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警察的职责是什么? 到了派出所,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带领我们的那个满脸色疙瘩的联防队员把 我们交给一个值班的年轻警察,又小声嘀咕了几句话。那警察鄙夷地瞟了我们一眼, 也不问话,只是指指院子里石桌旁边的凳子,叫我们到那里去坐着,他自己却上食 堂买回饭来,就坐在我们对面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一会儿,那个盯我们梢的瘦高个子──现在才知道他就是派出所所长──也把 饭端到石桌旁边来吃,一边吃一边还不时用胜利者的眼光瞟了瞟我们,依旧是一句 话也不问。 我看他们办事实在不像话,心里又来了火儿,就假装疯魔地冲王老师喊:“爸 爸,咱们在这里拍几张照片吧!进派出所,这可是一辈子难得的事情,下次想来, 只怕还进不来呢!”王老师苦笑着用家乡方言制止我:“别再闹了。中国的警察怎 么对待公民,你还没有领教过,我可跟他们打了二十多年交道,对他们的性格脾气 和工作作风早就已经摸透了。 他们把咱们送到这里来,不问一句话,却让咱们饿着肚子在这里干等,就是治 你的不老实。什么时候他们高兴了,你也老实了,才来问话呢!“果然,从中午十 二点前,一直等到下午两点他们上班了,才把我们两个分别带到两间房间里去问话。 我懂得,这种问话的方式,叫做”背靠背“,也就是说,两头的”口供“如果有一 点儿出入,他们就可以抓住不放,大做文章了。难怪王老师特别叮嘱我一句:”一 切照实说,不要支支吾吾,更不要瞎编!“问我话的,是个胖大女警察,四十多岁 了,文化水平却很低,一边问一边做笔录,连好多很普通的字都不会写,还要我教; 又问了我许多近似于侮辱的不相干的事情,弄得我几乎又要发起火来。后来盯我们 梢的那个所长来了,给我解释说:他见我小小年纪,陪着一个老头子逛公园,又过 份亲热,怕我受骗上当,所以才跟着我,目的是保护我。我说我跟王老师认识多年, 现在是父女关系,感情深厚;今天道别,亲热是必然的,难道这也犯罪,也妨碍治 安么?所长竟说:”这个人,我们早就注意他了,他以前带过很多女孩子到这里来 玩儿,跟每个人都无所顾忌地搂搂抱抱。正因为这样,我才跟着你。你要提高警惕, 以后别再跟他来往了。“我听了觉得好笑,反问他:”既然你们早就发现他是个坏 人,早先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呀?据我所知,他在这里工作的时候,你还没有来, 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调走以后呢,单位离这里很远,工作也很忙,已经有好几年没 来了。他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除了我这个干女儿硬拽着他来照几张相,哪有那 么多女孩子肯跟他上这里来呀!“所长被我一句话噎住,哑口无言了。 王老师那边,“讯问”大概也进行得很不顺利。因为最后还是打电话到他的单 位去,来了一个姓赵的办公室副主任,证明王老师确实是个没有任何问题的高级知 识分子老干部,我也确实是来京玩儿的老朋友的女儿,这才把我们给放了的。 走出公园大门,老赵同志笑着对我们说:“一场误会。 派出所的民警说:本来没有什么问题,就因为在暴乱之后,对行动可疑的人不 免要特别注意一些。谁叫你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人人都不逛公园的时候到 这里来引人注目、招惹是非呀?回去以后,可别再提这件事情啦!“又特别指着我 说:”你这个丫头,胆子贼大,那张嘴就像刀子似的,连警察都说不过你。你以为 他们是那么好惹的呀?不怕官,只怕管,他们管着这一片地方,找个什么碴儿不能 扣押你? 以后见了警察,可别不拿土地爷当神仙啦!“王老师说:”警察既要打击坏人, 又要保护好人。在分清好人、坏人之前,怎么掌握态度和分寸,确实值得探讨。 `文化大革命'以来,逼供信、瞎咋呼,这些公安部门的不正之风还没有杜绝。 三十年前,我在上海市府干校当教育干事,培训派出所所长,就常给他们讲:`要 让人民遇见灾难就想起警察,可别让人民一看见警察就想起灾难。'看起来,警察 在人民心目中占什么样的地位,是要他们自己用本身的言行来建立、来争取的。 “我问:”您没告诉他们您是中国法制文学研究会的副会长,跟市局好几个副局长 都认识吗?“王老师苦笑一声:”我倒是带着名片,不过我不想拿出来。并不是怕 大水冲塌龙王庙,而是我长期写法制文学,总是以警察为主角,结识的警察,都有 意识地把他们光辉灿烂的一面展示给我看;今天难得有机会作为‘不法分子’进一 趟派出所,警察的形象究竟是怎么一副面孔,不也可以借此机会体验体验吗,虽不 能得窥全豹,总也可以略见一斑吧?“我终于懂得了”处处有生活“的真正意义。 但仍有一个问题弄不明白,就直截了当地问:”北京是中国的首都,警察的水平应 该比较高才是,怎么这里的警察,水平竟会这样低呀?“王老师笑了笑说:”这个 问题,我专门问过市局里的领导人,他们也为招不来水平和素质都比较高的警察而 伤透了脑筋。你先猜猜:警察学校招收学员,只考语文、政治两门功课,总分多少 才能落取?“我不假思索地张口就答:”至少总得有一百二十分吧?“王老师苦笑 一声:”要是都能达到一百二十分,不就全及格了吗?告诉你吧:总分是八十分, 平均四十分就录取。“我不信地反问:”怎么这么低呀?“”不这么低,上哪儿招 警察去?“他跟我算了一篇细账:”当警察,工资低,任务重,提升的机会少,住 房也难分,应届的高中毕业生,只要能考上大学或大专的,谁肯去报考警察学校? 所以招警察,只能在考不上大学的学生中招,可选的范围本来就很窄了,还要除去 体形不合格的,又要除去父母兄长蹲监狱或者自己本人进过拘留所的,这样一筛选, 矮子里面拔将军,可不只要有四五十分就录取了么?“这一回,轮到我沉默不语, 无言以对了。 但愿今天的事情,不要让师母知道,不然,她可也要骂我是“祸事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