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洞房里的赛诗会 怀里搂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睡觉,并不是新婚之夜,却又是生平第一遭儿, 要说无动于衷,就跟往常一样,依旧能够呼呼睡熟,那是瞎话。 我们两个,脸贴着脸,腿叠着腿,互相搂抱着,又合盖一条被子,作为一个男 人,要说心如死灰,一点儿冲动也没有,那也是瞎话。 相形之下,她倒似乎比我更能控制自己一些。 男女二人,关系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就 已经过了夜半。拉开床头灯看看手表,时针已经快要指到2字上。考虑到第二天我 不能不去上班,她把灯关掉,翻身朝里,宣布不再跟我说话了。我这才让她枕着我 一条胳膊,另一手轻轻地搂着她,闭上了眼睛,在恍惚迷离中朦胧入睡。 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窗户上已经泄进了晨光,房间里不开灯,看什么都已经 很清楚了。八月底的初秋季节,天色虽然已经大亮,其实才六点来钟。要是在平时, 我早起床了;昨儿夜里睡得晚,这会儿眼皮子似乎还有点儿发粘。我正想再迷糊一 会儿,忽然想到身旁还有一口子,急忙侧过脸去,看看她睡得怎么样。刚一回头, 就看见两个乌黑的眼珠子睁得大大的,正盯着我出神地傻看呢! 我伸手摸了摸她那朝霞似的滚圆的脸蛋儿,又帮她理了理乌云似的蓬乱了的头 发,轻声地问她: “怎么,才睡了一会儿工夫,就睡不着了?” 她嫣然一笑,把脑袋枕到了我的肩膀上来,妩媚地说: “长这么大,我从来也没跟别人合睡过一个被窝儿,太不习惯了。我连一会儿 工夫也没睡着过呢!” 我莞尔一笑,拧了拧她的脸蛋儿,存心逗她: “这你可得好好儿练习练习。要知道,这可是做新娘子的基本功呢!告诉我, 这小半夜里你就这么瞪大着眼睛想心思么?都想了些什么?能公开吗?” 她抬起头来,扬脸看着我的眼睛,含情脉脉地对我说: “在哥哥面前,做妹妹的难道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么?刚才,我正在琢磨一首 诗呢!” “诗?”我惊讶地叫了起来。“我的女诗人,快朗诵一下,让我欣赏欣赏吧!” 她忸怩地笑了笑,用从来没有过的谦虚赧然地说: “这首诗本来就是献给你的,正想等你醒来以后请你指正呢!我的诗题目叫做 《我赞美晨星》。我念,你仔细听着: 我诅咒过夏天的赤日炎炎, 我怨恨过冬令的长夜漫漫; 我憎恨烈日的残酷暴虐, 我厌恶寒夜的寂寞孤单。 有一颗晨星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闪一闪向我频频眨眼; 你显示光明和温暖即将到来, 你预告黑暗和寒冷即将离开人间。 我赞美晨星的无比勇敢, 你替我赶走了寒冷和黑暗; 虽然你本身不发热和光, 但却给我带来了内心的温暖。 我赞美晨星的气宇非凡, 你既不是太阳的仆从也不是月亮的伙伴; 当群星都在黎明中脱去黯淡的外衣, 独有你依旧昂首挺立迎着朝阳而站! 怎么样?还有点儿诗意吗?帮我修改修改吧!” 我在细细地咀嚼着她的诗句。就一个中学生说来,能写出这么一首意思清楚、 结构缜密、韵脚整齐的诗来,也就算不容易了。看起来,她所说的父亲教导有方, 并不言过其实。我点了点头,着实称赞了她一番: “你不愧为一个年轻的女诗人,出口成章,落笔不俗,文字流畅,寓意深长。 美中不足之处,就是马屁味儿太浓了点儿。要不是受‘歌德派’诗人的影响太深, 就是个人崇拜的笃信者。你不单把你心中的那颗小星星捧上了天,还叫他去跟朝阳 争辉,去与皓月媲美!怕只怕烈日一出来,你的那颗晨星,顷刻之间,就会烟消云 散,无影无踪了呢!古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为了表示对妹妹的酬答,做哥哥 的也奉和一首,不过是反其意而用之,题目么,就叫做《我歌唱黑夜》吧!” 她格儿格儿地媚笑起来,用娇柔的眼睛看着我,半带挑逗地跟我打开了哈哈: “你歌唱黑夜?你是个半夜里溜门撬锁的小偷儿吧?” 我马上接了下茬儿,念了一首短诗: 我不单是个撬锁的小偷儿, 还是个高明的扒手; 我已经撬开了你的胸膛, 把你的那颗心儿偷走! 她不信服地摇摇头,叫了起来: “嘻!就这个呀!这怎么叫《歌唱黑夜》呢?我看应该叫《歌唱小偷儿》还差 不多!” 我装了个鬼脸,一面摇头,一面摆手: “这是一段让你逗出来的即兴小插曲儿,表过不提。贤妹不要着急,要听好诗 么,还在后头呢: 除了夜间行窃的小偷儿, 人们总是把黑夜诅咒; 它把大地蒙上一块黑幕, 叫我们分不清好坏美丑。 今天我却要为黑夜歌唱, 我看见花儿在她的怀抱中悄悄儿开放; 爱花儿的人们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却把功劳归之于白天的阳光! 怎么样,比你的高明些吗?” 