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善恶到头大结局 一、童玛丽重操旧业童玛丽住在丁义购买的楼房里,盘算着自己今后的生活 该怎么过。她手里现在还有二十多万块钱,满可以在农场买一套房子居住,但是 她想到今后吃穿和看病都离不开钱,要是把钱都搁在房子上,万一以后看病需要 钱可怎么办?想来想去,她又想到赵淑珍对她说的话,心里琢磨着:" 现在社会 上有钱的人多了,这就免不了有些男人要出外玩儿女人,所以不管在哪里,这皮 肉的生意还是有市场的。自己做了多年的发廊生意,干这个买卖还算是轻车熟路, 干脆到外边接手一家发廊重操旧业。再干他十年八年的,手头就能有百来万块钱, 那时候自己也真是老得走不动了,就在这里养老或者还去北京养老。总之手头有 钱心里不慌,看看丁义和唐亮,他们不就是做了十几二十年买卖,手头攒了点儿 钱,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小日子过得多滋润?" 想到这里,她心里决定按 照赵淑珍说的去办,而且还要把她也拉过来给自己跑腿儿办事儿。她心里还产生 一个念头:" 赵淑珍不是说王振春跟一个发廊小姐搭在一起了吗?我偏要打听一 下这个女人在哪个发廊干活儿?老娘过去把那个发廊接过来,一定要给那个小姐 一点儿颜色看看,让他姓王的' 狗咬尿泡一场空' 。像他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 就不能让他还那样美滋滋地过日子!" 童玛丽把赵淑珍找来告诉她:" 你要是愿 意,就跟着我干。我每个月给你五百块钱基本工资,外加小姐提成。这一行你也 干过,照咱们过去的规矩算下来,你每个月少说也得有两千来块钱进项。现在咱 们的买卖还没有着落,你的头一项任务就是先去塔甸镇打听一下你说的王振春那 个姘头在哪个发廊上班?然后就凭着你的本事想法子说服那个发廊老板把店铺转 让给我。这件事做好了,你就算是正式上班了,我会按时发给你工资的。" 说罢 童玛丽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赵淑珍:" 点点吧,这是你头一个月的工资。明天你立 刻去给我办事儿,办好了另有奖赏。" 没有两天,赵淑珍就从外边回来了。她直 奔童玛丽住的楼房,告诉童玛丽说:" 那个女人名叫徐红英,是个河南人,在一 家' 小红鞋' 发廊干。这家发廊老板不愿意转让。不过在他的旁边不太远的地方, 有一家比她的发廊大得多也气派得多的发廊正要转让。那个老板急着要回老家去, 说是给八万块钱转让费就行。我看了这个发廊,房子大,里边装修得也好,后边 小姐接客的一间一间的房子里,摆设都不错。比那个' 小红鞋' 要阔气多了。您 看看,这间发廊行不行?要是不行,我再去跑跑看。" 童玛丽没有说这个店铺行 不行的话,只是一个劲儿问赵淑珍' 小红鞋' 发廊里边的情况。赵淑珍把她知道 的事告诉童玛丽:" 说起来,这个徐红英也挺可怜的。她本是到新疆投奔亲戚来 打工的,没想到被别人骗到发廊,先说是来学习理发技术,然后老板找人把她给 开了苞。开苞的人给了她一千块钱开苞费。就这样她就留在发廊里接客了。那一 次石俊玉带着王振春到' 小红鞋' 去逛窑子,偏偏王振春跟徐红英就对上眼儿了。 这个徐红英过去在老家学过几段京剧样板戏,唱得还不错。可是偏偏上发廊逛窑 子的人很少有喜欢京剧的,所以两个人见了面你一段我一段唱上劲儿了,从此这 个小妞儿就是王振春的固定接待小姐。有时候徐红英还上赶着到农场来找王振春, 两个人在农场' 文化活动室' 对唱《沙家浜》、《坐宫》。头年春节农场联欢晚 会,他们两人唱的《沙家浜》,还得了一等奖,给了他们五百块钱奖励。听说王 振春一分没要,都给了那个小妞儿……" 赵淑珍正说得来劲儿,可是她没注意听 他的话的人脸色慢慢变了,由红变白,眼珠子瞪得大了,腮帮子也鼓起一道棱子。 童玛丽听着听着,从胸口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 行啦——!别再说他们这 些丑事了。明天你就带着我去找那个转让店铺的老板。一切谈妥了,你就立刻搬 过去住在那里看守店铺。我去看看还需要不需要再装修一下。要是都弄好了,咱 们就开张接客。" 赵淑珍听了,有点儿为难地说:" 童姐,您知道,我还有一个 傻儿子跟着我呐,我走了,他怎么办哪?要不我带上他一块儿去?" 童玛丽不耐 烦地说:" 你这个人真是苦命!傻儿子是你跟姓尹的两个人的孩子,凭什么都是 你一个人带呀?尹志奎不是从库尔勒回来了吗?你就把儿子交给他。你带了十几 年了,也该他带十几年了。你那个傻儿子带到发廊,是不是也想让他跟小姐睡觉 呀?告诉你,要是发生这个事儿,你就立码儿从我眼前消失!" 办好了一切转让 手续,童玛丽又找来装修队把发廊重新装修一番,按照过去的经验,她把发廊分 成三个" 服务区" 。最外边的几间小屋,每间里面只摆放一张木床,上边放一些 简单的被褥,屋里的地上摆着一个塑料的盆子,还有一把铝制水壶。这种房间, 是专门供那些打工的人上这里找小姐发泄一通就走的。第二种房间里有钢绷子床, 被褥也比较齐整,屋里有脸盆架,洗脸和洗脚的盆子分放着。还有一张桌子上边 摆着梳头的镜子和一些简单的化妆品。这里是供一些常客来找他们相好的小姐共 度良宵的。这些人一般都是至少要在房间里住一两天的嫖客。最后边专门装修了 两间小屋,屋子里摆放着" 席梦思" 沙发床,床上都是绸缎面的被褥;小屋里设 有专门的洗浴室,可以在里边洗澡、方便。屋里还摆设着一张书橱,上边放着一 些有关性知识的书籍。一张精致的梳妆台摆放在房间的一角,台子上放着各种护 发素、香水和洗浴用品。屋里的墙上挂着京胡、月琴、板胡等常用的乐器,屋里 还装有空调。这是专供比较高级的嫖客来这里会他相好的小姐或者带着他相好的 情人借这里的房间颠鸾倒凤的。 房间布置好了,童玛丽开始物色小姐。她认为原来在这间发廊做事的小姐, 撑死了也只能在前两种房间接客。她要物色能够在最后的精致小屋接客的小姐, 那才是给她挣大钱的女人。首先她想到了徐红英,因为这个女人虽说长得并不十 分出众,但是她自有一种能吸引男人的恬静和优雅。一般的发廊小姐,见着进来 客人,都是争先恐后拉扯嫖客,但是徐红英不是这样。她总是不声不响坐在一边 儿看她的书,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样的女人就会刺激男人的好奇心,再加 上她会弹月琴,能唱京剧、豫剧和秦腔,连带着还会学着邓丽君的歌喉演唱那些 引人想入非非的歌曲。童玛丽了解到徐红英在那间发廊里算是头一排小姐,每个 月老板给她开一千五的工资还有小费,再加上客人单给的钱她可以分得一半,每 个月徐红英可以挣四千多块钱。为了把徐红英挖过来,童玛丽叫赵淑珍去找徐红 英,告诉她如果愿意上这边来,每个月给她开四千块钱工资,客人给的钱全归她 自己。 徐红英早就听说从北京来了一位女老板,把旁边的发廊接收过来装修得非常 舒适,不少姐妹争先恐后跑去观看,都想着巴结这个北京老板跳到那边去做事。 她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想着去看看和跳槽过去,还是踏踏实实在这边做事。 为此还得到这边老板的夸赞。但是当赵淑珍偷偷儿来找她,把童玛丽开出的条件 告诉她,这就让她不能不动心。因为她做这种事纯粹就是为了挣钱,老家一大伙 子人靠她每个月寄钱养活。老爹一身的病, 妹妹、弟弟要上学,一家人看病吃饭 都靠着她挣的钱开支,所以有这样优裕的条件,她自然满心愿意的。况且听说这 位老板是从北京来的,她的老相好王振春不也是北京来的吗?北京来的人文化素 质高、有修养,给她留下了好的印象,所以她一口答应了赵淑珍。并且还把她玩 儿得很好的一位小姐妹也拉过来到童玛丽的" 心里美发廊" 做事。这位小姐长得 非常漂亮,同样会唱不少流行歌曲,只是她没有徐红英那样可以说一口比较标准 的普通话,仍然是一口河南腔。她叫李翠娥,今年21岁,前几年老家闹饥荒,她 来新疆投奔同村的一个老乡。在老乡家里住了半年,每天要做不少家务事儿,还 要跟老乡到地里干农活儿。就这样还不算完,在一次老乡老婆到医院住院的时候, 她被老乡给强奸了。想到自己老家回不去、在老乡家的处境这样难,真让她左右 为难。这时候她也是被一个同龄的老乡介绍到发廊去学习理发,同样最后落得接 客卖淫的结局。 徐红英和李翠娥来到" 心里美发廊" ,就被童玛丽直接安排在最后边的两间 小屋里,她们两人一人一间。童玛丽亲自嘱咐她们:" 你们俩每天的工作就是梳 洗打扮,跟着录音机学习唱歌,唱戏。你们是河南人,豫剧自然是会唱的。但是 要想拉住有钱的客人,你们就得学习粤剧、沪剧。一句话,要学会演唱那些有钱 地区的剧种。京剧自然也是要学会的,不过这个由我来教就行了。至于广东那边 的戏剧,等我物色好了老师专门来教你们。这里有几本唱谱,你们可以先看看, 熟悉一下,等有了老师,就可以学得快了。" 徐红英对这位新老板的嘱咐很是不 解:" 不让我接客,没有收入,怎么往家里寄钱啊?" 她心里着急,却又说不出 口。她那欲说又止的样子看在童玛丽眼里,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面前这个小娘们儿 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她笑着说:" 我安排你们在屋里学习打扮自己、学习唱戏, 自然有我的用意。只要你们学会一身勾引男人的本事,还愁往后挣不到大钱?不 过现在我也不会让你们没有收入的,头两个月,我每月给你们开四千块钱工资, 其他钱就没有了。两个月后你们开始接客,就按我们先前说好的规矩办。你们觉 得这样行不行?说实话,你们跟我那死去的闺女一边大的岁数,你们放心,我会 像待自己闺女一样照顾你们。" 徐红英和李翠娥都是绝顶聪明的女子,她们俩听 童玛丽这句话,相互对视一眼,立刻" 扑通" 一声双膝跪下,异口同声地叫着: " 妈妈——! 您就是我们的亲妈!"徐红英和李翠娥从此之后每天只要见着童玛丽 就会一口一个" 妈妈" 地叫着,叫得童玛丽心里暖融融的。女儿过早的离去,一 直是她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伤痛。每每想起女儿那稚嫩的笑脸,她的心里总是隐隐 作痛。现在两个姑娘身前身后叫着妈妈,那个亲切劲儿让她忘掉了对徐红英跟王 振春相好的仇视,从心眼儿里真的拿她们当自己亲生的女儿看待了。由此也对王 振春减轻了几分痛恨,一心一意打理自己的" 买卖" 。 由于童玛丽舍得在发廊装修上花钱,对手下的姑娘也不是勒啃得那样厉害, 所以她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更由于她实行了分等级接客的规矩,那些有钱人 都愿意到她这个发廊来嫖娼。因为那些打工的" 下等人" 是不可能花大价钱去嫖 那些上等妓女的。而一般发廊的妓女是谁都可以接待的,这让那些有钱人失去了 心理的优势、增加了对性病的忧虑。尤其是徐红英、李翠娥这两位正值青春花季 的姑娘,不出一个月,被童玛丽调理得色艺俱佳,成为全地区所有发廊数一数二 的小姐了。那些有钱人都争先恐后到这里一睹芳容,一亲芳泽。这两个姑娘每个 月能给童玛丽挣几万块钱。她们自己每个月连工资带提成,也能有上万块钱的进 项。只是两个姑娘每天都要接客,实在累得有些吃不消。可她们并不向老板叫苦, 依然咬着牙挣扎着接客。童玛丽看在眼里,也很心疼这两个干女儿。她明白,可 不能把她们累垮了,要放长线钓大鱼。她们是她手里的宝贝、王牌,有她们在, 发廊的生意就不会差。因此童玛丽决定两个干女儿的接客由她来把关,必须要相 貌差不多、文雅一些的有钱人,她才会同意由两个姑娘接待。而且出乎徐红英意 料的是,童玛丽竟然每个月放她两天假,让她去农场和王振春幽会,而且不扣她 的工资。 发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但是接踵而来的烦心事也随着来了。首先工商管理 所的人来到发廊,他们声称接到举报:" 心里美发廊" 私自超越经营范围,违规 经营,要吊销营业执照。童玛丽心里明白,这是来敲竹杠的。" 这个地区的发廊, 哪个是守法经营的?" 可是她不能说出口。对付这些人,她还是有经验有办法的。 首先她一迭连声地做检讨,答应马上整改,并且写出保证书,保证在一个星期内 完全按照工商所的要求整改完毕,请工商所的干部来验收。接着她把工商所来的 人请到镇上最高级的饭店开了一个雅间,让他们随意点菜、点酒,最后又按来的 人数封了多少不等的红包,在他们吃喝的时候给他们塞进每个人的提包里。把这 些人打发走之后,童玛丽立刻派人去置办理发的全套工具,把门面房重新装修了 一遍,屋里安放几把理发专用的座椅,几面落地的大镜子挂在墙上,专门找来几 位会理发的男人支应门面,又到工商所去申请增加经营项目,把原来只有一项理 发的经营范围扩大到理发、按摩、足浴还破格给她添加了两项" 旅馆、浴池" 的 业务。因为童玛丽提出马上要扩大业务,把附近一个旅馆、一个浴池收购过来。 工商所刚刚过了关,派出所紧接着又来了。而且是一下子来了七八位警察,一进 门二话不说立刻进到里边屋子挨房挨屋地检查。好在这一天正巧没有客人,姑娘 们都在过道的长凳上坐着聊天,警察提出要带所有的女人去派出所讯问,并且声 称接到举报,这个发廊组织妇女卖淫,如果查证属实,不但要取缔这个发廊,并 且还要对业主先刑事拘留,然后移交有关部门法律制裁。 发廊里的姑娘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个个都吓得脸变色,抱着头蹲在地上。 徐红英、李翠娥紧紧守在童玛丽身边,一句话都不敢说。童玛丽却不慌不忙,对 来的派出所副所长说:" 举报归举报,还要查实了才能算数。我们发廊是有正当 合法手续的经营户。俗话说得好:' 捉奸要双、捉贼要赃' ,你们要是在我这里 捉到现行按在床上,我二话不说跟着你们走!该判多少年我顶着!可有一样,你 们无凭无据,硬要抓我的工人,影响我的发廊正常经营,我可是有地方讲理去的! " 这些警察没有抓到现行,又见老板说话口气很硬,那位副所长心里也没有底儿 :" 听说这个北京娘们儿活动能力特强,她会不会跟我们局里的头头儿认识?还 是先收兵回去再作打算的好。" 想到这里,副所长正了正帽子,绷着脸儿说:" 无风不起浪,告诉你,我们注意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算你侥幸逃过了我们的 法网,可是你别忘了没有不透风的墙,久在江边站,没有不湿鞋的。要是让我们 抓到你的现行,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可甭怪我没说到前头。好!我们走。 收队——!" 这帮警察走后,童玛丽心里一直安静不下来。" 怎么那么巧?前脚 工商刚走,后脚公安就来了?这还有完吗?不行,得想个主意把这些公安、税务、 工商再加上卫生防疫一总解决了。" 这时候李翠娥凑到童玛丽身边小声说:" 妈 妈,我估计这是' 小红鞋' 捣的鬼。我在那儿知道那个老板娘跟副镇长关系不错, 一准儿是她找副镇长捣鼓着让他派这些人来捣乱的。" 徐红英也在一边表示赞同 李翠娥的看法:" 我也觉得肯定是这样的,不然镇上这么多发廊、浴室、旅馆, 他们怎么不去?专门到咱们这里找茬儿?" 这两个人的话,一下子提醒了童玛丽。 她脑子里豁然开朗:" 是啊!想在这块宝地站住脚,不找个硬的靠山怎么行?她 不是靠的副镇长吗?我干脆去找镇长,只要拉住镇长,还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 童玛丽想到这里,心里有了主意。她告诉李翠娥:" 往后你要多学着管理这个 发廊,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就由你来管理。必要的时候,你就不要接客了。工资 我会给补偿上的。往后我们还可以实行股份制,大伙儿都可以入股,年底分红。 你们也看到了,咱们的买卖比较红火,年底分红不会少的。只要大家一条心,就 错不了。" 转过脸她又对徐红英说:" 你也要多帮助小李,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还能干几年?往后这里发展大了,还要开旅馆、开浴池。到时候你们俩人都要独 挡一面。我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施展你们的本领,看看谁有本事把生意做大。你 们的报酬自然会随着你们做出的成绩增减。" 安排好了身边事,童玛丽开始琢磨 怎样接近镇长的事情。她想到胡慧英发家的起源,觉得自己还是要从做公益事情 上入手。一来可以提高自己的名声,美化自己的形象;二来可以借此接近镇里的 领导,然后见机行事。说起公益事业,那还不是随时有、处处有?哪里有做完的 时候? 童玛丽刚刚有了这个念头,工商所的干部和镇上的干部就来发廊宣传、征集 修路的善款。原来横穿本镇的公路由于来往车辆太多,虽然有公路养路工人随时 在养护,但是由于过去修的路窄,基础差,依然是坑坑洼洼,时常出车祸。镇上 虽然已经向公路管理部门几次提出公路重修的问题,但是国家财力有限,一时还 顾不上这条公路的维修。因此镇上领导研究,要发动镇上所有商户自愿捐款。由 镇上财务拿一部分,大家捐一部分,公路局拿一部分,这样共同凑齐修路的费用。 工商所提出:每个商户至少要出一千块钱,多者不限。这一下惹得不少店铺一连 迭声地叫苦:" 我们是小本儿经营,一个月撑死了也就挣个四五百块钱,刚刚够 吃饭的。让我们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让我们上哪儿去挣啊?" 工商所的干部到 属下的店铺挨门挨户动员收取捐款,可是一连几天没有收上多少钱来,情况反映 到谭镇长那里,他也很着急。这是镇委书记提出的,要要多做商铺业主的思想工 作,争取能够动员一两位业主带头捐款,有了领头的,就能够把捐款活动搞起来。 在副镇长的劝说下," 小红鞋发廊" 老板一下子捐了五千块钱。于是工商所 的干部以此为例,再一次对属下商铺作动员,但是收效仍然不大。这时谭镇长的 眼睛瞄上了" 心里美发廊" ,他叫镇干部把童玛丽找来谈话,动员她起个带头作 用,镇领导今后会对她的店铺适当有所照应的。