多着哪!"说罢他头也没回推门走了。 胡慧英气得浑身哆嗦,躺在炕上蒙着被子哭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反正窗台上的煤油灯已经烧干了煤油自己灭了。胡慧英光着上身用被子围住下身 在炕上木呆呆地干坐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自己几十年来受的苦遭的罪。当 初不是王守仁对她使计下手占有了她,她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田地?还不是在北 京好好儿地当个工人。她又想到还是那个没良心的王守仁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抛弃, 让她在这"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的鬼地方让坏人欺负。她甚至想到那个" 死" 字,但是很快她脑子里就幻想出女儿那哭天呛地的模样,以及北京亲人的伤 心场面。她心里认定这一切灾难都是王守仁给她带来的,她绝不能就这样销声匿 迹不明不白死在这荒村土屋里。此时的她心里充满了恨,她想明白了这些事的前 因后果,她要振奋起来想办法让自己发达起来,要报复这些加害她的人。等到这 一切都想明白了,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既然自己已经让这小子占了便宜, 就要充分利用这小子把自己的想法实现。现在一切抗争都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只有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想清了这个道理,她起身穿上衣 服,摸着黑儿把炉灶上的锅添满水,给自己烧了一锅热水,就着炉灶的火光把浑 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这时候天边露出一丝儿曙光,她开始像往日一样到磨坊里 磨黄豆做豆腐,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只是旁的人看到胡慧英一反过去磨 磨唧唧不爱说话的羞答答女人模样,变成一个爱说爱笑大大咧咧的女人了。 李二狗倒是说话算话,他利用手里的权力,在巴扎市场上给胡慧英占了一个 非常好的位置,而且让市场管理员们帮助她张罗买主。如果这一天豆腐没卖完, 公社机关食堂的炊事员就会把剩余的豆腐全买去,决不让胡慧英的豆腐卖不完。 渐渐的在李二狗的张罗之下,胡慧英开始给其他几个村子批发豆腐,由李二狗组 织的人把豆腐买去到各村去卖。生意做得大了,胡慧英就在村雇了两个女人帮她 做豆腐。又添置了电动磨豆腐机,不再使用人力的石磨盘了。这样,黄豆出浆率 比以前提高了,做出来的豆腐却更加细腻好吃。只是让胡慧英" 懊恼恶心烦" 的 是李二狗这小子,有事儿没事儿老上家里来转悠。胡慧英虽然心里腻歪他却又不 能不应付他,她心里只念叨这一句话:" 只当让狗肏了!"借此来安慰自己。 两年之后,李二狗升官调到县城里去,他的家属还没搬过去,就急急忙忙把 胡慧英弄到县城里,给她找了一间带门脸儿的房子。她的豆腐生意做到了县城里 去,成了一个当地最大的豆腐坊。这时候她心里开始寻思另寻出路。因为卖豆腐 毕竟是个小买卖,不能满足她的致富愿望。况且要想摆脱李二狗的纠缠,非要把 自己变成不是有钱就是有势的人才行,而有势怕是一时办不到的。要想有钱,在 现在的社会形势下不是绝对办不到的。这时候,她从女儿的一封来信中发现一个 消息,点燃了她迅速致富的希望。 女儿在信中说:她在当地的服装市场发现一种绿黄色的晴纶布衬衣,一件只 卖五块钱。而且老板说,要是批量买,还可以便宜一块钱。胡慧英心想:" 这种 布做的衣服既便宜又结实,很适合农村人穿,要是能三块钱一件进货,每件加上 一块钱运杂费,卖五块钱就可以赚一块钱,卖六块钱就赚两块钱。" 于是她给女 儿寄了些钱,让她买几十件从邮局寄过来。胡慧英在豆腐坊门外摆上一张桌子, 把衣服摆在桌子上卖。刚开始她一件叫了十块钱的卖价,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很 多人有点儿依依不舍地跟她讨价还价。胡慧英心里明白,这种黄绿色的衣服正是 前些年时兴红卫兵时候流行的衣服,这些留恋在衣服摊儿前的人们,正是当年红 卫兵年龄的人。因此她开始一毛钱一毛钱地让价,直到固定为七块钱一件,所有 的衣服一下子全都卖光了。——按现代人的名词说,这就是胡慧英生意场上的" 第一桶金" 。 后来每天到她这豆腐坊来打听衣服的比来买豆腐的人还多,胡慧英就真的动 起做衣服生意的念头。但是她知道自己手头钱不多,够运费就不够买衣服的本钱。 找别人借钱吧,看看周围她所认识的人,除了丁义、唐亮,还真没有一个比她有 钱的人。丁义这时候已经去了武汉,唐亮现在刚刚起步,手头的钱肯定不富裕, 即便他敢借给她钱,也得紧赶慢赶在秋天之前还给他。因为到那时候正是唐亮收 购瓜子需要钱的时候。但是她不敢说到时候准能把钱还上。万一货砸在手上卖不 出去,自己赔钱是小事儿,耽误人家做买卖可就是大事儿了。 想来想去,她琢磨着能不能从卖主那里想想办法?据女儿来信说,口里市场 上积压了大量的晴纶布,大都是黄绿色的。这是因为闹" 文革" 那些年,黄绿色 服装特别好卖,织布厂大批生产这种" 国色" 布,服装厂大量做那种军衣式的服 装供应市场。这些年国家经济形势日渐好转,人们开始摒弃这种单一的黄绿色" 文革" 衣服,进而追求艳丽颜色的服装,这种布就积压下来了。胡慧英心想:" 这些年到处卖积压货,一块钱的成本愣卖几毛钱。这种布要是能更便宜地买下来, 运到这里找人加工成服装卖,肯定利润更大。" 于是她一咬牙把豆腐坊拿到银行 抵押了两万块钱,把李囤找来替她打理豆腐坊,她揣上家里的全部所有共四万块 钱,直奔武汉而去。 到了武汉,她住在丁义家中,由周春芳陪她去跑服装市场。果不其然,市场 上积压的各色晴纶布不但数量多,而且价格也非常便宜。胡慧英心里盘算着:" 能不能跟老板商量一下,先付一半儿货款?" 但是她又觉得跟人家不认识,不好 意思张这个口。于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对周春芳讲了。小周微笑着点点头,赞许地 说:" 嫂子这个主意好!您跟老板不认识没关系,不是还有我们在这儿开着铺面 吗?您跟他商量一下,要是他同意的话,我给您做担保。" 老板正愁这种布在本 地不好卖,他随着周春芳来到" 贸易行" 看了看丁义的营业执照和其它证件,然 后对胡慧英说:" 我可以答应你优惠价和先付一半儿款的条件,不过得由他们在 你的欠条上签名画押做担保。只要你能守信用,今后打交道多了,我们就可以先 拉货后付款,等你有了资本也可以先付款后拉货了。" 就这样,胡慧英雇了辆汽 车,把一车晴纶布拉回县城,又跟当地一家已经停产的服装厂签订合同,由服装 厂按照她提供的服装样品把晴纶布加工成各种军便服,每加工一件,付给加工费 一块钱。因为这种服装都是成批生产,工艺简单,一个熟练工人一天能加工十几 二十件。 这一下,胡慧英不但自己赚了钱,还救活了一家服装厂,这时候的李二狗已 经坐上工商局局长的宝座,于是胡慧英就成了全县闻名的" 女强人" 。县工商局 开大会表彰她为守法进步的企业家,杨县长亲自把一朵大红花挂在胡慧英胸前, 并邀请她参加全县发展经济出谋划策座谈会,出主意想办法把地方经济发展起来。 县城的人提起胡慧英,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是一说起" 北京豆腐婆" ,没有人不 知道的。 她这个服装加工生意做了两年,胡慧英已经是全县远近闻名的" 大万元户" 了。于是人们在她的绰号上又加了一个" 富" 字,叫做" 北京豆腐富婆" 。豆腐 坊她并没有关掉,而是由李囤继续经营;李囤也是" 小葱儿拌豆腐——一清二白 " ,把豆腐坊还当作胡慧英的买卖,所有收入一五一十都如数交给胡慧英。到年 底胡慧英给他开多少钱工资,他就接受多少工资,从没有背主欺生、私藏暗掖的 事儿发生。 因为南疆铁路开始修建,一下子把本县的经济也带动起来,铁路沿线的老百 姓也开始富起来了。胡慧英的服装生意因此大受影响:人们兜儿里有了钱,单调 的黄绿色衣服渐渐没人穿了。于是胡慧英从武汉进了一批" 柔姿纱" ——就是穿 在身上能看见肉的那种薄纱,在县城以进价的五倍价钱销售,竟然会在一个小时 内一抢而空,而那种黄绿军便服慢慢地堆在柜台上没人问了。 胡慧英心里很着急。她明白,这个趋势是早晚会来的。经济发展了,人们的 生活观念当然会随之改变。这时候《新疆日报》上的一则消息给了她启发:报纸 上登了一篇反映阿克苏、喀什一带南疆农民生活变化的文章,让她看到了商机。 于是她带着军便服样品直奔南疆,在那里她发展了几个大批发户,又买了两辆二 手汽车,雇了司机,没日没夜地往南疆发运衣服。她的利润标准是每一件衣服只 赚一块钱,一年下来她销售了上百万件衣服,真正成了全县闻名的" 百万女富婆 " 了。 胡慧英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南通一家国营建筑公司当工程师。她回来探望 母亲,看到她那样辛苦,不由得劝她说:" 您已经有上百万的家产了,干吗还那 么拼命地干?钱还有挣完的时候?再说了,您这种服装生意也会随着当地经济发 展慢慢儿萎缩的。依我看,您不如把资金投入建筑行业。我听说塔里木沙漠地下 已经发现大量石油,这东西外国人叫它是' 黑色的金子' 。只要钻一口井,它就 会喷出石油来。那就是钱。这石油自然会带动本地的经济发展,这座城市往后一 定会大兴土木。我在建筑公司干了几年,这里边敢情有非常大的油水。只要把当 地的最高领导伺候好了,把工程项目抓到手,那钱就会像流水一样往您兜儿里淌, 您想不要都不行。" 女儿的话拨动了胡慧英的心弦。服装生意逐渐萎缩的苗头已 经出现,她也看出来了。建筑行业确实是一块肥肉,这一点她心里明白。别的地 方不说,就这么一个小县城,能有几项工程?就惹得那几个包工队" 鸡吵鹅斗" 地挖墙脚、打闷棍儿,还发生过打架斗殴的事儿。不用说自己对这一行一窍不通 了,就是有心往这里钻,这屁股大的小县城,那几项小工程还能容她挤进去?她 把自己的想法对女儿一说,女儿笑了:" 妈!瞧您的眼界这么小,还能做什么大 事儿?这座县城那几个小工程有什么干头?要干就干几十层高楼的大工程!那才 是真赚钱的活儿。您要有这份儿心,我就给您做个策划,眼下修南疆铁路的铁道 工程兵马上要解散了,他们手里可是有不少工程机械。我听说他们要就地处理一 大批机械。我有一个同学,就在工程兵师部机械处当处长。咱们走走他的路子, 花一块钱能卖来一百块钱的东西。有了工程机械,就等于有了资本,技术上的事 儿有我把关,等您把大工程项目抓到手,我再找找我的同学、朋友和同事,给您 拉一批人来。这些人既有技术人员,也有工人,干活儿的事儿根本不用您过问。 您只要跟政府领导把关系搞好,能不间断地拿上工程项目,钱就会像流水一样淌 进您的口袋里。" 母女俩商量了几天,由胡慧英借着春节给杨县长拜年的机会, 把一个装有五千块钱的红包送给县长的儿子做" 压岁钱" 。春节过后,胡慧英就 拿着县政府的介绍信到铁道兵那里联系购买工程机械。有女儿当她的全权代表, 所有的购买事宜都由她跟那位处长同学去办理。胡慧英把" 服装贸易批发部" 的 买卖停下来,到县工商局办了一个" 慧福建筑公司" 的营业执照,她当经理,女 儿当技术副经理,这个建筑公司就算是开业了。 她脑子一转,把豆腐坊留下来,还由李囤去打理,只是做的豆腐不卖了,在 县城里轮流送给" 敬老院" 、" 学校" 、" 部队" 、党政机关的伙房白吃。为此 胡慧英成了地区的" 模范个体户" ,经常到地区的政府机关参加各种表彰大会, 成了全地区鼎鼎大名的女强人。 杨县长升为行署副专员之后,又把胡慧英介绍给地区领导。在女儿的建议下, 胡慧英拿出二十万块钱,把自治区机关单位处理的两辆轿车买下来,以全地区个 体户的名义赠送给地区领导作公务车。她自己只买了一辆"212" 北京吉普车,逢 年过节这家领导屋里进,那位领导家里出。人们看到现在的胡慧英绝对想不到这 就是多年前那个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吆喝着卖豆腐的女人。她已经变成一个在全 地区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了。 