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马沛然街头卖儿子 俩和尚郑府降妖魔 济公出了三顺客店,走不多远,见前面十字街头围了一圈儿人,里三层外三层, 一股怨气,直冲霄汉。济公手按灵光,说了声:“啊呀,阿弥陀佛!有这样的事情, 我和尚怎能不管?”急忙分开众人,挤了进去。──真是一事未了,又接一事。 人圈儿中间,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穷书生,形容枯槁,头戴旧文生巾,烧了一 个窟窿,身穿一件旧文生氅,上下补丁七八个,怀里却抱着一个小孩儿。只见他脸 带忧色,站在那里呐呐地说:“众位,我抱的这个小孩儿,生下一年零两个月。如 今他娘死了三天,我又雇不起奶娘,岂不是要饿死?哪位愿意要,就抱走吧!” 这个人叫马沛然,原籍常州府常熟县人,自幼在家读书,娶妻周氏。他是个书 呆子,只知道读书,不懂得营生,坐吃山空,把一份儿本来就不太富裕的家业给吃 空了。实在过不下去,只好带着老婆孩子逃来临安,住在钱塘关外吴伯舟的家中。 这个吴伯舟,是个船老板,手下有大小游船一百多条。凡是游西湖的,多雇用 他的船。他和马家是旧交,知道马沛然是个读书人,就留下他帮着管账,每天挣个 二三百文,勉强够一家三人糊口。但是他时运不通,近年来西湖出了四大恶霸,时 常在西湖一带强抢民女,闹得没人敢游西湖了。游船没人租,马沛然当然就没了收 入。 西湖四大恶霸的头一霸叫王胜仙,外号人称“花花太岁”。他是当朝丞相秦桧 儿子的亲弟弟。这话听起来别扭,究竟怎么回事儿呢?原来建康元年秦桧与钦徽二 宗一起被金兵所掳,当时他还没儿子,王氏夫人一怕秦桧死在金人刀下,绝了秦氏 香火,二怕秦桧在番帮另娶妻小,她这个没有儿女的夫人会失去名份,就把她哥哥 的一个儿子过继过来,改名秦熺。等到金主放秦桧回南,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秦 桧也只得承认这个儿子。秦熺在王家还有个弟弟叫王胜仙,所以秦熺和王胜仙确实 是亲兄弟,但是一个姓秦,一个姓王,并不是一家人。王胜仙倚仗秦桧的势力,时 常带了打手游西湖,瞧见美貌的女子,就叫打手抢回家去,没人敢惹他。 马沛然的妻子周氏是个贤德的人,见丈夫没了收入,就说:“你我夫妻,难道 就这样眼睁睁等着饿死么?你在家里看着孩子,我出去做点儿针线活儿,好歹挣几 个钱,也好有碗粥喝。”马沛然没了主意,没说话,周氏就收拾起一个包袱,包上 些旧布和针线,管自出去了。 马沛然坐在家里,心想:“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养活老婆孩子,还要让 老婆出去缝穷来养活我,这叫什么事儿?”越想越烦,觉得这样活着实在没意思, 不如抱着孩子跳西湖死了算了。又一想:“这孩子才一岁多点儿,死了怪可惜的, 不如把他送给别人,我再去死吧。”这样一想,所以他才抱着孩子,在这十字街头 一站,吆喝着要送孩子。 他一连吆喝了好几声,没人敢要这孩子。有个老头儿看这孩子生得不错,想想 自己没儿没女,倒可以留下,刚想过去抱,旁边有人说:“老丈,别要,你要是抱 走了孩子,他还不跟着你走吗?过两天孩子他娘也来了,问你借银子,你借不是, 不借也不是。你可别上当。”那老头儿一听,就不敢要了。 济公说:“你把小孩儿给我吧。”马沛然说:“和尚,你是出家人,要小孩儿 做什么?”济公说:“我收他做徒弟。”马沛然说:“和尚,这孩子还没断奶,不 会吃饭。”济公说:“不会吃饭的孩子,我可不要。你说实话吧,这孩子的娘真死 了吗?