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狼行千里总吃肉 李丽自从到了砂石厂以后,也不知是年纪逐渐大了有所收心呢,还是王得利有 什么高明的神通手段把她给迷住了,总之是她一改从前那种朝秦暮楚、情人随时更 新的习性,竟死死地爱定了王得利一个人,不论出什么样的变故、遭什么样的灾祸, 都不管不顾了。特别是第一次劳动教养,她认定那是她给他造成的苦难,是她给他 带来的不幸,所以在他教养期间,不怕路途遥远,不伯抛头露面,一次次给他送吃 的,送穿的。等他解除教养,又把他接进家里来,做了他的妻子。按说,王得利应 该心满意足,别再闹事儿了。可是这时候的王得利刚三十多岁,正在年轻力壮的时 候,站在李丽面前,越来越像个小弟弟,也越来越感到两人的婚姻不相配了。正在 这时候,刘如水带着女儿出现在他的面前。于是,他心底的邪恶又- 次露头,终于 演出了刘如水绝不肯答应的那一幕。 对于姐夫的这种作为,李明当然是极不赞成的。要是别人,也许早就不理他了。 但是李明却有点儿与众不同。第一,他从小生长在马继武家中,对于男人玩儿女人 的不择手段看得多也听得多了,因此颇有点儿见怪不怪;第二,自己的姐姐早先也 是个博爱主义者,可以说与王得利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第三,李明多亏借重王 得利的关系和能力,方才得以进入公安局这道大门,饮水思源,不能不念叨王得利 的好处。因此,虽然姐夫出的是强奸少女的丑事,他还是不能不管。 这时候,李丽还在红卫兵的控制之下,不能自由行动。李明仗着一身警服,总 算跟姐姐会了面。李丽一听王得利又出事儿了,虽然也很痛恨,但究竟比一般的女 人要想得开些,不说别的废话,只叫弟弟想一切办法打通关节,争取从宽外理。李 明到分局去一问,才知道办案神速的革命派早已经把案子结了,人也已经送走。再 一打听,是刚送往劳动教养收容所,急忙赶了去。 原来,李明在公安学校毕业以后,曾留校任教三年。在他教过的学生中,有一 个叫郝得志的,原先分配在派出所,最近父亲在市局夺了权,成了局级领导,子以 父贵,郝得志也被调到了劳动教养收容所当管教干事。他们俩原是师生,后来成了 朋友,关系还算不错。如今姐夫出事儿,送到了他的手下,这样的关系,正用得着。 劳动教养收容所,五十年代设在德胜门外土城脚下的一座废砖窑里。解放初期, 这里是监狱办的新生砖厂,后来成了劳动教养收容所,对外有两块牌子,一块叫北 苑农场,一块叫北苑化工厂。六十年代中,这个地方建起了一座公安干校,劳动教 养收容所,已经搬到良乡去了。 李明赶到良乡,见到了郝得志。有这样一层关系,王得利在收容所里受到了郝 得志的特别关照。按照郝得志的特别规定,凡是“二进宫”的劳教分子,进门第一 课,都要接受他的“特别教育”,也就是臭骂一顿之后,再吃他一顿鞭子。凡是打 了十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算是硬汉子,郝干事只打这十鞭,以后还会另眼相看; 如果一鞭子下去就叫天喊地、呼爹唤娘,就被认为是屎包一个,患有虐待狂的郝干 事就非把他打得满地上爬不可。尽管王得利也是“二进宫”,因为有了李明的关照, 不但什么苦头也没吃到,当天就被宣布为值班员,成为收容所中除队长干事之外的 实权人物,参加管理,并享有一定的自由了。 王得利在收容所呆了两个多月,一批批的人送到外地去,郝得志都以王得利表 现良好作为骨干力量留了下来。一天,清河农场来接人的干部中有个叫郭斗的,是 郝得志在公安干校的同班同学,当然也是李明的学生。