童玛丽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干脆 利落地答应捐款一万元,同时为支持镇政府办公现代化,又给镇政府捐了一套电 脑、打印机、传真机,这又是一万多块钱。谭镇长立刻布置在全镇宣传童玛丽的 爱镇行动,号召全镇的商铺业主向她学习踊跃捐款。有了这两个店铺的带头行动, 其他店铺就是捏着鼻子也不得不交上捐款,于是镇政府筹集修路款项的计划很快 完成了。为此谭镇长出面代表镇政府给童玛丽和" 小红鞋发廊" 老板颁发了奖状, 还请她们在镇上饭店吃了一顿饭。宴会上童玛丽使足了应酬的本领,在酒席上和 几位镇领导连连碰杯,谭镇长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就连叫着:" 不行了——!" 连 忙退席回家了。 宴会散了之后,童玛丽买了一些水果去到镇政府家属院看望谭镇长。家属院 坐落在镇政府后边,只见一片五十年代修建的土坯房呈军营式排列着。进了屋内 一看,只见屋里黑黢黢的。童玛丽过去虽然也住过这样的土坯房,甚至帆布账篷 和地窝子,可是毕竟她在北京住了这么长时间,况且还住过小别墅,自然看这样 光线晦暗的房子有些不习惯了。谭镇长笑着对她说:" 你是从大城市来的,肯定 住不惯我们这穷酸的土坯房子。没办法,新疆就是这样的条件。现在国家政策好 了,将来也一定会住上砖瓦房和楼房。" 两人寒暄了一阵,谭镇长自然又表扬了 童玛丽慷慨解囊为镇政府修路捐款的行为。童玛丽笑了笑,冲谭镇长摆摆手说: " 您不要再表扬我了。我这也是看到工作推动不下去,您这样为难,才咬咬牙把 我的多年积蓄拿出来,其实我也是勉为其难的。不过今天我一看像您这样的干部 竟然过着这样的生活,心里真的很佩服您的贡献精神。不过说句不该说的话,我 们努力地工作,不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吗?我说句话您别不高兴,像您这样级别 的国家干部,家里竟然还看着17吋的电视,这种尺寸的电视机早就淘汰了。像一 般家用的电冰箱、洗衣机,您家里还没有。这跟您的身份太不相符了。" 谭镇长 被童玛丽的话说得脸一下子红了。他不好意思地说:" 我也不是不想添置那些电 器,只是我的工资就那么多,孩子要念书,一家人要吃饭,哪儿还有闲钱添置这 些高级电器呀?不瞒您说,我也想过找亲戚朋友伸手借点儿钱,让孩子大人也享 受一下现代化的生活。可是大家都是这点儿工资收入,谁也没有这份儿闲钱借给 我呀!再说,真要是借了,拿什么来还哪?我们这些穷干部,不能跟你们这些个 体户比呀!"说罢,他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谭镇长的爱人是镇政府的会计,她也颇 有同感地接上话头说:" 是啊! 说起来也算是国家一级的政府,可以要不是您帮 助我们添置电脑、打印机,我们哪里能用上这么先进的办公设备?不是有人说了 ' 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那些顺口溜吗?现在国家的政策,就是要先让你 们富起来。我们这些人,看着你们富起来,心里也着急。谁不想过好日子呀?哪 个害怕钱烧手哇?只是我们现坐着国家干部的位子,不敢违反纪律呀。" 童玛丽 听了这夫妻俩口子的对话,连忙顺口搭音地说:" 你们夫妻俩整天为咱们镇上的 事情操劳费心,我们看在眼里,也是心疼啊。不是我上杆子巴结您,您看这样行 不?我先借给您两万块钱,您拿去给家里添置些必要的电器和家具,等您什么时 候有了钱再还给我。" 说罢,她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红纸包来,轻轻地撂在桌上。 谭镇长听了这话,眼睛瞪得大大的,跟老婆急速对视一眼,然后捏捏喏喏地 说:" 这怎么行?怎么能让你破费?" 老婆也跟着说:" 你们挣点儿钱也不容易, 也要养家糊口的呀!我们怎么好意思用你的钱?" 童玛丽笑着说:" 您们不知道, 我是无儿无女无丈夫,孤身一人在这里做生意。虽说挣了点儿钱,那也是您谭镇 长领导有方,彻底地落实了党的富民政策,给我们个体户创造了这么好的环境。 我虽然是小本生意,但是这点儿钱还是拿得出来的。你们拿去先用着,不着急还 的。" 谭镇长夫妇相互看了一眼,只见老婆微微点点头,谭镇长就伸手拿过红纸 包,笑着说:"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过我可有言在先,这笔钱我是借你的,往 后我会还给你的。我来给你打个借条!"童玛丽立刻摇摇手说:" 不用打什么借条。 我还能不相信大镇长吗?您只要能够帮助我们个体户解决一些困难,这点儿钱又 算什么?" 谭镇长把红纸包递给老婆,老婆连忙从纸包里拿出钱来清点一遍,点 点头说:" 对的! 两万块钱,没错儿! 还是给您写个借条好一点儿。" 童玛丽急 忙摆摆手,然后转移话题,对谭镇长说:" 谭镇长,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向您反 映,但是又有点儿不敢说。今天既然说到这儿,我斗胆向您反映一下。我是个女 人,对党的政策,政府的法律,知道得不多,要是有说错的地方您来教育我。" 谭镇长立刻接过话头说:" 帮助你们合法经营,是我们政府干部义不容辞的责任。 说错了也没有关系。你说吧。你在经营中遇到什么困难,就来告诉我。只要合理 合法,我一定会帮助你解决的。" 童玛丽抿嘴笑了笑:"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我的店铺最近老遇到工商、税务、公安接二连三地检查,搞得我的店铺没有 办法正常营业了。我的店铺所有的经营手续都办过了,而且这些人来检查,也没 有查出任何问题。但是他们你来我往的进出我的店铺,还让我怎么营业呀?所以 我向镇领导提出建议,希望镇政府有关部门不要听风就是雨的,找我们店铺的茬 儿。正常的行业检查,我们当然欢迎,也一定会很好地配合的。" 谭镇长听了这 话,脸上现出惊讶的面容:" 最近镇政府没有布置什么检查呀?这几个部门也没 有向我汇报过你的店铺有什么问题需要抽查。这样吧,我回头向他们了解一下情 况,要是没有什么问题,今后我会告诉他们不要无缘无故不经领导请示批准就乱 搞检查。这种事情今后由我来把关,决不能影响你们的正常的经营活动。" 童玛 丽自此安安心心经营她的发廊,生意十分红火,再也没有哪个行政部门来检查了。 半年后,她收购了附近一家浴池,派李翠娥去掌管。她把这个浴池扩大两倍,除 了原来的大池子没动之外,又开辟出十几间小单间,在每个单间的门框上写着不 同的名字:《龙凤池》、《鸳鸯池》、《合欢池》、《圣洁池》……她还准备收 购一家旅馆,已经跟那家旅店老板谈妥收购价格。她安排徐红英做好管理旅店的 准备。但是徐红英自打正式接客以来,一直不得闲空。不少在本地做生意的南方 人都慕名前来,到" 心里美发廊" 会一会本地区能歌善舞、八面玲珑的女人。发 廊门前经常停着高级小轿车,不但给" 心里美发廊" 带来财气,也带来人气。童 玛丽心里算计着:也不能让徐红英停止接客,不然,对发廊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损 失。她想去找丁义、唐亮,跟他们俩商议商议,看看谁能出来帮她一把,临时接 管这个旅馆,等她物色好人选再说。 但是周春芳和张秀英都知道童玛丽做的是皮肉生意,她们可不敢让自己的男 人到那种地方去。男人本来就有花心," 饱暖思淫欲" 嘛。只是由于平时看得紧 管得严,才没有在女色上出问题。她们都找出不同的借口,婉拒了童玛丽的邀请 :" 童姐,按说您现在的生意正如日中天一样,红火得不得了。您有困难,我们 责无旁贷,应该帮助您。只是丁义的弟弟最近在北京出了点儿事儿,捅了一个漏 子,家里打电话来叫他立马坐飞机去北京摆平这件事情。这样吧,等他从北京回 来,一准儿到您那里给您帮忙去。我可是有言在先,帮忙归帮忙,我们是一分钱 不拿您的。您瞧这样行吗?" " 哎哟,童姐!您这话说迟了一步,您有事儿,我 们哪儿能不管?只是唐亮他妈妈最近老犯心口疼,已经来了几个电话催着他去北 京看望,我要是拦着不让他去,万一老太太不在了,我岂不是成了罪人了吗?其 实,您放着眼前一个人不用,真是舍近求远了。现搁着一个王振春大闲人,您只 要放弃前嫌,凭王大哥那聪明的脑瓜儿,能不是您一个绝好的帮手吗?况且王大 哥只要改过自新,依我看,你们不是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您说哪?" 张秀英笑 嘻嘻地对着急上火的童玛丽述说着。 童玛丽听她这话也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要是没有徐红英这个女人跟他的关 系,为了多挣些钱,她是会考虑起用王振春的。况且王振春在她的心里的影子还 是时隐时现,怎么也抹不去。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把王振春弄了去,在她的眼皮 子底下跟徐红英眉来眼去地苟合,这不是给自己找气生吗?所以她告别了这两位 女人直接回到塔甸镇,就决定自己亲自去管理这个旅馆,让赵淑珍来做帮手。凡 事要住旅馆的人,都要到发廊来交钱开住宿票。只要不让赵淑珍经手现钱,谅她 也不会做出什么越格儿的事来。 一切都安排好了,旅馆刚刚开业不到一个月,童玛丽不知是累的还是什么缘 故,她只觉整天头昏脑胀打不起精神,浑身发软提不起来劲儿,在北京时就来过 的" 月经" ,却突然又来了。" 月经" 量虽然不大,但味道腥臭,而且隐隐约约 下腹部老是有一丝儿疼痛。她自己怀疑是不是那些年开发廊,自己也曾跟几个年 岁大的客人上过床,那些南方人会不会把梅毒、性病传染给她?现在她身边没有 一个贴心的亲人,自己只好把这些疑问深藏在肚子里。在镇上也有一两家私人诊 所,其中有一家是专门诊治皮肤病、性病的。童玛丽趁天黑去找过那个医生,医 生听她述说一遍,让她把她来的" 月经" 留一点儿拿过来做个化验。过了几天医 生对她讲:" 你就是得了梅毒、下疳。你放心,我是祖传专治这种病的神医,包 你吃下我三个疗程的药,就会除去病除根儿,还你一个好好的人。" 医生给她开 了一大堆草药,足足装了半条编织袋,还给她开了几瓶" 西药片" ,总共跟她要 了五千块钱治疗费。 童玛丽一直坚持着吃药,还要定期到那个私人诊所打针,就这样又熬过了多 半年时光,她的病没有见什么好转。反而又增加了腰背和小肚子疼痛,两条脚一 点劲儿都没有,体重也有所下降,不能干什么活儿,就连扫个地都会出虚汗。这 半年多来,发廊、浴池、旅馆的经营都不错,给她的口袋里增加了不少银子,可 是身体的不适让她高兴不起来,而且花了将近一两万元,病情不见好转,于是她 决定去大医院看看,好好做做妇科检查。以前在北京,那么好的医疗条件,只是 因为担心手里的钱花完了,晚年的生活怎么办?现在手头已经有几十万了,而且 开着的几个买卖每天都在进钱,所以她不再担心头里的钱花完了。 一到本地最大的医院,向医生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病情,医生立刻给她开出 一大沓子化验单,交了几千块钱化验费,又整整折腾了一两天,才把这些化验项 目做完。一个星期后她来到医生面前,医生问她:" 陪同你来看病的亲人在哪里? " 童玛丽声音低沉地告诉医生:" 我没有亲人,只是孤身一人。不过您放心,我 是受过大苦的人,什么罪都受过。有什么话您尽管对我说吧!说实话,我这一辈 子大苦大难也受过,大富大贵也享受了,即便是现在死了也不遗憾了。" 医生凝 目对视了童玛丽好一会儿,然后脸色沉重语调低沉地说:" 那我就对你说实话了。 你的病我们看过各种检验报告,也对你的病情进行了会诊,我们一致的意见,你 的病很可能是' 子宫癌' ,而且病程有好几年了。现在唯一的治疗方案就是摘除 子宫,彻底去掉病原体,然后进行化疗。至于作了这样的治疗能够保持你多久的 寿命,我们不敢打保票。这要看你自己术后的保养和后期的治疗,还要看你后期 加强身体锻炼,以增强身体的免疫力。这些因素加起来,才能决定你今后的寿命。 做不做这个手术,你自己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下个星期把决定告诉我。我好来安 排下边对你的治疗方案。" 童玛丽考虑了好几天,她不是考虑做不做手术,而是 考虑这几个买卖在她住院期间怎样经营?她把徐红英、李翠娥、赵淑珍叫来对她 们说:" 我最近身体不舒服,医生要我住一段时间院。在我住院期间,这三处买 卖由李翠娥负总责,每天旅馆开住宿票,由李翠娥负责,现金也归你掌管。旅馆 的打扫卫生、店里的服务,都归赵淑珍来做。徐红英负责发廊的生意。这期间你 们的工资,按照前六个月你们总收入的月平均数发给你们,另外每个月给你们增 加一千块钱补贴。但是有一样,要是谁让我发现有营私舞弊的事情,我可是决不 手软,尤其是你小赵。你过去在煤矿就有过前科,我可是把话说到前头,你要是 犯了老毛病,我可是二话不说,你给我卷铺盖走人!你们两位是我的干闺女,我 不会亏待你们的。等我病好了出院之后,我会按照你们个人的表现,给你们分一 些' 干股' ,你们就成了我这些买卖的小股东,往后不但可以把股票兑换成现金, 还可以参加年底分红。小赵你今后要是好好儿干,别给我找麻烦,我也会一样待 你的。小李,我希望你能够经常到医院向我汇报买卖的经营状况,我相信你会做 到的。你们有什么困难现在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徐红英想了想说: " 我倒没什么困难,反正发廊早就有现成的规矩摆在那儿,您在不在的照老规矩 办就行了。" 赵淑珍噘着两片厚嘴唇嘟嘟囔囔地说:" 我没有什么说的,反正我 跟你童姐这么多年了。我们从北京园艺队到现在,也相处四十多年了。我这个人 是什么变的瞒不了您,您放心!今后我只管干活儿,现金一分钱不沾,咱就犯不 了经济错误。我是磨坊的磨,听驴的。" 童玛丽听了她最后一句俚语,板着脸瞪 了她一眼,吓得她不再吭声儿,在一边坐下。这时李翠娥开了口:" 干妈,您这 样信任我们,过去这些日子您待我们就像亲闺女一样,我们能不尽心尽力吗?要 是对您不忠诚,我们还算是个人吗?不过我有件事早就想跟您说了。您最近一直 病着,我就没得空跟您讲。是这样,我管着浴池,那里分男、女部。我只能照管 女部,男部一直是只要在我这里买了票进去洗就行了,每天到关门的时候派一个 打杂的人把浴池里里外外搞干净。可是对那些洗单间的客人尤其是还想跟小姐在 单间里洗澡的人,我就不好办了。因此我物色了一个男人,我观察他不是一天半 天了。他是南边来的,做的是加油站账房的事由。后来加油站卖给了公家,他就 没事儿干了。以前他老上' 小红鞋' 去找我,是我的老相好了。我看他不是那种 叽叽嗦嗦抠门儿的人。我也没发现他手脚不干净的事儿。因此我想把他找来帮助 我管理浴池男部,我也可以分出心来照管这三个买卖。您瞧这行不行?我听您一 句话。" 童玛丽一听说是南边来的人,脑子里立刻想起张德勇来,她连忙问:" 这个人叫什么?多大年纪?哪个地方的人?" " 他叫王明亮,今年三十五岁,是 广东阳春市人。" 童玛丽听了这话,沉吟了好久,才说了一句:" 这样吧,我最 近身体不舒服,也没有精神管这件事,先按你的意思用着他。等我身体好一点儿, 你把他带来我瞧瞧。我还有事想问问他。" 布置完这些事情,童玛丽就去医院住 院。此后每天不是李翠娥就是徐红英轮流着到医院来看望她,还找了两个医院的 看护。她们每两天一准儿来医院向她汇报三个买卖的经营情况。尽管她不在,买 卖的经营情况还算不错,一如既往地往她的口袋进钱。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医生 背着她告诉李翠娥:" 病人虽然摘除了子宫,但是因为癌症已经是晚期,我们预 计她要是能配合医生做好后期治疗,最多还有两三年的寿命。" 李翠娥真像对待 自己亲妈一样费尽心思到处给童玛丽淘换治疗癌症的药,不论是中药还是西药, 只要写着能治疗癌症,她都花钱去买。不知道是化疗起了作用还是这些各种名目 的中西药起了作用,反正童玛丽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转,已经可以起床下地 到医院外边溜达溜达了。这一天,她告诉李翠娥把王明亮找来,她要看看这个小 伙子,同时有话问他。 王明亮个头有一米七几,漆黑的头发梳得溜光,上身着一件白衬衣,衬着他 那白皙的皮肤,两只滴溜儿转的眼睛显得非常有神,两片薄薄的嘴唇一看就知道 是个能说会道、精明强干的小伙子。童玛丽看在眼里,心里把他跟张德勇做着对 比,觉得王明亮跟张德勇应该是同一号人。有了过去的教训,她决心在这个小伙 子身上要多放几只眼睛、多留几个心眼儿。按说她可以干脆利落地把他打发走就 完了,但是她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从王明亮身上找到张德勇的消息。被张德勇 骗得那样惨,这口气出不了她心里总是有一个疙瘩堵着,胸口气不顺。经过这一 段时间,没有发现王明亮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再说童玛丽有了张德勇的教训,自 己把一切有价的证券包括钱、房产证、营业执照等等都紧紧地收藏在自己身边。 因此在她出院之后,身体健康感到已经恢复了一些,就让李翠娥把王明亮找来, 她要亲自问话。 王明亮听说大老板找他来,赶紧连跑带颠儿地到发廊里原来李翠娥居住的小 屋来见童玛丽。童玛丽仔细地端详了面前这个油头粉面的南方人,确认这个人跟 张德勇又不一样。这个人见着她点头哈腰满脸献媚的表情,让童玛丽看了心里一 个劲儿犯恶心。张德勇那小子是个老谋深算、深藏不露的人,他在童玛丽面前从 来都是目不斜视踏踏实实、不挑不拣、不埋不怨地做事。正因为这样才让经过大 风大浪的童玛丽在他这小河沟里翻了船。 " 你是广东阳春市的人?" 童玛丽不紧不慢张口问。 " 是,我是跟着我们本地做加油站买卖的大老板来到这里的。后来他的加油 站被公家收购了,他拿上钱飞走了,把我留下不管了。多亏李小姐收留我做事。 我对老板您的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讲,我一定照办不误。" 童 玛丽点点头,面色平平的,又问:" 我在广东阳春有一个老朋友,已经有好几年 没有联系过了。