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本书是清末颇负盛名的“狎邪小说”《九尾龟》的现代普通话改写本。 标榜为“醒世小说”的《九尾龟》十二集一百九十二回,共八十八万八千字 (分段后当在九十万字以上), 清光绪末年至宣统初年由上海点石斋石印分集陆 续出版(据说此书后来有人续到二十四集,原书未见)。 作者署名“漱六山房”,文内则自号“潇湘花侍”,原名张炎,字春帆,别署 “仙源苍园”或“项苍园”,江苏常州人,生年卒月及身世不详,只知他二十三岁 即离开常州(我们曾发专函向常州市文联了解,未接到回信,估计他们也缺乏资料)。 据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所载,知道他除《九尾龟》外,还著有《扬州 梦》十回(非演郑燮之《扬州梦》),有光绪三十四年(1908)集成图书公司印本; 《宦海》四卷二十回,有宣统元年(1909)上海环球社印本,另外一部《家庭现形 记》,原本未见,书目则见于《小说林》第九册丁未年(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 小说调查表。 据蒋瑞藻《小说考证续编》引《谭瀛室随笔》介绍《九尾龟》小说及作者情况, 有这样一段话: 《九尾龟》小说之出现,又后于《繁华梦》(吴越按:以《繁华梦》为书名的 小说清末颇多,最早的是孙玉声著《海上繁华梦》,1903年笑林报馆刊,书未见, 内容不详;又有孙家振著写妓院生活的小说《海上繁华梦》,1908年由商务印书馆 分三集排印出版,初集二集各三十回,后集四十回,共一百回,写谢幼安与桂天香 的爱情故事, 后孙氏又撰《续海上繁华梦》,仍是初集二集各三十回,第集四十 回,共一百回,于民国四五年间由上海文明书局发行;此外,晚清还有《最新上海 繁华梦》,作者佚名,由上海小说支卖所石印发行,书未见,内容不详;又韩邦庆 著《海上花列传》,1892年出版后,也曾经用《海上繁华梦》的书名在上海、香港 石印再版。此处拟指孙氏《海上繁华梦》,而孙玉声、孙家振也可能是一个人,1903 年先用孙玉声的署名在报纸上连载,1908年排印成书时改署名为孙家振),所记亦 皆上海近三十年青楼之事。用笔以秀丽胜,叙事中,或间以骈语一二联,颇得清圆 流利之致,盖仿《花月痕》体裁也。书为常州张春帆君所撰。张君寓沪久,时为各 报馆撰短篇小说,阅者颇欢迎之。后至粤东,任随宦学堂监督;民国光复后,任江 北都督府要职,颇著劳勋。自江北都督府裁撤,久不得其消息矣。 书中以张秋谷为全部重要人物,描写其性情之豪侠,举动之阔绰,气概之高迈; 文章则咳吐珠玉,勇力则叱咤风云;至于猎艳寻芳,陶情适性,则又风流跌荡,旖 旎缠绵,有杜牧之闲情,擅冬郎①之绮语,是盖宇宙间独一无二之全才,亦即张君 以之自况也。“九尾龟”之义,但借以讥毗陵②某某之巨绅,而与本书无甚关系。 喜阅小说者,以其名之奇,购阅者甚众。是又引人注意之一法也。(转引自孔另境 《中国小说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883年再版本,原书初版于1936年。) 此外,郑方泽《中国近代文学史事编年》(吉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中还有 这样一段话: -------- ① 冬郎──是以写香奁体诗著称的唐诗人韩偓的小名。 ② 毗陵──古代郡、县名,治所在常州,后世用作常州别称。 《九尾龟》十二集一百九十二回,漱六山房(张春帆)著,点石斋刊行。