改革开放初期的新疆,正处于打倒" 四人帮" 之后,全国上下" 政通人和、 百废待兴" 的鼎盛时期。尤其是新疆塔里木地区发现大储量的石油资源之后,全 地区为了适应石油开发的需要开始大兴土木,大上基本建设的项目。这个时候胡 慧英的女儿提出:" 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走走上层人物的门路,能够从 银行贷出一大笔资金,迅速扩大公司的建筑能力和等级。主要精力要放在走通门 路和银行贷款、工程承包上,这是您要做到的事情。具体公司的业务运作全都归 我来操持,您不用分心管这些事儿。" 走通上层领导门路的事不用胡慧英费多大 劲儿,因为这些年她不论是官面儿和私面儿她都已经站住脚了。论官面儿她是本 地区的政协委员,著名女强人企业家、" 模范私营企业家" 、" 五讲四美模范" ……一大堆桂冠扣在她头上。讲私人交情,她已经跟地区几位一把手、二把手建 立了深厚的" 情谊" ,每年花在他们身上的各种" 红包" 、" 捐赠" 和暗中的" 赠与" ,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所以胡慧英没有费多大的劲儿,就取得了银行 两千万元的贷款和地区最大工程项目的承包权,余下的事儿就是扩大公司经营项 目,具体的就是广招技术人员和熟练工人,添置机器设备,做好工程开工前的各 项准备工作。当这些事情都有了眉目的时候,胡慧英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那 就是公司的管理人员奇缺,尤其是财务、材料保管这些关键岗位缺少让她信得过 又熟悉管理方法的人才。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亲弟弟——胡明言,弟弟虽 然没有什么管理经验,但他是自己最亲近的亲人,又是非常牢靠可以信赖的人。 于是她赶忙到农场去找弟弟,还想通过弟弟给她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公司帮助她。 可是没等她向弟弟张嘴,胡明言迫不及待地把一个好消息告诉她:" 姐姐,您来 的真及时,我刚刚收到北京发来的调动函。爸爸右派问题平反以后,妈妈去找了 爸爸当时的单位,要求把我调回去照顾她。现在调令来了,调我们一家到燕山化 工厂去工作。我正要打电话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呢。过几天办完手续我们就回北京 去。依我看,您现在已经挣了不少钱了,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北京去。我们两口子 商量过,回北京看看姐夫现在怎么样了?要是没什么大问题,你们不如复婚算了。 好歹你们都有儿女了,吵吵闹闹是夫妻,过去的事儿,过去了就算了。夫妻没有 隔夜仇嘛。" 胡慧英听了他的话,连连摇头,板着脸说:" 咱们一码说一码,你 能回北京是个好事儿,咱妈身边也该有你这个儿子照顾了。至于王守仁的事儿, 你不要再操心。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王场长了。听说他又犯了事儿进了拘留所。 他现在走到这个地步,全是他自己作的孽。我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苦,都是他给 我造成的。既然跟他已经离婚,我就死了心再不会跟他复婚了。姐这次来是想跟 你商议一下,你能不能给姐张罗几个信得过的人帮姐姐管理公司的事情。现在公 司一天一个样儿地扩大,让我深深感到人手不够的压力。这么大的公司,要是没 有一些能够信任的人帮助我管理,还不是说垮就垮了?姐办公司熬到这个份儿上 不容易,说什么也不能瞧着它跨台他!" 胡明言扳着手指想了想,心里算计一下, 说:" 您知道,这些北京人都是社会上收罗来的' 嘎杂子琉璃球" ,经过十几年 的交往,能够在金钱、信誉上让人相信的人并不太多。论理财能力,李贵良是一 把好手,可是他能够听我们召唤吗?据我所知,他也很快就要调回北京了。眼下 只有李囤大哥是个可以放心的人选。不过他除了忠诚守信之外根本不懂得什么公 司管理,让他当个物资保管倒是蛮合适的。唐亮现在的买卖已经处于收摊儿状态, 但是善后的事情还是不少,一时半会儿他是抽不出身子来的,只能是留作备用人 才罢了。真要论起管理来,像戎昊臣、张奎印,还有张礼、尹志奎这样的人,都 是管理工人的一把好手。可是他们的人品能让人放心吗?依我看,还是在年轻人 里边培养、筛选、提拔。培养出自己信得过的人才,什么时候都能派上大用场。 " 胡慧英想想弟弟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于是让弟妹把李囤找来,跟他商议到公司 工作的事。李囤刚刚办完退休手续,整天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光睡觉,他老婆已经 带着和他生的儿子去了四川,所以他现在脑子里整天就是胡思乱想,惦记着他的 儿子。胡慧英跟他把来意说了之后,他闭着眼睛仰着脸儿琢磨了一会儿,慢条斯 理儿地说:" 论起来,一个公司也好,一个单位也罢,最主要的只有几个地方: 头一个是管钱的地方,也就是你们常说的财务。这个地方要胡大姐你自己亲自掌 管。没有你说话、点头和签字,一个镚子也飞不出公司去。再一个是物资仓库, 那里边都是你用钱买来的材料,丢一件就损失一件的钱。既然是搞建筑的公司, 掌握建筑质量和技术的人也得是自己人才行,要是外人从中给你出个坏点子,随 随便便就能让你的公司垮台。好在大侄女是学这个专业出身,又交了一帮子这方 面的朋友来帮忙。工程技术质量应该不用您操心了。您既然看得起我,反正我现 在闲着没事儿,就去给您管管仓库。多余的话也不用讲了,材料上出一点儿差错 惟我是问,所有的损失我包赔。至于其他管理工人的头头儿,您尽可以慢慢儿考 核挑选,看到有合适的人就提上来,发现不行了马上罢免,大权在您手里,您的 话就是圣旨。" 经过一番筹划," 慧福建筑公司" 更名为" 慧福建筑集团总公司 " ,正式挂牌开张了。头一项工程就是石油大厦。工程要求高标准、高质量如期 建成25层的现代化办公大楼。这座楼不但在本地区是数一数二最棒的建筑,就是 搁在省城,也是最现代化的建筑之一。说实话,看着大楼建筑的沙盘,胡慧英连 连叫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高档的建筑。好在女儿在口里建筑公司 干过几年,她跑了一趟口里,高薪召来几位高级工程师和一批有经验的熟练工人。 又专门订购了一大批建筑机械,有银行那几千万贷款的支持,工程顺利开工了。 这头一炮打响之后,这个工程就成了" 慧福建筑集团总公司" 的样板工程,也成 了公司到处投标的资本模板。 没有几年," 慧福建筑集团总公司" 就在地区各县铺开了建筑工地,各县都 有公司的建筑项目,也就应运而生了一些" 建筑子公司" 。这时候,原来的地区 副专员升任为省政府副主席,专门负责基本建设。而且已经担任兵团司令员的刘 优德也专门召见了胡慧英母女俩,向她们介绍了兵团在省城将要投资建设的项目, 希望她们不要忘了兵团领导对她们的支持和培养,大力支持兵团的发展,以实际 行动回报社会。 这个时期的" 慧福建筑集团总公司" ,正处于颠峰时期,各处工地雨后春笋 般设立开工,让胡慧英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几乎天天有大小宴会要她出面应付, 实在令她头疼。她也曾想过把王振春找来帮助他应付这种场面,可是听了丁义述 说王振春在北京经商的经历,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此时女儿提出了一个让她 头疼的问题:" 人常说'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瞧您现在忙得团团转了, 干脆把爸爸也招来帮忙行吗?哥哥前几天打电话告诉我,爸爸现在没事儿了,是 老爷子把他保出来的。整天没事儿瞎转悠,要是不给他找点儿正经事情干干,估 计他还会跟那伙赌博骗子混到一块儿。到时候再出事儿,恐怕连老爷子也保不了 他了。可是现在在北京他能干什么?公安这碗饭他是百分之百吃不成了;经商他 一来没有资本,二来我看也不是这块材料。所以哥哥让我跟您商量一下,能不能 在咱们公司给他找个工作干干,挣钱不挣钱的在其次,要的是把他的心拴住。让 他慢慢儿地恢复过去的状态,尽快回到正常人的境界,好歹他跟您做过夫妻一场, 又是我们的亲父亲。哪儿能眼看着他毁灭啊!"说起来,胡慧英现在真的缺一个像 王守仁这样的人帮助她打头阵。论人,他王守仁能说会道,什么人都能应付;论 处理人际关系,赴宴喝酒他应该不输于一般人,更何况他曾经跟自己是夫妻又是 孩子的亲父亲。从哪方面讲,都是她的好帮手人选。可是从内心里,胡慧英真是 百分之百地抵制这个人。一想起他来,本来心情很好的她,马上就会心情沮丧, 满脑袋官司。尤其是现在自己受尽千辛万苦,有了这样一个好结局,眼看着王守 仁走向相反的绝路,她心里有一股" 解恨" 的感觉。可是儿女们现在提出让自己 接受这个无情无义的人,从感情上她做不到也接受不了。这件事一连好多天在她 心里翻腾,她也想说服自己顺从孩子们的意愿,可是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一直高 喊着:" 不——!"女儿慧芸眼看着妈妈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心里也很着急。她 完全明白妈妈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自己找不出更有力的理由说服妈妈。她知道妈 妈心里的结就是恨爸爸几次把她抛弃,根本不顾父子、父女亲情,只一味听从老 爷子的那一套" 革命" 大道理。因此她想" 心病还须心药医" ,要想个办法让妈 妈当着爸爸和老爷子的面痛斥他们一顿,把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愤怒和恨全都倒 出来,只要爸爸低头认错,老爷子也甭强词夺理,估计妈妈也会通情达理让他们 一步。有这个想法,慧芸跟弟弟通了电话把自己设计的场景告诉哥哥王国忠。王 国忠现在走的是当年王守仁的老路,也是上的警校侦讯专业,现在马上面临毕业 分配工作。所以他非常赞同妹妹的意见,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 现场诉苦会" , 即将在北京原王副局长家里的小客厅如期举行。 二、胡慧英当堂诉苦北京自新路一个黑黢黢的大院儿,灰色的大木门已经破 破烂烂歪七扭八地虚掩着。从大门口那个四处露风破旧的灰色木质岗楼,可以看 出这里原来是有警卫站岗的。按这个规格来看,起码这个大院儿曾经是政府重要 部门的办公或住宿的地方。众位猜得不错,这里正是北京公安局处级干部宿舍, 也就是王守仁的父亲王副局长的住所。现在这里已经没有警卫站岗,虚掩的破门 也挡不住叫卖的小贩和捡破烂的女人。这里居住的人们都有过值得他们骄傲的资 本,那就是这个大门以内都是公安局中级以上干部和他们的亲属,闲人是不允许 进来的。可是现在,就在王副局长的家里,在那个常常是决定一部分平民百姓命 运的小客厅里,正上演着一幕令老革命们心惊胆战的" 活报剧" 。 王守仁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又从这里走向公安警校,在公安分局担任预 审科副科长的时候,他就是每天早上从这个大门里开着公安局里的吉普车去上班, 下午又开着那辆吉普车回到家来。住在这里吃的是特供食品,即便是全国人民都 在挨饿的时期,这个大院儿的住户,也都是过着酒肉泡着心的日子。可是自从" 文化大革命" 一开始,他爸爸和他就一直走背字儿。文革中他爸爸虽然被" 三结 合" 进了领导班子,但是倒楣的林彪又把他带进政治的漩涡里。后来总算因为他 是老公安,很快被解放出来,但是再也没有他的位子了,只好呆在家里" 颐养天 年" 。 王守仁的命运,一直是寄托在他爸爸身上的。他爸爸得势的时候,他能超越 其他同班同学,一路绿灯地得到提拔,并且在他爸爸的传统思想熏陶下,也能主 持正义、扶持正气。就在他觉得自己的事业正扶摇直上的时候," 文化大革命" 开始了。