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人尽可夫,我嫁谁去? 房东太太是个退休的电工,性格开朗而有“侠气”。我被解雇不久,她果然介 绍我到一家出租汽车公司去给经理当女秘书。经理召见了我,口头上说同意用我, 但又说他们的公司是个“和尚公司”,连一个女的也没有,还要等他把女厕所修建 起来才能让我去上班。实际上,根本的原因绝不在女厕所。如果不是经理嫌我个儿 矮小长得不漂亮,当女秘书“欠点儿材料”,那原因就在老太太这里了。 老太太有三个孩子,大儿子比我大一岁,初中毕业后就参加工作了;两个小的 一男一女,都还在上中学。八九年六四事件中,他大儿子因为烧军车被判了八年徒 刑,现在正在清河农场劳改。我住的房间,就是老大的。尽管老太太没有明说,但 从言谈话语中我可以听得出来,老太太有招我做儿媳妇的意思,还特地带我到清河 农场去看了老大,人长得倒是不难看,言语行动也透着精明干练。对于“六四事件”, 我基本上是同情的。所以,只要我一点头,我就是她家的人,今后的一切,老太太 就全管了。可是一者还要等他五年,二者对他的性格爱好一无所知,简直像是“隔 山买老牛”。如果我只顾目前,不妨满口答应,以后如何,以后再说。尽管我坏, 可老太太是个好人,我不能跟她开这么大的玩笑。 我离开书店以后,王老师通过劳改局的关系,以“体验生活”为理由,特地带 我到郊区县专门关押女流氓、女小偷和暗娼的天堂河农场去参观访问过一次。他那 良苦的用心,只有我心里明白。老太太不知道我的过去,当然不会懂得其中的意义。 她听说老师和劳改局的关系不错,想请他出面到劳改局去打通关节,以家长和单位 的名义把老大保出来。我心里当然明白,老师现在对我已经伤透了心,是绝不会出 面干这个事情的。 因此,一个多月过去,我这里迟迟不吐口,出租汽车公司那边的“厕所”也就 迟迟不能完工。我度日如年,可又没有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两件事情:一是房东太太天天过来和我一起粉刷房间, 说是打算做新房用──她没有说这个“新娘子”是谁,我也不便于问。二是王老师 催我赶紧离开北京,至少应该立即离开老太太的家,要是万一被书店的人得知我还 住在这里,梁社长可就坐了大蜡了。 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唯一的出路,恐怕就是做女人的最后 出路──嫁人了。尽管我的条件已经降低到“人尽可夫”的程度,只要有人愿意正 式娶我为妻我就嫁,但也不能去嫁一个还在监狱里服刑的犯人哪! 自从我十八岁离开家乡,如今二十二岁了,四年来,我不听老师的话,在文学 上没有取得点滴的成就,却莫名其妙地“嫁”了四个丈夫,闯了一系列的大祸,给 老师、给朋友也给自己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当初,老师的想法是要我通过艰苦 的文学创作去争取自己的前途,而我却总想走捷径,向往能在北京找一个对象,托 男人的福先过上比较现代化的生活,然后舒舒服服地写我的小说,永远脱离我那个 贫穷落后的家乡,至少不用再烧柴灶,不用和猪住在同一所房子里。 由于我的急于求成,乱来一气,结果是欲速则不达,弄到最后,连在北京栖身 的可能都没有了。 想来想去,我突然做出一个决定:既然在北京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不如打 回老家去,嫁给张林。他在家乡开了一家果酒厂,生意还算兴隆。一年多以前,他 就向我求过婚,可是父亲不同意。现在事情急了,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七月底,我给张林写去一封信,通知他这个决定。我告诉他:我没有任何嫁妆, 出来四年,也没有任何积蓄。我要求于他的,只是一间清静的房间,一张可供写字 的桌子,别的,我一概不要。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了王老师。他现在是只要我赶紧离开北京,就念阿弥陀佛, 何况这个张林还是他介绍的呢。他当然没有意见,只说一句话:关于我的过去,主 要是婚姻问题的几次受骗,怎样向他说,说到什么程度,要我自己考虑。 我说这个问题我自己会处理,也只能由我自己来处理,请他保持沉默。 关键是父亲那里。我请王老师给爸爸写了一封信,附在给张林的信里,让他到 我家去和爸爸面谈。我自己也直接写信给爸爸,请求他同意我们这桩婚事。 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愿前面柳暗花明,出现一个能让我活下去的家, 一个我梦寐以求的“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