《九 尾龟》同《海上花列传》、《海天鸿雪记》、《广陵潮》等等,都沿袭旧的、落后 的传统发展来的,为后来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奠下了基础。 又张春帆名炎,别署漱六山房,毗陵人。因常出入于烟花之中,寻欢作乐,闻 见甚多,于是杯酒块垒,绮梦莺花,写成《九尾龟》,一时风行,版式有数十种之 多。创作的小说甚多,其他还有《情网球》、《烟花女传》、《反倭袍》、《摩登 淫女》、《风尘剑侠正续集》等。 根据以上一鳞半爪的资料,约略可以看出作者的生活与创作道路。可以想见, 他也和《海上花列传》的作者韩邦庆一样,出身宦门世家,从小聪明,好读书而不 喜欢读“正经书”,也不热中于仕途,怀才不遇,可能给官僚们作过幕,沉溺于酒 色,对娼妓生活和官场十分熟悉。可以说:他是那个时代所产生的一位“歪才”、 “怪才”,从文学的角度看,当然也是一位“人才”。 关于张春帆《九尾龟》之外的其他作品,各研究家所记出入颇大。因为当时的 小说家地位很低,特别为宣扬“正统”的大人先生们所看不起,报刊连载或出版单 行本小说,作者大都更名改姓或署一别号,许多小说的作者究竟是谁, 已经很难 考证,有的出于传说,有的出于猜测,准确性并不可靠。据1990年出版的《中国武 侠小说大辞典》的记载:《九尾龟》十二集一百九十二回出版以后,坊间竞相翻刻, 有版本十几种之多。1926年,《上海画报》主人约他续写,于是又有了《续九尾龟》 十二集,连以前出版的十二集共二十四集。1928年,曾在《平报》三日刊任主笔, 同时为《紫罗兰》半月刊作长篇武侠小说《虎穴情波》。1929年又为《紫罗兰》作 长篇武侠小说《紫兰女侠》。1932年又为《万岁》半月刊撰写长篇武侠小说《烟花 女侠》。1940年撰武侠小说《天王老子》,写清代江南大侠张树声故事,由上海中 央书局刊行。此外还有武侠小说《球龙》、《风尘剑侠》正续集;社会小说《政海》、 《魔海》、《情球网》、《摩登淫女》、《反倭袍》等。看起来,作者所写的小说, 取材都离不来官场和嫖界这还两个大范畴,很可能还是把妓女和侠女有机地结合起 来的第一人甚至是唯一的一人。 《九尾龟》一百九十二回,叙述1900年庚子事变八国联军后两三年中苏州、上 海、天津、北京等地“嫖界”中尔虞我诈、坑蒙拐骗的故事。小说采用“板块式” (mozaik-romano )结构,也可以说是“系列中短篇小说”,而以主角章秋谷贯穿 全书。 章秋谷,实际上就是作者张春帆自己的影子──“张炎”变作“章莹”,“春” 与“秋”相对,“帆”与“饭”同音,而“饭”又与“谷”相对─- 因此书中把主 角章秋谷树为正面的典型。此人不但一表非俗,风度翩翩,而且文武全才,满腹经 纶,是个江南名士。弱冠之年,即逢八国联军侵略中国。但是他没有奋发图强,立 志救国,而是采取消极的态度,一方面痛恨政府无能,无意于仕途;一方面却沉溺 于酒色,把自己的大好青春都在花丛柳阵中白白度过。他代表了当时日趋没落的封 建地主阶级中消极落后的一面,对“革命党”也持怀疑、嘲笑的态度。反复宣扬的 只是章秋谷“吊膀子”手段的高明,以接连不断地博得倌人的青睐为满足, 甚至 以千方百计勾引良家妇女为乐事。因此,整部书的基调是灰色的,缺乏积极向上的 意义。 《九尾龟》的出版,晚于韩邦庆的《海上花列传》二十年,但是其水平与成就 都没有超过《海上花列传》。 首先,由于此书是分集陆续出版的,写一集出一集,有点儿近似于现在报刊上 的“连载小说”,下笔之初,似乎并没有成熟的、完整的写作计划,只是信手拈来, 信笔写去,不但缺乏严谨的结构、完整的故事、洗练的文笔,而且作为书名的、外 号称为“九尾龟”的康巡抚,直到全书写了一半儿也就是第六集末尾方才出场,前 半部书,都是以章秋谷为主线,写的是上海娼妓中“四大金刚”的故事。有的篇章, 由于凑每集的字数,重复和硬塞进去的所谓“穿插”实为“冗笔”也很多。