几乎在他爸爸倒楣的同时,他被一撸到底,回到了多年前的起跑线上。 这让他懊恼了好多日子。 实际上,他的" 事业发展" ,是以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代价的。他爱胡慧英, 却因为" 事业" ,不能和她结为连理。为了显示自己的" 大将风度" ,他不能随 心所欲地去整那些自己痛恨的人,却要忍性耐心听任白忠这样的小人对自己横加 指责、百般刁难。整天生活在这不能爱自己所爱、不能恨自己所恨的灵魂扭曲之 中,每天都要强迫自己同时过着两种生活:一种是随心所欲的爱恨,这只能深藏 在心中去进行;另一种是按照社会给自己指定的身份、地位、角色,去扮演一个 并不属于自己本色的人。也就是说,他每天都是怀揣着两张面孔的道具,对外是 一张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面孔,这是世人每天都能看到的;只有他自己独居单 处的时候,那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恨悲欢,才会回到他的身上。 那些年,虽然他身居高位,出必车,食必宴,宾朋满座,颐指气使,但他却 觉得好累好累。他时常有一种感觉袭上心头,那就是自己头上被一种光环笼罩着, 身上被一层厚厚的铁壳包裹着,连心头也好似给坠上了一个沉重的铁砣子,使得 他整天被这种阴阳两重生活折磨着,身心疲惫,精神压抑,却又要强打精神去应 付社会的、身边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以保持属于自己的社会定位。 他的爸爸——也就是他的后台被打倒了,使得他反而有一种身心俱泰、被解 放了的舒适感。虽然他的社会地位降低了,但他敢说话了,敢大胆地向别人表示 自己的爱和恨了。这反而让他远离了过去那种苦煎苦熬的日子,进入自己多年向 往的、自由舒心的生活。尤其是他到了兵团,给那些他内心一向鄙视的造反派当 下属,让他有一种" 游戏人生" 的感觉。他可以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地应付着那 些在他眼里不屑一顾的人们。在那里,他感受到了那些被人们诅咒谩骂的" 北京 人" 对他的从内心发出的敬重和爱戴。他从这里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乐趣和事 业。尽管这里是罕见人迹的大沙漠,这里的气候、生活、环境都远远没法儿跟北 京比,但他却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快乐和轻松。在这里,他活出了人性,活出了 真情,同样也活出了做人的乐趣。后来他内心里甚至有些后悔当年不应该听从父 亲的召唤。如果不回北京去,他现在还不是生活在快乐之中?还不是那个受人尊 重、敬佩的王守仁?但是这一切,都随着他的" 回京" 而全成了泡影,成了只有 在他梦中才能演示的永远做不完的梦。 他听从了父亲那一大套" 阶级斗争" 的理论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的互 相矛盾着的教诲,又违心地跟那个妖婆朴淑媛复了婚。从此他走向了人生道路的 深渊。在他心里渐渐正气下降、邪气高升,进而迷了心窍,走出人生棋局的一步 步错着,最后竟然迷恋上赌博不由自主地走上集团诈骗的道路,要不是老爷子几 十年的脸面保着他,他现在一定在公安局的监狱里服刑,变成一个社会底层的人 物。 回想起这一切,他心里清楚:这是爸爸多年来对他灌输的" 阶级" 教育、也 是变相的" 血统" 教育害了他,使他在" 文革" 后近似变态地追求权力、酷爱报 复。他曾组织人故意给白忠制造麻烦,他曾借口工作需要把势利眼的派出所所长 发配到劳改农场当队长……凡是" 文革" 开始给过他伤害的人,他都一一予以报 复而后快。过去几十年里形成的那些朗朗上口的革命口号和革命目标,都从他脑 子里清除出去了,而代之以私欲的满足和惟我独尊的追求。在新疆和那些北京人 构建的人与人之间真情流露的快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后来他脑子里只剩 下" 我!我!我!" 再没有容留他人的空隙了。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儿子继续走他当年的人生道路,到警校去念书了。他 从那紧张又惶恐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开始悠闲自在、碌碌无为地生活。 但是他的这种状态引起了老爷子的不满和责怪:" 守仁哪,你岁数也不小了, 不能就这样吃饱了混天黑地过下去呀!瞧瞧你的媳妇儿,人家是怎么活的?她不 过是一个两手攥空拳的平常女人,几年下来,变成了千万富婆。再瞧瞧你是怎么 混的?公安局的一个堂堂正正的处长,现在变成一个游手好闲的废物!现在我算 是看透了这个世道,过去那一套全没用了。谁能赚到钱谁就是英雄好汉!社会上 那些乌龟王八蛋,如今都成了精!依我看,你也得像古代的韩信那样,要能屈能 伸才行。我想了想,你干脆到新疆你媳妇儿那里找个活儿干干。' 一日夫妻百日 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嘛,我想她不会不收留你吧?成天这样东游西逛,饭来张 口,到什么时候是一站哪?瞧瞧我们老两口儿,都这般年纪了,还能有几年活头? 我们总不能养活你一辈子吧?去吧!爸爸对不起你,害了你多半辈子,还害得你 跟慧英分手。现在我们撒手不管了,你去找她过你们那幸福生活去吧!" 王守仁 听老爷子这一番唠叨,心里烦躁,脑门儿发烫。他把客厅里的椅子使劲儿拽过来, 把自己那沉重的身躯坐上去,咧着嘴向老爷子发牢骚:" 得得得!里外里都是您 的理儿!过去嘛,您的嘴里一套一套的革命大道理,都能把死人说活了。现在世 道变了,还是您的理儿。当初不是您从中阻拦捣乱,我跟慧英到现在还不是过得 好好儿的?都是您那份儿电报把我骗到北京,从此我就倒了邪楣!现在您又鼓动 我回新疆去腆着脸找人家。您让我怎么张这个口哇?我们过去虽然做过夫妻,但 是早就已经离婚了。过去我是共产党的红人、天之骄子,她胡慧英是三类人员子 女,要说她在地上我就是生活在天上的人。可是现在刚刚改革开放十几年,我就 变成人下人,她反倒成了社会上的权贵。我还怎么有脸去找人家?算了吧,过几 天我到人市上去找份儿活儿干干吧。那几年在新疆练得还能吃点儿苦,养活自己 还是没问题的。" 他儿子也跟老爷子一个观点:" 爸爸,您不能老这样下去!妈 那边有这么大一摊子事业,哪个地方容不下您?再说了,您好歹跟她做过夫妻, 这个时候帮她打理一下公司的事务,也算是将功补过吧。你们老两口儿正好都是 单枝独叶的,我再给你们撺掇撺掇,复了婚多好哇!要我说,您不能有大男子主 义的思想。大丈夫能伸能屈嘛。" 别看老爷子说了这些话让王守仁心里不痛快, 这些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可就让王守仁听着顺耳多了。他为自己分辩说:" 我 倒不是为了面子上下不来不愿意去。你妈这些年多不容易呀?到现在创下这么大 的事业,凭什么容我去吃现成饭?再说了,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去那儿装大爷呀! 我自己酿的苦果由我自己来吃。我不想到你妈那儿沾这个便宜。" 说罢摇着头, 垂头丧气地坐到椅子上看电视。 儿子一生气,顺手把电视关了,说:" 您还想不想跟我妈团圆了?您就忍心 让我跟妹妹一个没爸爸、一个没妈?我们跟我妈没怪您,您倒来劲儿了?我昨天 给妹妹打过电话,我们俩说好了,由我去求妈妈收留您。我可是有话说在前头, 到时候您可不能打坠坡!给您个台阶您就赶紧下,不就结了?非要硬撑着装大肚 儿汉!" 说罢一扭脸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胡慧英对女儿的建议未置可否,没有正面回答。这一下让王守仁来了个大窝 脖儿。他气哼哼地骂儿子:" 都是你多事,让我白白地丢这份儿人!这事儿不怪 你妈,换个个儿要是我的话,也不会答应的。行了吧?这一下死心了吧!我说嘛, 白饶一面儿!自找没趣儿——!" 他拖长了声音,甩闲话给儿子听。 儿子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地劝说着:" 行啦——!妈妈当年在您面前受了多少 委屈?她还不是强忍下了?您现在这么一点儿气都受不了,还是个男人吗?您的 意思是不是等着八抬大轿来请您才去呀?我问您一句话,您到底愿意不愿意到妈 妈那里去?要是不乐意,我们也就甭再瞎忙乎了;要是乐意呢,您就得放下您那 个' 高贵' 的架子,就是妈妈当着爷爷的面儿臭骂您一顿,您也得忍着才行。" 这话还真让儿子说着了。半个月后,王国忠跟妹妹私下商量好,趁妈妈到北京办 事儿的机会,把妈妈请到爷爷的家里。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儿,儿子先打头一炮 张嘴数落王守仁一顿:" 我妈多不容易呀!我还记得,当年我很小的时候住在姥 姥家,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吃冰棍儿,那只是三分钱一根的冰棍儿,家里却没钱给 我买。为了我闹着要吃冰棍儿,妈妈搧了我一巴掌,吓得我两眼直直地说不出话 来。妈妈平时从没有对我大声骂过一句,更不用说打了。可是家里确实没钱,没 有这买冰棍儿的三分钱。我又不懂事,气得妈妈没办法了才打我。为这事儿姥姥 跟她生了半个月的气,小姨也不理妈妈了。您可以想象,我妈当年被您遗弃,多 么艰难地度过了那些苦难的日子。为了让您在新疆有个家,有个人在身边伴着您, 妈妈舍弃了北京,单身到新疆去陪您。那一段日子您可能不会忘记吧?我听妹妹 说过,在那沙漠边儿上,就像老鼠一样,住的是地窨子,吃的是棒子面儿,根本 见不到油和肉。可是妈妈从没有叫过苦,也从没有埋怨过您。您舍弃即将生孩子 的妻子,一个人回了北京。妈妈一个人生下妹妹,又把她养大,也没有说过一句 怨言。可是您作为一个男人,您是怎么做的呢?您完全不管她们母女的死活,利 用手里的权力,绝情绝意地跟妈妈离了婚。妈妈带着妹妹住在姥姥家中,没有生 活来源,您根本不管,只顾自己在外边跟那些酒肉朋友大吃大喝,让妹妹跟我小 时候一样,过了那么多年缺吃少穿的日子。这些年您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对得 起妈妈和我们?有哪一点尽了您应当尽的做父亲的责任和做丈夫的责任?过去的 事情不说它了,这一次要不是爷爷凭着老脸皮去求人家,您还不是得去蹲监狱! 这些事儿一件件摆在那里,您自己睡不着觉的时候好好儿想一想,这些年您都做 了些什么事儿啊!您对得起谁呀?……" 屋里坐着的老头儿、老太太都板着脸一 声不吭,默默地听着孙子数落他们的儿子。胡慧英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一点儿 表情,只是不住地用手掌抚摸着靠着她肩膀的女儿黝黑柔软的头发。王守仁像是 当年被批斗一样,坐在一张木椅上,面对着半圆形围坐着的一家人,脑袋低垂着, 左手指不住地抠着右手的指甲。 在这个家里,只有王国忠可以大声跟王守仁说话,可以跟爷爷顶嘴,可以数 落王守仁这些个不是。老爷子要是训他,过不了三句话他就摔门踹椅子拽脸子给 老头儿看。 王守仁自打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这样数落他。就是在这个家庭里 一直以主人身份自居的老爷子,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硬话。现在他听着儿子 一句比一句" 扎肺管子" 的话,尽管心里的火儿一股一股地往上拱,但他仍然使 劲儿咬住嘴唇不开口。直到最后儿子指责他是" 现代陈世美" 的时候,他终于忍 不住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反驳说:" 我是陈世美?你们自然不知 道当年我跟你妈是自由恋爱的。这都是你们爷爷从中作梗造成的后果。你们想想, 在家里你爷爷是家长,是我爸爸,在单位他是我的顶头上司,连我们处长都得听 他的。