我可知道你住的是吴伯舟的房子。我的庙离你家可不远。你的事儿,我都知 道。”马沛然说:“孩子的娘的确没死,不过我可不是指着孩子讹人。”济公说: “这个我知道。你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事儿做。”马沛然见济公知道他的底细, 就问:“师父宝刹哪里?上下怎么称呼?”济公一一说了,马沛然将信将疑,反正 没路可走了,就跟着济公走。 两个人往前走不多远,见一家酱园店,济公进去说:“掌柜的,给我三个钱的 大头菜。”伙计答应一声,给拿了出来。济公说:“太少,我给两个钱。”掌柜的 过来说:“我这铺子是百年老店,真不二价,还价不卖。”济公说:“不是我还价, 我这兜儿里只剩下两文钱了。我化你一文吧。”掌柜的说:“你是个出家人,少给 一文就算了吧。”济公伸手一摸兜儿,只摸出一个钱来,说:“哟,我这兜儿漏, 丢了一文钱,先给你一个吧,明天我给你带来。”说罢,拿起大头菜来就走,掌柜 的也无可奈何。 没走几步,见路边有一个卖菜的,济公说:“掌柜的,给我一个钱的蒜。”掌 柜的说:“一文钱一头。”就拿了一头蒜给济公。济公接过蒜来一瞧,说:“掌柜 的,一文钱一头蒜,你还给我一头烂的?给换换吧!”卖蒜的又抽了一头蒜给他, 他也没把那烂的还给人家,合着一文钱买了两头蒜。 两人走了半里路,见路旁有个卖狗肉的,济公过去说:“嗬,这肉五花三层, 可真肥真烂真香!有道是‘要吃肉,肥中瘦’嘛!掌柜的,饶我一块吃吧!”卖狗 肉的见这个和尚夸了半天肉好,要一块吃,一高兴,拿刀切了一小块,大约有二两。 济公接过来一看,说:“你多给点儿嘛!”买狗肉的说:“你怎么没够?”济公说: “不是我没够,做人情要做到底嘛!你要是不给添点儿,连这块的人情都没了。” 卖狗肉的无奈,只好又给他添了一小块儿。济公一文钱没花,白得了两块狗肉。 两人又往前走,听见有人吆喝卖馒头,济公向那卖馒头的招招手:“过来,我 买。”那卖馒头的把挑子挑了过来。济公问:“热不热?”买馒头的说:“你看看, 才出笼。”说着把挑子放下,一掀盖儿,热气腾腾。济公拿起一个来放进嘴里,正 要咬,急忙放下说:“哟,我忘了,没带钱。我没敢吃。”那馒头上五个乌黑的手 指头印,还带着唾沫和牙印儿,没法儿卖了。卖馒头的心里有气,想发火儿吧,刚 挑出来,他又是个出家人,愣了半天儿,只好自认晦气,说了一句:“得,这个馒 头就算扔了。”济公忙说:“别扔,舍给我和尚吧。明天碰见你,要是我带着钱, 就还你。”卖馒头的说:“得了,你拿走吧。” 马沛然一路跟着济公,心想这个和尚也太穷了。 两人走到凤山街“铁面天王”郑雄的门口,见大门上悬灯结彩,门前车水马龙。 原来今天是郑雄母亲的生日,临安城的绅士财主都来拜寿。济公吩咐马沛然在门口 站着,不可走远,一会儿就有机缘可遇。 济公走上台阶,门房里出来一个家人,见是个穷和尚,就说:“你来得太早了, 还没坐席呢!你要杂合菜,回头再来吧。”济公说:“你胡说!我知道今天是郑老 太太的大寿,特地买了四样礼品来拜寿的。”家人一听,暗想:“我们大官人素来 最爱施舍,遇见穷人必然周济,仗义疏财,挥金如土。也许我们大官人待他有过好 处,今天老太太寿辰,他特意来报答。我倒不能小看了他。穷人也有一份儿心意嘛。” 这样一想,就说:“和尚,你在哪个庙里?”济公说:“我在灵隐寺小庙出家。” 管家说:“你的礼物是自己带来,还是随后有人挑来?”济公说:“我随身带来。” 家人说:“你把礼品拿出来,我给你回禀账房登账。”济公从袍袖内取出一个馒头、 一块大头菜、两块狗肉、两头大蒜,递给管家说:“给老太太吃馒头就大头菜,吃 狗肉就蒜瓣儿。”家人赌气说:“你快走开吧,我们做喜事人家,别来搅我们。” 