我还是挺想他的,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 王明亮立刻笑着问: " 您这位老朋友也一定是一位大老板吧,他叫什么名字?" " 张德勇——!" 童 玛丽面不改色,声音从后槽牙喷出来。 " 张德勇——?" 王明亮偏着头紧皱眉头想了想,回答说:" 这个名字我倒 没听说过。不过在我们阳春市,那几位有钱的大老板我都认识。您能说说这个人 什么长相,我再来辨认一下。" 童玛丽把张德勇的模样描述了一番,王明亮听着 听着,眼眉往上一挑,失口说:" 您说的这个人我知道。他不叫张德勇。头几年 他在北京闯荡,听说发了财,回到阳春乡下盖了一幢小楼,找了一个小娘们儿过 日子。从您说的那个模样,应该是他没错!" 童玛丽听到这里,本来歪在铺盖上 的身子立刻坐起来,她面色发红,嘴唇发白,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一句话冲唇 而出:" 你能肯定是他?!" 王明亮想了想,说:" 这我也不敢打这个保票。反 正我觉得您说的一定是他。" 童玛丽眼望着天花板,心里算计了一下,说:" 这 样吧,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回老家去给我搞清楚这个人的详细情况。记住,要 拍他的一张照片回来。来回的路费加上其他花销,我给你一万块钱,事情办好了 回来,我不会亏待你的。" 王明亮奉命南下。这一下浴池又缺少一个人手。童玛 丽正想着贴出招聘告示,让李翠娥把关挑选一个人来帮助管理浴池。可是这时候 赵淑珍的傻儿子来找他妈妈,他告诉赵淑珍:" 爸爸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他的手 像鸡爪子一样,拿不了东西,而且整天头昏脑胀,不能起床,现在送到医院住下 了,人家医院要我来找您把住院费送去,不然人家就不给治病了。" 童玛丽听说 这件事连忙告诉赵淑珍:" 好歹你们是夫妻,你就回去看看吧,有没有钱?不行 从我这儿先拿上点儿?" 赵淑珍撇着大嘴翻着白眼儿说:" 我才不管他呢!当初 在北京开餐饮公司的时候,他就跟我离了婚。那时候他找了个小娘们儿天天雅尔 悠地乐呵,哪儿管我们母子的死活?现在老天爷有眼,让他也尝尝当年我们母子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的罪。儿子我也不让他回去了,正好在旅馆做我的帮手。 多少您给他开一点儿工资,也算是您积善积德。老天爷有眼,会给您好报的。" 童玛丽对尹志奎当年的做法也一清二楚,见她这样讲,也不想多管他们的闲事儿, 就点点头说:" 好吧,就把你儿子留下来做点杂活儿吧,一个月给他开五百块钱 怎么样?" 说罢也不听赵淑珍在身后千恩万谢地说" 拜年话儿" ,径自回屋里休 息去了。 徐红英听说招聘的事儿,连忙来找童玛丽:" 干妈,我有个想法,不知您同 意不同意?" 童玛丽刚刚处理完赵淑珍的事儿,感到有点儿疲乏,躺在床上闭着 眼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咱们娘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话? " " 现在浴池缺人手,旅馆的赵阿姨又摊上这么件烦心的事儿,不定哪一天她丈 夫死了,她也得回去料理一下吧?因此我想把我爸爸、妈妈和妹妹、弟弟从老家 接过来。我爸爸这几年没断了吃药,病已经好了八成儿,只是干不了重体力活儿。 我妹妹已经老大不小的了,让她来这里找一份儿工作,往后也能独立生活了。小 弟弟可以到这里念书。我想请您同意让我爸爸来浴池帮忙,等王明亮回来,再让 他到旅馆里做事。那里的活儿不重,想来他是能够应付的。您瞧我这样想能行吗? " 童玛丽睁开眼看了看面前的徐红英,眼珠儿转了两转,问:" 一大家子人来了, 住在哪儿啊?咱们这里可解决不了住处。至于工作问题,只要你能把他们安置住 下来,其他问题都可以按你说的办。你妹妹可以跟着你做事……" 不等童玛丽说 下去,徐红英马上脸色黑下来,噘着嘴说:" 干妈!您可千万不能有这个想法! 我一个人做了这个轻贱自己的皮肉生意也就罢了,谁让我们天生穷命啊!我可决 不能再让我妹妹跳这个火坑。您要是没意见,我就去办,要是打着我妹妹的主意, 我刚才那些话就算没说过。" 童玛丽被她抢白几句,也觉得自己说话太不着边际 了,于是连忙转个话题问:" 一家人的住处你心里有底儿了吗?" " 这事儿我不 瞒您,我跟王大哥商议过。他在农场有一套土坯房子,可以容下我们一家人居住。 一间屋王大哥自己住、一间屋我妈跟妹妹住、我弟弟在当中的房子里支个舖就凑 合了。" 说到这儿,徐红英抬眼瞄了童玛丽一眼,轻声轻气地说:" 您这几年对 我恩重如山,我有什么事儿也都不瞒着您。王大哥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走 路走得快一点儿就气喘嘘嘘。他老说后腰隐隐地疼,有一次还发现尿里带血丝儿。 我几次催着他到医院看看,他也不去。他说他这点儿钱只够吃饭的,看病的钱没 地方出。他还说这一辈子作的孽太多了,能够活到现在已经很知足。这话让人听 着心酸。我说给他点儿钱去看病,他说死了不要。还说什么我这钱是出卖肉体挣 得血汗钱,他要是花了我的血肉钱,死了也会下到十八层地狱的。他把话说到这 份儿上,我也不好坚持让他去看病了。其实北京人里不但王大哥是这样,那个姓 尹的也同样是没钱治病。人家医院说了,再不送钱来,就派人把他抬回他那小屋 里,死活人家管不着。还有那个一条腿的北京人,叫什么张奎印,原来一直在城 里头要饭,后来被城管轰走了。现在在农场,每天坐在一个四个铁轱辘的小滑车 上,两只手撑着,到处捡拾垃圾、废品,卖点儿钱过日子。看见这些北京人过去 受了那么多苦,现在依然受着罪,真让人心里发酸,这社会也太不公平了。" 童 玛丽从鼻孔里哼出几声苦笑:" 哼!哼!哼!你说的这些人我都知道。他们过去 虽然在北京受过苦,可是这些人作的恶实实的不少。那个姓尹的,过去几十年里 一直在整人,。' 文化大革命' 中他当班长,把不少人整得死去活来。我的丈夫 邓玉亭,就是被他活活整死的。看起来老天爷真是有眼哪!这就是他的报应。真 是恶有恶报!那个张奎印,还有一个叫张礼的人,过去在我们连里都是整人的高 手。还有一个叫石俊玉的人,他手里就有人命啊!他把一个老实巴交的人逼得跳 河死了。这些人难道老天爷不该给他们报应吗?依我看,这个报应来得有点儿晚 了,早就应该让他们受点儿罪。这些人不值得我们同情,他们是罪有应得!我说 句话你别不爱听,你心里的那个王大哥,也会有报应的。他这一辈子玩儿过多少 女人,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就凭他伤害了那么多女人这一条,他就该下地狱。妈 妈我是过来人,我可以告诉你一句掏心窝子话:这个人跟哪个女人都没有一点儿 感情,只是利用女人来发泄他的性欲而已。他一辈子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我可以 说他以后也会死在女人身上的。不信你就走着瞧。这个话咱们娘俩扯远了,你刚 才说的事儿我没意见,你就去做吧。" 这件事刚过去没有一个星期,李囤跟丁义、 唐亮、王振春、石俊玉一干人来到发廊,看望大病初愈的童玛丽。李囤对童玛丽 说了一番话,让童玛丽顿时大彻大悟,于是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和壮观的计划。 这正是:悲切切,乐呵呵,悲欢果实自己种;凄惨惨,笑哈哈,善恶皆有现报应。 二、各得后果源前因其实李囤等一干人早就知道童玛丽病重住院的消息。只 是因为童玛丽住的是妇科,大家不好意思去探望。得知童玛丽已经出院的消息, 王振春赶紧去找李囤:" 李大哥,咱们是不是去看看童姐?" 李囤笑着说:" 你 敢去看童姐?她可是恨死你的了。" 王振春不好意思地回答:" 恨就恨吧,谁让 我当年血迷了心伤害了她,不管怎样还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她 现在病重,我应该去看望她,也算是我对她的一点儿补偿吧。" 李囤噘着嘴说: " 补偿?怎么补偿?童姐一辈子跟你生了两个孩子,一个让邓家领走了,一个让 你给害死了。现在她落得孤身一人,连个亲的热的都没有。这个你补偿的了吗? " 王振春脸上有点儿挂不住,神色不自然地说:" 她现在是孤身一人,我也不是 有儿有女呀?我还不是孤家寡人绝了后了?反正我不管她怎么想,我去看看她总 不是错吧?" 胡慧英在一旁嗔怪李囤:" 一句好话从你嘴里出来,就变成恶语了。 你就不能改改你那直筒子脾气?人家王大哥好心好意来邀请你去看望童姐,你自 己不是早就念叨着要去看看童姐吗?还有好几个人也说要去看看她,干脆你们凑 一块儿去看望吧,也热闹些。" 李囤不以为然地说:" 我这话说得一点儿不假, 要听好听的,上戏园哪!不过你这个建议不错。我再找唐亮他们商议一下,多几 个人去,也可以让童姐开心。" 唐亮一听说去看童姐, 自然一百个赞成。丁义和 周春芳也一口连声地同意。就连住在邻近的石俊玉,也说想去看望童玛丽:" 童 姐这个人心眼儿好。那年春节我还吃过她一碗红烧兔子肉呢!受人滴水之恩当涌 泉相报,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李囤在一边又开了口:" 你涌什么泉?脏水泉! 臭水泉!你那一肚子坏水儿,赶快收起来吧!看看就说看看,其他废话少说!" 气的石俊玉斜楞了李囤一眼,气冲冲地去找张礼。 张礼就住在场部新盖的楼里。自从他托尹志奎找童玛丽说媒没成功,他又经 人介绍,跟一个老寡妇结了婚。那个老寡妇手里有几个钱,儿子闺女都在农场种 地。这几年农场种地,已经跟过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种地全听连长的指 挥,地里种什么?有多少效益?是亏还是赚?这些事儿工人都不操心,只管每天 出工干活儿到月底领工资过日子。现在改革开放,已经有了非常大的变化:工人 要自己出钱向农场租赁土地,种什么都由自己作主。从种到收,所有的费用都是 自己负担。到年底收获的东西卖出去得来的钱,也全都归自己。这几年光是种植 红辣椒,就有不少人发家致富了。最多的人家种一年辣椒,就有几十万块钱的收 益。张礼虽然没有什么存款(那些年他的工资都让同居的女人花光了),但是他 每个月有三千多块钱的退休工资,这就是吸引老寡妇的唯一亮点。所以老寡妇出 钱买了一套楼房,两个人居住。张礼的工资卡就让老寡妇给收了去:" 你一分钱 没带来,就住上这四白落地的楼房。往后跟了我,每天伺候你吃喝穿戴,要什么 有什么,每个月给你一百块钱零花钱。像你以前那样过日子怎么行?要存点儿钱 防备以后有病住院的花销,你孤身一人没儿没女的,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 跟了我就算是进了安乐窝了。你就䞍好吧!" 就这样, 张礼失去了花钱的自由, 而且闹得尹志奎也相跟着没有零嘴儿吃了。原来张礼一个人每个月都有三千多块 钱工资,在农场抡着花也花不完!所以尹志奎就经常傍着张礼吃吃喝喝,每天都 撺掇张礼进饭馆," 酒肉泡着心" ,吃完喝完一抹嘴儿,由张礼买单。给张礼做 媒,他是满心不愿意的。但是他知道,对童玛丽说了也是白说。白饶一面儿,为 的是蒙张礼点儿钱花。张礼跟老寡妇结婚是石俊玉一手促成的。为这事儿尹志奎 狠狠地骂了石俊玉一顿。但他也无能为力去阻拦,只好眼看着自己的" 衣食父母 " 消失了。 刚开始,他还算计着每月一到开支的时候就去粘着张礼混两个钱儿花花,可 没想到工资卡让老寡妇拿过去,他连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也许就是这件事儿让 他心里一起急,不知怎么两只手开始发麻,然后手指头慢慢有点儿变形,每天都 是又酸又疼的。自己在农场吃着救济,儿子跟赵淑珍那几百块钱的救济钱也归他 领了。小屋虽然破一点儿,还是勉强可以住着;救济钱虽说不多,还是勉强可以 糊口,怕只怕有病。所以疾病一缠身,尹志奎就没辙了。有人说他是穷拿的;有 人说他是" 屄歪马子漏,灾祸一齐来" 。因为这小子过去整人整得太多了,不管 什么人他都要挖苦,所以得罪的人也多。到了这个份儿上,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就是说好听话的人没有。于是连气带病,他的脑子就突然不清醒了。有人说他是 脑中风,有人判断他是老年痴呆症,还有说他是装疯卖傻,想住院赖账不给钱。 不过说什么话都不会让他有反应了,因为他确实不像过去那样爱说话了。经常是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自言自语,老是翻来覆去说:" 我那笔钱放哪儿了?是不是让 那个臭娘们儿给偷走了?嗯!肯定是这样的!那个臭娘们儿老是惦记着我这点养 命钱。" 医生说他这是老年痴呆症初期,只要坚持吃药,每天加强身体锻炼,是 可以治愈的。 尹志奎住院的时候,张礼也曾想买点儿水果去看看他,可是老太婆一口回绝 了:" 买什么东西?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吃水果吗?你送去,还不是便宜 了那些护士?有那钱咱还买了自己吃呐。再说了,那个姓尹的小子过去还少吃你 的了?哪儿有你这样的大傻瓜,上赶着让人家吃你!行啦!要去你就去吧,不用 买什么东西!" 后来尹志奎出院了,张礼含着歉意对他说起要去看他的事,尹志 奎已经没有什么反应。因此这一次几个人商议去看望童玛丽,张礼一来心里还对 当初求婚遭到童玛丽拒绝心存余恨,二来他不想再让老太婆唠唠叨叨训斥一顿, 所以就没有搭这个茬儿。 石俊玉在大街上碰到正坐在自己制作的四轱辘小滑车上四处捡拾垃圾的张奎 印,他心里清楚,就凭张奎印混到这个地步,他根本不会参加的,可是他想拿张 奎印开开涮,踩乎踩乎他自己开开心。所以就用脚踩住张奎印的小车轱辘,用轻 蔑的口吻说:" 嘿——!听说没有?鼎鼎大名的童姐出院了。我们几个人想去看 看她。怎么样?你也参加一份儿吧?用不了多少钱,一个人出二百块钱就够了。 " 张奎印用他那黢黑满是裂口的脏手,推开石俊玉踩着轱辘的脚,慢搭厮理儿地 说:" 我瞧她去?谁瞧我呀!我现在都顾不上自己的小命儿了,说不准哪一天你 看不见我坐着这个小坦克到处游荡,那就是我的末日到了。咱们这些年的交情, 你可别忘了给我烧几刀纸啊!" " 给你烧纸?我还不知道谁给我烧呢!真是万万 没有想到,当年在七连威风八面的张班长,一人之下,几百人之上,走路都晃着 膀子横着走,现在居然落到了这步田地,唉——!真是天地沧桑,人世茫茫啊— —!" 说罢他用脚一蹬那小车轱辘,小车往前一冲,晃的张奎印往后一仰身,差 点儿倒在地上。石俊玉哈哈笑着走了,背后传来张奎印那嘶哑的声音:" 肏你妈 的石俊玉!你小子不得好死!你儿子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听了这句话,石俊玉 走得正欢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用手拄着小棍儿撑动小车走了的张 奎印,嘴里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因为他心里有一块心病,恰好让这个臭要饭的 给说中了。他儿子原来在农场中学上学,就因为调戏女同学,又蹲在女厕所后边 看女老师撒尿,被其他同学当场抓住。校方看在他父母都是本校的老师的份儿上, 就没有扭送派出所,而是勒令他退学回家。石俊玉没办法,只好把儿子送到西安 去学习修理汽车的技术,不管怎样,将来总能混一碗饭吃。可是没有想到,前些 日子那个技术学校的校长打来电话告诉石俊玉:" 你儿子因为强奸妇女未遂,已 经被公安机关拘留了,你们赶紧来吧。" 得到这个消息,本来两口子都要去的, 石俊玉老婆连卷带骂地说:" 都是你这个老不正经的,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老 去塔甸镇嫖娼。看见没有?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孩子,整天光 想着女人,一点儿正事不干。行了吧!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吧,我一个人去处 理这件事就行了。" 石俊玉想:反正这孩子也就是一件强奸未遂的事情案子,大 不了蹲几天看守所罚点儿钱就完了,把一个人的路费省下来给孩子作罚款用吧。 这件事除了他们夫妇两人之外,没有别人知道,今天怎么会从这个要饭的嘴里说 出来?他停住脚步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 这是这小子诅咒人的话,不是他已 经知道这件事儿了。" 于是又回转身来,往自己家走去…… 虽然王振春提出要去看望童玛丽,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他心里知 道:童玛丽对他是恨之入骨,不然在北京的时候她不会为了躲避他才中了张德勇 的圈套。当然,说起来王振春也有一肚子理由:" 我要不是在农场拉帮结派立山 头,那些年农场缺粮缺肉的时候,我们家里能从来不缺嘴?我不拉拢一帮子小兄 弟,谁来给我们家送粮送肉送鸡?所以小兄弟有事来找我,我能推辞不去吗?发 生女儿被淹死的事儿,也不能全怪我,你童玛丽就没有责任?说白了这都是命。 我们命里没有儿女,生了儿子要归别人,生了女儿老天爷要把她收回去。" 他打 定主意念在过去是夫妻的份儿上,就是挨她童玛丽一顿骂,他也只有认了,他要 让大伙儿看看自己不是那无情无义的人。 说起情义,王振春过去确实讲过义气,但是他的一生中常常是为了一个" 情 " 字就会把" 义" 字丢到了一边。从一开头,他跟自己的师娘童玛丽通奸,就已 经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了,到后来不论是同事的老婆、小兄弟的老婆、结拜兄弟的 老婆……一句话,只要稍微顺点儿眼的的女人,他都会不分辈份、不论大小、不 管是活人妻还是死人妻,都要过过手。就拿现在来说吧,他一直跟徐红英勾肩搭 背,只因为现在童玛丽挡在前边,他不敢去找徐红英嫖宿,只好等着徐红英来找 他,才能让他" 过一回男人的瘾" 。