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在厨房门口刚洗完脸刷完牙,姜师母来了。她是我家的常客,自从我父亲故 去以后,隔长不短儿地总要上我家来看看,跟我妈叙叙家常。不过她一般都是晚上 来,像今天这样一大清早的就来串门儿,十几年来可还是头一次。我正要叫妈,她 冲我摆摆手,不等我让,就掀起帘子进了客堂间。我跟进房去,她脸上露出很不安 的神色,也不坐下,拉着我的手,压低了嗓音儿说: “老头子叫我一早来堵你,让你把手头不方便的东西收拾收拾,能藏的藏了, 不能藏的,就交给我带走。老头子说:就在这一两天之内,造反派兴许要打你的主 意了,让你多加点儿小心……。” 我吃了一惊。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作为“名牌货”,我早就做好了 挨抄挨斗的准备。笔记、日记之类不宜于在咱们这个国家存在的“自供状”,有了 五五年和五七年的经验教训,我一直没有继续写过。亲友之间的通信,本来就不多, 除了小许那几封可资怀念的情书,都是回了信就销毁,从不保留。有几部外国小说 和自己的手稿,需要保留的,早就已经“坚壁”起来;用不着的,也已经付之一炬 了。因此,在我的家里,除了那个没有户口的“妹妹”之外,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东西。尽管老姜师傅说过:在弄清了她的来历以后,必要的时候,可以把她转移到 他那里去暂时小住;可是掂掇她的情况,她户口在北京,本人并不是什么冲击的对 象,用不着东躲西藏的。再说,眼下她的情绪刚刚安定下来,正需要一早一晚的多 跟她厮混厮混,以求爱情的逐渐发展、认识的逐步提高、信心的完全建立。我怎么 可以在她最最需要我的节骨眼儿上把她打发走呢?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就告诉姜师母说: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东西需要转移。又 问她:根据什么迹象或者消息,肯定造反派最近几天要揪斗我。姜师母抱愧似地说: “昨天你前脚刚走,后脚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就回来了。这一回,也不知道 太阳是怎么打西边出来的,一进门儿就先认错儿,说了自己许多长也不是短也不对 的话,口口声声,只说以后再也不跟那班造反派来往了,要他爹好好儿开导开导他。 他爹琢磨着准是他在外面受了大棒子们的窝囊气,多少也有了点儿醒悟过来的意思, 心里一高兴,跟他说了足有一车子的话。吃晚饭的时候,爷儿俩还一递一杯地面对 面坐着喝开了酒。 “他爹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三杯酒下肚,什么话儿也存不住。酒越喝越 多,话也就越说越多。说着说着,就把前天你在我们家掏心肺腑的话全说出去了。 那小坏包儿明知道他爹肚子里没那么多学问,偏要装出一副听得有滋有味儿的样子 来,还假门假氏地夸了他爹半天,说他爹在家里养了一年病,不是钻透了红宝书, 就是得到了高人的指点,不单眼界开阔了,脑袋瓜儿也好使多了,分析起问题来如 今也是头头是道的。 “他爹是个实心眼子的老实疙瘩,哪儿想到儿子是在跟他耍花招?稀里糊涂地 就把这些话都是你跟他说的这个底儿泄给他了。老头子一面叮嘱他到外面去千万不 能胡传乱讲,一面还吩咐他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儿,可以去找你多聊聊,要他向 你虚心请教。那坏小子嘴里嗯哪啊呀地应着,心里可就转开了轴儿了。吃过了晚饭, 找了个茬儿就又溜了出去,一宿也没回来。 “老头子睡到半夜里,酒醒了,人也醒了,越琢磨越觉着这事儿不对劲儿:打 ‘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小子参加了造反派,风风火火的,眼珠子都红了,今天揪 张三,明天斗李四,连爷老子都不认,多咱这么谦虚这么老实过?在他老子面前, 多咱这么服贴过?老头子说:冲他一进门先检讨,就透着三分假。那小子痰迷心窍, 使拐杖还打不回头呢,不栽个大跟斗,不碰个头破血流,自己哪儿就能想通了,回 家来低头认错儿?看起来准是造反派头头派他回家来摸底的。没想到这一回老家雀 倒让小家雀给蒙了。 “老头子别的都不怕,就怕把事儿惹到了你的身上。天一亮,就紧催着我快来 给你递个信儿,叫你先把该藏的东西都藏了,到了厂里,有人要问你那天的事儿, 你就一推六二五,一句也不承认,让那小子跟他爹打官司去。老头子自然有治他的 办法。