作为一 部“中短篇系列小说”,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讲完了一个故事再讲下一个故事;但 是由于小说是分集出版的,为了引起读者购买下几集的兴趣,不惜把完整的故事割 裂开来,或在前面提一个头,立即放下,另讲别的故事;或者讲了一半儿,就又硬 生生地插进另一个故事去。这种写法,并不是为了行文叙事的需要,而完全是为了 “吊胃口”,也就是人工制造出来的“悬念”。从文学作品的结构和手法来说,是 比较拙劣的。 作者用《九尾龟》作书名,开宗明义第一回,就在《谈楔子演说九尾龟》中介 绍说:“龟有三足,亦有九尾。《尔雅》注云:‘南方之龟有九尾,见之者得富贵。’ 古来麟、凤、龟、龙,列在四灵之内。那乌龟是何等宝贵的东西!降至如今,世风 不古,竟把乌龟做了极卑鄙龌龊的混(诨)名。妇女或有外遇,群称其夫为‘乌龟’。 ……在下这部小说,名叫《九尾龟》,是近来一位富贵达官的小影。这贵官帷薄不 修,闹出许多笑话,倒便宜在下编成了这一部《九尾龟》。” 为什么要把康中丞称为“九尾龟”呢,据作者解释:“不过为着这位康中丞家 里头有五个姨太太,有两个姑太太,有两个少奶奶,恰恰是九个人;又恰恰的九个 人都是这么风流放诞的宝贝。我所以给这位中丞公起了个‘徽号’叫做‘九尾龟’。” 但是作者自从在第一回做了这个“预告”以后,号称“九尾龟”的康中丞,却 直到全书第六集的末尾、第七集的开头方才出场,而且刚刚开了一个头,又无缘无 故地戛然停住,另起炉灶,讲起别人的故事来了,一直到了第八集的中间,才又穿 插了康家的风流故事。前后三处加在一起,一共也不超过五万字,只占全书九十万 字的十八分之一,可见“九尾龟”康中丞并非全书的主角。正如《谭瀛室随笔》所 指出的那样:“‘九尾龟’之义,但借以讥毗陵某某之巨绅,而与本书无甚关系。 喜阅小说者,以其名之奇,购阅者甚众。” 实际上,真正贯穿全书的主角是章秋谷。从另一个角度说,这部小说既然是 “板块式”的系列中短篇小说,那么每一个中短篇故事,就都有另一个中心人物作 为主角。所以作者在原书第一百二十七回中解释说: 虽然康中丞这个人并不是书中的正角色,但是在下的这部小说既然名目就叫做 《九尾龟》,在下做书的自然也不得不把这位元绪先生姑且当作全书中间的主人翁, 好好的演说一番,总算交代过了书中的一个节目。看官们若毕竟要问着在下做书的: 这部小说里头那一个是书中的主人翁?这却连在下做书的自己也不晓得。看官们意 中把那位当作主人,在下做书的就把那位算作主人。就是把在下做书的局外人扭进 局内去做一个全书的主人翁,也未尝不可。究竟三千大千世界,谁主谁宾?恒河沙 数众生,无人无我。在下做书的随口说出,信手拈来,本来没有存着那个是主、那 个是宾的念头。列位看书的酒罢茶余,消遣世虑,也不必存在那个是主、那个是宾 的意见。无非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了。咳!如今世上的事情,为着办事的人胸中 存了个宾主的念头,因此坏事的也不知多少!况且在下这样一部汗牛充栋的小说, 洒一腔之涕泪,谁是知音?掬满腹之辛酸,畴能遣此?寓言醒世,俳语成文。东方 滑稽之谈,南国烟花之史。知我者怜其沦落,或者方诸、阮籍之穷途;罪我者昨甚 疏狂,方且指为灌夫之骂座。文章憎命,时运不济。时遭白眼之人,尽有揶揄之鬼。 寄闲情于风月,惆怅扬州;惑逝水之华年,凄凉锦瑟。借着那青楼中冶叶狂花的姿 态,做一部世界上劝人讽世的清谈。把那些上海滩上以前的四大金刚、以后的十二 花神,都一股脑儿收聚起来,做了这一部小说中间的资料,这总也算是现身说法, 皆大欢喜。 第二,糟粕性内容比较多。小说写的是清代末年苏州、上海、天津、北京四个 大城市中“嫖界”的故事。