当年不是你爷爷威逼我跟你妈分手,你妈能受那份儿罪吗?这事儿搁在你 们身上,还不是一样?当年你爷爷说:我们要是结婚,就把我从家里清除出去, 不但要改姓,还要下放到劳改农场当队长去。你们想想,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能 怎么办?现在你们不了解情况,把一切罪责都推到我身上!你们说我冤不冤?" 听儿子把矛头直接指到自己身上,老爷子脸不变色心不跳,微闭着眼睛似睡没睡 地坐着,表现出极大的涵养。老太婆可没这么大耐性,她急赤白脸地为自己丈夫 申辩:" 论起来这事儿也不能怪你爸爸,他坐着公安局长的位子,更何况公安系 统本来就有这个纪律,公安干部绝不允许跟三类人员子女通婚。当年守仁要是真 的跟慧英结了婚,恐怕连守仁带他爸爸的职务都得让人家撸下来。你们想想,在 当时那个社会情况下,从一个人上人的局长,像' 文革' 时期那样回家当平民, 那是什么滋味儿?谁的心都是肉长的,但分有办法,谁愿意管你们的闲事儿?现 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扯那老账了,不是都说' 要向前看' 吗?咱们也 来个向前看不就结了?" 这时候,女儿听着不乐意了。她觉着今天就是要让妈妈 好好儿出一口恶气的时候,不能由着奶奶一句话就把过去妈妈受的苦轻轻松松地 一笔带过去。如果那样的话,妈妈心里的疙瘩解不开,爸爸和妈妈和好的事情根 本就不可能办到。今天她跟哥哥捏咕好的" 诉苦会" 就算是白开了。所以她拦过 奶奶的话头,噘着嘴说:" 奶奶,您就会当和事佬!咱们一家人今天能凑到一块 儿,就是要把心里的话好好儿倒出来,把心里的疙瘩说开了,今后一家人才能和 和美美地过日子。不然的话,你鼓着我瘪着,说一大套政治话把矛盾掩盖住,咱 们这个家还得是七零八散、天各一方。依我看,当年都是爸爸的责任。人家梁山 伯、祝英台宁可命都不要了也要维护自己的婚姻。您却把一个小干部瞧在眼里, 为了自己的地位、身份,宁可当陈世美。这不是您的错还是谁的错?把责任推到 爷爷身上也不对。他是共产党多年训练出来的老公安,他虔诚地信服共产党的理 论和纪律,他坚持维护公安纪律有什么错?所以不要把自己的毛病一推六二五, 都推到别人身上。要虔诚地承认自己过去的错误,向妈妈道歉,这才是你惟一的 出路。" 王国忠听了," 噗哧" 一声笑了起来,手指着妹妹,连说:" 不亏你是 公安局长的后代,说出话来净是管教干部训劳改队员的口气。依我看,你也别去 当那个大经理了,到劳改单位当队长去吧。" 妹妹不高兴地瞪了哥哥一眼,故意 噘着嘴巴说:" 本来嘛,难道我说得不对?依我看,爸爸就是陈世美!今天要不 把这个理分辨清楚,爸爸就不会接受教训。过去老是讲那些革命大道理,什么个 人服从集体、少数服从多数,都是瞎白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看来就是 更古不灭的真理。现在有这些道理摆在面前,谁忠谁奸,不是清清楚楚了吗?" 王守仁最不爱听的一句话,就是给他扣上" 陈世美" 的帽子。他怎么想都觉得当 年的事情论起责任来,老爷子至少得承担一半儿。现在听着儿子、女儿都把矛头 指向自己,他心里觉得憋屈得慌,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有些慌乱的心态, 转而向女儿质问起来:" 你说这话就是嘴不对着心。咱们说话办事儿,都要把心 搁到正中间,以理服人。不错,当年我对你妈妈是不忠,但是那决不是我心里愿 意的。我可以对天发誓,当初为了跟你妈妈的婚事,我跟你们爷爷差点儿闹翻了 脸。当时不是你们奶奶在一旁劝着,我就搬出这个家了。咱家的事情, 就像中国 的' 文化大革命' 一样,老爷子就是毛主席,我跟你妈之间的事情,都是他制造 出来的。但他的确是站在党的立场上说话办事,现在翻过来说谁对谁错,又怎么 说得清?连你妈都对这件事情不加追究了,你们兄妹俩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一句 我一句没完没了地责备我!你们想想我冤不冤?" 王守仁的这句话,老爷子不爱 听了。他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轻咳一声开了口:" 守仁跟他这一双儿女,刚才 说了不少了。你们的中心意思,不外乎是说我应该对守仁和慧英之间发生的事情 负责。这我不否认。但是你们看问题说话都应该站在党的立场上,从历史的角度 来认识,才能正确认识这件事情发生的历史原因。当然,现在是此一时也彼一时 了。如果一定要说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非得从过去党的政策说起才行。 简而言之,党的阶级政策、公安人员的纪律,都明确一点,就是决不允许公安人 员跟阶级敌人的子女谈婚论嫁。这是铁的纪律,是谁也不能够例外的。我当时作 为市局领导,更应该遵守这一条纪律。所以在我得知守仁和慧英的事情之后,我 的第一反应,也是作为党的领导者应该做出的反应,就是立刻拆散这个婚姻,这 是责无旁贷的事情。现在的社会不是都讲' 换位思考' 吗?你们大伙儿也都来一 个换位思考,当年要是你们站在我那个地位上,坐在我这个位子上,你们又该怎 么做才能保住这个家不至于一败涂地呢?" 说到这里,他停住话头,眼睛扫视一 下屋里散坐着的人们,又接着说下去:" 所以我以为,就事论事,就像守仁说的 那样,这事情没法儿说清谁对谁错,只有像你们奶奶说的那样,放弃前愆,一切 向前看。也让我们这把老骨头在晚年能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大家和和美美地在 一起生活,一起享受几年天伦之乐。" 老爷子说出这一番理论来,使刚才说得那 么热闹的几个人都沉默不语了。于是胡慧英用手梳理一下本已经利利索索的头发, 平心静气地发了言:" 这些年我经受的苦难太多了,所以一想起过去受的苦,眼 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今天我既然来到这个曾经是我家的屋子里,我就要把憋 了几十年的一肚子话全部倒出来。我赞成' 向前看' 的话,但这要在说清是非的 前提下才能做到。王副局长说的不假,公安局是有不许跟三类人员子女来往的纪 律,这一条王守仁不应该不知道吧?可是我作为一个姑娘家,当时对这些纪律是 一无所知的。那么王守仁在明知有这条纪律存在的情况下,还要跟我这样一个女 人来往,甚至发生那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这只能说明你们这些当官的根本没把 我们社会底层的女人放在眼里。在我们身上,你们可以为所欲为。要不是我怀了 你们王家的接班人——你们一家人盼望的男孩子,你们后来还会把我接过来容纳 我吗?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年我怀着国忠,挺着大肚子来找王守仁,在你 们那阴森森的大门前,老太太恶狠狠地赶我走,不许我再来找她的宝贝儿子。你 们现在也来个换位思考,如果当年那个走投无路、丢人现眼的女人是你们,你们 又该是什么心情?当你满怀希望来找应当对你的处境负责的人,遇到这样一个做 父母的人,非但不同情你,反而对门口警卫说:' 这个人下次再来,就不要往里 通报了。' 你们想想,你们听了又会有什么反应?为了你们能保住官位,竟然能 想出让我一个无助的女人做出' 假结婚' 那样的事情来,以保住你们的儿子不被 追究。这都是你们受共产党几十年阶级教育的干部做出来的事情!不用说你们都 是受过教育的人了,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平头百姓,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吗?现 在你们口口声声要' 向前看' 了,口口声声讲' 说不清' 了,世界上只要敢讲理, 就没有说不清的事情。再说王守仁,你儿女说你一声' 陈世美' ,你还不爱听了? 你自己拍拍良心想一想,你跟陈世美有什么两样?就算按你说的过去的事情都怪 老人,那么到了新疆以后的事情能怪谁呢?我千里迢迢到新疆去跟你团聚,你却 不管我的死活,在我即将生女儿的时候毅然离开我,把我一个人甩在新疆。在党 的政策和公安局的纪律已经对你不起作用的时候,你却选择了抛弃我们母女的道 路,你自己说说,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没有良心的人吗?这些年你不思上进,甘心 堕落,竟然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赌博。现在的社会多好?只要你有本事就能做 大事。瞧瞧人家白忠,过去因为出身不如你,为了表现和争取好的前途,他也做 了不少害人的事情。可是现在人家迷途知返,回到北京以后,一个劲儿做好事。 前一阵子为新疆的北京人往回迁户口,出了不少力气。现在人家儿子出国留学去 了,听说过些日子他就要出国去看儿子了。你瞧瞧人家是怎么混的?你又是怎么 混的!现在你没有地方混饭吃,又想起我来了。你怎么不想想,当初你把我一个 人甩在新疆,我又怎么活呢?你以为我没有你,不饿死也差不多,是吧?可是你 全想错了!我能有今天,全靠那些同事和朋友,靠女儿的支持,靠我自己的努力。 这里没有你王守仁的半点儿功劳,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这么多年来,我在你们 家,在你面前,从来没有诉过苦。我不想说过去那些事情。但是今天你瞧瞧,闺 女、儿子说你两句,你还一百个不服气!你这是挤兑哑巴说了话呀!我还是那句 话,你拍拍良心好好儿想一想,在我们娘儿仨面前,你怎么有脸跟我们挺着腰板 儿说话?" 胡慧英这一番掏心倾肺的话,像一支支钢针一样刺向老头儿、老太太 和王守仁的心窝,说得两位老人无言以对,默默地低下头来;说得王守仁再不吭 声,脑袋低垂着搁在椅背儿上一动不动。女儿两只眼红红的,扭着脸儿在一边擦 眼泪。儿子呆呆地望着义愤填膺、大义凛然的母亲,不吭一声。屋里顿时陷入僵 局,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样。屋里的人一个个都好像是泥捏腊塑似的,一动不 动地僵窘在那里。 突然,王国忠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母亲面前," 扑通" 一声跪倒在胡慧英 脚下,双手抱着妈妈的双腿哭着说:" 妈妈,您受了那么多苦,儿子我一点儿都 不知道。但是您应该想到爷爷、奶奶和爸爸其实也都是受害者。他们都是受了过 去极左路线的教育和毒害。儿子在警校上学,我们大家都说:过去的公安干部都 是没脑子、唯上命是从的人。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有法律管着,都要依法办事。 过去那个年代,有多少人家陷入这种悲惨的境地呀!您就原谅父亲吧!我全听明 白了,他也是' 人在公安,身不由己' 呀!就算是爷爷当年那样做不对,说到底 也是万般无奈。现在苦难已经过去了,咱们干吗还苦苦纠缠着过去那些事情不放, 放着好日子不去过呢?" 说罢,他用手轻轻扯了一把坐在旁边的妹妹。 女儿也跟着跪倒在地上央求妈妈:" 妈!您就原谅爸爸吧,这都是咱们的命 啊!现在是否极泰来的时候,您就别总想着过去那些苦事儿了,行吗?" 胡慧英 心里悲痛万分,她望着屋顶的天花板,脑子里却闪出" 李二狗" 的面容,闪出在 三九寒冬她头顶着硕大的雪花,两腿无力地蹬着自行车脚蹬子,在荒凉的村子里 转悠着卖豆腐的情景……。这时她脑门儿上的青筋直蹦,两只眼睛闪烁着火花, 心里的怒火升腾起来。可是一低头又看见一双儿女跪在脚下,那哀求的声音令她 心碎。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弯腰把儿女们扶起来,轻声说:" 好吧,既然你们 说了这话,我不会再纠缠这些过去了的事。其他的事你们以后在我面前不要再提 了。至于让他到公司上班的事儿,可以考虑。具体的就由慧芸去办吧。不过有句 话必须得说在前头,你王守仁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过去遵纪守法的道理你比我 们知道的多,现在你已经堕落到跟那些坏人去犯罪的地步,自己应该好好儿反省 反省。