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爹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他这么一块料,如今还惦着拿 你当垫脚石,踩着你的肩膀往上爬!老头子说了:只要他敢昧着良心这么做,我们 就下狠心不要这个儿子了,譬如那年没把他养下来……。” 姜师母不能久呆,说完了话就匆匆地走了。我送走姜师母回来,进东屋看了看, “妹妹”还在被子里蒙着,一动也不动。我本想跟她说几句话儿再走,想到她昨儿 晚上一宿没睡,这会儿准是睡着了,也就没去惊动她。 我夹起出诊包,到厨房关照母亲:姜师傅病情恶化,先得去给他打针,来不及 吃早饭了;“妹妹”起来以后,不要放他出门儿上街;晚上要是过了六点半我还不 回来,那就是厂里开会,不要等我吃晚饭。说完,就匆匆出门往厂子里走去。 往常,我总是结合着体格锻炼,每天早上跑步去上班,晚上溜达着回来。今天 我心里有了事儿,倒不慌不忙地踱起方步来了。 我边走边琢磨:姜焕生昨天从他父亲嘴里得到了有关我的“情报”,当天晚上 反映到造反总部,一夜之间,能整理出我的材料来,今天就开我的批斗会吗?照我 的估计,尽管大棒子们干活儿全是悚包泡将,整人却都是行家里手,但是限于他们 那点儿可怜的水平和能力,工作效率大概不会那么高的。再加上近来以老工人为主 组织起来的“红色工人战斗队”,在厂内尽跟造反总部对着干,姜焕生们也不能不 有所顾忌,不敢像头些日子那么为所欲为了。 走到姜师傅门口,我一看离上班时间还早,想进门去跟他再合计合计;继而一 想,姜师母既然已经把话传到,不妨就照计而行,想来姜师傅在他儿子的面前,还 不至于会认输的,就不再在这个时候去给自己制造“串供”的嫌疑,没有进门去。 到了厂里,先看大字报:大批判专栏还是星期六的老样子,虽然也有几张新的, 但都与我无关。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儿。既然事情还没有发作,只好先不去管它, 到食堂随便吃了点儿早点,就照常到医务所去上班。 一上午平安无事。中午下了班儿,我从食堂吃了饭出来,见大批判专栏跟前拥 着一帮子人,有贴大字报的,有围着看的。我心中一动,跑过去一看,果然通栏标 题上写着“右派分子杨求真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污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妄想 复辟变天罪该万死”两行大字,在我的名字上,还用红笔打了三个大叉叉;好像不 把我判处死刑,誓不罢休,也不足以泄他们的心头之恨似的。大字报刚贴出几张, 剩下的,正在一张张往上刷。就凭小姜他们那一帮上学不读书、上班不干活儿的刺 儿头,不管文章通不通,别字有多少,一夜加半天的工夫,能写出这么长一篇批判 稿来,也确实已经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我正想驻足拜读,文章的作者姜焕生 看见我,说是他们造反派的头头儿有话要跟我说,没等我回医务所把饭盆儿放下, 就连推带搡地把我给揪到造反总部去了。 造反总部设在全厂最清静、最漂亮的一所二层楼房里,内部陈设虽然够不上 “豪华”二字,却也是红地毯、皮沙发,带玻璃台板的办公桌比单人床还大。这里 本是总工程师兼副厂长刘宏的办公室。自从刘总变成了“牛鬼蛇神”,住进了“牛 棚”以后,鹊巢鸠占,这所漂亮的小洋楼,就成了造反派的司令部了。也许是出于 青年们的粗手笨脚,也许是出于造反派最最彻底又加无所畏惧的“革命精神”,不 到两个月的时间,这里的面目就“焕然一新”,完全改观了:窗玻璃已经所剩无几, 保证室内空气畅通;每张皮沙发都拉开了几个大口子,据说是为了搜检什么隐藏的 罪证;红地毯已经变成了黑地毯,还有两个被烟头烧焦的、虽然不大却很显眼的窟 窿;玻璃台板也有了裂纹,据说那是仲夏之夜两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为了争夺这块 冰凉的卧榻而造成的;至于室内的肮脏和凌乱,那就不用提起了。地上,到处是果 皮、字纸、烟头、火柴梗;墙上,挂的是“……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一类的标语,对比鲜明而又强烈。 我被带进这间本厂目前最高司令部的时候,头头们、参谋们、秀才们、喽啰们, 正围着那张比床还大的玻璃写字台在吃他们那顿丰盛的、有酒有肉的、只花一毛五 分钱三两粮票的“革命造反战斗饭”。在这个时候,我的出现,就已经够杀风景的 了,何况我的手里还捧着饭盆儿,更使人感到不尴不尬。 造反派的总头目,是个面目清秀、举止文雅、言语神态都像戏曲《西厢记》中 的张生那样的一个小白脸,眉眼之间,既有气昂昂的英气,也有色迷迷的淫气。