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在他手里有了短儿 我和父亲九月二十七日到达北京。我在金华给胜利发了电报,他按时到火车站 来接我。见了我父亲,开口就叫“爸爸”。我看他脸色并不难看,先放下了一半心。 但是这一次我到洪家,地位明显地发生了“倾斜”。以前,由于我有“女作家” 的身份,文化也比胜利高,他好像是“高攀”了,所以处处地方都迁就我,尊敬我, 看我的眼色行事;如今得知了我有过失身的记录,他的身价突然间就提高了好多倍, 就好像我是被“特赦”的犯人似的,从此就应该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才对。 我父亲以前没有来过北京,胜利特地请了婚假,和我两个陪着他到天安门、故 宫以及几个著名的公园和风景点去转了转,照了几张相。父亲提出要请王老师来见 见面,胜利表示不同意;父亲不便坚持,就想见见介绍人黎伯伯,不料胜利也说没 有必要;甚至爸爸想跟王老师通一次电话,胜利都不允许。爸爸是乡下人,一辈子 忍辱负重惯了的,见他家生活条件如此之好,和自己的家比较起来,简直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生怕得罪了他,我会失去这个家,所以吓得不敢再提任何要求了。我呢, 也不想让父亲看见我和他未曾登记结婚就吵架,所以一切都忍着。我已经意识到, 我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由于自己“矮了一截”,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了。 尽管洪家父子表面上对我父亲很客气,很尊敬,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但父亲眼 睛不瞎,耳朵不聋,也不缺心眼儿,察颜观色,早已经看出胜利对我的态度并不如 我所描述的那样好。他是知道我在婚姻问题上多次失足过的,自己的女儿不争气, 他做父亲的也脸上无光,能够这样客客气气地招待就算不错了。他是一个很知趣的 人,过了国庆,我们正要去办理登记,他就借口农活儿太忙急着要走。胜利也不强 留,给他买了火车票,准备了烟酒礼品,还给了他三百块钱,十月四日,我们俩一 起送他到火车站。 他这个女儿,就算这样交待给洪家了。看起来,他还是放心的。尽管他也看出 胜利长得并不漂亮,待我也不太好,但终究是个正经人,既不是流氓,也不是骗子, 何况家境富裕,住房舒适,生活条件满不错的。临别的时候,父亲只留下一句话: 要我好好儿对待丈夫和公公,凡事忍着点儿,不要任性,千万不要为小事儿和丈夫 吵架。 十月七日,我们到照相馆去照了相,又顺路买了几样炊具──因为婚后老头子 坚决主张分开过,不愿意和我们裹在一起──回家以后,听老公公说,黎伯伯来过 了。自从他给我们介绍认识以后,我们俩谁也没有到他家里去过。他根本就不知道 我们的进展如何,还是听王老师说起,才知道胜利送我上火车回浙江,估计是开介 绍信去了,所以今天特地过来看看我回来没有。我明显感觉到洪家人办事太不近人 情,就算他们对王老师和我的关系有怀疑,不愿意见他,难道对待介绍人也可以这 样么?我爸爸来了,想见见黎伯伯,怎么可以不让他见,而且一直到今天也不通知 他我们要结婚呢? 说起来,黎伯伯还是老头子多年的老朋友呢! 十月十日,我们的结婚证总算领下来了。按照北京的规矩,女方一定要年满二 十二岁才能登记。我还差着半年,也就是说,要等到明年五月过了生日以后。可是 考虑到胜利已经三十四岁,我又是外地人,即便不让我们登记,反正我们还是要住 在一起的。所以作为例外处理,只叫我们写了一张两年之内不生孩子的保证书,又 交了五百元保证金,事情就算“顺利”解决了。 照我想,结婚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情,虽然不宜于大操大办,把亲友们请来认 识一下,欢聚一下,把介绍人请来感谢一下,总是应该的吧? 没有想到的是:胜利什么人也不请。连介绍人也不请。 我到他家一个多月了,也不见有一个朋友来串过门。我终于发现:这个胜利, 是个什么朋友也没有的人。用北京人的话来说,这一路人,是“上炕认识老婆下炕 认识鞋”,除此之外,就什么人也不认识了。难怪他爸爸说他是“狗食”脾气,婚 后要和他分伙另过呢,有道是“知子者莫若父”嘛!更难怪他三十四岁了连个媳妇 也没混上,我要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怎么会落到了他的手上? 我离京之前,他说过我们结婚以后,要去南方旅行度蜜月的,如今登记上了, 他根本就不提这件事情。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黎伯伯说他手头有几千美金存款,他自己也不否认,但是又说所有的美金都控 制在他父亲的手中,是要留给我们的孩子用作教育基金的。我们结婚,他父亲给一 千,他哥哥、姐姐各给一千,我们只买了一些炊具和一套多用柜,就把这三千块钱 全折出去了,也没给我买什么衣服,倒是他姐姐还给了我几件旧衣服。本来,王老 师听说他手头有几个钱,也曾经跟我说过:衣服首饰尽量少买,让胜利花两千多块 钱给我买一台最便宜的电脑,用于写作。看起来,这话现在根本不用再提起了。他 自己没有文化,更反对我从事什么文学创作。我已经明白了我在他的心目中究竟占 的是什么地位。可是如今我在他手中“有短儿”,说不出“响话”来,也没有办法, 只好忍着。 一天,他告诉我说:他根据我的电话号码本,已经找到了刘昆。为了替我报仇, 他约了一帮哥儿们弟兄,堵在刘昆单位门口,在他下班的时候,一哄而上,把他痛 打了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的,还不知道打他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他。为 了叫我更加相信,他还描述了刘昆的模样:高高瘦瘦的个子,大眼睛,双眼皮儿, 长得帅极了,问我对不对,还问我打得好不好,我高兴不高兴。 我知道他这是对我“忠贞”与否的考验,就告诉他说打得对,打得好,我很高 兴,只是打得太轻了,太便宜了那小子。 在这样的“幸福家庭”中过日子,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