郝得志觉得这是- 个十分难 得的机会,就把王得利的名字补进名单中去,再跟郭斗交持了一番,就打发王得利 上路了。 郭斗是清河农场茶淀分场西村教养队的副中队长,他接受郝得志的嘱托,对王 得利当然另眼相看,下车伊始,就宣布让王得利当值班员,在大门口值班,不用下 地参加劳动。 清河农场有一所场办中学,一千多学生中,倒有一多半儿是女的。复课闹革命 以来,当初上街破四旧、荡涤污泥浊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中学生,尽管并没有 上过几天课读过几页书,却年年升级,初中的升到了高中,高中的拿到了文凭,算 是毕业了。 这所场办中学,“文化大革命”以前师资就十分缺乏,有几年整个学期连物理、 英语这祥的主课都开不齐,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把初中老师提起来教高中,却把 成绩较好的高中毕业生留校教初中。因此历届高中毕业生中能考上大学的可以说是 凤毛麟角。自从“文化大革命”把老师当成革命对象批判揪斗以后,能教课的老师 少了,认真读书的学生也更少了。闲来无事,除了打打闹闹之外,十四五岁情窦初 开的男女学生们就开始谈恋爱搞对象。还有一样特别:不读书,却爱抄书。抄什么 书?《曼娜回忆录》、《蓝桃外传》、《七十二个女朋友》……一句话,都是赤裸 裸地描写性生活的。歪歪扭扭的字迹,抄满了一本又一本练习簿,抄到深夜十- 二 点,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还在挣扎着抄抄抄。抄完了,一遍又一遍地看,跟同学 们交换着看,看到深夜十一二点,还不肯撒手。做父母的不察,只当孩子在发奋用 功,却想不到这些早熟的孩子们,在钻研的竟是这么一门学问!而且急用先学,学 以致用,活学活用,立竿见影!那时候,清河中学就发生过一个十六岁的中学生闯 进葡萄园把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值班的给强奸了案子,也发生过四五个男生把四五个 女生同时拉进林带里同时强奸的案子。 “文化大革命”以来,这里的高中毕业生,不外乎这么三条出路:一是到农村 去插队落户,二是留在农场当职工;三是找婆家嫁人。 去插队的,每个知青点男女各半,其中有上学的时候就“对上了象”的,有下 乡之后才情投意合的,转年之后就抱着孩子回来看外公外姿了。本来,中学生们谈 恋爱,只是闹着玩儿,没有几对儿能成为夫妻的,由于有这种外力的推动,倒促使 他们真正地提前结合了。 在西村烧锅炉的就业职工老谢,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的儿子初中毕业下乡去插队,当时还不满十六周岁。两年中没回来过一次, 信也很少写。第三年春节,忽然有个姑娘提着点心匣子来看他,见面就叫“大爷”, 说是:“我跟您儿子在一起插队,我回家来探亲,他叫我顺便来看看您。”老谢连 忙让座儿,张罗茶水。那姑娘刚坐下,又说了:“大爷,我们那个知青点,就数您 儿子年纪最小,我们大伙儿都挺照顾他的,拿他当小弟弟看待。”老谢赶忙致谢。 那姑娘接着说:“我们家里常给我们寄邮包,就您不给您儿子寄。我们大伙儿见他 怪可怜的,都把吃的用的分给他。”老谢面有愧色。他一个月挣三十二块钱,又爱 喝两口酒,要不是经济困难,怎么也不会把未满十六岁的儿子送到农村去混饭吃。 那姑娘接着说:“他没有袜子,我把我的袜子给他。他的裤衩破了,我就把我的裤 衩给他……”老谢脸上的愧色变成了惊讶。