从今往后在我的公司里你要改过自新、改恶从善重新做人,这是你唯一的 出路,也是我作为一个公司法人代表对你这样一个有犯罪前科的人的守法教育, 希望你好自为之!"说完她提着提包走了出去。 王守仁听了这番话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一样,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在心中 翻腾。这些话都是过去他训斥别人常说的词语呀,现在反落得要俯首聆听面前这 个过去单纯幼稚被自己几次抛弃的女人的训斥。" 这天真的变了呀——!"他心里 暗暗地叫喊着,一转身飞奔回自己的卧室,把身子往床上一摔,脸趴在枕头上跟 自己生气。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不时闪现出过去在警校上学的情景,在公安分局 审讯犯人的画面……尤其是三年前他在春雨批发部学会了打麻将、痴迷上赌博。 经常是沉迷于既刺激又兴奋的精神状态中,后来又在牌桌上认识了那个迷倒他的 女人杨玉兰,跟这个女人同居的情景,在他脑海里历历再现,让他在冥想中昏昏 睡去。 三、王守仁涉嫌诈骗自从王振春和王守仁开办的批发部破产之后,王守仁一 个人在外边晃晃荡荡到处瞎闯,到处联系买家和卖家在中间跑合。这样的买卖经 常是联系十起能够有一两起成功并且从中能到好处费的就算是很不错了。常常是 费尽了唾沫跑细了腿,依旧是两手空空一点儿收益也没有,真是" 喊了嗓子练了 腿,转了吆喝混脸熟" ,闹了个虚晃的热闹。何况他对麻将的痴迷让他几乎每天 都要挤出时间到牛街的六子家凑个手儿打几圈儿牌,有时候手气臭,一连输了几 百上千的,心里上火,他就能白天黑夜地连轴转着打牌。慢慢地养成了输红了眼 不翻本不下桌的赌徒脾气。有时候为了翻本,连正经的生意也无暇顾及。 老爷子看在眼里,心里很是着急:" 老革命家庭里出了个赌徒,这叫什么事 儿?自己搞了几十年的治安工作,反倒把赌徒招到家里来了。不行,我得想法子 给他找个正式的工作,把他的心套在工作上,他自然不会再胡来了。" 老爷子去 找局里边负责人事工作的副局长卖个老脸,请求看在他几十年革命的份儿上,看 在他儿子在局里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给他安排一个工作。副局长很不 高兴地批评了老爷子一顿:" 想当初让你儿子到局里三产上当副经理,他还一百 个不乐意。既然他有发财的地方,还上咱们这个穷地方找事儿做?咱这里庙小, 可容不下他那个大佛爷呀!" 老爷子连哈腰带点头好话说尽,总算平息了副局长 心里的怒火。" 好吧,看在您在公安战线几十年的功劳,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工作。 这样吧,您让他明天到局里的三产,就是那个" 安红贸易公司" 去找陈经理,他 自然会给你儿子安排工作的。" 就这样王守仁到了" 安红贸易公司" 做了一名业 务员。他当然心里非常不满意。" 凭我的资历,怎么也得让我做个副经理啊?现 在可倒好,真成了' 罐儿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 ,大处长变成小科员了! 没 办法,凑合混吧。" 可是他没混几年,这份儿差使就又丢了。一来是国家提出整 顿事业单位做生意的市场混乱局面,提出" 政企分家" 的原则。这样," 安红贸 易公司" 就成了独立核算的企业,公司工作人员的工资、福利全要靠公司赚了钱 发放。所以公司就把一些原来局里硬安排到公司的挂名人员清理掉,以减少开支。 按说以王守仁的工作能力和社会关系是不会被清退的,可是在他身上发生了几次 耽误事的行为,给公司的生意造成了不小损失。一次让他到火车站货运室去报车 皮计划,可是他这一去就没了踪影,到了第三天才红着眼睛晃悠着身子来公司上 班。经理一问他车皮计划的事,还把他问愣了,在皮包里翻了半天才把那份儿计 划表原封不动找出来。原来他到广安门火车站报计划,路过牛街,就顺便到六子 家去瞧瞧热闹。没想到这一去就是"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往牌桌上一 坐就是两天两宿,直到兜儿里的钱全跑到别人兜儿里,还写下两千块钱欠款字据, 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在小客厅沙发上眯了会儿眼,就被老爷子催着来 上班,当然他是一问三不知了。还有一次是到广安门车站提货,火车皮已经推进 卸货岔道,就等着王守仁拿着提货单到货运处办理提货手续然后卸货了。这一边 货场上运货的汽车十几辆排着队等着装货,可就是不见业务员王守仁的影子。陈 经理急得四处打电话找他,老爷子也亲自出动寻找儿子,最后还是一个业务员说 出牛街六子家的地址,几个人火急火燎跑到那里一看,果然王守仁这小子稳坐在 牌桌上吆五喝六打麻将。结果王守仁被老爷子扯着耳朵拉出去,陈经理一个电话 把警察找来抄了六字家的赌窝。像这样耽误事儿的情形出现过好几次。刚开始老 爷子还出面找局长,找经理给儿子说情,到后来他也不好意思再出头了。所以这 一次整顿公司清退闲杂人员,王守仁就被清退了。 他被公司清退了无关紧要,倒是他这几年赌博欠下的赌债算起来已经有好几 万块钱。这一边他是无职无业每个月一分钱进项没有,反正每天睁开眼有老太太 做好饭一天三顿拿起筷子就吃。可是那一边那些个债主子老是追着他要赌债,他 只好" 拆东墙补西墙" ,这边找过去的朋友东挪西借,那边向老爷子伸手要,找 儿子要。说起来他儿子刚参加工作能挣多少钱?哪儿有钱给他?那是因为他儿子 经常把王守仁的情况告诉妹妹,慧芸知道以后就经常给哥哥寄点儿钱供他零花使 用。有时候听哥哥说起爸爸这样可怜,也通过哥哥转给王守仁一些钱。所以生活 的窘迫、债主的挤兑以及落魄的心态让原来那个英气勃勃的公安干部变成了邋邋 遢遢、垂头丧气甚至没有了自尊心的" 街混子" 。六子家的赌窝被抄以后,六子 就带着王守仁这一伙儿赌徒跑到地安门一个赌友家支开了牌桌,有时候王守仁就 整天整宿在那里混,身上有点儿钱就坐到桌上赌,输光了就坐在一边看,饿了这 家人的一些残羹剩饭就对付着吃下去,困了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儿脑袋一歪就睡了。 整天这样混日子,连王守仁自己也感到不是个事儿。但是哪里又有让他既省 心又能挣大钱的地方呢?就在这时候,六子看出了王守仁急切想发点儿小财儿的 心情,而此时正是北京举办几个国际性商业活动的时期。每到这个时候,六子他 们都会组织一些同伙儿在各个国际商业活动地点转悠。有一些外国人,也喜欢赌 扑克牌,也就是" 佛尔豪斯" 还有" 砸金花" 等等赌博活动。六子一伙儿人就有 组织地参与这些活动,从中" 出老千" 诈骗外国人的钱财。这些人都有明确分工, 有在前边跟外国人对阵的,也有在背后为打头阵的人服务的。这一次正好缺少背 后服务的人,六子就想到王守仁的头上。王守仁听了六子的话,心里想:" 反正 是在背后活动,不用抛头露面,能赚几个钱缓口气儿不也是好事?" 于是就一口 答应了。 哪想到偏偏这一次出师不利,刚跟外国人交上手没有几个回合,就让公安局 全部抓了个现行。虽然已经把外国人的钱骗到手,可是并没有给王守仁分一个镚 子儿,他反倒落了个参与赌博诈骗活动的罪名,被抓进拘留所去了。关他的地方, 正是当年他主持预审的分局拘留室。遥想当年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对别人发威使横, 威风到了极点。再看看现在自己成了被拘留的嫌疑人,蹲在还是旧样子的水泥铸 就的屋子里,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好在那些公安局的哥们儿念在他当年也是一名 忠诚的公安干警,没有提审他,算是给他留了一个面子。再加上老爷子这一次真 是动了真情,一连几天天天跑到局长办公室老泪纵横,连鼻涕带眼泪的感动了局 长,更主要的是王守仁在这次赌博诈骗活动中只是个从犯,并没有因此得利。所 以局长发了话,王守仁没受一点儿处分,就出了拘留室。 儿子现在混到这个地步,老爷子心里怎能不着急?虽说还有一个有出息的儿 子在南方工作,但是因为过去老爷子要让这个儿子去当警察,这个儿子坚决不干, 结果父子俩闹得不欢而散,关系越来越生疏。那时候老爷子认为反正有守仁这个 有出息的儿子在身边,他还有什么怕的?儿子在警校、在分局的表现让他看到希 望,按照他给儿子安排的仕途,先来个" 曲线提升" ,到下边清河农场锻炼一段 时间,然后一路提升为处长、局长,在他看来,应该是" 板上钉钉" ,毫无问题 的。可是没想到一个" 文革" 把他们父子整得人仰马翻,在他内心深处不能见阳 光的地方隐隐地藏着一个观点:" 都是毛泽东这样瞎折腾,唱了一出' 火烧庆功 楼' ,把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随从整得死伤殆尽,他自己也没真正得着什么好处, 真是害人又害己啊!"当然,这只是他在黑夜里四下无人躺在床上的心里活动,这 是至死也不会说出一个字的" 心里话" 。想了几天几夜,实在想不出其它什么办 法,老爷子只好采纳孙子孙女的建议,这才上演了一场" 家庭诉苦会" 的活报剧。 意图解开儿媳妇心里郁结已久的疙瘩,要是能求得她的谅解,给儿子一条生路, 那还不失为" 皆大欢喜" 的结局。 四、胡慧英遭嫉收山胡慧英在新疆是个出了名的女强人。她的公司办公大楼 在省城也是闻名遐迩的高层建筑。俗话说:" 人怕出名猪怕壮" ,就在" 慧福建 筑总公司" 的生意如日中天般蓬勃发达的时候,一些谣言从建筑界的阴暗角落散 发出来了:" 那个女人是××副省长的小老婆。这个公司实际上就是那个副省长 开的。要不然,她那个公司一年四季活儿不断,凭什么呀?" " 这年头有权就有 钱,瞧瞧一个卖豆腐的女人,居然几年之内混成大老板了。她背后没有当官的撑 腰,能行?" " 依我看,她那个公司暗中肯定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要不然, 能像气儿吹的一样发起来?" …… 这些话,当然难免也会传进胡慧英的耳朵里,气得她说不出话来,一个人坐 在屋里生闷气。 这些话也不是空穴来风,已经从地区行署调到兵团当工交局长,又升到省里 当了副省长的老州长,确实在发包工程上给过胡慧英一些方便。胡慧英也曾在过 年过节的时候给老州长的孩子送过" 压岁钱" 红包,还给行署送过几辆轿车。到 了省城,在老州长的引领牵线下,她也曾把一张张存折装在信封里送出去。女儿 接受总公司的管理之后,更是胆大妄为,价值几十、上百万的别墅、轿车,每年 都要送出去几次。在这些物质刺激下,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办成的。但是" 人 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各种原因的政策变化、人事调动以及同行业" 暗箱操 作" 的竞争,使得公司的业务和利润处于下滑的状态。对于公司的" 行贿" 行为, 胡慧英是有一些内疚的,但是她觉得没有自己公司的实力和工程质量的保证,再 送多少个红包也没用。现在这个社会风气已经形成,凭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 本抵挡不住。当然,她也觉得这样做有失公允,也有点儿缺德,所以她翻来覆去 想了想,觉得还是撤出省城这个竞争激烈的市场为妙。 女儿也有同感:" 总是这样让人家说来说去指后脊梁骨,这个钱挣得不顺当。 我听说老州长岁数到了,马上就要退居二线,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那天我到他 家去,他一个劲儿劝我们撤回库尔勒。他说那里的工程比这边多得多。要修高速 公路,还要修铁路,城里的马路也要扩宽,兵团单位的工程更是不少,干脆咱们 撤出这里,杀回老家去吧。" 胡慧英点点头表示赞同。她若有所思地说:" 我听 你姥爷说过一句话:' 广厦千间,单身只眠三尺;宴席百菜,张嘴能吃几口?' 咱们现在也算是有钱了,想我这几十年里,苦也受过,而且比一般人受的苦还要 大。这些年沾了改革开放的光,这世上能享受的福也都享受过了。现在我脑子里 想的就是我的晚年养老生活怎样过了。我打算回到胜利农场去住,那里是我发家 的起点,而且那里的气候和居住条件,都比较适合养老居住。