为了自己身边不寂寞,他又跟农场里的一个 被丈夫遗弃守活寡的娘们儿同居同宿。他给自己解嘲说:" 我这一辈子就是不能 缺少女人。我身上阳气太盛,没有女人的阴气来中和,我就要生大病呜呼哀哉了。 " 对他这种行为李囤只说了三个字:" 臊公狗——!" 徐红英也知道他跟那个活 寡妇同居的事儿,她觉得自己从事这个" 卖肉" 的行当,还有什么脸面去说人家? 所以她根本不管这个闲事儿,只是从此她每次要去农场之前,会在头天晚上给王 振春打个电话,说好了第二天去看他。这样王振春自然会有安排,不会有让她尴 尬的事情出现。只不过不知是年纪老了还是几十年在女人身上用功夫的缘故,王 振春自觉这些年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甚至一个月不如一个月。他每天睡在床 上腰部老是隐隐作疼,有一次还发现尿出一丝儿血来。丁义劝他去医院检查检查, 别是肾脏有什么毛病了?他苦笑着说:" 检查什么?要是查出病来不但要花钱, 还会给自己添一块心病。反正我就是这一堆儿这一块儿了,活着干,死了算!" 但是,腰疼没去掉,又添上了胸口疼。有一次还晕倒在丁义家里。丁义开车把他 送到医院做了个心电图,结果是轻度心肌梗塞、心绞疼,给他开了一些药就回家 了。可是他从来不把这些病当回子事儿,开的药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吃。还 甭说,快七十岁的人了,竟然还能让那个守活寡的女人怀了孕打了胎。到后来谁 再劝说他要节欲注意身体,他反倒拿这个事例来说事儿:" 我身体不好?你们哪 个七十岁的大老爷们能让女人怀孕?这就说明我的身体棒得很,还不是多亏我身 体里阴阳调合得好,你们跟我学着点儿吧!" 两个月前徐红英到农场来看他,两 个人在床上折腾够了之后,徐红英提出来让他父母和妹妹、弟弟搬到他这里暂时 居住的想法,王振春没说同意不同意的话,只是问了一句:" 你妹妹今年多大了? " 气的徐红英戟指怒目头一次跟王振春翻了脸:" 告诉你王振春!你要是敢动我 妹妹一个手指头,我徐红英就拿刀劈了你!他们来了,我爸爸跟我到塔甸镇去做 事,我妈跟我妹妹住一间屋,我会叫我妈看住了妹妹的。我弟弟本来想让他跟你 住一间屋,可是我一来怕影响你跟那些脏的臭的女人勾搭,二来更怕我弟弟跟你 学坏了。干脆让他在这中间屋里搭一张床住下,只要我那边安顿好了能够租一间 房,我会尽快让他们都搬过去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王振春还有什么说的?他 只是遮羞似的说了一句:" 我那是跟你说着玩儿的,你别当真!一切都随你安排 不就结了?" 徐红英从鼻孔里" 哼" 了一声,鄙夷地说:" 你别看我跟你好了这 么些日子,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你的事哪一桩能瞒过我去?我是早就看 到你的骨头缝儿里去了。用一句话说你:不论脏的臭的只要是下边长着那个窟窿 的女人,你都会不顾廉耻、不分长幼往上趴!" 王振春被她说得挂不住脸儿,也 反诘一句:" 你不就是脏的臭的娘们儿?你还有嘴说别人!" 不过两个人虽然争 吵几句,并没有影响王振春的性欲。他还是按住徐红英又干了一回,这才算躺下 睡觉。 要去看望童玛丽,丁义去找李囤商议坐车的事:" 李大哥,我这辆车可以坐 五个人:我和唐亮带老婆四个人,再带上王大哥。您两口子和石俊玉要不然在家 里等着,我把他们送到塔甸镇再回来接你们。您看这样行吗?" 胡慧英在一旁搭 话说:" 不用你来接了,我打个电话叫闺女开车来就行了,让石俊玉也坐我们的 车吧。" 第二天一早,两辆车开到场部去接王振春和石俊玉。石俊玉说什么也不 坐胡慧英的车:" 不成,我不跟李囤那个土老帽坐在一块儿。那老小子的嘴跟镶 了刀片儿一样,他要是给我两句我受不了。" 说罢他一头钻进丁义的车里,王振 春倒无所谓坐哪个车。两辆车一前一后直奔塔甸镇而去。 童玛丽正在床上躺着休息,听说这一大帮子人专门来看她,连忙从床上爬起 来,立刻叫人把房子收拾一下,还让李翠娥到镇上最大的酒店预订了雅座房间。 童玛丽看到王振春,脸上就有点儿变色;再一看后边还有石俊玉,脸立刻板起来。 李囤看到童玛丽脸上的变化,马上凑近她轻声说:" 童姐,您别忘了人家可是好 心好意来看您,咱们可不能打笑脸儿人哪!您可是大人大量,君子不跟小人置气。 " 童玛丽听了这话,心里一想:" 也是这个理儿。事情一码归一码,今天人家是 来看望自己,不能显得那样没肚量。" 想到这儿,她脸色一变,满面笑容对大伙 儿说:" 谢谢你们来看我。我也没什么事儿了,这些日子坐在床上养病,已经恢 复得差不多了。这房子不大,大伙儿凑合坐吧。老石啊,不是姐姐我说你,你可 是瞧不起姐姐我呀?" 石俊玉诧异地说:" 童姐,我哪里敢有瞧不起您的地方? 只要我有一丝儿这个念头,就让我不得好死!" 童玛丽笑着说:" 过去姐姐我没 开这个发廊,你常去' 小红鞋' ,姐姐我不怪你;现在姐姐我现开着比' 小红鞋 ' 大得多的发廊,我的姑娘哪个不比' 小红鞋' 的漂亮?可是你每次还是上' 小 红鞋' 去,这不是分明看不起姐姐我吗?" 尽管石俊玉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但 是当着这么些人这样说他,还是让他挂不住脸,嘴里嘟囔着:" 童姐净拿我们穷 人开涮,我什么时候上' 小红鞋' 去过呀?" 童玛丽立刻哈哈一笑:" 说句笑话, 千万别当真!嗐——!这天下的男人哪,真是过去有一位古人说的那样:' 恨不 得天下的女人都归他一个人享用!' 哪有个知足的心哪!" 童玛丽笑声中还含着 一丝儿冷意,众人都知道,她这话是影射王振春的。所以谁也没有搭这个碴儿。 周春芳连忙接过话头,转移话题:" 童姐,我们知道您住院动手术,一直想来看 看您。可是我那个老家伙说什么童姐住院治病要紧,咱们甭去打扰她休养,等她 出了院再去看望也不迟。您可别怪我们来晚了。" 童玛丽笑容满面地听着,但那 笑意里分明有一股凄惨的冷意。她接过话来说:" 我可从来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既然你们能想着来看我,那就是我童玛丽的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说句掏心 窝子的话,我干的这一行,是个缺德损寿坑人害己的买卖,哪个正经人会上这儿 来?所以你们不来,我反倒心里平静一些。有时候睡不着觉的时候,我老在想: ' 人活着到底为什么呀?' 像我这样做着缺德带冒烟儿生计的人,老天爷会让我 断子绝孙的。虽然我生过一儿一女,但是儿子归了邓家,基本不再跟我来往,女 儿……" 说到这里,她狠狠地瞪了王振春一眼,上嘴唇用力地咬着下嘴唇。王振 春被她那凌厉的目光看得低下了头。" 女儿也被老天爷收走了。现在我拼死拼活 地挣钱,到底是为了什么呀?过去是为了生存、为了孩子、也为了家庭,可现在 这些对于我这样一个重病缠身的女人来讲,已经都没有意义了。所以我现在已经 没有心思打理这几个买卖,只是活一天算一天吧。" 张秀英上前挨着童玛丽坐下 来,笑嘻嘻地看着面色凄惨的童玛丽说:" 瞧您说得怪吓人的,哪儿有那么严重 啊?您过去做的好事还少哇?得过您的济的人,多得数不清。您甭老是往坏处想, 整天愁眉苦脸的,对您的身体更不好。您刚才说的那句话说得好,人活着到底是 为了什么啊呀?童姐您是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我只是个柴禾妞儿,太深的道理我 也不懂,反正我只知道人活着就要让自己快乐就行。不管你是百万富翁还是穷得 天天吃棒子面窝窝头,只要你心安理得,本本份份过自己的日子,就会高高兴兴 地活着……" 这时候丁义抢过话头来说:" 是啊,甭说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了,就 算是毛泽东那样有权有势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人,他还是一样不快活。我看过 现在一些讲述毛泽东的书,他活着翻来覆去地整人,把中国整得真是一穷二白, 有人说他是应了中国五百年一大劫难的大魔头下凡,我看说得一点儿也不假。他 把别人整得妻离子散,他自己也落得凄凄惨惨,整天生活在提心吊胆、生怕别人 谋朝篡位的恐怖中。你说他活着有什么意思?他几十年处心积虑想在地球上搞一 个以他为核心的世界,真可谓殚精竭虑、编出了一整套的歪理邪说。他死了这才 多少年?他费了一辈子心机搞出来的理论,现在谁还提它呀?这些大领导有时候 也真的想不开。干得差不多了,退下来好好儿享受一下生活、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然后哏屁着凉去投胎,多好哇!" 李囤在一旁静静地坐着,一直没吭声儿。听到 这里,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这个话题说起来很简单, 其实细想起来这是个很深很深的理论。丁老弟的话固然说得在理,他举的例子也 很恰当。毛泽东这个人过去大家都称他为' 神' 、都喊他' 万岁万岁万万岁' , 看样子他也真的相信他能活一万年。他一直声称要拯救全世界的受苦人,可是活 在他身边的受苦人,他不但不拯救,反而拼命地往死里整。你说他这是为什么呀? 当然,关于毛泽东的功过,我深信不疑地相信,百年之后,国人自有公论。尽管 国家现在还有他的影响,比如限制老百姓说话呀,社会的不公平啊。不过从总的 方面来看,现在的社会比老毛时期强百倍、千倍甚至万倍。第一老百姓现在有地 方说理了;第二现在生活提高了那么多。在过去简直连做梦也想不到:今天我们 一个退休老头儿能拿过去拼死拼活干一个月工资几十倍的退休费,现在我们过的 是什么日子?老毛时期我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这样一对比,哪个人还说老毛时 期比现在好,他不是气迷心就是别有用心,也许就是那些老毛时期的红人儿、文 革的受益者。我听说有人在什么网上说老毛时期好的话,我就说过:应该建议现 在的政府在一座荒凉的大山里建一座营房,完全按照老毛时期的样子盖房,生活 上也完全按老毛时期定量供应,不用多了,最多一年,让这些昧着良心说话的人 在里边尝尝老毛时期的滋味儿,他们就会自己推翻自己的论调了。" 唐亮在一边 拍着手连声说:" 李大哥这个建议真不错,不用在大山里,就在北京清河农场像 五八年大跃进那样生活就行了。" 李囤白了唐亮一眼,张秀英立刻扯了一把唐亮, 责怪说:" 多嘴!好好儿听李大哥说!" " 咱们把话题扯远了,现在拉回来说说 咱们自己的事儿。童姐刚才说了那么多凄凉的话,让我们听了心里都酸溜溜的。 其实要我说,这都是童姐您自己想不开给自己套上夹板的缘故。我有句话,说出 来您可别生气。咱们不说您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谁的错,只说现在您这样拼死拼 活玩儿命挣钱,您到底是为什么?是为儿孙创下基业?还是为自己活得舒坦?依 我看,这些对于您来说都是瞎掰。为儿孙,您自己说了,您现在是无儿无女断子 绝孙。其实您有个儿子,只不过他现在比您有钱,他一点儿也不需要您的钱。要 是说为了自己活得舒坦,这又是胡说。您现在整天费心巴力管理这几个买卖,这 么多人、这么多事儿,您脑子里能有一分钟闲空吗?更何况您现在有了病。我们 都希望您能把病彻底治好长命百岁,但是事实是残酷的。恐怕您自己心里也明镜 儿似的,得了这种病,再好的医院、再高级的医生,也没有咒念。只能说您好好 儿保养,坚持后期治疗,才能多活几年。要说您还有多少年寿命,以前不是没有 例子在前边,咱们连钱老三的老婆不就是这个病么?从发现到去世,不过一年多 点儿时间。当然,她不能跟您比。现在的医疗条件、您的经济条件、生活条件, 都比她强百倍。在座的各位都是比我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想来你们都看过《红楼 梦》这本书,那里边有一首《好了歌》,大伙儿一定都知道的。依我看,谁要是 把这首歌看懂了、看透了,他就能在世上活得快乐。具体来说,像童姐您这样累 死累活积攒了不少钱,您准备拿它干什么呀?您现在得了病,再好吃的东西您吃 不动、再好玩的地方您走不动。钱这个东西,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当初爹 妈生你时你手里一分钱也没攥着;到了闭眼的那一天,您有再多的钱也只能眼看 着心想着一个钢蹦儿也带不到下辈子去。所以我建议童姐您好好儿想想,倒不如 您活着的时候做一些积善行德的好事儿。我这个人爱说大实话,如果我说的话您 不爱听,我也没法子。您这些钱都是不干不净的钱,每一张票子上都发着腥臭味 儿。但是您又不是偷的抢的,现在还没有人能说您这钱来路不明。所以您不如把 这些脏钱用到干净的地方去,一来您可以利用它解除社会上一些穷苦人的困境, 让没钱上学的孩子能够上学、让生活无着的人能够活下去、让身体有残疾的人能 够生活得好一点儿。二来您积了德行了善,咱们说句自己安慰自己的话吧,积善 行德,求来生投到一个好人家。三来您做那么多好事,自然会把您开窑子挣女人 血汗钱的恶名洗刷掉。我老早就发现人只要做了好事儿,帮助别人解决了困难, 他一定会有快快乐乐的好心情,也一定能活得高兴,欢欢喜喜地度过一生。不信 您看看现在我们这些北京人里,凡是过去做过恶事往死里整人的人,现在哪一个 活得舒坦?哪一个不是在苦难里挣扎?尹志奎、张奎印不都是咱们连里红得发紫 的人吗?有多少人让他们整得出不来气儿,更甭说像邓玉亭那样被他们整死的人 了。这些人老天爷不给他们一点儿报应,还有天理吗?他们现在的' 悲' ,就是 过去的' 欢' 种下的恶果。像张文景、王汉他们,过去受欺压,活得很悲惨,但 是他们一直有一颗善良的心。这个' 善' 种下了' 欢' 的善果。现在他们都是全 国人民尊敬的专家,为国家为民族做出那么大的贡献。你们说他们能不快乐吗? " 李囤说了这么多话,屋里静静的,每个人都在听着,心里在盘算着自己的小算 盘。王振春心想:" 我这个人一辈子没有整过谁,只是在女人身上有点儿缺德, 撑死了算是无情无义的人吧。现在我虽然没儿没女断子绝孙,但是生活还算过得 去,就这样对付活着吧。" 石俊玉听着李囤的话,心里直打鼓。" 这小子说得不 中听,可是看看现在的情况,还是有些道理的。要是照他说的那样,我现在落得 儿子老出事儿,也许就是老天爷的报应。当年我参与了整金运生的事儿,会不会 以后还有什么报应啊?看来我以后要小心点儿。" 丁义心里琢磨着:" 这些年做 买卖,我也没少动心眼儿。商人就是奸猾的,这应该算不上缺德吧?不过我在武 汉搞过一个女人,这应该算是缺德。即便是以后有点儿小报应,我也认头了。" 胡慧英听了李囤的话,心里联想到:" 那些年我忍气吞声让那个缺德鬼占我的便 宜,这应该不算我的错。不过为了公司的发展,我同意也亲自给那些当官的送过 礼,这应该算是我的错。只是老天爷已经在女儿身上作了惩罚:闺女坐了几年牢。 从今以后,不但我要注意,也要告诉闺女要老老实实做人,不再做那坑人害人的 事儿。" 李囤好像看破了胡慧英的心理活动,他接着说:" 这几年我就老是想我 们这些人过去的事儿。就拿王守仁王场长来说吧,他过去的确做过不少好事儿, 可以说救过我们不少人的命。可是在' 文革' 后期他变了,变得到处整人而且后 来不思悔改,跟着那些高干子弟到处坑人蒙人,挖国家的金库,掏老百姓的钱包。 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坡路,到最后落得个囫囵全尸,自杀身亡,所以说,每个人 的结局,都是自己本人一点一点作下的冤孽造成的。这个结论几百年前老祖宗就 写出不少书来警告我们后人。这些书,老毛时期都把它当作淫书、坏书,不许人 们看。当时的年轻人,往往总是从眼前的利益去着想,为了求得眼前的好处,就 不管不顾仁义道德了。等到后来恶果加身,后悔已晚。所以这已经是千百年来中 国社会的老话题了。就像人们常说的:' 爱' 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一样,善和恶也 同样是人类一个永恒的话题。" 这时胡慧英上前拉住李囤的衣袖,嗔怪他说:" 行了吧,大教授!打我认识你以来,没见过你说过这么多话。不能留着点儿以后 慢慢儿说?你也不瞧瞧在座的哪一位不比你文化水平高?我们是来看童姐的,不 是来听你讲课的。先闭上你的嘴,让我们跟童姐好好聊聊天儿!" 这时童玛丽笑 了笑说:" 李大哥说的话一点儿不假,别人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反正我是听到肚 子里了。李大哥,您放心!我会按您说的做的。" 说罢她抬起手腕看看表,又说 :" 哎哟,我们光顾了说话,这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我已经派人预订了酒店 的雅座。今天是我做东,答谢大家来看望我的恩情,一会儿大伙儿想吃什么菜, 就点什么菜,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咱们走吧。" 三、幡然悔悟起善意李囤他们看望童玛丽之后的没几天,奉命到南方查找张 德勇的王明亮回来了。他兴奋不已地告诉童玛丽:" 童老板,这小子我给您查到 了。他现在改名叫张金生,就在广东阳春市郊区居住。您看看我拍到的照片是不 是这个人?" 童玛丽拿过相片去一看,果然就是诈骗她的张德勇,但是她神情淡 漠把相片顺手丢在桌上然后交代给王明亮:" 你把相片和有关这个人的资料、住 址,都封到一个口袋里,我给你个地址,你就寄到北京市公安局刑侦队吧。这件 事让他们来处理,请他们有什么结果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这时候徐红英来找童 玛丽:" 干妈,我家人都已经来了,我暂时把他们安置在王大哥那里。我爸爸现 在已经来到这里,我来问问您,是不是让他明天在旅馆上班?每月给他开多少工 钱?" 童玛丽抬抬眼皮瞄了徐红英一眼,然后淡然笑着说:" 这是你自己的事儿, 你自己作主吧。" 