“他没有蚊帐,我们俩只好合用一顶蚊 帐……”老谢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那姑娘略显羞涩地往下说:“大爷,我们都有 了一个孩子了!”…… 能留在农场当职工的,父母亲还得有点儿身份或面子。身份有高低,本事有大 小。因此有的人去坐办公室,有的人去开拖拉机,有的人到机械厂去学车钳刨铣, 有的人去种葡萄、蔬菜。 高中毕业刚十八岁就急于找婆家的姑娘,当然是既不愿去农村插队、也不愿留 在劳改农场“误我一生”的自命不凡者。有道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向 往美好生活,是人的本能,也无可厚非。劳改农场的姑娘,不管她父母是干部也好, 是就业的也罢,归根结底她们都是人,都愿意生活过得更美好舒坦,特别不愿意在 劳改农场这条浑水河里度过自己的一生。但是,要想躲开插队而把户口迁到北京城 里去,真正谈何容易!父亲没路子,自己没本事,唯一的可能性,那就是用自己的 身子做本钱,找个在北京工作的对象,只要户口一迁走,工作嘛,早晚总是会解决 的。话虽然这么说,这里的人也确实是北京的户口,但是离北京城二百多里地,没 有人牵线,怎么能找到北京城里的对象?即便有人介绍,北京城里的姑娘有得是, 要不是农场的姑娘特别漂亮、特别贤惠、特别能干,人家为什非要舍近而求远,多 此一啰唆,到农场来攀亲家? 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是人去想出来的,道路是人去走出来的。 这条通向北京城里的理想之路,终于让- 些明眼的姑娘发现了:这就是在教养 人员中找对象! 当时的劳教人员中,高干子弟还不太多,因为凡是级别比较高的干部,不是被 打倒了,就是靠边站了。他们的子女,不能去犯罪,更不敢去犯罪。倒是在“文化 大革命”中涌现出来的大批新贵的“衙内”们,不知轻重,肆无忌惮,捅下了漏子, 父母亲在革命的形势下,也只能大事化小而不能小事化了,最终不得不以送两年劳 动教养以遮人耳目堵人口实,同时也杀一杀“小爷”的性子。这一批“大无畏”的 “小将”们,有的成帮结伙寻衅打架动刀子,有的单枪匹马光天化日之下侮辱小姑 娘,但是一旦进了教养队,他们却又自称是最最忠于毛主席的革命派,只是暂时受 到冤枉而已。他们的花言巧语,确实也能使一些还未涉世的小姑娘信以为真,从而 把自已的“终身”交给他们。其中一些人解除教养以后,带上一个姑娘回到了父母 身边,做父母的正盼着有个媳妇来管着小爷,好让他从此收心,少惹是非,因此对 这个在患难之中跟儿子结成终身伴侣的儿媳妇不但不嫌弃,反而很器重,很喜欢, 赶紧运用手中的权力,帮她把户口迁来,再给她安置了工作,还补办了一场体体面 面的婚礼,布置了- 间漂漂亮亮的新房…… 这样美满的婚姻,如此灿烂的前景,怎不让那些去插队的、留在农场修地球的 羡慕得要死而自愧勿如呢? 已经毕业走了的,感叹两声,也就完了,还没有毕业的,来者犹可追,赶紧群 起仿效。于是年轻、漂亮、父母亲手中有权的教养人员顷刻之间身价百倍,成了姑 娘们追逐的目标。不仅就业的女儿这样干,连干部的女儿也这样干,做父亲的,还 千方百计了解男方的家庭底细以及所犯错误大小、什么性质,以便跟女儿密切配合 …… 大多数姑娘们,特别是干部的女儿,尽管为了达到“去北京”这样一个诱人的 目的而自我菲薄,决心降格以求,拿定主意要在教养分子中间猎取对象,但目标还 是比较高的,必须是个有权干部的少爷公子。而对于一些自身条件不太好的姑娘们 来说,则条件要低得多:只要对方是个工人,家中有房子可住,三年五年之内哪怕 没有工作也有饭吃,就可以了。 