况且熟人很多,遇 到事儿,大家都能有个照应。" 女儿不太理解母亲的话,她迟疑地问:" 您干嘛 非要回农场不可?咱们就在库尔勒建一所高级别墅供您养老还不行?农场当年也 没给您什么好处,您干嘛还老想着他们?" 胡慧英摇摇头,耐心地给女儿解释: " 从气候上讲,农场的气候跟北京差不多,比较适合咱们北方人居住。那里三面 靠山,一面有湖,冬暖夏凉,有风不大,有雨不多,确实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再 说了,那里还有不少当年帮助过我的北京人。这些人有的晚年生活过得不错,有 儿有女享受着天伦之乐。可是也有人一辈子没赶上出头的机会,到了晚年虽说有 养老金基本生活不发愁。可是在吃穿住行上还是有不少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要 是到那里居住,一定要尽我的力量帮助他们,让他们也能过上基本满意的生活, 就算是为了抵消咱们经营当中的那些不正当收入吧。反正我算是想开了,钱这东 西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拿来为大伙儿做点儿好事儿,也算是正经用途。如果 你没意见,咱们从明年开始就逐渐收缩业务,转移资产,回老家去,怎么样?" 母女俩虽然商议好了,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王守仁在公司只干了半年多就出了 大事,形势逼得她们不得不提前开始转移了。 王守仁来到" 慧福建筑总公司" ,女儿跟妈妈商议让他干什么工作合适。公 司的主要业务是建筑,这一行业专业性很强,对于从没干过这个工作的王守仁肯 定是不合适的。想来想去,女儿的意思是让王守仁到物资采购部坐办公室,具体 业务不要他管,只要他坐在那里呆着,其他业务人员就不能不有所顾忌。女儿的 意思胡慧英心里很清楚,那就是把王守仁养起来,只要他不再惹事儿,这么大个 公司,不要说养他一个人,就是十个百个都没问题。可是胡慧英心里觉着不妥当, 头一样在她心里通不过的就是:" 凭哪一条他应该上这儿当大爷呀?他当年给我 们母女制造那么多困难,还有了理了?" 这个疙瘩在胡慧英心里是永远也解不开 的。胡慧英坚持:" 在这个公司拿工资的人,就得给这个公司做事,谁也不能白 拿钱不干活儿!"慧芸见妈妈对王守仁的成见那么深,也不好再说维护爸爸的话, 所以就把王守仁派到物资储运部的仓库里,跟着仓库保管员李囤管理仓库物资。 刚工作那两个月,王守仁跟着李囤兢兢业业做事,因为他比李囤有文化又有管理 经验,所以库房的进出材料,账目登记都非常有序。为此李囤向胡慧英提出来: " 把库房的差使全交给王守仁做吧,他干得比我好,我就回农场去处理一下家务。 " 胡慧英知道李囤家里发生的事,那就是李囤的老婆跟四川老家的工厂联系上了。 老婆在四川的丈夫和女儿急切要她回去团聚,而这里又有一个丈夫和儿子扯着她, 让她左右为难,无法割舍两边家庭的感情,尤其是这个儿子是她的最爱。李囤坚 决要老婆回四川,并且答应让她把儿子一起带走:" 我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 民,孩子跟着我会耽误他的前程。你们两口子都是有文化的人,儿子跟着你们我 放心。" 可是老婆又舍不得离开李囤,所以李囤要回农场一趟把这件事情处理妥 当。 李囤走了之后,整个库房的管理就全交给王守仁一人承担。女儿在偷偷儿检 查了几次王守仁的工作之后也放了心。她高兴地告诉胡慧英:" 妈,已经三个多 月了,我看爸爸工作挺踏实。不管怎么说,爸爸总归是正经人家出身,虽然走了 一点儿歪路,稍稍校正一下就能回归正路的。" 胡慧英没做什么表示,只是默默 地点点头。 可是没过多久,王守仁就通过女儿慧芸向胡慧英提出当面谈谈的要求,对此 胡慧英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我是公司的领导,我的下属有事情找我谈谈, 没什么奇怪的,你让他来吧。" 胡慧英脑子里想的王守仁不外乎要提出调换个工 作。的确,在仓库工作,是有点儿单调、寂寞。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两人见面的头 一句话竟然是:" 慧英,我们复婚吧! 我过去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些年也让我 受到了惩罚。现在我们都好过了,就恢复我们过去的生活,好吗?" 他突如其来 的这番话,完全出乎胡慧英的意料,让她好半天没有答话。王守仁以为他的话打 动了胡慧英,于是就上前去拉胡慧英的手,胡慧英感到自己的手被他抓住,这才 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她连忙用力一甩把王守仁的手扯开,然后厉声厉色地说:" 王守仁同志! 你要放尊重一些! 别忘了你的身份。我再郑重地告诉你一遍,今后 你不要忘了:你只是公司的一名员工,要是有工作上的问题可以来找我,其他的 事情免谈! 复婚的幻想不要有了,那是绝不可能的!"王守仁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 结局。他以为胡慧英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结婚,一定是还惦念着自己。只是自己这 些年不争气,没做出点儿像样儿的事情给她撑面子、下台阶。现在自己在公司里 做得不错,公司上下都是交口赞誉,这个时候提出复婚的要求,应该能得到她的 响应的。现在看到胡慧英对自己这样绝情,他心里好似吞下一块冰,整个凉透了。 但是他并不死心,因为他相信:只要能和胡慧英复婚,所有美好的生活都会向他 招手。他认定只要这一步走通了,往后他的人生道路上就步步走通了。为此他脸 上猝然泛起惊愕和痛苦的表情,声调低沉地说:" 慧英啊,这么多年了,你还不 原谅我吗?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还死死地咬住不忘有什么意思?其他的咱不 讲,就说眼下在公司里工作吧,你说我算个什么角色?说起来我是慧芸的亲爸爸, 是你的前夫,这个公司是咱们私人所有的,再怎么说我也应该闹个副经理干干吧? 可是我已经来了几个月,还是个不起眼儿的保管员,连一点儿名份都不给我。我 可以向天发誓,只要你答应跟我复婚,我王守仁从此堂堂正正做人,做一个好丈 夫、好爸爸,让你的晚年得到你向往的幸福。" 胡慧英听了他的话,立刻满面怒 容,义正辞严语调铿锵地反驳他:" 你现在知道跟我要名份,你不想想当年你把 我们母女抛在新疆农场,一个人回到北京去当处长,那时候我们的名份在哪里呢? 你在北京大鱼大肉吃得满嘴流油,你知道我们娘俩在农场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 在北京耀武扬威坐着小轿车到处跑的时候,我在冰天雪地里骑着自行车到处卖豆 腐!你在北京过着舒舒坦坦生活的时候,你想到过我为了供女儿上大学,每天起 五更睡半夜磨豆腐,一分钱一分钱地积攒孩子的学费,把她培养出来。你自己拍 拍良心好好儿想一想,这些年你哪一点对得起我们,对得起你的良心?现在你落 到这个地步,才想起要跟我复婚,你不好好儿琢磨琢磨这有可能吗?我还告诉你, 不是孩子们苦苦哀求,我这公司里绝不会容纳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的。说句实在 话,你能不能找回原来在农场时候那个王守仁的状态?能不能从今往后振作起来, 堂堂正正地做一个正经的人?你自己从今往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复婚二字,你回 去好自为之吧!"王守仁面色晦暗声调低沉摇着头说:" 过去那个王守仁已经死了, 我也不是不想做那个人前尊贵的王守仁。可是现在的我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真 的还不如过去在我手下当劳改队员的人。你让我振作起来,这个道理难道我还不 明白?可是处在我现在的处境,我还怎么站起来做人?行啦——! 既然你这样绝 情,我还有什么说的呀?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绝不会 再找你了。" 王守仁谋划了好久的复婚计划一下子彻底破灭了。这让他从心底里 感到失望,对他今后的人生道路该怎么走,一点儿光亮也看不到。他彻底灰心了。 于是,工作之余他开始酗酒,经常是喝的醉醉醺醺在宿舍里躺着不起床。公司的 人不知就里,都拿他当" 太上皇" 供着。因为公司的法人代表是他的前妻,公司 总经理是他的亲女儿。但是他失魂落魄的状态反映到胡慧英耳朵里,慧英把女儿 慧芸找来训斥一顿,让她马上去找王守仁,告诉他再要是工作期间饮酒影响工作, 就马上请他走人! 同时胡慧英立刻坐飞机赶回库尔勒,又回到农场去找李囤,请 他马上跟着自己回到公司继续掌管好公司物资管理的工作。 此时的李囤已经和老婆办好离婚手续,送老婆和儿子去了四川,他就在家里 闲居。胡慧英风是风火是火地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唐亮家里聊大天儿:" 瞧见 没有?这就是亘古不灭的定律:' 水流千遭归大海' 。那些年毛主席的' 阶级斗 争' 政策把咱们拘到一块儿自生自灭,邓大人一番好政策等于把咱们释放出来到 社会上各显神通。打个简单的比方,咱们这些人在一堆儿就好比在大海里聚着, 有海岸拢着,跑不了你也走不了我。好政策一来,就好比太阳当空照,把有能耐 的人变成水珠儿提升到半空中,再各显其能变成雨水、雪花、雾珠儿、冰雹子, 各式各样的形状,又落回到地上。每个人经过千回百转又流进小河里、汇进大江 大河,最后还是归入大海里。大自然是这样永无休止地循环,咱们人类说白了也 是这样轮回,道理是一样的。你们瞧,不管是在外边发了财的丁义还是落了魄的 尹志奎、没了着落的张礼等等人吧,还不是经过一番折腾又都回到农场来了?想 开一点儿吧! 什么钱哪财呀,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一个劲儿 瞎折腾什么呀?" 他正聊得带劲儿,胡慧英坐着的小轿车一下子开到唐亮门前。 胡慧英下了车,匆匆忙忙来到李囤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扯住李囤的胳膊把他从椅 子上拉起来,嘴里说:" 快快快——! 快跟我回公司去。你不能在这儿享清福, 把公司的事儿丢在脑后。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不是说一定要尽全力 帮助我管理公司的仓库吗?不能说完就算了,啊?" 李囤被胡慧英突如其来的降 临,闹得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位急赤白脸的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儿。好半天儿,他才接上话头说:" 你说这话真把我闹糊涂了,仓库的事儿,不 是有王场长管着吗?他有文化又有管理经验,比我强多了。我在那儿等于是白吃 饭,什么也插不上手,还让我去干什么?" 胡慧英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冲旁边 坐着的人点点头说:" 你们坐着聊你们的,我真的有点儿急事找他,我就不耽误 你们聊天了。" 说罢拉着李囤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小声地说:" 这里边的事我 就不跟你细说了,反正现在公司仓库的事还得由你来掌管,一切跟过去一样,你 掌总,其他人全听你的指挥。其他的就甭说了,快跟我走吧! 晚了就赶不上飞机 了。" 李囤回到公司,慢慢的才知道这里边发生的事情。他明白,这是王守仁要 求复婚,不成就摔耙子了。为这事儿他心里有点儿瞧不起王守仁:" 男子大丈夫, 哪儿能为这事儿耽误了公司的大事,一点儿气量没有还行?" 但是他对王守仁还 是跟先前一样,很尊重,见面说话,总是一口一个" 王场长" 。他脑子里认为: " 再怎么说,人家原来是个正牌儿的公安干部,又跟小胡是夫妻,论哪一条都比 咱强百倍了。" 