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老作家甘愿当人梯 看到王老师不以为意地接过我的信和稿,胡乱地塞进他那鼓鼓囊囊的旅行包里, 客客气气地跟我握了握手,敷衍我两句,就若无其事地登车而去时,我的心不由得 凉了大半截儿。在返回学校的路上,我想象着他那个沉重的旅行包里,这一路上收 来了多少个文学爱好者的“得意之作”呀!他一个著名作家,六十来岁的人了,一 年要写那么多字,编辑任务又挺重的,哪有富裕的时间和精力来阅读小青年们不成 熟的习作呢?说不定到了金华,上火车之前,就会把这些沉重的“负担”轻装掉的。 何况回到学校以后,班主任听说我写了大半夜不但交不出半个字的检讨书来,一早 居然又溜了出去,虎着脸再次严厉地批评了我。我不禁有些后悔起来,暗暗谴责自 己不该也去凑这个热闹,既不自量,也不知趣。 但是出于我的意料之外,还不到十天,收发室把一封厚厚的信件送到了我的手 中。单看信封,我就知道这是王老师寄来的。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哆嗦着双手把 信封拆开。回信并不算长,但也有好几张纸,一千多字;字体并不优美,但却是工 工整整的,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写在有格稿纸上,像小学生的作业本。从来信中 得知,他这次回浙江,一路上确实收到了许多文学青年的作品,他利用住宾馆的时 间、坐火车的时间,一篇篇认真地阅读。回到北京,稿子就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在 这许多篇文章中,他特别称赞我的作品。他把我的一篇小说逐字逐句仔仔细细地加 以修改后随信一起寄了回来,并在信中说:写小说,除了主题鲜明、结构严谨、文 字流畅之外,最主要的是应该有“灵气”,也就是通常所谓的作家的气质。他说我 的文章还很稚嫩,但是却能够看出有那么点儿清新纯真的灵气。因此,他鼓励我继 续努力练笔,放胆写去,尽量保持这一股清新纯真的灵气,不要过多考虑方法、技 巧之类,以免受到教条的桎梏束缚。写文章,只要有灵气,最好的技巧就是无技巧, 美在朴实无华;就好像一个小姑娘,最美的打扮就是不打扮,美在丽质天生。只要 我争气, 能有丝毫的成果和进步, 他就甘愿当人梯, 想尽一切办法把我推上 文坛。关于我逃学受批评的事儿,他在信中说:作为一个学生,遵守校规、学好功 课是本份,文学活动,只能是课余的爱好,因此老师的批评,绝对要接受,千万不 要有情绪。巧的是,我的班主任,正好是他的外甥女儿──他堂房妹妹的长女── 为了这件事情,他还特地给他的外甥女儿写了一封信为我说情呢! 得到老师的表扬,我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怀疑王 老师是不是故意跟我打哈哈,逗着我这个不懂事的山里妹子玩儿。但我相信一个老 作家的良心和一个老编辑的眼光。我以感激的心情又给他写了一封长信,并给他寄 去了一篇自我感觉似乎还不错的近作。 半个月以后,接到王老师的回信,说我这篇小说写得比较有水平,也有自己的 特色。他已经帮我润饰修改并推荐给永康县文联主办的内部刊物《方岩》去了。永 康是浙南比较富庶的大县,也是王老师的祖籍,文联的活动比我们县出色多了。我 简直不敢相信我写的还很不成熟的小说居然会变成铅字。但是没过几个月,永康县 文联就给我寄来了样书,而且还汇来了五十块钱稿费! 于是,这件事立即成了我们学校的最新新闻,同学们纷纷前来祝贺,一定要我 请客。我拿出五块钱来买糖分给了大家,剩下的钱我买了一顶蚊帐。──这不仅是 因为全宿舍中就我的蚊帐最破,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稿费, 我要给自己买一件天天能够看得见的纪念品。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五十块钱里面, 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心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