茶淀分场西村,本来有许多“二劳改”是有老婆孩子的。这里的家属区,有许 多排房子。自从1968年林彪发布了第一号战备疏散令,大批属于“敌我矛盾”的老 就们被送到了山西,却把他们的老婆孩子留在清河农场。因此相当大的一个家属区, 变成了“活寡妇村”。这些家里没了“大老爷们”的中青年妇女,这些父亲在家尚 且管不住的男女小闯将们,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不论是出于难耐空房寂寞还是出 于好奇去初试云雨,经常发生一些风流案子,可就是很难免的事情了。 丈夫去了山西的家属中,有一个叫小裘的,是个颇为出名的风流女人。她本籍 玉田县,十五岁那年随父亲和哥哥到官厅水库出民工,分配在大伙房打杂切菜,让 一个有老婆的炊事员把肚子搞大了,当时打胎还是犯法的事情,不得已只好冒充十 八岁嫁给了另一个比她大许多的姓皮的民工。1952年年初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皮 玉英,当年年底又生下一个女儿,取名皮玉如。姐妹两个同年,却是两个父亲所生, 并不同一血统。1958年姓皮的因为反动言论被劳动教养,解教后留场就业,干脆就 把老婆孩子都接来,在清河农场“以场为家”了。 小裘一米五的矮个子,却长得胖墩墩的,正好她男人又姓皮,所以外号人称 “小皮球”。两口子刚从玉田县搬来那会儿,一家四口,除了两床被子、两条褥子 之外,全部财产,只有两个包袱,在农场安了家,真正应了“家徒四壁”这句古话 了。好在小裘当时只有二十多岁,而且性格开朗,跟谁都合得来,星期假日,家里 挤满了单身汉,这个买肉,那个打酒,生活倒也过得下去。过年过节,这个给孩子 买件衣裳,那个给孩子买条裤子,姐儿两个,倒也没穿过破衣烂衫。只是这些单身 客人们过于贪心,在小裘身上找些便宜还不满足,就在小姐儿两个还只有十二三岁 的时候,就先后让那缺德的给破了身了。这一来,在生理方面促使姐妹两个都成了 性早熟者,比同龄的女同学要早成熟两三年;在学习方面却都成了班上的落后分子, 上课偷看爱情小说,下课谈论男女之间的事情,一连两年都留了级。到如今,姐妹 两个都十七岁了,还上初中三年级。 清河中学的女学生热衷与跟教养分子搞对象,以图嫁到北京去,玉英和玉如姐 妹两个当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她们倒是颇有些自知之明,懂得自已的底牌不行, 不敢去高攀那些“衙内”和“阔少”们,她们只想嫁个工人或小干部,而引诱这个 意中人的钓饵,则是她们的桃花人面和丰腴的肌肤。她们懂得:搞对象的文明词儿 叫做“谈恋爱”,而谈恋爱的先决条件必须是能够与男方谈得上话。于是姐儿俩经 过几次策划、密商,一个能够跟教养分子说上话儿的计谋产生了。 当时的教养人员,伙食费是固定的,粮食也以玉米面为主。这些被送来教养的 衙内、阔少们,在家里是连白面馒头都难以下咽的主儿,一旦改吃窝窝头,那就更 加吃不下去了。好在他们都有职高位显的父兄们做坚强的后盾,要钱给钱,要物给 物。茶淀农场附近的老乡,也有不少人专做教养分子的生意,只要有钱,烙饼、鸡 蛋、点心、香肠、烧鸡、白酒……要什么有什么。因此,这些少爷们只要有了好吃 的,从伙房领来的窝头就会随手丢弃,院子里旮旯犄角哪儿哪儿都是扔掉的剩窝头。 这些剩窝头,就被家属们捡了去喂鸡。 小裘家里也喂着一群鸡,她也曾经叫姐妹俩放学之后先进教养大院儿去捡窝头, 俩丫头早先嫌寒碜,一次也没去过。后来听说有人就是通过捡剩窝头跟教养人员勾 搭上的,得到了启发,也打算照方抓药,来一个怨男旷女邂逅相遇。