把东西给扔在地下,两条狗正要吃,济公急忙赶开说:“花脖子、四眼儿,你们两 个要是吃了,老太太吃什么?”把东西拣了起来,又说:“你不给我回禀,我会嚷。” 说着,就大声喊叫:“送礼的来了!送礼的来了!”家人们都以为这和尚是疯子, 没再理他。 郑雄是临安头一等的绅士,还是武进士,他叔叔又在外省当总兵,为人最爱交 朋友。今天给老太太做寿,临安城上自公侯,下至庶民,都来送礼拜寿。陈孝、杨 猛、赵文会、苏北山、姜百万、周半城等等都在客厅,真是高朋满座。郑雄的母亲 今年七十整寿,可就是双目失明两年多了,请了多少个先生看了也没治好。刚才郑 雄正在客厅中接待客人,家人拿进一个礼单来说:“清风寺的广惠师父前来拜寿。” 郑雄听了一愣:“我素常跟他没有来往啊?”接过礼单来一看,上写:“银烛一对, 寿桃全堂,寿酒一坛,寿面一盒,寿帐一轴,山羊四只。”既然是来拜寿的,不能 拒绝,急忙亲自迎了进来。众人一看,是个五十多岁的和尚,脸色红润,衣帽鲜明。 广惠来拜寿,是有贪图的。他听说郑府花园里闹妖精,自以为会捉妖净宅,打 算以祝寿为名,把捉妖的事儿揽了过来,好赚一票银子。 正好杨猛、陈孝这一桌还有个空位子,郑雄就把广惠让到了这一桌坐下。杨猛 爱说话,见来了个和尚,就先搭讪:“大师父,跟你打听一位和尚,你可知道?” 广惠说:“凡是临安城里城外有名的和尚,我没个不认识的。你说是谁吧。”杨猛 说:“灵隐寺济公长老,你可认识?”广惠不知道杨猛认济公做师父,又想借机会 吹吹自己的捉妖本事,就说:“你说的是济颠和尚啊?这个疯和尚,疯疯颠颠的, 提他做什么?我和他师父倒是老知交。论起来,还是我师侄一辈儿呢!他总惦着跟 我学学捉妖的本事,只是我没那么多工夫教他。” 杨猛一听就恼了,心想:“这个老东西,竟说这样的话,真正可恨。他说我师 父是他的师侄,那我岂不成了他的孙子辈儿了?我立刻就去找师父问问,要是真的 就算了,要是没那么回事儿,看我不把他的秃头给砸碎了。” 杨猛是个急性子人,想干什么立刻就要干什么。站了起来正要往外走,就听见 外面嚷嚷:“送礼的来了!送礼的来了!”杨猛一听是济公的声音,心里说:“正 好我师父来了,我倒要问问。” 杨猛立刻往外跑,陈孝也听见是济公的声音,忙也跟了出来。两人出了客厅, 到外面一看,正是济公,忙问:“师父,你老人家为什么在这里喊叫?”济公说: “我来这里给老太太上寿,他们嫌我穿得破烂,不给我回禀。”杨猛说:“这些人, 本来就是势利眼。”正说着,郑雄从里面出来,问:“二位贤弟,不在客厅用茶, 到这里来干什么?”陈孝说:“我来给二位引见引见:这位上人①就是我常给兄长 提起的灵隐寺的那位济公禅师。” -------- ①上人──对和尚的尊称。 郑雄一看是个穷和尚,可是碍着陈孝的面子,又不得不招呼,只好抱拳施礼说: “原来是济公圣僧,久仰大名,今日相会,真是三生有幸。”济公说:“今天老太 太千秋诞辰,贫僧特地前来拜寿,送点儿寿礼。”郑雄见济公衣衫蓝缕,像个讨布 施化小缘的云游和尚,不便往客厅里让;可是看在陈孝、杨猛的面子上,又不能不 让,正在犹豫,听济公接着说:“我来送点儿礼,拜拜寿。贵府高亲贵友可真不少, 我也没件体面的衣裳,不好进客厅去坐。”郑雄一听,心中暗喜,却又虚让一让: “师父既来之,则安之,进去坐坐何妨?”杨猛正想请师父进去,好与广惠对证那 话的虚实,就也来劝。济公说:“郑大官人这样客气相让,我倒不能不进去了,给 老太太拜寿要紧。”说着就往里走,郑雄当然不好拦阻。 济公走进客厅,叫家人把铺着大红猩猩毡的八仙桌抬过来,他郑重其事地把狗 肉、馒头等等取了出来,摆放在桌上。