她也闭闭眼睛,回味一下诗文的词句,然后颇不服气地反问说: “这是你刚才即兴创作的么?我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不会是大诗人泰戈尔的 哲理诗叫你偷了来蒙我的吧?” 我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不是高抬我,倒是在贬低泰戈尔了呢!他老先生的诗要是也写成这个水 平,还能算得上是世界闻名的大文豪吗?” 她眯起了眼睛,调皮地笑着,半似表扬半似挖苦地揶揄我说: “我原以为从古到今只有东阿王才能够七步成诗呢,怎知道时至今日,还有个 杨哥哥一步不走就能够出口成章呢!有本事的,在两分钟之内,再来一首我听!” 我也不饶她,学着她的腔调,反唇回击: “我还以为从古到今只有苏小妹才在洞房花烛夜要新郎做诗呢,怎知道时至今 日,还有个吴妹妹没进洞房就要情郎做诗呢!你要是不服,咱俩就在这里躺着,一 人一首比着念,谁念不上来了,罚谁起来端洗脸水,怎么样?” 她好胜地挤了挤鼻子努了努嘴,不服气地说: “比就比,不见得就输给你了。可有一条:背你的旧作滥竽充数可不行。即兴 诗么,讲究的是抓住眼面前的事儿现编,既要应景贴题,还要语言流畅,感情丰富。 你做得到么?”她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扬起眉毛来:“不占你的便宜,还是我先来。 你听着,可不许笑,一笑,就算你输了! 亲爱的你不要向我投来恼人的眼波, 你不要,不要让我闯进你心窝; 在这场梦幻一样的柔情蜜爱里, 我不知道带给你的是安慰还是折磨! 亲爱的你不要把整个心儿都给我, 你不要,不要把深情热吻给得我太多; 在这场闪电一样的奇情异爱里, 我不知道带给你的是幸福还是灾祸! 亲爱的你不要对我柔情似水热情如火, 你不要,不要把知心话儿全都对我说; 虽然你把心儿肝儿肉儿全都给我我也嫌不够, 却又怕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 亲爱的你不要替我安排美好的生活, 你不要,不要整备美酒佳馔为我把菜做; 虽然你把爱园里的蜜果全都给我我也嫌不够, 却又怕你给我的全是又红又酸的海棠果! 这一首,题目就叫做《爱园里的蜜果》,你看,比上一首强点儿吧?” 我轻轻地鼓起掌来。这么好的情诗,又出自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之口,不论是 语言还是意境,简直都太新奇、太美妙了。要是把它配上乐曲,作为一首抒情歌曲 来唱,一定会很动听、很感人的。不过我不能对她表扬得太多了,就是鸡蛋里挑骨 头,也得给她找出点儿毛病来。我亲了亲她,表示祝贺;接着又羞了羞她,挖苦她 说: “我只当你是个甜姐儿,原来是个醋娘子,酸劲儿可还真不小呢!什么《爱园 里的蜜果》呀,干脆就叫做《我爱吃酸海棠果》,不是更好吗?” 她见我故意找茬儿起哄,不依了,嚷起来说: “我说的‘又红又酸的海棠果’,指的是吃醋吗?你太没有水平了,连我这会 儿的心情都体会不到,还自称爱好文学呢!我看单凭这一条,你就已经输了。快给 我端洗脸水去,姑奶奶要起床啦!”说着,就使劲儿往床外拱我。 我的单人小铁床本来就不宽,为了让她睡得舒服点儿,我尽量靠外睡,把大半 张床都让给她了。她这么突然一拱,差点儿把我拱下床去,急得我赶忙抓住被子。 她一个不留神儿,被子全叫我给扽了过来。她虽然不是赤身露体,也差不多少了。 她大叫起来,扑过来就抢。我干脆把被子全裹在身上,一点儿也不让她…… 就在这个你抢我夺的节骨眼儿上,没想到妈妈正好开门出来,看见我外间床上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还只当我原来就睡在外间,一早起来就进里屋去跟妹妹“逗 闷子”去了。听我们两个吱哇乱叫,又喊又嚷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推开房 门儿就闯了进来,嘴里还数落我:“真子,大清早儿刚起来,又欺负你妹妹去了?” 赶到迈进门儿来一看,见我裹在大红被子里,旁边蹲着一个雪白滚圆的半裸美人儿 正在跟我夺被子,不由得也抿着嘴吃吃地乐了。 “妹妹”见妈妈在这个时候撞进房来,臊得急忙从我身上把被子全扽了过去, 连头带脚都蒙上。这一来,我只穿着背心裤衩儿被甩在被子外面。妈妈一看,就知 道昨儿夜里我们两个是一个被窝儿里睡着的,也觉得不好意思。她讪讪地叫我赶紧 穿上衣服,洗洗脸吃点儿东西准备去上班儿,还叫我不要去惊动“妹妹”,让她多 睡一会儿,就退出门外去了。 我穿上了衣服,她还蒙着被子,臊得连脸都不好意思露出来。她已经不是昨天 那个心理变态的半疯丫头了;恢复了正常状态的她,害起臊来,是绝不会次于一个 羞人答答的娇闺女的。我推了推她,见她不理我,就自己一个人走出外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