这话说得徐红英一愣,她刚要张嘴问话,只见童玛丽伸手拦住 她,神态轻松地说:" 我已经决定把这个旅馆送给你了。这些年你跟着我也受了 不少苦,这些产业都是你们卖血卖肉换来的。尤其是你,没有一天闲空,身心受 到那么大的摧残。我应当对你有个报答。正好你爸爸妈妈都来了,他们可以做你 的帮手,希望你正正当当做买卖,不要像我这样吸人的血汗做尽恶事,得到现在 的报应。往后好好找个男人嫁了吧。女人的青春像是昙花一现,错过了时候你会 后悔的。" 说了这么多话,童玛丽觉得有点儿疲乏,但是她肚子里还有话想说, 于是深吸一口气接着说:" 我劝你从此不要再接客,要是万一染上了性病,不但 身体受损失,你的名声也会被毁坏。到那时候再想嫁人,可就有点儿难了。要是 不慎染上艾滋病,那可就像我一样彻底完了。你现在还非常年轻,你的好日子还 在后边,千万要珍惜呀!" 说完这话童玛丽大喘一口气躺在床上闭着眼休息了。 当天晚上童玛丽把李翠娥找来,告诉她:" 我已经想好了,把旅馆送给徐红 英;把浴池送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要把所有的单间浴室基本上拆掉,只可 以保留一两间。而且往后经营上不许再招娼接客。你做这种卖肉的生计也有好多 年了,幸喜你们还没有染上性病、艾滋病之类要命的病。以前你们做这种生计, 就是为了生活,为了家庭。当然,说句不好听的话,也是你们好逸恶劳的思想, 支配你们去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儿。所以从今以后,我希望你们本本份份做生意, 要挣那干干净净的钱去养家糊口。从我的身上你们可以看到做恶事的结局。要吸 取这个惨痛的教训。今后要多做止恶扬善的好事,也算是我没有白疼你们了。" 李翠娥听了半天儿,没有吭声。看着童玛丽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她连忙问:" 干 妈,这间发廊您交给谁呀?" 童玛丽睁开刚刚闭上的眼睛,声音有点儿微弱地说 :" 我谁也不给,把发廊关闭,房子送给镇政府做老年活动中心。" 说完冲李翠 娥一挥手,示意她出去,自己歪躺到床上休息了。 王振春回到家里,刚进屋,只见徐红英的母亲从屋门角处闪出来,迎着王振 春笑着说:" 他大哥回来了?吃饭了没有?我这屋刚做的饭,您不过来一块儿吃 点儿垫补垫补?" 王振春鼻子里哼哼两声,搭讪着说:" 不了,我一会儿下点儿 面条就行了,您吃您的吧。" 对徐红英父母对他的称呼,他真有点儿感到尴尬。 因为他比徐红英父母的岁数都大不少;他自己的闺女要是活着,也跟徐红英岁数 差不多。不知道她说的" 他大哥" ,是指着徐红英说的还是指着徐红英父亲说的。 但是他又没有办法对这个称呼叫真儿,也无法纠正,只好含含糊糊答应着。 进了自己的屋,他一下子把身体往单人床上一摔,倒在床上闭着眼,脑子里 还在想着李囤那天说的那番话。他想来想去,总认为自己没有作过什么恶,不会 有尹志奎、张奎印他们那样的下场。只是眼看着自己身后无人,真要是有个三长 两短、中风瘫痪,真不敢想象自己是个什么结局。不过他也想到:既然徐红英父 母都来了,自己干脆出点儿钱跟他们搭伙,自己多出一点儿钱,让徐红英母亲多 添一双筷子不就行了?真要是往后自己有个病、灾的话,自己这一份儿工资将近 一千块钱就都交给他们,让他们照顾自己,也算是一条后路。 想到这里,他自己不由得笑了:" 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东方不亮西 方亮。" 他为自己给自己找的这条出路而高兴。从此他每一次骑车到场部去转悠 都会买一些蔬菜,猪肉、羊肉,给徐红英母亲他们分一些。就这样,他们住在一 起就像一家人一样。徐红英妈妈做了好吃的,就会专门给王振春留一点儿。有时 候王振春想吃饺子,就主动去场部买肉和菜拿回来,徐红英妹妹、弟弟和他一块 儿有说有笑一起擀皮儿包饺子。 这一段时间,王振春活得挺舒坦的。徐红英回来得也勤了一些。一来她好跟 王振春幽会,二来也防止王振春一来二去打她妹妹的主意。王振春不但吃喝有人 伺候,就是衣服脏了徐红英妈妈也会主动拿过去帮他洗了。就这样住在一起,王 振春感到舒舒坦坦,徐红英还不时来满足他的性欲要求,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于是那个活寡妇就自然被冷落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有一天那个活寡妇找上门来,手指着徐红英的妹妹大骂 起来:" 我说呐?王振春这小子原来整天猫在我家里轰都轰不走,现在他有了小 嫩屄就把老娘甩了!他这倒好,老娘们儿捎带上两个小娘们儿买一饶俩全家一锅 端。王振春——!你给我出来!你要跟老娘说清楚!老娘身上三个窟窿让你玩儿 了两个,你不能就这样喜新厌旧一句话都没有就把老娘甩了!" 她这样在屋外边 撒大泼胡说乱骂,气得徐红英妹妹在屋里呜呜地哭。徐红英妈妈从来没见这个阵 式,也是气得两只手直哆嗦说不出话来。王振春见了这阵式倒不害怕,只是他心 里也觉得理亏,活寡妇为他到医院去打胎受了苦受了罪。因为她没有到退休年龄, 又不愿意参加田地里劳动,所以没有工资收入,全靠着王振春每月给她三五百块 钱过日子。现在王振春不去她那里了,她就断了生活来源,这怎能不让她着急上 火、撒泼耍赖?但是王振春一看他不出来不行了,眼看着已经在屋门前围了一大 堆人,那个娘们儿再骂下去他的脸就丢大发了。所以他立刻推开房门走出来大声 喝止:" 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呀?你他妈的不想活了!我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 你凭什么上我这儿胡骂溜丢!你赶紧从这儿给我消失,不然的话我可对你不客气! 你也知道我王振春的厉害,识相点儿!赶紧滚!" 那女人一听王振春这样骂她还 叫她滚,气得两眼冒金星儿,也跟着回骂:" 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忘了当初跟 老娘赖皮赖脸耍流氓,跪在地上求老娘脱裤子了?给老娘种上孩子你就不管了, 你还是个人吗?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你叫我滚?我就给你滚个样子看看!" 说罢,只见她头一低,猛地一下用头撞向王振春的胸口。王振春万没有料到平时 这个挺顺把儿的女人居然会向他撞来,一个没防备,被她撞得倒退了好几步。虽 然他也顺势挥拳打在那女人的脸上,但是他被撞了个后仰,脑袋一下子撞到墙上, 只听他" 哎哟妈呀——!" 一声惊叫,人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躺下 了。这时候刚刚赶来的唐亮、李囤,立刻拨开人群弯腰看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王振春。李囤把手伸到王振春鼻子边儿上,只觉得呼吸气息有点儿微弱。他赶紧 扯了一把唐亮:" 去叫丁义把车开来,送王振春去医院抢救!快点儿啊——!晚 了会出人命的。" 那女人本来脸上挨了一拳还想撒泼胡闹,听了李囤的话,赶忙 趁着人群忙乱的机会爬起来溜之大吉了。 王振春送到医院抢救室,医生立刻给他吸上氧气同时给他喂服了" 速效救心 丸" 。不一会儿只见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长叹了一口气又闭上眼睛。医 生对大家说:" 不要紧了,他只是心脏病犯了,等他好一点儿了再做做脑电图, 看看有没有脑损伤或者脑震荡。你们给他办手续吧。看来他要住一个时期医院了。 " 听了这个话,丁义心里有点儿着急:"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北京人进疆四十周年 了,大伙儿都说要搞个聚会纪念一下。这一下可怎么办?不行,我得去找童姐商 议一下,让她拿个主意。" 童玛丽一听说王振春犯病住院了,不知怎么她一下子 从床上坐起来,一迭连声地问:" 什么病?重不重?现在怎么样了?" " 医生说 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要住一段时间医院。" 童玛丽立刻摆摆手说:" 不行,我 得回去看看他去!我有一个预感,好像我们俩的日子都不长了。见一面少一面! " 丁义连忙问:" 童姐,您身体行吗?马上到了我们北京人进疆四十周年的日子 了,您可不能再出事了。" 童玛丽圆瞪着双眼申斥:" 你这是什么话?你是盼我 们快死吗!我的身体还棒着哪,不信我可以骑着自行车回团部。你们信不信?" 丁义赶紧说好话:" 我信、我信!不过您不用骑自行车,我的车就在外边恭候大 驾。您坐我的车回团部吧。" 童玛丽立刻起身穿好衣服,抄起提包就往外走,边 走边说:" 我还有好多事想跟你王大哥商量商量,咱们赶快动身吧。" 王振春说 出大天来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才在病床上睡着了,梦见童玛丽一只手抱着 女儿的尸体、一只手高举着菜刀哭着喊着来找他拼命,吓得他赶紧一翻身往病床 下边躲藏。可是一睁眼却看到童玛丽笑眯眯地坐在他的床边,那一双依然非常漂 亮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用力睁大眼珠子看一看,面 前的确就是童玛丽。他心虚胆寒地从病床上坐起来,嗫嚅地问:" 童,童姐,您 找我有什么事儿?" 童玛丽面带笑容娇嗔地反问:" 没有什么事儿,我就不能来 看看你吗?上回我病了,你不是还来看我吗?现在你病了,我怎么就不能来看你? " 说罢她从床边站起来,在王振春面前轻轻地踱着步,轻声慢语地说:" 上次李 大哥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他的话让我想了很久。他说得对,人生苦短,就 这么几十年,况且像你我这样,都已经走到人生的尽头了,我们干嘛还要咬住过 去的事情不放,恨过来恨过去的?这些日子我眼前老是闪现着我们在清河农场那 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时候我们俩真是夫唱妇随。尽管那个时候生活那么艰难、干 活那么累,但是我们整天都生活在快乐之中。我多想还回到那一段时光里去呀! " 她的话语,深深地感染了怀着恐惧心的王振春。此时他的脑海里也跟着童玛丽 的叙述出现了过去俩个人在583 分场春节晚会上对唱京剧《坐宫》的情景。两个 人你一段我一段珠联璧合叫着劲儿地唱,最后把剧情推向高潮,他的一句" 叫小 番……" 嘎调引来全场教养人员和前来覌看的干部们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想 到这儿,他不由自主地拉住童玛丽的手说:" 是啊,我们俩那时候天天在一块儿 唱戏,你还记得吗?每一次大伙儿都要求我们演唱折子戏《坐宫》,每次唱完了 卸了妆,我们俩都要到野地里……" 童玛丽听到这儿,那苍白的脸上现出了红色, 同时低着头嗔怪他:" 你这个人真怪!这种事儿也能搁到嘴边上说?好了,我们 先不说这些旧事。今天我来看你,还想跟你商议点儿事,马上就是我们北京人进 疆四十周年了。现在活着的人也不太多了。大伙儿想把活着的人聚在一起热闹热 闹。我想在市里最大的宾馆包下它的宴会厅,按照八人一桌安排好宴会,所有的 费用都由我来支付。我只是希望你能来参加,并且还能跟我合唱一段《坐宫》。 我过这一次大手术,元气大伤,所以调门高不了,也不能唱得太长。不知道你现 在还能唱' 六字调' 吗?依我看,你就将就我一下,咱们唱' 趴字调' 吧。行吗 ——?" 童玛丽期待地望着正注视她的王振春,王振春依然深情地望着她没有答 话。童玛丽伸手摇动他的肩膀,撒娇似地说:" 人家问你话呐,你怎么秋后的兔 子——发呆呀?" 王振春这才回过神儿来,连忙回答:" 我现在一条命已经没了 三分之二,哪儿还有过去的调门?能唱' 趴字调' 就算不错了。童姐,你待我太 好了!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满足你这个愿望。" 童玛丽连忙用手轻轻地推了推他, 说:" 你激动什么?好好儿躺着别起来。我可告诉你,既然答应我了,到时候你 可别耍赖狗。你好好儿躺着听我说。我还想:聚会完了,我们组织大伙儿到塔里 木来个旧地重游。我估算过,就是现有的北京人都去,也用不了几辆大轿车。这 笔钱由我出。大时间约需要两三天。路上的吃住也都归我解决。要是这些人的家 属也要去,顶多再多雇两辆大轿车,这花费不了多少钱。主要是大伙儿到人生快 结束的时候,再回到当年二十来岁意气风发的地方看看。我的用意,一来是老年 人爱忆旧,可以满足大家的忆旧愿望;二来每个人看到这些曾经生活劳动过的地 方,总会回忆起自己当年曾经做过什么善事或者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儿。能够在他 的心里激起对当年做过善事的喜悦或是作了恶事的愧疚,也算是各有所得了。" 王振春听了她的计划,连声叫好:" 好!好!好——!你这个想法,我举双手赞 成。看来还是有钱好哇!你现在财大气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可是一贫如洗 了。不过我出不了财力我能出人力。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办,我一定尽全力去办好。 " 真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 ,王振春这会儿不像刚才那样有气无力的样子了。他 仿佛觉得自己身上又有了当年的劲头,立刻从病床上坐起来要下地。童玛丽紧皱 双眉不高兴地说:" 你这话我不爱听,说的是歪理!我现在是比你有钱,可是正 像李大哥说的那样,我的钱上有腥臭味儿。现在我把它用在正当的地方,也能把 我身上的腥臭洗刷掉一部分。就算是我在赎罪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搁在床 尾处的衣服递给王振春,然后上前帮助他穿好衣服,又弯腰拿鞋给王振春穿。王 振春不好意思地把脚挪开:" 童姐,我的脚自打住进来就没洗过,别熏着你了。 " 童玛丽没有搭理他的话,依然把他的脚抓过来给他穿鞋:" 你忘了咱俩刚结婚 的时候,哪天不是我先起床,等你起来,都是我给你穿鞋的?" 王振春穿好鞋下 了地,童玛丽过去把被子叠好,把病床稍微收拾一下,然后拉着王振春坐在床边 说:" 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手头有上百万了。我想着把发廊改装成老年活动中心, 里边有健身房、棋牌室、图书馆、电脑房、聊天室,都装修好了大约要三十万块 钱,然后把它送给镇政府。再一个计划,是拿出三十万成立一个' 天天向上' 助 学基金,凡是品学兼优家庭经济困难的孩子,都可以从基金里得到帮助。前些日 子我听我们的儿子邓继贤也就是我们俩的王小军说过,邓玉亭的坟地原来是沙丘 荒地,现在实行土地有偿使用制度。所以我准备拿出钱把玉亭的坟地周围买下来, 大约有三亩多地,起码要买断五十年的使用权,然后再请建筑队把围墙建起来。 我要在里边给自己留一块坟地,挖好坟坑,留好墓碑槽子,等我死后,让徐红英 和李翠娥把我运到那里,跟邓玉亭埋在一个坟圈儿里。只是我原来做过对不起他 的事儿,严重地伤害了他。我不能也不配跟他埋在一起。还是让那个贞节烈女跟 他睡在一处吧,他们是相配的。" 说到这儿,童玛丽眼睛里满含着盈盈的泪水。 王振春听了这话,脸上黯然失色,连忙扯下毛巾递给她擦擦眼泪,然后不无愧疚 地说:" 是啊,我们当年都做了对不住邓玉亭的事。尤其是我,何止是对不住哇? 简直就是伤天害理!现在想起来心里很内疚,把自己亲生的儿子送给邓家也算是 我们俩对他的一点儿补偿。现在再把他的坟墓修缮一新,也能让我们的心里稍稍 轻松一点儿。" 两人坐在床边,黯然无语。一会儿童玛丽从伤心的往事中解脱出 来,接着说:" 我还想到农场里的那些残疾老人,像张奎印、尹志奎那样的人, 尽管他们过去做了那么多恶事,现在的下场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报应。可是我们能 帮助他们一把,就伸一把手吧。这也许就叫' 以德报怨' 。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 了,老惦记着复仇又有什么意思?这也花不了多少钱。连带着农场里的残疾人、 困难户都通过民政部门发给他们一点儿补助,再给农场养老院盖一座健身房,给 学校添一些教学用具。在北京的时候,我听王老师说过张文景编制了一套数学教 学软件挺不错的,我想出钱买它几十套送给各个农场的学校,可以提高他们的教 学质量。" 王振春听完童玛丽这一番话,半晌才说了一句:" 这样一来,你这些 年的积蓄可就全没了,以后你要是有病住院怎么办?" 童玛丽苦笑着,神情惨淡 地说:" 我自己知道我这个病,要是再复发了就是我的死期到了。趁着我还活着, 把我的财产都分发出去,省得我死了让政府操心,更免得为我身后这点儿钱再出 什么纰漏,闹出一两个贪污犯来,就更对不起后人了。" 童玛丽跟王振春商议好 这些事情,立刻去找唐亮、丁义和李囤。她要把这个商议结果告诉他们,请他们 帮忙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有算计到的地方。唐亮看见她,立刻高兴地说:" 童姐,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老师跟张文景前几天受新疆方面的邀 请来乌鲁木齐学术交流。他们听说我们要举办进疆四十年聚会,也就顺便前来参 加。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库尔勒,被师部的领导留住,请他们给干部们作报告。刚 才他来电话,让我告诉您他们就在库尔勒绿洲宾馆住着。明天咱们到了,他们就 准时来参加聚会。" 童玛丽高兴地说:" 这真是天作巧合,我们聚会,也是定在 那个宾馆里,有他们参加,真是锦上添花了。" 