可是王守仁却不这样想。他原来就想的是:不好好儿给公司干事, 以此来报复胡慧英,让她的公司业务不能正常进行。可是现在她把李囤找来,没 过几天,仓库的工作就归于正常,这让他心里好恨:" 好小子! 就凭你个劳改痞 子,也敢跟大爷我作对?你有多大道行?好! 搁着你的,瞧着我的,咱们走着瞧 ——!"王守仁是个有心计的人,他表面上跟李囤客客气气,合作得很好,仓库公 司归于正常,让慧芸和胡慧英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是没过一个月,就有人向胡 慧英反映:" 王守仁又到外边去打麻将了,有时候彻夜不归。" 胡慧英看在女儿 的面子上,也不想跟王守仁闹得很僵,她心想:" 只要他不扰乱公司的业务,不 影响仓库的工作,就由着他去吧! 只当是养着一条狗罢了,能花几个钱儿?" 但 是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又过了一个月,就有人反映王守仁经常带着外边 的人和汽车进库房拉东西。李囤看过,都有公司开的出库单。可是月底归总,发 现库房的账对不上。这事儿要是搁在别人身上,早就报到公司经理那里处理了; 只是这关乎着总经理的父女关系,大家觉着有点儿不好办。而且慧芸也一再跟仓 库的人讲:" 我爸爸在这里,只是应付一下差使就行了,有些事儿不要大惊小怪, 也不要大事小情都找我妈反映。说到底,我们还是' 砸断骨头连着筋' 的血肉关 系,这么大个公司,还消化不了这点儿小事?" 连一直坚持正义的李囤,也觉着 这件事情不好处理,所以只好把账目做清楚,免得以后说不清楚,其他事就睁一 只眼闭一只眼了。 王守仁见自己大模大样往外鼓捣东西竟没人敢管,心里很是得意:" 说到底, 这是我们家的产业。我就是花自己的钱,谁管得着?" 因此他胆子越来越大,有 时候整车的钢材根本没往库房里拉就直接卖出去了,只是把入库单往账本上一登 记,就算入了账了。李囤实在看不过去,就去找胡慧英:" 咱们有言在先,王场 长老是这样搞,我这工作可是没法儿做了。库房里进出物资老是对不上账,我这 个保管员还有什么脸在这儿呆着?" 胡慧英为这事儿把女儿找来狠狠地申斥她: " 往后你要是再护着王守仁,让他在库房胡作非为,我可是连你一块儿轰出公司 去! 干脆你让他回北京去,你每个月给他寄点儿钱够他花的就行了,甭让他在这 里搅乱。" 这时候正好公司为了发展建筑之外的业务,购买了十几辆大型封闭式 货柜运输车,成立了一家物流公司,专门为俄罗斯外商和从事进口业务的经销商 提供运输服务。这也是为了转移公司的经营方向,脱离公司单一经营,转向多种 经营的开始。成立了一个" 慧福国际物流公司" ,慧芸就把王守仁调到那里去做 跟车的队长。物流公司主要是从新疆口岸往疆内运输从俄罗斯等国进口的化肥、 钢材等物资,有时候也出境到国外直接装运。王守仁的工作就是带着车队来回跑, 他只负责汽车半路上的维修、司机吃住等后勤事宜,运输物资的业务另有业务员 负责办理。 物流公司成立了半年多,主要是为国内商人运送服装鞋帽到俄罗斯,再从那 里联系好国内客商进口的化肥、塑料粒子运进内地。这笔生意确实给公司带来一 笔不小的收入,物流公司的业绩不断地攀升。因为车队都是不间断地来往于边境、 乌市和全疆各地,有时候甚至要往口里南方各省跑,所以王守仁就没有机会再参 与赌博的活动。一来他置身于紧张又劳累的工作中,工作性质的变动给他带来一 种新鲜的刺激,让他在这快乐中寻找到感官的满足和精神的充实。二来他随着车 队到处跑,从乌市消失得无影无踪,让那些到处找他追赌债的人寻觅不到他的踪 影,也让他耳根子清静少了许多。 但是半年之后,公安部门的人找上门来了。刚开始是直接找胡慧英密谈,因 为公安厅的人发现在南疆流窜活动的" 东突叛乱分子" 近几个月来积累了一些可 以当炸药使用的" 硝铵" 。经过两个月的跟踪调查,发现这些" 硝铵" 是混在从 俄罗斯进口的" 尿素" 中带进来的,而负责运输的正是王守仁率领的物流公司车 队。从广东警方传来消息,贩毒分子通过中俄边境的化肥贸易,还把毒品" 海洛 因" 、" 摇头丸" 带进中国,运输工具同样是王守仁麾下的车队。为此警方怀疑 王守仁参与其中贩毒和制造混乱的活动,对他展开了调查。 胡慧英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非常害怕。她知道,不论是公司还是王守仁个人, 只要一沾上毒品买卖,公司就得倒闭、个人就得杀头,同时也会连累公司跟着倒 楣。她后悔当初不应该听从儿女的话,同意让王守仁到新疆公司来任职。这样不 但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她多年来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她向警方做了保证,决不 向任何人泄露这个机密。她干脆选择了躲避的办法,自己一个人回到南疆胜利农 场,寻找属于自己安度晚年的乐土。而对于王守仁的事情,只能由着公安局的人 去调查去处理。临走前她也曾嘱咐女儿,不要对公安局的调查工作横加干涉,免 得把公司也拖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境地。 最后公安局对运输车队进行了拦截检查,在封闭车厢里的袋装" 尿素" 中, 发现混装有袋装的" 硝铵" 。这种化肥因为可以充作炸药使用,早已经被有关部 门明令禁止进口了;在随车发运的一个金属容器的夹层里,搜出了成包的" 海洛 因" 和塑料袋装的" 摇头丸" 。同时把押车的两个南方人和维族人全部抓获,王 守仁也被作为同案犯关进大牢接受审查。 于是一时间各种传言四起:" 慧福公司靠着贩毒发的家。" " 那个娘们儿给 东突分子运炸药,还给他们财政支持。" " 那个娘们儿每年都要到阿富汗去跟本 ·拉登会面。" " 慧福公司有外国势力背景。" …… 谣言越传越邪乎,简直就像铺天盖地而来的炸弹,大有把" 慧福建筑总公司 " 炸平之势。更令人奇怪的是:有一股传言令胡慧英和女儿不寒而栗:" 东巴的 国外势力跟慧福公司的人有密切往来。那个娘们儿表面是商人,背后是一个想颠 覆共产党政权的反动分子。" 就在胡慧英离开乌鲁木齐到胜利农场去的时期,更 多的谣言散布说:" 那个娘们儿已经被抓起来,关押到北京公安部特别监狱里了。 " 直到胡慧英又开始在省城露面,这个谣言才渐渐消失。 胡慧英却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谣言扣到她头上?她心里清楚,有些谣 言是" 听风就是雨" 造出来的,还有的谣言则是无风不起浪生成的。于是她让女 儿在公司内部进行调查。没过多少日子,女儿回复她说:" 听仓库的人反映,爸 爸经常到一家麻将馆打牌,后来就有一些人常来找他,嘀嘀咕咕别人也不知道他 们在搞什么事情。听一些司机说,这些人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找爸爸到饭馆吃饭, 有时候还带着南方口音的人还有几个维族人。不知道他们搞的什么事。是不是跟 这起案子有关?这得去问爸爸本人了。外边的谣言是不是跟爸爸交往的这些人有 关系?还是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件事给咱们造谣?公安局的人也曾来调查过 这些人到我们公司来都找过谁?干什么?后来爸爸被抓进去他们也就没再来过。 " 五、胡慧英李囤结缘王守仁被抓进看守所,就一直不允许亲属探视,慧芸像 疯了一样,到处去找熟人朋友,托人说情,许诺送钱,各种法子都试过了,还是 不知道爸爸的案子到底是什么情况。最后她只好打着妈妈的名义去找老州长,老 州长已经在做离休前交接的准备工作。他对慧芸提出的疑问没有作正面回答,只 是一再嘱咐她:" 你告诉你妈,把公司撤回库尔勒吧,在这里继续干下去对你们 不利。现在库尔勒有一个大的建设规划,工程多得数不清。你们是从那里起步的, 那里是你们的根据地。这就像鱼水的关系,回去则生,在这里会亡。我已经正式 提出离休了,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道,所以没法儿告诉你。" 最后还是得过慧芸 好处的秘书偷偷告诉慧芸一句话:" 不要到处打听你爸爸的案情了,那样对你和 你们公司不利! 我只能告诉你一句,他的案子由公安部缉毒和反恐工作组直接负 责。你们可以提出申请,给你爸爸请一个律师通过司法程序来介入,其他办法一 点儿没有。" 慧芸征求妈妈的同意,向司法部门提出聘请律师的要求,得到同意, 她马上到上海请来声誉最好的律师做王守仁的代理律师。过了一段时间律师告诉 慧芸:" 你爸爸的案子确实很重大,不单扯上毒品运输,还有更严重的给恐怖分 子运输炸药的问题。要是落实下来,恐怕脑袋就保不住了。不过据我所知,你爸 爸是被蒙蔽的,真正的内情他一点儿不知道。他只是贪图一点儿钱财,从中谋取 了利益而已。所以我们要力争给他定一个' 从犯' 的罪名,那样不但可以保住命, 还可以力争轻判,也就是两三年的事儿。" 听了律师的这些话,慧芸心里那块石 头落了地。起码爸爸不会有很大的事儿。可是公司现在已经陷于困境,她的主要 精力都要放在公司手头的工程立刻加紧完工,新的工程再不去投标了。然后她就 来往穿梭于两个城市之间,加紧把公司迁移回到库尔勒市,同时在那里开展社交 活动,把市场挤开一条缝,让公司涉足建筑市场的份额。 胡慧英回到胜利农场的时候,农场已经是几十年管理体制改革结出了硕果。 过去农场基本上是百分之八九十的土地要种植粮食作物,现在只有很小一部分土 地按照国家粮食种植计划种小麦,其余土地都是种植经济作物。" 红色产业" 在 兵团农场已经全面铺开,胜利农场的" 番茄酱" 、" 红辣椒" 系列产品已经打入 国际市场。过去毛泽东时代敲钟上班、集体准军事化行动的生产、生活方式已经 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农场的土地,已经全部实行个人租赁种植。年初把农场 制定的年租金一次缴清,然后这块土地上的一切经营管理活动全都归租赁人自行 负责。年底收获的好坏,和市场的变化有很大牵连。好的时候,一个职工租赁户 年收入可以达到几十万元,差的年份也有倒赔十来万元的事发生。这些年市场经 济发挥了很大作用,农场职工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职工们大都住进了新 盖的住宅楼,不少人家还有了自备的小轿车。尤其是农场对老年人的养老安置更 加让胡慧英感动:过去五六十年代,农场的老弱病残职工不能参加农业生产劳动 的人员,都会集中到博斯腾湖边上的苇子连。在那里能干活儿的干点儿轻活儿, 不能干活儿的就集中在苇草搭建的窑洞里休息,说句不好听的话,也就是在那里 等死了。后来这些老弱病残人员渐渐多起来,而且他们中的很多人得了各种病需 要治疗。于是农场就决定把他们集中到卫生队——就是后来的农场医院,在里边 专门辟出房间给这些老人养病休息。几十年后农场的经济发展了,职工的福利待 遇也随着提高了,农场拿出钱来在场部中心地带修建了占地十几亩的养老院。胡 慧英是本地一位著名的女企业家,所以她来到农场,就由场领导陪着到处参观, 养老院也是她提出要参观的项目。她看到老人们住的房间都是天花板屋顶,地上 铺的防滑地板砖,每间屋有一个人住的有两个人住的,房间里有专门的会客室、 洗手间,冬天是集中供暖,老人们住在里边很舒适。胡慧英脑子里也产生过在这 里居住的念头,但是女儿坚决不同意:" 您真是异想天开! 就凭您一个大富翁, 跟那些穷极潦倒的老头儿老太太挤到一块儿住,您不嫌失身份吗?就凭咱们的财 力,您到大宾馆包一套房住着都行。您别给我们丢人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 儿女不孝,把您赶出家门不养您的老呢。" 其实,胡慧英此次回来,是接了李囤 的房门钥匙回来的。当时胡慧英要急于离开公司办公楼,但是回到农场没有现成 的房子居住,只能住在农场宾馆里。因为她在当地是一个名人、一个富得流油的 大富翁,她在哪里出现,就必然会有一些记者、乞求资助赞助的人打扰她的生活。 所以胡慧英想的是找一个熟人的家里居住,这样可以躲避外界的一些繁琐事来骚 扰她,让她安安静静想一想公司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她对李囤说了自己的想法, 想请他帮助自己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居住。