所以,有一天 下午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姐儿俩提上一个柳条篮子,赶紧进教养大院儿去捡剩窝 头。 教养大院儿的大门关着,门口有个值班员在值班。她们说明来意,那值班员倒 是很客气,放她们从门上另开的一扇小门进去。只是她们来得早了点儿,教养的还 在地里干活儿,没有收工回来,姐儿俩转了一圈几,没捡到几个剩窝头,也没碰见 有什么人,姐儿俩只好走了出来。在大门口,跟那值班员又搭上话几了。 “嗨,今儿个剩窝头怎么那么少哇?” “姐儿俩来得不巧,今儿中午吃肉包子,没人扔。” “那吃晚饭的时候该有人扔了吧?” “吃晚饭的时候,没准儿会有,不过你们来不得,让你们家大人来捡吧。” “哟,有什么了不得呀,还伯他们会吃人怎么着?” “吃人倒是不会,只怕要羞人!他们干一天活儿,收工回来,谁不洗洗?院子 里都是大老爷们,脱光了洗是常事。你们来了,满院子都是光屁股的,你们不怕? 要不,还是明儿一早来吧。” “明儿一早我们要上学,来不了。能不能劳您驾帮我们捡几个?我们明天这时 候来取。” “帮你们捡窝头可以,放在我这里过夜却不行。这样吧:今儿晚上七点半,我 送到你们家里去。你们是……?” 就这样,一桩买卖拍板成交了。 姐儿俩从教养大院儿出来,迎面碰见一个教养伙房的炊事员推着空的泔水桶从 猪圈那边走了过来,见她们提着的篮子里只有两三个剩窝头,主动与她们搭讪说: “来得太早了,没捡到几个剩窝头,是吧?要捡剩窝头,你得等他们吃过饭了来。” 玉英噘了噘嘴:“早上我们要上学,中午我们不回家吃饭,晚上嘛,他们都脱 光了在院子里洗澡,我们怎么进去?” 玉如胆子比她姐姐大,说话有些不管不顾,张嘴就说:“嗨,你能不能帮我们 捡几个呀?” 那人笑了笑说:“我当炊事员的,剩窝头有的是,根本不用捡。你们要,我给 你们留几个就是。明天还是这时候,你们到猪圈那里等我。” 就这样,又一桩买卖成交了。 当天晚上七点半钟,那值班员果然给姐儿俩送来一兜子剩窝头,足有二三十个 之多。姐儿俩让他进了篱笆圈儿,没让他进房门。那值班的也不计较,临走还说: 明天依旧是这个时候,他再给送一兜儿来。 第二天放学以后,姐儿俩提着篮子直接去了教养伙房后面的猪圈,只见那炊事 员已经在那里喂猪了。见两姐妹准时来到,先从泔水车上摸出一个报纸包儿来放在 篮底,这才在上面放了十五六个其实还挺鲜的剩窝头,悄悄儿地说:“明天这时候, 还在这里等你们。” 俩丫头回家打开纸包一看,是一大块猪肉,还挺瘦的,足有两三斤。姐妹俩不 敢跟妈说实话,等小皮球回来了,告诉她这是她们放学回来在路上捡的。小皮球见 闺女们窝头捡回来不老少,还捡回一大块猪肉来,不吃白不吃,洗了洗当时炖上了, 娘儿仨美美地吃了一顿。 第三天下午放学回来,姐妹俩又提着篮子上教养队猪圈,那炊事员见猪肉平安 收走,胆子大了些,又拿出一个纸包来放在篮子底下,盖上剩窝头以后,又悄悄地 说:“这里面是一块猪板油,当心别让人家看见。今儿晚上七点半,你们到路南尽 西头头一排房子的第三间空房屋里等我,我给你们送东西去。”说着,也不等她们 回答,推起泔水车来赶紧走了。 姐妹俩回到家里,这才感到犯难了:晚上七点半,一个值班员要来送东西,一 个炊事员要她们去取东西,怎么办呢?商量的结果,是两头不耽误:姐姐胆儿小, 在家里接待值班员,妹妹胆子大,到空房去见炊事员。 茶淀分场西村,原来是一个以就业人员为主的村子;林彪第一号通令发布之后, 几天之内,把大部分就业的都送到山西去,腾出了大量的空房来,这才圈起六排房 子来成立一个教养中队,其余的空房子,就给家属们堆放干柴火,也给教养的提供 了与姑娘们幽会的好场所。 