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发现危险信号,赶紧撤退 等我到小旅馆里取回行李来,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学生已经放学,东家也在家 里等着我。做饭吃不但时间来不及,我也还不摸门儿,就由东家到胡同口的小饭馆 儿里买了几个菜和馒头回来,头一顿饭吃得虽然简单,但还算丰盛。 趁东家出去买饭的工夫,我先跟我的学生做“家访”工作。小孩子听说给她找 来个家庭教师,高兴得不得了,急着要我弹琴给她听。我一面弹,插空问她几句, 得知东家姓黄,是一家电器公司的经理,妈妈到澳大利亚去了,要半年以后才回来。 她叫黄艳,家里都叫她“艳艳”。 我没有想到这家人家没有主妇,就一个男东家和一个小姑娘。这种家庭,吃醋 的女人固然暂时没有,要是男人不安起好心来,可是个为难的事情。何况他家的房 屋布局特殊,我要上卫生间,非得经过他的卧室不可;他要出门,又非得经过我住 的房间不可,确实不大方便。但是既然来了,总不能因为他家没有女主人当时就离 开。我在心里掂掇:先过几天再看吧。好在前后左右都有人家,看他样子挺文明的, 估计还不至于乱来,就又放下了一半儿心。 一连几天,都平安无事。黄经理是个事业型的企业家,联系面很广,工作很忙, 有时候不回来吃饭,有时候半夜过后才回来,实际上是我在当家。他把一个月的开 支都交给我,叫我只管拣那好吃的、时新的菜买,不要吝惜钱。还说连账记不记都 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查。水果、汽水整筐整箱地往家搬,我都不知道那是人家送的 还是他买的。白天和晚上我带着艳艳做功课、画画儿、弹琴,夜里他带着艳艳睡里 屋,根本不出来一下。 一个星期之后,我才打电话给王老师,告诉他我的地址。 一刻钟之后,他就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从他家到西四北五条,公共汽车还不到 两站路,骑车一会儿就到了。 他谴责我太任性。我告诉他我自己找的这家人家,比他给我介绍的哪家高级知 识分子都好。他看了黄家住房的布局,又听说东家年纪不大,还没有女主人,叫我 一切要小心。我挖苦他说:晁老都七十来岁的人了,还是个老革命,家里也有女主 人,不安起好心来,还不是一样?我还指着墙上挂的女主人的彩色放大照片说:人 家的夫人是典型的东方美女,才不会看上我这样的丑八怪呢! 王老师见到了我,又见这里生活条件确实不错,这才放心地走了。 我在黄家干了一个多月,黄先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出格的话,只是对于饮食过 份挑剔了些,饭菜不合口味,就不高兴,甚至扔下筷子到饭馆吃去。这倒迫使我在 做菜上非得下一番工夫不可了。 街坊门听说黄家来了一个能歌善舞、会弹钢琴、还会写小说的保姆兼家庭教师, 都来看我。有的人听说黄先生只给我八十块钱一个月,就说太少了点儿,有人还愿 意出一百块钱叫我到她那里干,说是钢琴没有,电子琴是有的。我说我从浙江出来, 只为多长见识,并不为挣钱,现在跟黄家父女相处得挺好的,一动不如一静。再说, 黄先生说过先试用三个月,以后还有可能提工资的。街坊们听我这样说,更加夸奖 我了。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直筒子的四间房间,只有前后两间有窗户,夜里 睡觉,如果把中间的门关上,即便前后窗户都开着,由于空气不能对流,房间里就 热得不行。根据这一个多月的观察,我觉得黄先生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我怎么样, 再说,门闩是在他那一边的,如果他半夜里要过来,那门关不关都一样,所以我就 主动提出来让他夜里不要关房门,以免他不好意思,大家受罪。 有一天,下了一天的雨,晚上九点钟,艳艳按时上床,已经睡着了,忽然来个 姑娘,虽然打着雨伞,两条裤腿儿却都湿透了,看得出来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黄 先生说,这是他以前的保姆兼家庭教师,叫我找条干净裤子让她换上。那姑娘个子 并不比我高多少,年龄也不比我大多少,相貌更不比我美多少,却透着跟黄先生特 别亲热。他们在里屋嘀嘀咕咕地小声说了好半天话,到了十点多,黄先生出来跟我 说:天太晚了,又下着雨,那姑娘不走了。照我想,尽管我的床小了点儿,下雨天, 也不会太热,总是跟我一起睡的,再不然,外屋的地毯很宽,也没人穿着鞋在上面 走过,干干净净的,我们两个不论是谁睡地毯都可以。没有想到黄先生不等我开口, 就接着说:“她就在里屋地毯上睡,你不用管她,睡你的觉吧!”说完,竟把里外 间的房门也关上插死了。 这一夜,他们在里屋究竟是怎么睡的,我不知道,艳艳睡得死,更不知道有人 来过。第二天一早,艳艳还没有醒,那姑娘就穿着我的裤子匆匆走了。黄先生也像 以前一样,照常去上班。 我替那姑娘把湿裤子洗了,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在人家家里当保姆,规矩是东 家的一切事情,只许看,不许说。但是这件事情太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了,我不能不 多想想。下午艳艳放学回来,她爸爸还没下班,我趁给她辅导功课的机会问她,我 来以前,有没有人给他辅导功课。她说,以前有一个姓张的姐姐,也像我一样,住 在这里,既管做饭、洗衣服,也管辅导她功课,还会唱歌、会弹琴,这台钢琴,还 是那个姐姐来了以后去买来的。不过妈妈不喜欢她,让妈妈给辞退了。后来又请了 个姐姐,可是爸爸又不喜欢。如今妈妈出国去了,爸爸就把妈妈请的姐姐辞了,自 己选了一个。 听了艳艳的话,在我的眼前一下子展现出好几幅清晰的画面来。尽管这个家庭 目前非常平静,东家也没有对我有任何举动,但是可以想象,日子长了,会是怎样 一个情况;黄夫人从国外回来,又会怎样看待我。我越想越怕,觉得我并不是杞人 忧天,就抽空到王老师那里去把自己的担心都说给他听。 王老师倒没有像我似的挖苦我几句。不过他也估计到在这家人家长住下去在男 女主人身上都有可能出现对我不利的后果。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做保姆实在做怕了, 也做腻了,问他到底能不能给我另外找个工作,要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要勉强, 我还是回家去算了。 王老师也不多罗嗦,很干脆地告诉我,他没有办法给我找到能让我满意的、更 好的工作。他考虑了一下,认为我这样长期在北京当保姆也不是个了局,回家去也 好。不过不是回家去靠父母供养,也不是回家去等着嫁人,而是去上补习学校,争 取考上大学,至少也要考上个师专,好把农业户口转出来,以后有一个正式的、固 定的工作。他笑着说:“既然你是搞‘业余文学创作’嘛,首先得有个‘业’呀, ‘业’尚且没有,何来的‘余’?至于家里经济有困难,供不起两个女儿上大学, 那倒是不要紧的,我这个干爸爸,可以适当地补助你一些。”我下了决心。我告诉 黄先生说:家里来信了,我们这一届幼师毕业生,要分配工作了,我打算立刻回去。 在这种前提下,黄先生也不便于挽留,尽管当时还是中旬,却很客气地给我把工资 开到月底──他忘记了,那个雨夜来访的小保姆穿走的那条裤子,是我所有裤子中 最好的一条,论价格,并不比这半个月工资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