李囤得知她的想法,马上把自己家的房 门钥匙交给她:" 我家在老砖厂最里边的平房区,那里最安静,正好你去了帮我 收拾一下屋子。打我老婆走了,这屋子就没人住了。我在这里帮助慧芸把库房的 物资转运过来,等公司搬迁利索了,我就回家来住。那时候你也可以去你闺女家 住了。" 在这几十年发财致富的路上,胡慧英和上百上千的人打过交道,也经历 了无数的喜怒哀乐给她精神上带来的刺激。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她心里,对 李囤的印象最深。李囤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老家就在京西农村。他这个人 平时不爱说话,一般人他也不爱搭理,而且脾气倔得能把人顶一个跟头。本书第 二部里说过:为打野兔的事儿,他把连里的红人、响当当的革命派张奎印顶得一 愣一愣的,就是例证。可是他不说是不说,要是对某一件事发表了他的见解,他 的话一定是既简单又明了而且能够一语中的,说得实实在在。胡慧英从卖豆腐开 始就跟李囤打交道,开始时她听着李囤说的话有些刺耳,即便是一句好话,从他 嘴里说出来,也带着几分生硬。为此弟弟胡明言跟她解释过好几次:" 您甭瞧这 个人土气,尹志奎老说他是一嘴黄土泥,可是他真是个老谋深算的有心计人。对 任何事他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往往他的看法都是对的,而且是善意的。只是他 生性是个倔脾气,说话不会拐弯儿,让人听了不舒服罢了。" 所以胡慧英也就不 在意他说话的直愣愣、语调的生硬,慢慢儿她反而爱听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因 为事后都能证明他说得一点儿不错。尤其是胡慧英一个人卖豆腐的时期,没少得 到李囤的帮助。刚开始起步,磨黄豆要用人推的石磨,李囤就经常跑来帮助她推 石磨。有时候做豆腐实在忙不过来,李囤就叫他老婆给胡慧英端来热乎乎的饭菜, 替换她吃饭。尤其是胡慧英在县城的豆腐坊交给李囤经营,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 可是一笔一划把账记得清清楚楚,一分一厘不差丝毫。所以这些年来李囤在她的 心目中的形象变得高大,变得份量重了。在他处理老婆回四川的事情上,胡慧英 更是把一个胸襟坦荡、善良无私的的人影刻在心里。因此她每每遇到一些认不清 看不透的问题,都喜欢找李囤来聊聊,听听他的看法和解决问题的方法。 这一次,胡慧英从乌市回来之前,她也去找了李囤,把自己心里的烦恼告诉 他,请他给自己指一条明路。因此李囤把房间钥匙给她,让她暂时在那里居住。 她也就没有犹豫就接过了钥匙到李囤家里来住。可是虽然她躲到李囤那偏僻的住 所,依然有人打听到她的下落,跑来找她的麻烦。就在她回来半个月的时候,已 经回到农场的尹志奎和张礼,一块儿到李囤家来找胡慧英。尹志奎手提着一盒农 场点心铺做的点心,张礼手里抱着一捧农场花店买的康乃馨和玫瑰配成的一束花 进了门。胡慧英看着他们到来,心里很是奇怪:" 我跟他们从来没有任何来往啊? 就是王守仁在的时候,也没有往来过,他们这个时候找我干什么?" 尹志奎把点 心盒子放在桌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对胡慧英说:" 大妹子, 听说你回农场来,我们俩一直想来看看你。可是头些日子你一直在外边忙乎,我 们实在找不到你。这两天听说你在家里没出去,就马上来看看你。你还好吧?要 是有什么人来找你的麻烦,你只管告诉我,我手底下有几个人能帮助你挡驾解围。 " 那个张礼更是可笑,他手捧着那束花儿站在屋子的当中,眼睛看着胡慧英,想 把花儿递给胡慧英又怕她不接,脸上的面容显现出既尴尬又惶恐的样子,让胡慧 英心里又好笑又奇怪。但是她毕竟是经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多少险恶惊 心的事没经历过?对付这两个人她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见她大大方方把张礼手中 的花儿接过来随手放到桌子上,又微笑着说:" 欢迎你们来看我,你们坐吧。这 里是我暂借别人的房子住几天,过几天我还要回公司去的。你们好哇?头些日子 就听说你们从外边回到农场了,也好,在外边扑腾这么多年了,回来在这里养老 也是不错的。" 尹志奎只是点着头笑笑,嘴里" 嗯嗯" 地虚应着。张礼坐在一旁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是啊,这里不错,水流千遭归大海,叶落归根儿嘛!" 胡慧英听了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答话,心里好笑:" 要说归根儿,也应当归到北 京去呀?这叫什么归根哪。" 她心里想着:" 这两个人找我干什么?借钱?" 这 不怪她这样想,因为这些年这些" 八竿子打不着" 的人来找她,基本上都是哭穷, 然后伸手借钱。但是在她心目中,这两个人都是北京人里的恶人。她耳朵里早就 灌了不少关于他们过去在清河农场、在塔里木和胜利农场做的许许多多恶事。像 这样的人,她从心眼儿里讨厌,根本不想跟他们往来,所以她脑子里急速地想着 找出一个借口,把他们尽快打发走,让自己清清静静地休息。可是不等她想出借 口来,尹志奎冲张礼一点头,张礼就站起身来笑着说:" 我有点儿小事儿出去一 下,你们先聊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就出去了。 这时候,尹志奎看着张礼的背影,又收回眼神看了看胡慧英,带着教训的口 吻说:" 小胡哇,你现在算是咱们北京人里最有钱有名的人了。但是你想过没有, 那么多钱,并不能给你一点儿家庭的温暖,到现在你还得在别人家里借住。还是 有自己的家好吧?所以我今天来,就是劝你找个老伴儿,有钱有势又有家,才算 是十全十美的人生啊!怎么样?你要是有这个心的话,老哥哥我今天就是来成全 你这件好事儿的。刚才跟我一块儿进来的人,你可能不认识。他叫张礼,原来是 中央部门的记者、编辑,也是中国很有名的人。他现在的官职,比张文景头上的 科学院院士官衔儿大多了。他这个人脾气又好,心眼儿也不错。平反这么多年, 他一直没找老婆。因为他听说你离婚了,就一直想来找你。只是工作太忙,没抽 出身来。现在他一个人回到农场定居了。依我看,你们俩人正好般配,结婚后要 文有文要钱有钱,多好的小日子。美去吧!"尹志奎边说话边看到胡慧英的脸色变 了,微笑着的面色慢慢僵住了,而后面部肌肉凝固,脸色变得刷白,一副愤怒的 面孔呈现在他面前。吓得他后边的话不敢再说了,两只小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胡 慧英。不一会儿,胡慧英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依然微笑着说:" 谢谢你的好意, 我心领了。不过真对不起,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正要准备结婚。以后办喜事的时 候,还要请你们来喝喜酒呢! 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多 留你们了。" 这时候张礼正好走进屋来,他看了看尹志奎,只见他小脸儿绷着没 有一丝儿笑容,再扭脸看看旁边坐着的胡慧英,只见她面带微笑,脸色却冷冷地 看着他们两人。他站在屋子中间不知是坐还是站好,这时尹志奎没好气儿地站起 身来,手一扯张礼,嘴里冷冷地说:" 卖不了的秫秸,还在这儿戳着干嘛?走吧 ! 人家看不起咱们这些穷人,咱们也就甭攀这个高枝儿了。" 说着连拉带扯把莫 名其妙的张礼拉扯着往房门走去。胡慧英连忙站起身把放在桌上的点心盒和那束 花一指说:" 你们把东西落下了。" 尹志奎连忙两三步窜过来一手拿点心盒一手 抓花,狠狠地瞪了胡慧英一眼,怒冲冲地走了。 这两个人走了之后,胡慧英仍然坐在椅子上没动,她脑子里在思索着这个问 题:" 像我这样既有钱又有势的单身女人,往后要想过清静的日子怕也难。再说 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多年为生活奔忙劳碌,到现在也该停手歇歇了。干脆把 公司全部交给孩子去打理,自己找个男人一块儿安度晚年吧。" 奇怪的是她脑子 里产生了这个念头,一个熟悉的影子不由自主闪现在她脑海里,那就是李囤。她 觉着李囤能给她的晚年带来幸福,她跟李囤在一起心里就感到踏实。于是一个声 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等李囤回来,我就跟他挑明了这件事。只要他答应,我们 就马上结婚,就在这里买个楼房住着吧。" 【阿印简评】这一章,写的是被遗弃的女人胡慧英如何挣扎、如何出人头地, 又如何看破红尘。三个小节,故事都有些出人意外,都不是常人所能干得出来的。 胡慧英的发迹,在那个社会经济转型的不平凡时代,出现她这样不平凡的女 人,把握住商机,加上个人的努力,终于干出了不平凡的业绩。虽然" 机遇" 的 因素大了些,至少是那个时代的人所能够做到的,不足为奇。 可以" 称奇" 的,是她对丈夫的态度。 一般的女人,如果被丈夫两次遗弃,一定是刻骨铭心,痛心疾首,连这个人 的名字都不愿再提起了。不管儿女怎么做工作,怎么说服动员,要她拿出五十万 块钱来给遗弃自己的前夫还赌债,想也不要想,更不要说还要她坐下来跟这个当 代陈世美、特别还有毫无人情的公公婆婆一起参加的会谈了。 王守仁的家庭会议,是本书写得最精彩的篇章。因为这的确是一个" 说不清 楚" 的话题。当时政府执行的是" 阶级斗争路线" ,敌对阶级之间不能通婚的铁 的规定,绝对超过了罗密欧和朱丽叶时代的" 家族冤仇" 。因此,老局长不同意 儿子娶三类人员女儿为妻,不但合乎常情,更合乎党的政策。要说有错误,这是 党的" 路线错误" ;如果一定要追究责任人,王守仁当然无可推诿。用胡慧英的 话说:她一个小姑娘,怎么知道公安局内部的规定和纪律?王守仁明明知道这是 " 铁的纪律" ,却偏偏要往铁幕上撞,而自己又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又还想在 公安局寻求自己的出路,这就注定了他要演出一场悲剧的命运。特别是胡慧英为 他把户口迁移到新疆去,而他却把胡慧英扔在新疆自己一个人回北京,这种" 可 一而不可再" 的背叛,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在本书的三稿中,这一章还有一节专门叙述王守仁的堕落。他仕途不利,官 儿越做越小,心情不佳,先是参赌,继而和毒贩子勾结,终于落进了人家的圈套 中。这一章,因为要节省篇幅,把王守仁的这些" 德政" 一笔带过了。可以说, 像王守仁这样记吃不记打,居然还敢跟不法分子一次又一次地合作,是很少见的。 尽管第二次合作他没有责任,但是他这种对待坏人的态度,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一般的人,已经被人骗了一次,害得他几乎无法活下去了,再见到这个人,还能 理睬他吗?即便这个人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商机,正所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 井绳" ,怎么可能像他这样" 记吃不记打" 呢?何况他还是个公安干校毕业又是 公安世家出身的人,最低限度的警惕性,总还是应该有的。因此可以说,这个人 的确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不值得同情。这样的人居然能够在公安局当处长,除 了是他父亲的" 余荫" 之外,无法解释。 最后,胡慧英看破红尘,想给自己建造一个" 世外桃源" 以安度晚年,是可 以理解的,但是她居然下决心要嫁给" 半文盲" 的李囤,就是个比较特殊的事例 了。特别是像张礼这种人见人厌的人,居然也来求婚,这样的安排,也太漫画化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