如果下笔之初就定下一个宗旨:以暴露嫖客、妓女的丑 恶面貌、卑鄙心灵为目的,无所顾忌地放笔写去,哪怕连一个“正面人物”也不要, 倒是可以写成一部真实反映封建社会底层生活的优秀作品的;但是作者首先要在嫖 客中间树立一个“侠客”式的正面人物章秋谷,而且就以作者自己作为原型,于是 在许多地方就很难自圆其说了。“人”,是具有多面性的,作为一个“立体的人”, 并不能笼统地说:凡是嫖客、妓女,就没有一个好人。但是作者囿于他的世界观, 对是非善恶的标准, 跟今天的人甚至当时的大多数人都不相同。“章秋谷”这个 嫖客中的“正面人物”,他的许多作为,是并不值得赞许的。特别是小说的后半部 份,章秋谷竟从嫖妓发展到勾引不懂事的小姑娘: 才十七岁的伍小姐。而且手段 也非常卑鄙下流:先由他的小老婆陈文仙出面把一个卖花儿姑娘阿七骗到“小房子” 里让章秋谷奸污了,然后出钱买通阿七做内线,把伍小姐的奶娘王姆姆收买过来当 “皮条客”,再用送宝石戒指的笼络手腕把伍小姐的舅母勾引出来跟章秋谷私通, 然后通过伍小姐舅母的安排,让伍小姐跟章秋谷“成就好事”。这种行为, 就是 在当时把嫖娼看作“风流韵事”的官、商、名士之中,也是不齿的。《九尾龟》一 书中却淋漓尽致地详细加以描写,只能认为是诲淫诲盗的败笔,违背作者“醒世” 的初衷。 关于这个问题,作者自己并不是不知道,所以在章秋谷和伍小姐成奸以后,作 者在书中有这样一番解释: 在下做书的写到这里,忽然有一位前辈先生来和在下说道:“你这部小说,名 叫做‘醒世小说’,自然是唤醒迷途、惊回春梦的意思。那些嫖界里头妓女骗人的 事情,只说是唤醒那嫖客,不要安心沉溺、拼命挥金,说说也还罢了;至于这位伍 小姐和章秋谷的这件事儿,不过是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偷香窃玉的公案,何必也 要编在这部小说里头,还讲得这般详细?难道演说这些轧姘头、吊膀子的事情,也 算改良风俗的么?你倒把这个道理讲给我听听。” 在下做书的听了那位老先生这般说法,不慌不忙的对他说道:“老先生不消疑 惑,请听在下一言。你老先生责备在下的一番说话虽然说得不差,但可惜没有把这 件事儿的始末根由细细的推求一下。你只想一想这件事儿的原因是从哪里来的?只 要伍圭甫(伍小姐的父亲)有些主意,不去和那位舅太太兜兜搭搭,也不至于把一 家人口平空的分作两家。伍圭甫和舅太太没有牵连,章秋谷又哪里走得着这条门路? 这叫做水腐而后蠛蠓生,酒酸而后醢鸡集。在下做书的所以把这件事情细细的演说 出来,也好叫这班住在上海的大人先生看个样儿。从来欲齐其家, 先修其身;先 要整束了自家的品行,方才可以保得家里没有暧昧的事情。这正是在下做书的劝人 为善的意思。……” 他的这一段话,完全是强词夺理的。伍圭甫娶了个妓女做老婆,又和舅太太通 奸,行为固然有失检点,但是绝不能因此就可以得出他的女儿应该受到被人奸污、 始乱终弃的惩罚, 何况这个小姑娘还只有十七岁!如果这个逻辑能够成立,那么 章秋谷到处淫人妻女,他的妻女又该受到什么“报应”呢? 作者在书中再三标榜自己的小说为“醒世小说”,自称是“一把辛酸之泪,回 首销魂;十年风月之场,现身说法”, 其目的,是要揭露风月场中尔虞我诈的假 情假义、坑蒙拐骗的各种骗局,希望读者看了这部书以后,能够“醒悟”, 不要 去嫖娼宿妓。所以作者在第七十九回的开头,有一大段文字专门表明他著书的宗旨: ……从来泡影无常,昙花一瞬,兰因絮果,一切茫茫。金尊檀板,消磨儿女之 情;秋月春花,短尽英雄之气。或有五陵豪客,裘马清(轻)狂;湖海词人,风情 旖旎;貂裘夜走,株叶朝迎。十年歌舞之场,一万缠头之锦。送客留髡之夜,誓海 盟山;酒阑香烬(尽)之宵,飘烟抱雨。