到了北京人进疆四十周年这一天, 只见四辆大轿子车分别停靠在场部和老砖场。住在老砖场的北京人听说童玛丽出 钱请大伙儿到大宾馆" 撮" 一顿,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携儿带女拉着老婆坐上了 大轿车。停在场部养老院的大轿车也非常热闹。头一个是张礼的老寡妇老婆带着 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早早就等在那里。两个儿子搀着张礼上汽车。张礼看着车里的 人,嘴里" 呵呵" 两声,点点头,算是跟大伙儿打了招呼。看着大伙儿盯着他看 的目光,他连忙解释:" 到底岁数大了,两条腿有点儿发软。不过我这脑子还是 清醒得很。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用不了多久,党中央就会给我们右派彻 底平反,还要从五七年开始补发工资。到时候我也要拿出钱来请大伙儿吃顿饭。 当然,我花的钱是干干净净的,是我们那么多年受苦受罪换来的。" 他说了这么 多闲话,没人搭理他,只是老寡妇有点儿生气地更正他的话:" 你们可别相信他 的满嘴胡吣。他这是天天想着天上掉馅儿饼想疯了说的胡话。再说了,你自己受 苦受罪换来的钱凭什么送给不相干的人花?老娘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没有想到 给老娘买点儿首饰、衣服什么的?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快闭上你那张臭嘴。" 张礼挨了老寡妇一顿训斥,赶紧龟缩在座椅上不再说话了。 张奎印坐在小滑车上溜到大轿车旁边,他要把小滑车也带上车去,可是坐在 车上的人都反对他把脏兮兮的小车和捡垃圾的口袋带上来。于是几个人堵在车门 处不让他上车,他气急败坏地喊:"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是我白吃白喝还能捡一 大堆饮料瓶、酒瓶子的时候,你们是不是看着我发财眼气呀?" 王振春看着几个 人在车门口僵持着影响别人上车,于是上前对张奎印说:" 小车跟口袋你就不要 带去了,回头大伙儿喝完的空瓶子,都给你堆到汽车的后备箱里,等回来以后你 再划拉出来不就行了?干嘛非要在大伙儿高高兴兴的日子里给北京人丢人现眼呢! " 张奎印听了这话,再看到大伙儿都反对他像臭要饭的一样给北京人添堵,也只 好把小车和口袋放回到养老院的房子里。童玛丽这才对王振春说:" 振春,你上 去看看人到齐了没有?到齐了咱们就开车了。" 王振春答应着,站在车门口往里 一看,随即说:" 好像还少几个人,石俊玉、尹志奎都没来。" 这时候车上有人 搭茬儿:" 石俊玉说了他要来的,他刚才去找尹志奎去了。" 正说着,只见石俊 玉架着尹志奎的胳膊,连拖带拉地往这边儿走,尹志奎边走边说:" 吃……吃… …不不不吃吃白白不吃!" 石俊玉接上一句:" 白吃谁不吃!" 车上有人小声儿 对王振春说:" 尹志奎这小子听说得了脑中风,刚刚好一点儿。带他去聚会,可 千万别出什么事儿!为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让他上车的好。" 王振春回头看了看 童玛丽,见她正快步走过去,伸出胳膊搀架着尹志奎往车上迈。王振春没有说什 么,他心里真佩服童玛丽的肚量,自己也跟着过去把童玛丽推开,用手一掐尹志 奎的胳膊肘往上一提拉,再往前一送,就把他放到汽车座椅上了。这时候老砖场 的汽车开过来了,场部的汽车也跟着开出,直奔库尔勒而去。 宴会厅里热闹非凡,桌上的每道菜一上来都似风卷残云一般,七八双筷子一 拥而上,吃得盘空碗净。大家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听着宴会厅小舞台上童玛丽和王 振春为大伙儿聚会助兴对唱京剧《坐宫》一折。大伙儿不时给童玛丽和王振春叫 好鼓掌。只有尹志奎忙不迭地筷子、勺并用,往嘴里胡撸菜,边吃边说:" 可有 一阵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今天不要命也得吃够了,吃了今天就没明天了! " 张奎印更是连吃带划拉,不知他从哪里弄来几个塑料口袋,他一边吃着一边往 口袋里划拉吃食和菜,塞满食物的嘴巴里含糊不清地说:" 你们没我想得周到吧? 我不但今天吃够了,还要准备明天后天吃的东西。你们快吃呀!慢了我就收进口 袋里了。" 他身子靠在桌子边上,看见好的菜端上来就伸手上去抓,别人看到他 那黑黢黢的脏手,也就不敢伸筷子了。就这样,他就连吃带装脚底下已经装了三 四个口袋了。 宴会厅里既有吵闹声、叫好声,也有低声咒骂声。张礼喝了点儿酒,借着酒 盖脸儿,扯着嗓子喊:" 趁俩臊钱,上这儿摆阔来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丁义 瞧不惯他,马上回敬:" 你瞧不惯可以不来呀?也没有人强拉着你来!" 张奎印 也跟着说便宜话:" 尹志奎说得好,不吃白不吃,反正她这是卖屄挣来的。" 钱 老三看着张奎印连吃带划拉,本来心里就有气:" 我他妈怎么没想到带几个塑料 口袋来呀?这个便宜都让他占去了!" 大伙儿听他这" 吃孙喝孙不谢孙" 的话, 心里的火儿攻上来,一齐攻击他:" 好哇,那你就等于上这儿吃屄食儿来了。你 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别人?瞧你那份儿臭要饭的德行!给你们家祖宗散德性吧。" 大厅里不管是吵的骂的声音,童玛丽一概没有听见。她只是沉浸在激动和兴奋之 中。在她眼里,仿佛又回到四十多年前跟王振春在清河农场唱戏的欢乐情景之中。 她和王振春相依相靠坐在角落里一个为王汉、张文景和他们专设的小饭桌旁,细 声细语地说着笑着。童玛丽满面红光对王老师和张文景说:" 离开新疆这么多年, 你们终于回来了。你们现在是国宝级人物,是世界上有名的专家学者。但是你们 还没有忘记我们这些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今天这个有意义的日子里,你们是不 是也给大伙儿讲两句话?说说您的感受吧。" 王汉高兴地点点头,站起身来。王 振春立刻提一口气高声喊:" 请大家静一静,王老师给我们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 大厅里不单是聚会的北京人,连宾馆的许多服务员和管理人员都涌进来 热烈地鼓掌。王汉就站在圆桌旁伸手止住大伙的鼓掌,然后双手抱拳对大伙儿一 鞠躬说:" 今天能有机会回来看看咱们一块儿生活了几十年的老朋友,我和张文 景心里非常高兴。大家经过那些磨难,能够活到现在,亲身尝到了改革开放的甜 果,亲眼看到了国家兴旺、百姓安康的景象,真是在座各位的福气。我和老张这 些年忙于自己的业务,很少跟大伙儿联系,在此我代表老张给大伙儿道个歉。今 天的聚会和明天的旅游,我们俩都参加,跟大伙儿一起到塔里木旧地重游,是一 大乐趣。谢谢童姐和大家给了我和老张这样一个相聚的机会。" 这时候钱老三站 起来喊:" 老张!你现在既是全国人大代表又是全国党大代表,还是科学院院士, 你是飞黄腾达了。你别忘了当年你在毛主席像前请罪,我在一边儿监督你们的时 候了。现在是你们翻了天坐了天下。你既然来了,能不给我们说几句话吗?" 张 文景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对钱老三说:" 多谢你当年对我们请罪的右派多加关照。 说实话,那时候干一天体力活儿回来,还要跪在地上请罪,当时腰疼得简直受不 了。你当时发了善心,让我们一会儿跪着,一会儿站着,换个姿势,还能缓和一 下腰酸腿疼的难受劲儿。我再一次代表我们那些当年请罪的右派谢谢你了。" 大 伙儿听了他这一番话,不由得议论开来:" 真是没想到哇,当年人下人,如今人 上人。" " 那是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啦,真是两重天哪!" " 要不是老毛葛儿 屁着凉见阎王去了,他们还不是跟咱们一块儿扛着铁锹去挖渠?" " 这就是老天 爷有眼,人家平白无故受了那么多年冤屈,按照因果报应,也应该让他们享享晚 福了。" " 你说这话只对了一半儿。他们两位在清河农场的时候,那么苦,那么 累,还在坚持看他们的专业书。我跟张文景一个屋睡觉,每天挖大渠回来,累得 腰酸背疼,躺倒在铺上跟死了一样,动都不想动。可人家张文景,拿出白纸,把 小木箱当桌子,静静地坐在那里用铅笔写写划划。没有那几十年坚韧不拔的坚持 精神,能有现在的好结果吗?这可不是什么老天爷给的,是人家自己付出了辛劳 的代价换来的。" 这时候张礼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对王汉、张文景说:" 你们在 北京听说了没有?当年的右派集合在一起,向党中央提出要求给我们彻底平反、 补发几十年工资的事情吗?听说在美国还要举行' 中国反右运动五十周年' 纪念 大会,还要给我们发来邀请函。你们收到了没有?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收到邀请 函?现在出国的手续挺复杂的,收到邀请函我要马上着手办护照到美国转一转。 " 张文景抿着嘴儿笑一笑说:" 你说的' 反右五十周年纪念大会' 的事情,我倒 是听说过,也有人和我联系过。那是一批已经在海外定居的老右派发起的。开那 个会的宗旨,是探讨、总结人类历史发展中如何避免再走这种弯路,不是斤斤计 较个人的得失,因此就其实质上说,是有积极意义的。不过我这些年忙于数学研 究工作,的确抽不出时间去参加。对于彻底平反的问题,我本人觉得不管是平反 还是改正,反正能够让我们换个环境发挥自己的才能为国家复兴,为人类的进步 作出自己的努力,对我来说这就够了。人生不过几十年,我们都已经老了,再不 抓紧研究工作就没有机会了。所以我实在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至于我头上的那 些' 光环' ,我一直不在意。虽然那是党和政府对我的工作给予的一种评价和鼓 励,但是在我看来都是过眼烟云。大伙儿不妨想想,我还是我,但是在过去强调 阶级斗争的年代,我就成了阶下囚。现在党的政策变了,我就成了座上客。所以 对于那些虚的东西,我是不会把精力浪费在那上边的。我还要再努力,为国家、 民族和全世界作出新的成绩。这就是我晚年的目标和规划。" 王汉也接着说:" 邀请函的事儿是真的。我已经收到了美国发来的邀请函。只不过我不打算去参加。 因为我整天都在试验基地忙着搞我的水稻增产试验。虽说已经有了一点儿成果, 还得到政府颁发的科学进步奖,可是离我的目标还差得很远。我要尽我毕生的精 力,为彻底解决全国十几亿人口吃饭的问题去努力。所以我赞成刚才张文景说的 那番话,我们确确实实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参与和过问那些政治问题。我们怎么可 能在过去那么艰苦的环境下还在坚持自己的专业研究,现在国家给了我们这么好 的研究环境,我们反倒不去专心致志地做好研究工作呢?" 本来,张礼说这些话, 是想给自己脸上贴金,傍着俩位全国鼎鼎大名的专家提高一下自己的身份。可是 让他们俩这么一讲,反倒显得自己微不足道了。他有些气不忿儿,调侃地说:" 你王汉现在是' 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听说国家一下子奖给你几百万块钱。 你看看童玛丽,才挣了几十万,都大出血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饭旅游,你这个百万 富翁,今天就不出点儿血吗?" 王汉回答:" 你说的一点儿不假,国家是奖给我 几百万。不过那是奖给我作科学研究用的,我把它全部放到研究工作上,都拿去 购买资料和设备了。我自己个人一分钱也不留。我每个月有几千块钱的工资,除 去一家大小的生活费,满够我买参考资料的了。不过要请大伙儿吃顿饭的钱,我 还是出得起的。这样吧,明天去旅游,头一顿饭钱就由我来出。" 眼看着宴会快 要结束了,童玛丽这才到小舞台上宣布她的" 旧地重游" 计划:" 从明天开始, 还是这几辆大轿子车,到各位家门前接人。谁愿意到塔里木我们当年工作过的地 方旅观光游,都可以上车。计划是三天时间,路上的吃住都由我负责。头一站, 先到我们进疆后第一个宿营地和卡拉水库看看,然后当晚住在我们当年修建的食 宿站里。第二站,到罗卜庄和若羌。然后从那里往回走。凡是我们当年劳动过的 地方,都要停车看一看。当晚还是住在食宿站。第三天我们的车慢慢儿从里边往 外走。我的意见,凡是有埋葬我们北京人的地方,都要烧点儿纸钱祭拜一下。因 为我们这些人也快陆续跟他们去见面了。先打个招呼,问一问在他们那边是不是 毛泽东当领导,是不是仍旧在搞阶级斗争?咱们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她的计划 一宣布,大厅里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不过大多数人都抱着这样的念头:" 反正有人当这个冤大头,自己退休了,在家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出去散散心,看 看当年呆过的地方也不错。" 张奎印叫喊着说:" 我不去了!我要是去了,刚才 装起来的饭菜怎么处理?我又没有冰箱,还不馊了?怪可惜了的。" 这时候有人 故意嘲弄他:" 那有什么关系?你带回去喂狗嘛!明后天还会有新的饭菜等着你 收拾呢。看看去吧!看一看你张奎印当年威风八面的营地,对你精神上不也是一 个安慰吗!" 四、各怀心事游旧地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意见和说词儿,但是第二天这些北京 人扶老携幼一个不少又都上了车。尹志奎刚开始有点儿不想去,石俊玉撺掇他: " 又不用你走一步路,也不用你出一分钱,干嘛不去呀?有这么好的事儿你不去, 真是天下头一号大傻瓜!" 他这样三说两说的,把尹志奎说活了心眼儿,也就被 石俊玉搀扶上了车。 考虑到车上都是一些上年纪的老人,童玛丽还专门请了一位医生带着一些救 急药品和常用药随车出行,以备万一。丁义开着他的" 桑塔纳" 在前边领路。里 边坐着王汉、张文景、童玛丽、王振春。几辆大轿子车相继跟在后边,直奔塔里 木盆地开去。 钱老三在车上大叫:" 这可倒好,他们坐小车,让我们坐大车,这不是明摆 着欺负人吗?" 唐亮立刻反驳他:" 你说的全是废话!那是人家丁义自己买的车。 他爱让谁坐就让谁坐,别人管得着吗?" 李囤哈哈一笑,说:" 谁也没拦着你呀! 你有钱,可以买一辆大奔开开嘛,也好好气气我们这些不开眼的土老帽。" 一句 话噎得钱老三半天儿说不出话来。他狠狠地瞪了李囤一眼,甩了一句:" 好人不 理臭狗屎!" 就老老实实坐在座椅上,再没有说话。 旅游车队穿过热闹的库尔勒市区,径直进入218 国道。张礼连忙对大伙儿说 :" 当年这条路坑坑洼洼,我们坐着敞篷车在戈壁滩上绕来绕去,满头满脸都是 尘土。现在平展展的柏油路,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呀!大家记得吧?这条路原来 叫'654' 线。你们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他环视车上的人一周,然后故作 神秘地说:" 当年我在省党委工作的时候,看过一份儿保密文件。" 说到这儿,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他这句话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兴趣和好奇心。钱老三急赤白脸 地催促:" 你卖什么关子?快说呀!" 张礼挺直腰板儿,用力咳嗽一声,像给大 家作报告似的说:" 那是一九六五年四月的一天,兵团政委张仲翰带领兵团勘测 队开始对这条路进行勘测设计。当时张仲翰随口一说:' 今天是六五年四月,就 以这个年月命名吧!' 所以这条路当时就定名为'654' 线。本来这条路是准备让 兵团那些劳改犯慢慢儿修的,正巧我们这些北京人给发配来了,于是就手搁到这 里修路了。" 大伙儿原以为文件里一定隐藏着当年的一些军事秘密或者跟北京人 有关的政治秘密,听他说完了,大伙儿都长出了一口气,躺倒在座椅上闭眼休息。 小汽车里,王汉指着车外的景象说:" 如今国家不再搞人和人互相残杀的阶 级斗争,大家一心来搞建设了。看看外边这些变化,多喜人啊!要是当年毛泽东 也能执行现在这样的好政策,咱们中国可比现在强大得多了去了。" 童玛丽忙不 迭地点着头,接着说:" 您说得对。我记得当年我们坐着大货车从大河沿往这里 走,一路上把人肠子都快颠断了。满车的灰尘塞满了嘴巴、鼻子,吐出来的唾沫 都是黑黑的!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还能赶上今天的好日子。" 王振春坐直了 身子,手指着车窗外说:" 你们瞧,这里就是当年工程支队的民兵连驻地。我跟 唐亮就被押在这里的严管队受折磨。现在这里却成了荒地了。真是沧海桑田哪! " 大轿车里的唐亮,也指着车外的荒地对身边的张秀英说:" 当年我为了跑回北 京跟你姐姐结婚,被民兵从库尔勒抓回来,就跟王大哥关押在这里。我们整天打 土坯,还要挨打挨骂。也不知道当年那些没人性的民兵现在还活着没有?他们真 应该得到老天爷的报应!" 车队又往前开了半个小时,来到一个热闹的县城。路 两旁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店铺。童玛丽脑袋贴近车窗向外张望,王 振春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就笑着说:" 童姐,你是不是想看看当年的支队部? " 童玛丽点点头回答:" 是啊,当年我在这里,要不是急中生智,恐怕也就落进 戎昊臣的魔掌了。当时我等不到你来接我,急得连死的心都有。我一咬牙,什么 都没带,就一个人闯出去了。多亏郑天雄及时赶到,拉上我就跑。听小刘后来告 诉我,要是晚半个小时,我就走不脱了。" 