当天晚上七点半,姐姐在家里接待了值班员。农场的宿舍,是一排一排的,每 排十个门,每个门里是一内一外两间屋。她们家占了两个门,紧挨着,却在两个门 外圈起一个柳条篱笆来,做成一个小院子。两套房间,原本姐妹俩住一套,父母亲 住一套,自丛老皮头疏散到山西去以后,小皮球出于她的特殊需要,没有搬到女儿 的房中来一起住。这时候,又到家属队“抓革命”去了,光剩下两个女儿在家里为 所欲为。 值班员来了,这- 次玉英把他让进屋里坐着聊了一会儿。他自我介绍说.他叫 王得利,今年二十八岁,未婚,原本是北京市公安局某区分局的治安科副科长,因 为无意中泄露秘密造成罪犯逃跑,所以被劳动教养了。不过并没有开除公职,回去 以后,还可以当他的副科长。只是公安局里的事儿很不好办,平时没日没夜的,不 得安生,一旦出了问题,处分起来还挺严的。因此,他打算解教以后不干治安这一 行了,去当个公安系统小工厂的厂长,还是没有问题的。玉英赶紧说:她和她妹妹 初中毕业以后都不想读书了,如果他能够当上厂长,她们愿意在他的厂子里当- 名 工人,学什么都可以。王得利满口答应:这么点儿小事,不在话下,他就是不当厂 长,有他一句话,事情照样儿能办成。玉英没想到出路问题这么简单就解决了,感 激不尽,连连道谢。王得利趁机张开胳臂就把玉英搂进怀里。玉英见他虽然比自己 大十岁还多,可是第一长得不难看,第二是个科长级干部,也心满意足了,就不再 拒绝,任他亲了个够又浑身上下摸了个够,自己还觉得美滋滋的,充满了甜蜜,充 满了幸福。 这一回王得利除了又拿来一兜子剩窝头之外,还有一罐子芝麻酱,大约有二三 斤。这东西,在那年头可是按人头份儿配给的,有钱也买不着。 妹妹在空房子里,跟炊事员见了面。据他自已介绍,他叫刘国玺,今年二十三 岁,还没有结婚,商业学校烹饪班毕业以后,分配在京西大饭店中餐部当厨师,评 定为二级。只为有个哥儿们结婚,是他自告奋勇去给朋友掌勺,愣是整治出好几桌 菜来,多少也用了点儿餐厅的东西。想不到餐厅主任有心跟他找别扭,打了他一个 抄肥加偷窃,送了他两年劳动教养,不过好歹没有开除公职。只是遇上这样的餐厅 主任,解教以后叫他回京西他都不去了。仗着二级厨师的手艺,别看饭店里没好菜 吃,如今哪家大机关、大工厂都在高薪聘请名厨师,随便到哪里去给革命造反派的 头头儿做菜,都比给餐厅做菜强。小玉如说出了想去北京的希望,刘国玺拍着胸脯 说没有问题,一切都包在他的身上。他说:大工厂、大机关的头头找他去掌勺,他 就提出条件,谁给他安置女朋友,他就上谁那里去,准能给她找一个既不出汗工资 又高的好差使。小玉加听了,真是又高兴又激动,一把抓住他的双手,主动地给了 他一个甜甜的长吻。刘国玺也老实不客气,就手把玉如搂进怀里,顺势滚倒在厚厚 的又干又软的苇子垛上。这个站娘,就算是属于他的了。 刘国玺说的好东西,是- 小筐鸡蛋。这是他事先就藏在柴火垛里的。 姐妹俩双双找到了对象,又满载而归,高兴得互相搂着抱着狂热地亲吻,吻够 了又在地上转着圈儿地又蹦又跳。疯够了,跳累了,姐儿俩又犯愁了。昨天一块肉, 可以说是路上捡来的;今天的猪油、鸡蛋、芝麻酱呢?难道还说是捡来的不成? 小姐妹编了半天瞎话,怎么也编不圆,最后决定干脆跟母亲说一半儿实话一半 儿瞎话。 当时农场的姑娘跟教养的搞对象成风,小皮球不是不知道,想想自己的两个闺 女十二三岁及破了身,又不是块读书的材料,即便日后能在本场找到对象和工作, 也绝摊不上好主儿,趁此时机能抓住两个北京人,借此跳出农场,飞到北哀去,倒 也是一条十分理想的出路。主意定了,就问女儿这两个教养的叫什么名字,多大年 纪,犯什么错误,是否保留公职。