郑雄见了,气得眼睛都直了,当着陈孝、杨 猛的面,不便发作,还过去谢了济公,回头悄悄儿叫家人拿去扔了。 不一会儿摆上酒菜,济公站了起来,各桌上都让。让到了广惠那里,广惠傲慢 地扬着个脑袋,一副待搭不理的样子。济公让完回来入座,广惠说:“郑大官人, 我今天一来拜寿,二来要在老太太面前孝敬一个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河里游的、 草里蹦的戏法。你去后面回禀一声,就说我在这里变,老太太在那里就瞧得见。” 郑雄一听,说了声:“好!”赶紧亲自到后面去告诉母亲:“娘,有个清风寺 的广惠师父会变戏法,要变给娘看。他在客厅变,娘在这里就看得见。”老太太一 听,气得脸都变了颜色:“敢情你和那和尚一起来取笑我?快叫那秃头滚出去!老 身的眼睛坏了都两年了,你还叫我看变戏法!”郑雄一听,这才想起来,懊悔不迭, 忙说:“娘别生气,是孩儿一时忘记了。”旁边有几个女客说:“伯母,你叫他变 一个给我们看看嘛!”老太太这才说:“儿啊,那就叫他变吧。” 郑雄回到客厅,说:“大师父,你变吧!”广惠要了一把剪子、一张纸,剪了 几只蝴蝶,口中念念有词,吹了口气,就见那些纸蝴蝶一对对飞了起来,直往后堂 飞去。大家齐声喝彩。杨猛和陈孝见了,就撺掇着要济公也露一手。济公站起来大 喊:“诸位瞧我的!”说罢,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音h òng訇),敕 令赫!”只见有三十多条小长虫满厅乱飞乱蹿。再低头一看,各人面前的筷子都没 有了。济公用手一指,长虫没有了,每人面前依旧是一双筷子。宾客们哈哈大笑, 人人拍手称奇。 广惠见众人夸济公,觉得自己脸上无光,就说:“郑大官人,我孝敬老太太一 碗汤吧。”说着站起来,要了一块包袱,盖在桌上,口中念念有词,把包袱一掀, 变出一大碗三鲜汤来,广惠吹了口气,那汤碗下面好像有人托着似的,悬空飘了起 来,飘飘荡荡正要往后堂飘去。济公用手一指,那碗汤在广惠头顶上一翻,正泼了 广惠一身,连头皮都汤红了,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广惠赌气用袍袖擦了,说:“众 位,我本想变碗三鲜汤出来给老太太上寿,没想到有小人把我的法术破了。现在我 再把我最拿手的玩意儿施展施展,变些仙桃出来孝敬老太太。” 大家一想,这时候刚四月初,鲜桃还没成熟,能变出鲜桃来,这倒新奇,都瞪 大了眼睛看。广惠把包袱往桌子上一铺,口中念咒,咒语念完,就见包袱下面拱了 起来。广惠正要掀包袱,济公说:“你先别掀包袱,先说说你变的到底是什么吧。” 广惠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是献给老太太的一盘寿桃。”济公说:“我看不是 寿桃,明明是四个大茄子。”广惠说:“是桃子是茄子,咱们掀包袱看吧!”用手 掀开包袱,果然是四个大茄子,又引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臊得广惠面红耳赤。 郑雄怕广惠下不来台,叫家人郑福把茄子端出去。郑福端着茄子刚走出大厅, 见盘子里明明是四个大桃,心想:“这可怪了,怎么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来?我还是 端回去让大家再看看吧。”不料他回到客厅,盘子里的桃子又变成茄子了。郑雄见 郑福把茄子又端了回来,瞪了他一眼。郑福气得转身就走。走出客厅,盘子里还是 四个桃子,鲜红欲滴。郑福心想:“这是该当我吃。”拿起来一咬,却把牙给崩了, 仔细一看,原来是木头雕的。 