这时候汽车开过一座桥,王振春立刻 叫了起来:" 过了这座桥,你往右手看,那就是支队部的驻地。咦——?怎么支 队部对面的' 工农兵食堂' 不见了?" 大伙儿往外一看,果然公路左边已经是一 幢楼房,楼下开的是超市。公路右边也已经是长满荒草的一片荒滩,但还能依稀 看出一座座像坟包一样的地窝子遗迹。王振春不无感慨地说:" 当初我暂住在四 连的时候,常常跟着那些团河农场来的' 强劳人员' 一起到这个' 工农兵食堂' 吃骨头汤。一大海碗羊肉骨头,像我这样的大小伙子,就能吃饱了肚子。才五毛 钱一碗呢,多便宜呀?现在十块钱也买不到啦。" 张文景若有所思地说:" 是啊, 国家经济发展了,但是物价也随着涨了。不过总的来看,物价还是没有我们的收 入涨得快。我们这些人不用说了,恐怕小王你们一个月也得有上千块钱退休工资 了吧。" 王振春点点头说:" 真是过去做梦都想不到,我现在一个月的工资,能 顶得上过去我们两个班三十多个人的工资总和。听说现在还有一些年轻人哭着喊 着说毛泽东时代好,我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痰迷了心窍了。" 童玛丽接过话茬儿 去说:" 那一次李囤大哥说得好,就是应该建一个完全按照六零年抗旱备荒年代 模式的农场,或者干脆把清河农场还改成原来的样子,用原来管理我们这些教养 分子的办法管理他们。让那些叫嚷毛泽东时代好的人轮流进去尝一尝那个滋味儿。 我想他们连一个月也呆不了,就得哭着喊着跑出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 汉轻轻地摇摇头说:" 也不能一概而论。世界上万物都会有利弊两个方面。现在 社会也还是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工人失业啊、社会的不公平啊,尤其 是那些贪官污吏,更是让人气愤。不过我们应该明白:一方面毛泽东的统治思想 还会残存在一部分高级领导干部的头脑里,比如现在还要限制人们的言论自由, 严格地控制社会舆论,不允许出版反右方面的书籍等等。但是一个国家要想从政 策上有个重大的改变,那是要有一个过程的。尤其是从毛泽东那个专制的制度改 变到民主、自由的国家制度上,很可能要一百年以上的时间。国家领导人要换上 几代人以后,才有可能走到那个地步。所以我一直主张,像我们这些过去受毛泽 东专制制度迫害的人们,不要老是钻到复仇哇、彻底平反哪那个牛角尖里。再怎 么平反,难道还能把你拉回到二三十岁的岁月重新走你的人生历程不成?所以说, 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好好儿享受我们现在的好日子,让我们活着的每 一天都快快乐乐地充满阳光。再退一步说,那些' 大跃进' 年代在清河农场饿死、 累死、折磨死的人们,背着莫须有的罪名含冤死去了,咱们总比他们要幸运得多 吧?咱们不但活着,而且还活得有滋有味儿。" 张文景插了一句话:" 这就叫知 足者常乐!" 就在大车、小车上的人们各自聊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的时候,丁义 减慢了车速,对大伙儿说:" 前边就是我们北京人当年进疆的第一个营地:十四 点。咱们把车停在路边,下去看看吧。" 小车往路边上一靠,后边的大车也就跟 着一字儿排开,停在路边上。车上所有的人都相继下车,杂乱地站在公路边上往 前看。当年那批北京人从大河沿坐上敞篷货车一路风尘仆仆来到面前这个塔里木 河和孔雀河相距最短的一处河岔弯道安营扎寨,开始了他们在新疆兵团的艰苦生 活。但是时过境迁,当年大家宿营的地方,已经被泛滥的河水冲刷得不成样子了。 原来平展展的地面,现在已经是一道道小河岔,崎岖不平。低处河岔的小溪水微 微荡漾着,高处长满了荒草碱蒿。钱老三独自一个,绕过水塘,来到一处稍微平 坦的地方。那里依稀还可以看到原来每个班宿营的帐篷坑。丁义对张文景说:" 您瞧瞧,当年还不是您提出在平地上挖一道深沟,沟两边就成了大家睡觉的土炕。 现在还能依稀看到平地上的沟,只是快淤成平地了。" 尹志奎这时候也来了精神, 他掉转身指着对面水库里的沙包子有点儿吃力地说:" 那一年,我跟刘玉宝、王 吾一块儿到沙包子上找柴禾,那个杜老二还捡到一头将死的活鹿,大伙儿抬回去 宰了吃了。" 钱老三接上了话茬儿说:" 对呀,那次我也吃到了一块鹿肉。戎指 导员吓唬我们说:私宰活鹿是要判刑的。"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当年刚刚 到新疆的趣事儿,众人都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因为这个地方已经变成沼泽地,大家无法下去观看几 十年前的遗迹,只好上车继续往前走。 汽车走出去有十来公里,路边儿上一个挨着一个已经干涸了的水塘映入人们 的眼帘。有人说:" 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这些水塘都是有水的,现在全变成土坑 了。" 突然,坐在车上的石俊玉惊讶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脸几乎贴在车窗上,眼 睛瞪得大大的,声音尖厉地喊:' 你们瞧,那个土坑里站着一个人,这么热的天 儿,身上还穿着黑棉袄。我瞧着特像咱们连里的金运生。你们大伙儿瞧见没有? " 钱老三申斥他说:" 你真是大白天儿的说梦话!金运生当年是在尉犁县被枪毙 的,怎么会在这个干水坑里?" 丁义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解释说:" 你们忘了, 他被枪毙之前,有一年曾经在这里跳河自杀,被人救出来没死成。对了,他自杀 的时候,就是在你石俊玉的那个班里,当时你是班长。" 尹志奎病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没忘了拿别人开心。他绷着脸儿故作神秘地对石俊玉说:" 你小子留点儿神, 恐怕是金运生现身找你索命来了。" 石俊玉气得冲尹志奎" 呸" 地一声吐了口唾 沫,鄙夷地说:" 你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你小子在农场、在新疆坑人害人的事 儿还少了?要是真有鬼魂索命的话,你应该死在我前头。" 这一下尹志奎被噎得 张嘴结舌无话可说,惹得车上的人哈哈大笑。 没有多久,车子又靠在路边停了下来。大伙儿往外一看,眼前出现一个非常 干净整洁的小村落,整齐划一的房屋建筑,每幢房之间宽敞平坦的道路映入眼帘。 这些一直在沙丘荒滩中穿行的人们眼睛一亮。 唐亮问:"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这么漂亮的房子?" 丁义说:" 凭 我的记忆,这里应该是当年修105 桥的地方。当时我们班就住在这几棵大树的下 边。可是这里应该是农场的一个连队,而且都是破旧的土坯房。记得当时我看了 觉得很奇怪,怎么住人的房子要用木棍儿拄着墙壁呢?人家告诉我说:不用木棍 儿拄着,房子就会倒塌。那个院子里,都是稀巴烂的土路,院子里到处是丢的垃 圾、泼的脏水,搞得整个大院子臭烘烘、烂糟糟的。难道是把那个连队连根儿拔 掉、彻底铲平、重新盖房修路了不成?这个变化可真是太大了!大得让人不敢相 信自己的眼睛。" 汽车沿着两排漂亮房屋之间的道路向里边开去。开出了这一片 漂亮的房屋之后,迎面出现一个八角碑亭。碑亭后边分立着两个用戈壁石子盖顶 的坟包。汽车在碑亭前嘎然而止。这时后丁义对唐亮说:" 啊!我明白了!这是 到了邓大哥的墓地了。正好咱们祭拜祭拜邓大哥。" 听到丁义的话,车上的人们 都恍然大悟,于是都在议论起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悲惨一幕:" 是啊!邓玉亭当时 死得真够惨的。这里都是荒丘沙包子,连一棵高点儿的树都没有。他吊死的那棵 树,比他还矮。他是先用绳子把自己的脖子跟矮树连在一起,然后用最大号的注 射针头扎到自己的动脉血管上,身上的血就从这个针头流到他的脚下。他就这样 静静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满满地流出来染红了他脚下的沙子,然后安安静静地去 了天国。" " 世上能够这样心安神定地面对死亡的人太少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样的死法。" " 他这是被逼得没法儿活了。就在咱们现在的车上的某些人,把 套牲口的夹板套在他的脖子上,用打牲口的鞭子抽打他,逼他承认肏驴的事儿。 没可以想想嘛,邓玉亭是个大学生,家里又是书香门第出身,他还有过老婆。再 怎么也不可能作出那种事来呀!听说这件事是有人陷害他,更有人借机报复。缺 德呀——!这样的人老天爷应该睁开眼狠狠地给他们一个惩罚!不然就没有天理 了。" " 老天爷的惩罚肯定会有的。早就听说:那个诬陷他的兽医,后来不明不 白地死在床上,竟然没有人知道。过了好多天,尸体臭了,泛出味儿来了,才被 人发现。他又没有亲人,就被连里草草埋了。" " 另一个害他的人也已经有了小 小的报应。不过老天爷不会放过他的。不信你们等着瞧,这个孙子一定会不得好 死!" 这句话是石俊玉说的,他还因为尹志奎刚才在众人面前揭他的疮疤而生气。 这会儿看着低头不语的尹志奎,就咬着后槽牙甩出这句话来。 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来,来到碑亭前观看碑文。只见这座古色古香的八角碑 亭,用大红色的立柱、松木的圈围、水泥铺就的地面,水泥筑成的亭顶上铺盖着 金黄色的筒子瓦,碑亭中央竖立着一块高两米宽一米洁白的石碑。石碑上刻着苍 劲的楷体字的碑文。 童玛丽见大家都围上来观看石碑,就解释说:" 这里的一切,都是邓玉亭的 儿子邓继贤前年专门找建筑队来修建的。玉亭生前最喜爱楷体字。因此烦请王汉 老师写了这篇碑文,用楷体字体撰刻在石碑上。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现在我在 这里购买了三亩地五十年的使用权,已经请了建筑队前来扩建这个墓园。我计划 在玉亭和那位女子,——在这儿我说明一下,这位可敬的女人,到现在我也不知 道她的姓名,那个兽医也已经死了,所以已经无法查找了,我们就叫她烈女吧。 ……" 有人插嘴问:" 记得当时埋葬邓玉亭的时候,我也参加了。戎指导员叫我 们就地挖个沙坑,把邓玉亭的尸身推进去埋了就行了。我们几个人一商议,他死 得这样惨,怎么也不能这样入土哇!可是我们又没处去找棺材。当时正好那个女 人的棺材就停在这里,我们就打开棺材盖,把邓玉亭的尸身装进去,跟那个女人 合葬了。可是现在怎么会有两个坟头呢?" 童玛丽连忙解释:" 你说的一点儿不 假。当时我儿子修建这个坟头的时候,看到那个棺材已经有些腐朽,所以从外边 购买了一副上好的棺材来装殓玉亭的尸骨。没想到打开棺材一看,里边有两副尸 骨。当时儿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连忙来找我询问。我也不知道你刚才说的 情况,不过我知道这里还死了一个女人。我猜想另一副尸骨一定是那个女人的。 所以我告诉儿子,再按原样购买一副棺材,把两副尸骨分开埋葬。所以你现在看 到的,是两个坟头。" 童玛丽解释完了,又说:" 我计划在两个坟头背后栽两棵 胡杨树,要求花儿匠把树向中间靠拢,最后交织在一起。这三亩地周围建起围墙, 围墙里边种上各种花草,在园子的另一角我给自己修了一个墓坑。我和邓玉亭生 前虽然曾经结为夫妻,但我背弃了他,所以我没有资格跟他安葬在一处。这个亭 子,当时王老师写的碑文、起的名字叫" 君子亭" ,我看名字起得非常好,玉亭 和那位女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舍身取义,值得后人敬仰。等这个园子围墙修 好了,就叫它' 君子园' 好了" 这时有人在轻声念着碑文,大伙儿都静静地听着 :君子乎,身正、心正、言正、行正,故可为人之楷模。今邓君玉亭遭小人陷诟、 歹人挟私报复惨遭非人虐待,为证君之清白,树人之正气,士可杀而不可辱。君 毅然站立于此赴死,此情此景,壮哉悲哉。有一女子某氏,无端遭蠢夫猜忌,以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证自身与邓君之清白,树天地之正气,坦然赴死。此情 此景,令人悲愤泪下、肃然起敬。二君虽性别、境遇不同,其精神可鉴天地,殊 途同归,以树人间正气。为纪念二君名节高于生命之精神,为后人正观念,却邪 思以正国风。呜呼哀哉,二君安息吧! 王汉笑着说:" 我是搞农业科学的,文采不如玉亭,也算是勉为其难吧。拙 文献丑,还望各位多多指正。" 大家正围在碑亭边上观看碑文,只听停在旁边的 汽车上发出一声惨叫,那声音好似僻静的夜晚中突然一声凄厉的猫头鹰叫声骤起, 能够把酣睡的人们从梦中惊醒。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车上还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不少人连忙赶过去一看究竟。只见尹志奎瘫倒在汽车座椅上,两只小眼睛瞪得大 大的一动不动,嘴唇哆嗦着,手指着窗外。还有一个人就是张礼,他和尹志奎当 年都是迫害邓玉亭的凶手,所以当他们认出这里正是邓玉亭墓地的时候,两个人 不约而同地都没有下车,只是坐在座椅上往外观看。张礼虽然也是惊恐万分,但 他还没有像尹志奎那样吓得瘫倒,只见他手指着邓玉亭墓地方向断断续续地说: " 刚才……我们两……个人,突然看到邓玉亭跟一个女人并肩站在那里,看着我 们发笑,邓玉亭还指了指尹志奎,然后朝我们这里飞来。吓得尹志奎惨叫一声倒 在椅子上,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随车来的那位医生赶紧上车检查一下尹志奎 的情况,发现他已经神志不清,连忙对童玛丽说:" 得赶快派车把他送到附近医 院抢救,我怀疑他得了脑中风。" 童玛丽马上叫丁义把车开过来,钱老三自告奋 勇和唐亮把已经不能动的尹志奎抬到小车上,张礼也非要跟着去医院:" 我刚才 也受了点儿惊吓,现在心跳得厉害,浑身发软,两条腿一点儿劲儿都没了。我也 得上医院看看去。" 于是四个人坐上小车,直奔附近农场的医院而去。 发生了这个事故,大家的游览心情受到一些影响。众人议论纷纷:" 看来这 是冤魂索命啊!" " 我看不会的。依照科学的观点来分析,这是他们俩人心怀鬼 胎,精神紧张出现的癔症。" 张文景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观点:" 这话说得有 道理。你们可以想想,人都变成了一堆白骨,还怎么会有肉形啊?再说了,要是 这世上真有鬼魂索命,邓玉亭为什么不在当时就现身找尹志奎索命?这就是他们 俩内心有愧,看到这里的一切,听到大家的议论,神经紧张,最后导致精神错乱, 出现了幻觉。" 说归说,众人还是上车继续往前旅游。 五、各得其所大团圆众人乘车游览了曾经驻扎过的" 清代汉城" 、" 一杆不 骑马野豹出没处" 、" 无人村遗迹" 、"314公里烧砖铺路处" 、" 罗卜庄咸水河 " 。李囤指着路边的砖窑遗址,说起当年提出用砖铺路建议的始末;王振春带大 家去看了当年在罗卜庄沼泽地打野猪的小树林。那里的泥塘已经干涸,树木已经 干枯。张文景还专门到拉枯木烧砖的沙包子上找到当年他制作的" 木棍履带式小 车轨道" 。李囤找到当年下夹子打兔子的地方,饶有兴趣地说着下夹子的窍门。 张燕指着公路对面一片无垠的沙丘,说起当年刘长江鬼迷心窍,在沙丘里迷路险 些丧命的故事:" ……后来他对我说,要不是他跪在沙包上对老天爷起誓忏悔再 不说瞎话害人,他就会死在里边了。" 一路上众人看着车外的景象,都会联想到 自己在某某地方住过,有过什么趣事。一路上说说笑笑,早已经把尹志奎吓病的 事儿忘了。但是童玛丽心里一直惦记着尹志奎的病情,不时用手机打电话给丁义, 询问尹志奎的情况。得知尹志奎已经因脑溢血不治身亡的消息,她马上把这个不 幸的事告诉大家。这一来,大家的欢乐情绪一下子消失了。王汉问童玛丽:" 他 的尸体是拉回去还是就地安葬?你打个电话问问赵淑珍,听听她的意见。再怎么 说,尹志奎是跟着我们一起出来的,我们要负责任处理好这件事。" 童玛丽答应 着,马上给赵淑珍打了电话。赵淑珍听见这个消息,在电话里干嚎了几声,然后 声音变得凶狠,对童玛丽说:" 我丈夫是你们带出去的。走的时候人还好好儿的, 怎么会突然死了呢?尹志奎是我们家的主心骨儿,没了他让我们娘儿俩还怎么活 呀?我要你一句话,是私了还是官了?" 童玛丽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阵犯恶心。 她心里明白,这个娘们儿不过是想讹几个钱花,于是她反问:" 你把话说明白吧, 你跟着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说吧!" 话筒里传出赵淑珍 的声音:" 官了的话我马上报警,就说是你把我丈夫害死了。私了嘛……" 声音 断了,似乎对方在考虑着。" 私了你得给我五万块钱,就这点儿钱也还不够我那 傻儿子吃饭的。说实话,你童姐做事太不讲义气了。就凭我跟着你鞍前马后做这 皮肉生意,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你把旅馆白白送给徐红英,把浴池送给李翠娥, 我原想着发廊你肯定会送给我的。万万没想到你这个没良心的一点儿没想着我这 个苦命的人。不说别的话,就凭我跟你打天下,忙里忙外,你怎么着也得给我点 儿赏钱吧。现在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答应我的条件,尹志奎的尸体也不用 拉回来了,就地找个坟圈子埋了就行了。" 童玛丽答应了赵淑珍提出的条件,但 是也告诉她:尹志奎是自己犯病死的,这有随行医生和医院开出的证明,还有几 十号北京人的见证。就是官了,她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只是看在她这些年跟着 忙乎的份儿上,送给她点儿钱也没什么。