两个女儿按人家说的复述了一遍,小皮球听了, 觉得跟自己的女儿倒也还般配,就叮嘱女儿:先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继续了解他 们的人品、性格,东西叫他们少往家拿,以免被人家发现了说不清楚,特别要注意 的是:千万不能单独与他们见面…… 但是两个女儿说小不小说大又不大,对男人的“爱”固然已经很懂了,而对男 人的“恶”,虽然也吃过亏上过当,体验却不深,也理解不了母亲的腹内文章。她 们不但没把当夜就已经跟人家单独见了面的事儿告诉母亲,反而认为这件事情是在 母亲那里挂了号的,已经过了明路,胆子也就越来越大。开头还只限于搂搂抱抱, 亲亲吻吻,抠抠摸摸,很快地就发展到了无所不至的地步,真是干柴烈火,越烧越 旺。两个男的,都是色中饿鬼,一个是值班员,一个是炊事员,都有单独进出教养 大院儿的自由:刘国玺做完夜班饭,借口给马号的饲养员送饭,每夜一点钟去,三 点钟回来,至少可以在小玉如的被窝儿里亲热一个多小时;王得利值夜班,借口上 厕所,也可以到玉英的炕上温存半个多钟头。反正值班的跟炊事员全都勾着,值班 的与值班的更是伙穿一条裤子,只要躲得过查夜队长的眼睛,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就是两个人赶到一起去了,反正一对儿在炕东头,一对儿在炕西头,各人搂着各人 的姑娘,又是黑灯瞎火的,谁也不碍谁的事儿。 两个姑娘呢,吃馋了的嘴儿,越吃越馋,入了迷着了魔的一般,胆子越来越大, 脸皮也越来越厚,不管不顾的,只要情郎夜夜能来,什么都不在乎。反正是要跟人 家走的,早一天晚一天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没过多久,玉英原先挺准的月经忽然不来了,各种迹象都表明这是怀了孕。 她还傻乎乎地觉得不要紧,反正早晚要生孩子,晚生早生都一样,抱着孩子去登记 结婚的人有的是,没什么好说的。 王得利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件玩笑事儿,一旦暴露,少说也得延长两年教养期。 怎么办呢?琢磨来琢磨去,正想不出办法来,恰好郝得志的父亲在夺权之后又被对 立面打了下去,郝得志自己也因为在劳动教养收容所鞭打劳教人员、与女流氓奸宿 等过错,搭上劳动教养的末班车赶到了清河农场,而且也被另眼相看,分到大门口 来值班了。 头两天王得利跟郝得志一起值夜班,知道他父亲虽然失去了权力,但是活动能 量依旧不小,目前正在为他四处活动,估计用不了两三个月就可以一身干净地回去 上班,眼下他栽了那么- 个跟斗,心里窝着一股子邪火儿,情绪非常不好,于是就 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第三四天,王得利找来一大摞在教养中队广泛流传的手抄本小说叫郝得志看, 用那种赤裸裸的性生活描写,煽起他对异性的渴需。这几天来,王得利自已没去跟 玉英幽会,却夜夜一点钟放刘国玺去钻玉如的热被窝儿。到了第五个晚上,他就把 刘国玺跟皮玉如的“窝头奇缘”演说了一番,最后又说如果他郝得忠心里烦得慌, 不妨拿皮玉英解解闷儿。郝得志窝心又窝火,只知道借助于醇酒妇人来消愁解闷儿。 王得利洞悉流氓的特性,因此才能一算一个准儿,郝得志果然点头答应了。 王得利把皮玉英约到外面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自己确实是真心爱她的, 愿意跟她白头偕老,只是自己还要一年之后才能解除教养,而孩子最多还有八个多 月就要出世,等是等不及的。