广惠一连让济公破了两门法术,不敢再当众出丑了,默默无言地低头坐着。济 公就说:“郑大官人,快到里院把老太太请出来,我要变个稀奇的戏法给老太太看。” 郑雄说:“不行,老母双目失明已经有两年多了,怎么看得见?”济公说:“我知 道老太太双目失明,才请她老人家出来看我的戏法,要是她有眼睛,我还不说这个 话呢!” 郑雄已经看出济公是个有来历的和尚,也想看看他说的可是真话,就到后堂去 请老太太。不一会儿,两个丫环搀着老太太从后堂出来,众亲友全站了起来招呼, 有说“给老太太拜寿”的,有说“祝老太太多福多寿”的。老太太落了座,郑雄说: “娘,灵隐寺的济公长老,也给你拜寿来了。他说他要变个戏法,能让你老人家看 得见。”老太太点点头。济公来到老太太面前,用手指头在老太太的左眼皮上一划, 暗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老太太的左眼立刻就睁开了。老太太说:“儿 啊,我这左眼瞧得见了。”郑雄还有些不信,一招手,叫过一个丫环来:“娘,你 看看这是谁?”老太太说:“这是春梅。”郑雄一听大喜,赶紧走到母亲面前: “娘,你看看孩儿怎么样?”老太太说:“儿啊,岁月消磨,你也半老了。”郑雄 急忙给济公跪下说:“圣僧,你老人家大发慈悲,再把我老娘的右眼也治好吧!” 济公搀起郑雄来说:“老太太的右眼,我可治不好。你家大门外有一个抱小孩儿的, 名叫马沛然,你去把他请进来,一治就好。” 郑雄听了,将信将疑,立刻打发家人到门口去问,果然不一会儿就把马沛然给 带了进来。郑雄见是一位读书的儒生,先深深地作了个揖,才说:“马先生,求你 把我母亲的右眼治好,必当重谢。”马沛然正要说“不会治”,济公过来暗暗塞给 他一块药,说了声:“马沛然,你就给老太太治一治吧。”马沛然本是个聪明人, 接了济公的药,福至心灵,立刻把药托在手上说:“这是佛爷赐的灵丹妙药,快拿 无根水化开给老太太洗眼睛,一洗就好。”这时候消息传遍了郑府,众丫环仆妇都 拥到客厅两旁来看先生怎么给老太太治眼睛。其中一个妇人过来把马沛然怀中的孩 子抱了过去,到一边解开怀就给孩子喂奶。家人取来了无根水,老太太刚刚洗了两 下,右眼就睁开了;再洗两下,左右两只眼睛就都看得见了。 郑雄见新来的一个仆妇把马沛然的孩子接过去就喂奶,再看那孩子跟那仆妇也 特别亲热,好像本来就很熟的样子,就问他是不是本来就认识。马沛然把自己的事 情从头至尾说了个大概,郑雄说:“原来是这样,这可真叫巧上加巧了。得,我这 里正少个管账的先生,我给你腾出两间房来,你就在我这里住下好了。” 郑雄见济公帮他母亲把眼睛治好了,一定要拿出银子来给他换换衣裳。济公说: “你用不着给我换衣裳,就算我和尚化你一个缘,你把清波门外那两顷水田施舍给 三清观的刘泰真作香火田,就算谢了我了。”郑雄连声答应。 广惠在旁边坐着,见济公大出风头,有些愤愤不平,就站起来发话说:“郑大 官人,我听说你后面的花园里有妖魅作祟,我要和济颠比试捉妖,看我们两个谁行 谁不行。”济公说:“好哇,既然你这样说,我就跟你比试一次捉妖,让你先施展 法术。你捉住了妖怪,就算我输了;你捉不住,我和尚接后场。”广惠说:“那咱 们现在就去。”济公说:“别忙,咱们吃完了饭再去。一者先问问郑大官人,后花 园都有什么妖魅;再者,也没有大白天的去捉妖的。”郑雄说:“我这后花园里有 一座楼,平时本没人住,去年夏天的时候,有几个家人贪图那里凉快,到那里去睡 觉,睡梦中被人家从楼上扔了下来,却没受伤。从此再没人敢到哪里去住。有时候 夜里看见那楼上点了灯,还能听见响动,也不知道是仙家还是鬼怪,到如今又半年 多快一年了”。广惠说:“不要紧。