看 见我进来,倒是很有礼貌地放下了碗筷,又很客气地招呼我坐下,然后开门见山, 问我对自己的反革命罪行有没有新的认识,能不能在大会上彻底交代并作自我批判。 我声明我只看了大字报的通栏标题,揭发我的内容,还没有看见,因此根本不知道 交代什么、批判什么。检查不检查,至少也得等我去看了大字报以后再说。 小白脸听我说得这么干脆,似乎连一点儿悔改的意思也没有,他那张女人型的 嫩脸忽然之间变得更加苍白起来,眉毛一拧,眼睛里射出一股阴森可怕的凶光,令 人不寒而栗。但是他的嘴角却依旧挂着一丝儿轻蔑的微笑,挂着玩弄权术者所经常 浮现在嘴角的那种得意的奸笑。他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声音不大, 但是却装得很威严似地说: “看起来,你的顽固,大大超出于我们所估计、所预料之外。不让你跟群众见 见面,不让你好好儿反省反省,大概你还放不下大夫的臭架子,下不了那么大的决 心当众脱裤子割尾巴,从此脱胎换骨,从新做人的。这会儿跟你说批判认识,为时 还过早。先给你半天时间,去好好儿考虑考虑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何去何从, 由你自己选择。” 说完,向姜焕生努了努嘴,就风度翩翩地转过身子去,回到席面上,跟他的小 兄弟们嘻嘻哈哈地继续碰杯去了。 在这种场合下,我知道任何说明和解释都是没有丝毫用处的,也就只好站起身 来,听凭他们随意摆布了。 姜焕生怒形于色,不怀好意地推了我一把,我就顺从地迈步走出了大门。 离开了造反总部,姜焕生把我送进了“牛棚”。这是一个关押本厂“牛鬼蛇神” 的集中营,原先是个仓库,前后窗户都有铁栏杆,房子四周围着铁丝网,一锁上大 门,简直就是一所牢房。这时候,我们厂的厂长、书记和大小工程师们,早已经在 这里“存栏”多时了。当硕大厚实的铁门在我背后“咣当”一声关上又“喀嚓”一 声落了锁的时候,关在这个棚里的难友们一齐向我投来惊奇与同情的眼光。 这里有一条奇怪而苛刻的“棚规”:虽然住在一起,但不许互相交谈;除了背 诵“老三篇”之外,根本就不许出声儿。宽敞的大库房,分南北铺了两排草铺,被 关押的“牛鬼蛇神”们,都盘腿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有的在读语录,有的在写材料。 当我被引到指定的我的铺位前面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在散 乱的稻草堆上,明明放着一领席子、一个脸盆,还有我床上的那条鹅黄色毛巾被和 那条大红绸子被面儿的薄被。一个念头陡地涌上了心间:他们去抄过我的家了?那 么她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看守“牛棚”的牛郎──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嗓门儿大个子青年造反派──出去 以后,我把我的铺位整理一下,也盘腿坐了下来,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地“反省” 起自己的“问题”来。但是此时此刻, 我还能想到什么呢?闭上眼睛,出现在我 眼前的,就是她那美丽的圆脸,就是她那调皮的笑脸,就是她那泪珠盈盈充满着忧 伤和悲痛的凄惨的脸。啊!尽管我自己的前途命运都不知道将是怎么一个样子,但 是我想到的却是她的生死,关心的却是她的安全!难道说,这就是爱情,这就是爱 的力量吗? 非常巧,跟我挨着的,就是我们的刘总。这个老头子,三十年代从英国学纺织 归来,就在我们厂子里当工程师,资格即便没有老姜师傅老,也差不了多少。解放 以后,他为厂子的恢复和发展出了不少力气,不久就被提升为总工程师,行政上还 让他挂了个副厂长的衔儿。他把自己一生的心血,都灌注在这个厂里了,对厂子的 感情和忠诚,那是没得说的。只是他看惯了外国厂子设备的豪华,对中国的勤俭建 国方针,体会得不够深,扩大工厂的时候,没有为国家的困难多想想,不论是厂房、 设备,还是家具、陈设,都讲究用第一流的,以至多花了不少建设资金。这种错误,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群众就给他贴过大字报,他自己也认识到了,并作了深刻 的检查。可是革命造反派抓住现象追查本质,硬说他是英国派遣的特务,任务嘛, 就是要把中国的建设资金浪费掉,好叫中国不能实现工业化云云。这种莫须有的罪 名,老头子当然不会承认,于是就头一个被抄家,头一个被关进了“牛棚”。这会 儿他正坐在我的旁边,戴着老花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儿地读着“老三篇”。 “……现在的世界潮流,民主是主流,反民主的反动,只是一股逆流。目前反 动的逆流企图压倒民族独立和人民民主的主流,但反动的逆流终究不会变为主流。 ……这种反动逆流,总有一天会要被克服下去。” 不知道刘总因为这一段没有背熟呢,还是觉得这一段有特殊的意义,他手捧着 六十四开本的《愚公移山》,翻来复去地老在读这一段。读着读着,终于把我的注 意力完全吸引过去了。 “老三篇”,在那个轰轰烈烈的革命年代,作为人人必读的学习材料,我早就 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但是对于这一段文字的意义,好像只有今天被关进了“牛棚” 以后,才真正懂得,才完全体会到了似的。刘总那苍老嘶哑的嗓音,虽然并不优美, 但是读起来却是抑扬顿挫,极富于音乐性。忽然,一串音符从我的脑海中浮现,又 一串乐音在我的耳畔响起,不过几分钟工夫,一首完整的歌曲,就在这这特殊环境 的特殊气氛中创作出来了。我赶紧拔出钢笔,就在我的小本子上,把这首歌曲记录 下来:
下午六点钟,“喂牛”的时间到了,“牛郎”进来,分给每人两个窝头一碗菜 汤。这是我们的晚餐。只有晚餐之后,才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除了不许交 谈之外,允许看看书报和做一些个人的事情。我第一天进“牛棚”,肚子里还不亏, 吃起窝头来也不那么香,勉强咽下一个去,又喝了几口汤,就不想喝了。 我靠在墙上,掏出小本子来,开始轻轻地哼我的歌曲。哼熟了,就一遍又一遍 地唱起来。陈总显然对这支歌特别有兴趣,当我反复第三遍的时候,他那苍老而喑 哑的嗓子参加进来了;当反复到第四遍的时候,又有两条粗犷的嗓子参加进来了。 歌曲越唱越熟,越唱参加的人越多,终于汇合成一支雄壮激越鼓舞人心的大合唱, “牛棚”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开了口,都参加到合唱中来了。 就在我们的歌声最嘹亮、大家也唱得最来劲儿的时候,大铁门“咣当”一声打 开,“牛郎”和姜焕生肩并肩地走了进来。“牛郎”铁青着脸,大叫了一声:“不 许唱!”看他那火冒三丈的样子,分明是刚才挨了熊了。他那凶神恶煞似的一声狂 吠,大家的歌声不由得嘎然而止。陈总向来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见唱歌受到了制 止,就也沉下脸来,没好气地反问: “吃过晚饭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为什么不许唱?” 姜焕生叉着手走到了刘总的面前,神气活现地说: “不许唱就是不许唱!你们唱的是什么反动歌曲?” “我们唱的是毛主席语录歌!你反对大唱革命歌曲吗?”好几条嗓子一齐回答。 “什么革命歌曲!你们这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唱着语录歌反毛泽东思想!用心 太恶毒了!是谁带头先唱的?自己说!” 刘总想掩护我,还没等我承认,就把买卖揽了过去: “是我先唱的。大唱革命歌曲,大唱毛主席语录歌,这绝不会错!” 姜焕生在这位总工程师面前,还有点儿气馁,一脸尴尬的神色,正不知道怎么 下场,在“牛棚”里被封为“学习班班长”的原人保办公室主任,站起来吞吞吐吐 地说: “报告,不是刘宏先唱的,是……是杨求真……。” 姜焕生一听是我带的头,马上又神气起来了,斜着眼睛看着我们问: “嗯?到底是谁带的头?自己坦白!” “我!是我带头先唱的!”我迎上前一步,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即便没有“头 人”的揭发,我也不会叫刘总代我受过的。“我们唱‘老三篇’,为什么是反毛泽 东思想?” “又是你!”姜焕生指着我的鼻子,暴怒起来了。“哪里有斗争,哪里就有你 往外跳!你这个打算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死顽固右派分子!正好,今天我找 的就是你,斗的也是你!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这就是你的规律!走,去 跟群众打个照面亮个相去,也好让大家伙儿再一次认清你这个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 义的右派分子的狰狞面目!” “牛郎”冲过来,把我推出了门外。铁门又一次在我的身后“咣当”一声关上, 随即就上了锁。“牛棚”里面,嘹亮的歌声又一次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