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赶紧给孩子找一个合法的爸爸。 正好值班室新来一个郝得志,是个被冤枉的公安干部,不但年轻漂亮,父亲还是市 局的领导班子成员,过不了两三个月准能翻案回去官复原职。趁他落难时期赶紧抓 住他,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错过。要是错过了,不但他王得利要延长 教养期,就是她皮玉英也要身败名裂,永远抬不起头来。 皮玉英在男女私情上虽然资格颇老,但处理善后事宜终究还是个雏儿,碰上这 种问题,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好难分难舍地互相搂着大哭了一场之后,一切听从 王得利的安排。 第二周,王得利和郝得志倒白班,晚上七点半,他们一同来到堆放柴火的空房 子里,皮玉英已经在那里等他们。王得利只给他们介绍一下,就回避出来了。屋里 的两个人,一个是急于给肚子里的小宝宝找爸爸,唯恐迟则生变,一个是吃惯了这 种“白食”,向来都是刚见面就玩儿真的,根本顾不上软语温存、卿卿我我。于是 王得利前脚刚走,房门刚掩上,郝得志拉了皮玉英一把,两人就同时躺倒在松软的 干苇子上了…… 从此,皮玉英就算正式移交给了郝得志。他们两人,也从柴房野合提升为登堂 入室,正式取王得利而代之了。 王得利挖空心思,出谋划策,金蝉脱壳,李代桃僵,自以为得计,却没有想到 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把他的如意算盘打乱了。 事情出在刘国玺身上。有道是“贼不打三年自招”,刘国玺的“窝头奇缘”还 不满三个月,他自己就憋不住了,把详细经过情形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与他关系最密 切的另一个炊事员冯建章。 冯建章是个标准的小流氓,在外面跟哥儿们玩儿惯了“推磨”和“涮锅子”, 竟当面向刘国玺提出来要“抽头”。他的理由很充份:既然咱们俩是有福同享有难 同当的铁哥儿们,而你又根本就没有娶她做媳妇儿的意思,那么你的小蜜儿也就是 我的小蜜儿,你上夜班你去,我上夜班我去,根本就不会撞车,何况这是黑夜里悄 悄儿钻被窝儿,并不亮相,女方根本分不清来的是刘郎还是冯郎。而刘国玺呢,虽 然也有过流氓行为,却并不是流氓团伙中的成员,要他把自己的情人公诸同好,还 办不到,不但坚决不答应,还“噘”了冯建章一顿。为此,冯建章嫉恨在心。这些 小流氓,大都有“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吃独食”的心理状态,就把事情向队部汇报 了。队长悄悄儿布置下埋伏,原来只打算逮刘国玺一个人的,没想到一箭双雕,一 抓抓住了两对儿野鸳鸯,四个人都进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 在学习班中,顺藤摸瓜,一追两追,最后问题都集中到王得利身上。他就是再 聪明过人,也逃脱不了要偿还这一风流孽债了。 分场长做小结报告的那一天,除了宣布屡教不改的流氓分子王得利逮捕法办之 外,其余的人先后都从学习班里放了出来。不久,郝得志就被他爸爸用小汽车接回 了北京。苦就苦了玉英、玉如姐妹俩,不但嫁到北京去的梦幻从此破灭,短期之内, 只怕连嫁出去都难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