但是一个难题摆在面前,童玛丽让汽车 都停下来,把大伙儿叫到一辆车上,对大家说:" 赵淑珍刚才表态,让我们把尹 志奎就地埋葬。我也想过,要是拉回去安葬,就要专门雇一辆车,还得人家车主 愿意拉死尸才行。决不能放在咱们坐的车上拉回去。那样,恐怕大伙儿也都不乐 意跟着一具死尸坐在一起。大伙儿说说,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有人提出:" 这 里的农场都有坟地,把他埋到这里就行了。""咱们还要急着赶路回去,干脆掏几 个钱给医院,医院里都有急救车和殡仪车,让他们全权处理这件事就行了。" 更 有人提出:" 你们去过杭州没有?那里的岳飞墓外边就有秦桧的铁像跪在那里遭 人唾骂,因为秦桧是杀害岳飞的凶手。尹志奎是害死邓玉亭的凶手,干脆把他埋 到君子亭外边,也给他立一块碑。上边写着他当年是怎么害人的经过,现在又是 怎样被自己神经错乱的幻觉吓死的,以此来警示后人,不要做坏事害人,岂不是 一件功德的事情?" 尽管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话的都有,童玛丽跟王汉、 张文景一起商议定下来,还是想办法雇车把尸首拉回去。童玛丽对大伙儿说:" 不管他尹志奎过去做了那么多坏事,现在自得报应,我们还是要慈悲为怀。把他 埋在君子亭,玉亭泉下有知,恐怕不乐意跟自己的仇人做比邻。把他就地安葬也 不合适。不管她赵淑珍什么态度,起码他尹志奎有个儿子在世。他有权利也有义 务给他爸爸披麻戴孝送他爸爸入土为安。所以我决定去找医院讲一讲,他们有急 救车也有殡葬车,我出钱请他们把尸体送回去。这样对赵淑珍母子也算有个交代, 也算对得起他尹志奎了。" 这一趟旅游,不但送了尹志奎的命,张礼和石俊玉回 来后也变了一个人。张礼原来只是两条腿发软,身体其他零件没毛病。可是回来 之后,他变得两眼发直,嘴唇拢不住口水,整天丢三落四,记忆力严重消退。这 可把老寡妇急坏了,因为只要张礼活着,她每个月就有三千多块钱进项。她叫两 个儿子赶紧把张礼送进医院,医生根据各种检查报告,确诊张礼得的是老年痴呆 症。医生嘱咐老寡妇:要按时给张礼吃药,注意保养,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石俊玉得的病很怪,平时他没有什么症状,只是有时候不论是在床上躺着还 是在椅子上坐着,他都会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你快滚——!你是被枪子儿打死 的,不是我害死的!你去找那开枪的人!" 然后就会挥动着胳膊在空中乱舞乱动。 一般也就是十来分钟,他就会醒过来跟好人一样,什么事儿也没有了。还有时候 他会嚎叫:" 谁让你自己钻到汽车轱辘底下的?那能赖我吗?" 他老婆带着他跑 了好几个医院,因为他每次犯病都只有十几分钟,过后又跟好人一样,所以医院 做了各种检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来。他老婆心烦得没办法,就用绳子把他的手 松松地拢住,免得他犯病的时候胳膊乱动伤了自己和别人。 前一阵子他老婆去外地处理儿子犯罪的事,花了不少钱,总算给儿子减轻处 罚,落了个劳动教养三年的处分;现在丈夫又变成这样,也真够让她心烦的。 最后还是见多识广的李囤提出建议:" 你把石俊玉送进精神病院去检查一下, 看他的病情应该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在那里住上一些日子,只要他一犯病,医院 立刻就会作出判断。" 果然,正如李囤所料,石俊玉被精神病院诊断为" 精神分 裂症" ,住了一年多医院,病情才得到控制。出院后虽然不再犯病,可是原来一 个伶牙俐齿的老师,变成一个痴呆的傻瓜了。每天老婆把饭端到他面前,喊他吃 饭,他就用那微微颤抖的手夹着钢勺慢腾腾地往嘴里吃。到晚上该睡觉了,老婆 对他喊:" 脱衣服睡觉——!" 他就默默地解衣服脱裤子,然后像木头人儿一样, 倒在床上很快就打起鼾声。 童玛丽把自己计划好的事情一件一件做完了,她给自己设计的归宿,就是在 君子园墓地外边的连队租一间房子,自己住在那里,安安静静地静养。每天天一 亮,她就来到墓地里修剪花草、清扫墓地,然后在那里打打太极拳,再回屋吃饭 休息。她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王振春,同时跟他告别,然后自己一个人悄悄儿离 开这个曾经让她欢乐也让她悲愤的地方。但是没等她动身前往老砖场去看望王振 春,就接到了丁义打来的电话:" 童姐,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王大哥刚才跌 倒在屋子里,没有醒过来,就这样去世了。您快来看看吧!" 童玛丽听了心里一 惊,马上叫个出租车赶到老砖场。只见王振春居住的房子周围围着不少人。他们 看见童玛丽来了,立刻闪开路让童玛丽进屋。童玛丽一进屋,两眼发黑,因为屋 里光线太暗了。她站住脚,稍等了一会儿,眼前才亮了起来。只见王振春直挺挺 地躺在地上,周围站着徐红英的妈妈、妹妹和弟弟以及丁义、唐亮、李囤。童玛 丽一见王振春的身体还躺在地上,连忙说:" 你们还不动手把他抬到床上去?怎 么能让他躺在这阴湿潮冷的地上?" 李囤跟童玛丽解释:" 刚才连队的卫生员已 经来看过,说王大哥已经去世,但是还要等派出所的法医来鉴定一下,是正常死 亡还是非正常死亡。俗话说:' 死尸不离寸地' ,就是说一点儿不能动,免得影 响人家法医的检查。" 童玛丽听了这话有道理,也就不再坚持把王振春的尸体抬 走。她问徐红英的妈妈和妹妹:" 当时你们在家没有?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徐红英妈妈把童玛丽叫到王振春的屋子里,把房门关上,这才对童玛丽轻声说: " 我当时不在屋里。儿子在外边玩儿。闺女正光着身子在屋里洗澡。只听得房门 外面' 咣当' 一声,接着又是' 噗通' 一声响。闺女赶紧穿好衣服开门一看,他 王大哥就倒在房门口的地上,眼睛睁开看看闺女,嘴唇动了几下。闺女说听不清 他说的什么话,只见他头一歪就不动了。闺女连忙去叫唐亮和李囤两位大伯来看 看。卫生员来看了,说已经没气儿了。" 童玛丽听了事情的经过,心里沉思着: " 看样子是犯了心肌梗塞去世的。不过他怎么会倒在人家大闺女洗澡的房门外? 难道是他又犯了贪色的毛病?王振春啊王振春!你这一辈子就是在女人的身上下 功夫,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女人的面前。这真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也 算是他的归宿吧。" 到底是做过夫妻的两口子,王振春的死因还真让童玛丽猜中 了。这一天王振春刚刚喝了不少酒,正躺在屋里休息。他闭着眼睛,脑海里像演 电影一样,把他曾经玩儿过的女人一个挨一个地回忆了一遍:" 童玛丽、张秋凤 ……" 想着想着,他听到房子外边传来" 哗哗" 的水声。开始他以为是不是外屋 的自来水龙头忘了关好在漏水?于是就起身晃晃悠悠往外走。出屋一看,水龙头 关得好好儿的,只是从对面房子里传出" 哗哗" 的水声。他心里一愣,深藏在心 里的邪念冒了出来:" 是不是红英妹妹在洗澡?那可是个处女大姑娘!反正屋里 没有别人,我偷偷溜过去,趴在门缝儿上过过眼儿色吧。我这一辈子玩儿过那么 多女人,还只有张秋凤是个处女真姑娘。看看我这个快活到头的老人还能不能有 这个艳福?" 想到这儿,他蹑手蹑脚轻轻地挪动脚步蹭到对面房门外,从门缝儿 往里一看,只见徐红英妹妹光溜溜的身子正对着他的眼睛。她身上两只颤巍巍的 初乳随着身体颤动着。她正在弯腰洗着下体,那黑乎乎的阴毛让王振春顿时下腹 部抽动,身上的血往脑袋里涌动。只见他眼前一黑," 啊——" 了一声,登时倒 在地上。待徐红英妹妹闻声穿好衣服出来惊慌失措看他的时候,他心里已经产生 悔意,对姑娘说:" 对不起,我亵渎了你,请你原谅。" 可是这只是他想说的话, 这时候他已经没有气力发出声音了,随后他就去见上帝了。 法医及时赶来作了检查,结论是突发心脏病正常死亡。大家七手八脚把尸体 抬到他的床上。童玛丽赶紧倒出暖瓶里的水给他擦洗身上,然后趁着尸体还没有 变硬赶紧给他换衣服。这一切都做完了,把尸体送到医院太平间。那里有专门的 灵堂,可以把尸体放到灵床上,然后摆香案点蜡烧纸钱祭拜亡灵。在收拾王振春 遗物的时候,童玛丽看到一个记事本,看看里边的内容,其中有一条写的是:… …我死之后,千万不要埋到土里。我希望最好是把我的尸体烧掉,站在一个山头 上,把骨灰顺风扬掉。因为我生无亲人,死做孤鬼,又没有人来给我烧纸,还要 那肉身和骨灰干什么?我这一辈子,原以为除了在两厢情愿的前提下多玩儿几个 女人之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听了李囤说的道理,我明白我玩弄女性 放纵私欲同样是一种犯罪,同样是伤天害理的。我应该得到老天爷的惩罚,也准 备好了接受这个惩罚。但愿这个惩罚早点来吧,免得让我在这世上受这孤苦伶仃 的苦难。我今天把我这个愿望告诉了李囤,我深信他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让他这个善良的人处理我的后事,会让我下辈子能够投胎到一个好人家的…… 于是童玛丽拿着这个记事本去找李囤。李囤说:" 是有这个事儿。我答应过 要送他的骨灰上天入地。这件事由我来办吧。明天殡葬车来了就送去火葬。拿到 了骨灰,您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到附近的山头去扬灰。" 胡慧英有点儿 不高兴地说:" 过去清朝政府严惩重犯的时候,才用这' 挫骨扬灰' 的刑罚。人 家王振春又没犯什么大罪,干嘛这样对待人家?" 李囤噘着个嘴说:" 这不是我 要这样做的,是他王振春亲口托付我的。我当初既然当回子事儿答应他,现在就 要做到。不讲信义的事情,我可不能做。" " 人家那是一时的玩笑话,哪能够认 真?" 胡慧英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不松口。 童玛丽连忙把记事本递给胡慧英:" 您看看,这上边是王振春自己写的日记。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的遗嘱。" 胡慧英看了之后,轻轻地摇摇头说:" 咳!这 是何苦来?既然是他本人的意愿,就这样办吧。" 六、劳心费虑争名利,到头来狗咬尿脬一场空王振春猝然去世的消息很快传 开来,当年他收的那些徒弟互相招呼着来参加他的追悼会。邓继贤接到唐亮的电 话,也急匆匆坐飞机赶来送他生身父之人生中的最后的一程。丁义叫周春芳给回 到四川的柳卫红打电话,把王振春的死讯通知她,并请她来参加追悼会。但是这 娘儿俩都没有来。周春芳在四川的亲戚告诉她,柳卫红到深圳找女儿去了。她的 女儿也就是王振春的女儿,上的是艺校,学的是歌舞,也曾经在歌坛、舞坛崭露 头角,捧回来好几个这种奖、那种奖,如果他她踏踏实实地唱歌跳舞,应该说是 前途无量的。但是她急于求成,半年前被人骗到深圳,说是请她担任一部大型歌 舞电视剧的女一号,后来又说是资金不够,导演和制片把她带到香港去开什么" 个唱会" 筹资,结果是筹到的资金被导演和制片卷款潜逃,扔下一屁股债,却把 她压在香港当人质,回不来了。柳卫红听说到这个消息心如火燎,急急忙忙坐飞 机赶到香港想把女儿救回来,所以她也没来参加追悼会。 农场里现存的北京人基本上都来参加追悼会了。回到北京的王汉、张文景也 委托唐亮给王振春送上一个花圈。还有不少离开新疆的北京哥们儿,听说王振春 去世的消息,纷纷打来电话表示哀悼之情。 童玛丽考虑到原来那些跟王振春有暧昧关系的女人,特意请人绕着弯儿送过 信儿去,希望她们能来参加追悼会。但是追悼会上,除了童玛丽这个王振春生前 的老婆之外,没有一个王振春生前的暧昧女人来给他送行。没想到的,倒是丁义 的儿女、唐亮的儿子还有不少北京人的儿女,都来参加了王振春的追悼会。 送王振春遗体去火化的殡仪车上,童玛丽把自己准备住到塔里木君子园的打 算告诉儿子邓继贤:" 这几年我在这里也挣了不少钱,不过我已经把钱都派了用 场。我到那里去过隐居生活,为的是安安静静地陪着邓玉亭过几年清静日子。前 几天北京公安局来函通知我去北京领取从张德勇那里扣押变卖财产得来的六十万 元。我想把你爸爸的事办完,就跟你一起坐飞机去北京。除了去领取财产外,还 要最后去看一看那些老朋友和老姐们儿,然后就直接回到塔里木去。你要记住, 等我死后,把我埋到已经准备好的墓穴里。立不立碑没关系。我想跟邓玉亭守在 一起来补偿我对他的歉疚。这一点你可千万不要忘了,这是生你养你的妈妈最后 的请求。" 半年后,胜利农场的坟地里又新添了几座坟头。张礼老年痴呆症并发 高血压脑溢血不治而亡。石俊玉的精神分裂症又开始犯了,住到医院里常常自己 打自己的脑袋。平时身体挺好的钱老三,在一次到塔甸镇发廊嫖娼,竟然死在小 姐的肚子上。这些当年英气勃勃的小伙子,都相继去坟地报到了。倒是丁义、唐 亮、李囤这些人,还是平平安安地过他们的日子,一年里要几次坐飞机到儿女住 的城市探亲带小孙子。还有坐着小铁轱辘车到处捡垃圾的张奎印,倒也活得好好 儿的。有人说他每天到处跑着捡拾垃圾活动量大,身体反倒挺建壮,只是活得太 辛苦了而已。 在距离胜利农场几百公里的塔里木君子园里,每天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天不亮就来到墓园里割荒草、扫垃圾、擦墓碑,然后在和煦的阳光下打打太极拳, 活动活动腰腿,到附近农田地里帮助农民干点儿轻微的农活。大伙不知道她的来 历,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都叫她" 君子园老婆婆" 。只是人们没有注意到她有 时候也会独自坐在君子亭墓碑前,呆呆地看着墓碑,然后再站起身来向远方的天 空凝眸注视,嘴里不知叨念着什么。一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昏暗下来的时候,她 才会慢腾腾地往她那租住的小屋走去。 生逢毛泽东时代的这一代人,闹闹哄哄、勾心斗角、争名夺利,闹腾了几十 年,到了二十一世纪,这些人都渐渐沉寂于荒野,最后没于地下和烈火中。他们 身上发生的故事,也随着他们一起消失于人们的记忆中。 但是从他们身上总结出来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的人生规律,却永远不 灭地在他们的后代中一代一代被传播、被证实。人们永远重演着在他们身上发生 过的各种故事。周而复始、否极泰来……这叫做:乱哄哄,争名夺利真热闹,到 头来,黄粱梦罢一场空! 正是:悲欢世界悲欢事,千古风流千古传! 【阿印简评】这是本书的大结局,而且是" 最后定型" 的结局。 本书分上中下三部。前两部几年前就定稿了。第三部却迟迟没有定下来。曾 经有过的第三稿和第四稿,用电子版的形式在友人间流传,反映都不太满意。特 别是第四稿,写到王振春想出家, 童玛丽也皈依了佛教,大谈其玄而又玄的玄理, 不但和这两个人的性格不符,也太虚无飘渺,离现实生活太远了。 这个第五稿,尽管几个人的结局理想主义的色彩还是明显了一些,但应该说, 只能这样了,至少比前几稿" 现实" 多了。 不错,半个多世纪的" 闹腾" ,用多少人的血肉牺牲,方才证明了" 窝里斗 必然导致两败俱伤" 这个十分浅显的真理。 人类自从有了财产、有了权力,出现了阶级,压迫、反抗、战争就没有断过。 事实证明,阶级斗争是客观存在的。但是用什么方法来消灭阶级,却一直没有得 到正确的理解和执行。马克思的哲学,就是斗争哲学,近一个世纪来的" 革命" , 不是把目光和力量用在提高生产力上,从而消灭贫困阶级,却热衷于用权力和暴 力消灭富有阶级。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失败,证明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其结果 只能是永远贫穷,甚至越来越穷。 几千年来," 人性" 这个东西的确是存在的。我们也不否认有阶级性,但它 只能从属与人性,而不能超越于人性之外而独立存在。人性分善恶,并不因为这 个人从属于某一个阶级而有所改变。换句话说,就是" 地主资本家中也有好人, 工人农民中也有恶人" 。只要你承认这是事实," 世界上只有阶级性、没有人性 " 的错误论断就能够被否认。 本书中所写的人物和故事,也只能证明人的善恶是人性决定的,绝不是阶级 性左右的。 今天的世界,由于科学技术的发达,生产力逐渐提高,尽管" 贫富不均" 的 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对于" 贫困线" 的概念,分明已经发生了变化。不 是特殊情况,早先十分普遍的" 食不果腹" 、" 衣不蔽体" 的问题,在多数国家 都已经解决或正在解决。如今整个人类已经融汇发展成一个" 地球村" ,连" 民 族" 、" 国家" 这种概念,都已经逐渐淡薄了," 阶级矛盾" 是在逐渐消融,绝 不是愈演愈烈,应该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今天全世界的主要矛盾,不是阶级对抗,而是专制独裁与民主自由之间的矛 盾。 尽管中国今天还没有走上民主自由这个人类为之追求、奋斗了几百年的目标, 但是经过否定之否定,首先否定了" 阶级斗争" 这个害人的" 理论" 或曰" 武器 " ,开始回到老祖宗" 和为贵" 的实践上来,正在建设" 和谐社会" ,总是一种 " 败子回头" ,总是一种进步。 中国封建了几千年,想要在封建思想的基础上" 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固然是 乌托邦,不废除专制独裁,只怕连真正的社会主义也建设不起来。中国不是缺乏 " 明眼人" ,而是封建主义和奴隶主义的势力过于强大。大梦醒来,与其空谈民 主自由,不如先从根儿上做起,全力以赴地反封建、反奴隶主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