不管他是妖是鬼,今夜晚我一定把他拘了来, 拿戒刀结果他性命。”郑雄问两位和尚要用什么东西,济公说什么也不用,广惠拿 纸笔开了个单子。郑雄叫家人照单备齐,只等天黑行动。 天晚以后,郑雄带着两位和尚来到后花园。家人和宾客中有那胆子大的,也跟 着去看。 广惠见楼前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香烛、朱砂、水碗、黄纸之类齐备,就把香 烛点上祷告:“过往神祇,保佑弟子广惠把妖魅捉住,回庙上供答谢。”祷告完毕, 拿白芨用无根水研了朱砂,画了三道符,对郑雄说:“郑大官人,你看我这头一道 符一烧,狂风大作,二道符一烧,妖精就显出原形;三道符一烧,我立刻用戒刀结 果他的性命。” 大家在一旁看着广惠作法,济公右手捏着一把酒壶,一面喝着酒,一面冷眼看 着广惠捉妖,一句话也没说。 广惠口中念念有词,把头道符点着了扔了出去,不但不见狂风大作,连微风也 没有一丝儿,众人都笑了起来。广惠见神符不灵,急忙点着了二道符,还是不见一 点儿动静。众家人就窃窃私语,都说广惠没有能耐。广惠又羞又恼,急忙把第三道 符点着了。刚往外一甩,这回倒是真灵,只见一阵怪风,刮得落叶打旋,尘土翻飞。 这阵风过去,就见对面楼房的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老翁,头发和胡须雪白,脸 色却红彤彤的像小孩子一样,步履矫健,身板儿笔直,头戴古铜色四楞巾,身穿古 铜色大氅,白袜云鞋,手拿拂尘,缓步走了过来,对广惠说:“好你个和尚,我与 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来打搅我的静修?”说着,用拂尘一指,一股 白气直奔广惠。广惠只觉得一阵头晕,“啊呀”一声,当时就跌倒在地。 济公见了,手执酒壶,上前一步拦住了那老翁,哈哈一笑说:“我看你倒是一 心向道,不是那胡作非为之辈,为什么不在深山好好儿修炼,却跑到这红尘闹市来 骚扰百姓,还敢欺负我三宝弟子!”说着,一拍脑门儿,顿时露出了佛光。 这个老者是个狐仙,已经有几千年的道行,一次路过这里,见郑家花园幽雅清 静,就在这里住着修炼。因为去年夏天家人们在这里过夜,干了些不干不净的事情, 冲撞了他,所以才小施法术,惩戒了他们一下。今天见广惠想用左道旁门的法术来 抓他,更加生气,本想给他点儿厉害看看,让他长点儿记性的,没想到旁边一个和 尚显出了佛光,知道这是个大罗真仙,那佛光冲撞不得,吓得赶紧闪在一旁,躬身 求告说:“圣僧不要动怒,这事儿不怨小狐。只因郑雄的家人在这楼上做些不干不 净的事儿,冲撞了小狐,所以才小小惩罚他们一下,并没有作恶扰民。”济公说: “你既然诚心修道,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找个清静的深山,不要在这红尘中 骚扰百姓。如果还不想走,我立刻请雷公来劈了你。”那狐仙见济公并不想害他, 立刻化作一阵清风走了。 济公拿出一块药来,叫家人给广惠灌了下去。广惠醒来,羞得面红耳赤,顾不 得给济公道谢,慌里慌张地逃了回去,从此也不敢再说自己会捉妖了。 当天夜里济公就住在郑雄家里。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了酒饭,济公告辞要走, 郑雄拿出许多金银来,一定要济公换换衣裳。济公说:“我的衣服还能穿,用不着 换。如果你一定要谢我,附耳过来,如此如此。”郑雄点头答应。济公这才告别, 出了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