这样的风流艳福,自然是见者侧目,闻者 倾心。但是上海滩上的倌人,覆雨翻云,朝张暮李,心术既坏,伎俩更多。将就些 儿的人入了他的迷魂阵,那里跳得出来?没有一个不是荡产倾家,身败名裂。在下 做这部书的本旨,原是要唤醒诸公同登觉岸,并不是闲着工夫,形容嫖界。所以在 下这部书中,把一班有名的倌人,一个个形容尽致,怎样的把客人当作瘟生(近似 “傻瓜”或“冤大头”的意思),如何的敲客人的竹杠,各人有各人的面目, 各 人有各人的口风。总而言之,都是哄骗了嫖客的银钱,来供给自家的挥霍。那些千 奇百怪的情形,一时也说他不尽,看准了那客人的脾气,便专用那一种的手段去笼 络他,定要把这个客人迷得他意乱神昏,敲得他倾囊倒箧,方才罢手。 在下这部 小说,把他们那牛鬼蛇神的形状,一样一样的曲笔描摹,要叫看官们看了在下的这 部书,一个个回头猛省(醒), 打破情关,也算是在下著书劝世的一番好意。在 下书中的这些说话,虽不免有些过份的地方,却这些事迹,一大半都是真情,并不 是在下自家杜撰。…… 作者话儿虽然这么说,但是囿于他的世界观,从认识上就不觉得娼妓的存在是 社会的一种罪恶,是罪恶社会的一个方面,而是抱着赞成的态度,用欣赏的目光, 去理解、去认识娼妓的本质,因此他的所谓“醒世”, 实质上就是谴责娼妓不应 该欺骗嫖客,应该心甘情愿、服服帖帖地供嫖客玩弄。在这方面,他特意塑造了一 个“完美的”娼妓典型陈文仙:她不但长得美丽,性格温柔,心地善良,从不坑害 嫖客,而且绝不吃醋。因此,作者也给她安排了一个“最好的”归宿:嫁给书中 “最好的”理想人物章秋谷做小老婆,得到了“善终”。而位居“四大金刚”之首 的陆兰芬,则因为坑害嫖客而“不得好死”,死后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 第三,关于语言。这可以分为“方言”和“骈俪”两个问题来谈。 张春帆继承了韩邦庆的传统,小说中凡是妓女讲话,一律用“苏白”。作者的 意思,是想让妓女的音容笑貌跃然纸上,给读者以强烈的印象,却没有考虑到文学 语言的普遍性。吴语方言固然是汉语六大方言或七大方言之一,但就其人口来说, 却并没有全国人口的六分之一或七分之一。因为“苏白”也是“土语”的一种,就 是在吴语方言区之内, 也不是人人都能准确无误地理解的。在全国范围之内,任 何一种方言土语,其生命力都没有首都语那样强大。尽管首都语言在当时也是一种 方言土语,还没有成为“普通话”的基础,但由于首都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全国各方言区的人都有学习、使用首都语的必要,却很少甚至不需要去学习某一种 方言。因此, 同样是用“方言”写成的《红楼梦》,其流传面就比《海上花列传》、 《九尾龟》之类吴语方言小说要广阔得多。从另一个角度说:即便运用首都语写作, 也要尽量避免使用十分冷僻的、只有首都那二三百万“老北京”才能听得懂的方言 土语。关于这方面的见解,我在《海上花列传》普通话改写本的导读中已经讲得很 多,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前人评介《九尾龟》,由于一者大都是南方人,通晓吴语,并没有语言障碍; 二者当时人大都熟谂八股文章,对于骈四俪六的排偶句子不但不反感,而是持欣赏 的态度。例如前文引的《谭瀛室笔记》,就称颂《九尾龟》“用笔以秀丽胜,叙事 中,或间以骈语一二联,颇得清圆流利之致”。今天的高中毕业生甚至非文学专业 的大学毕业生,看起《九尾龟》来,不但有许多典故根本不知道,而且由于时代的 不同,审美标准和欣赏习惯也有所不同,对于这种堆砌辞藻的“美”,已经缺乏 “美感”了,偶然出现几句,还能接受,连篇累牍地不断重复出现,形容一个女子 美丽, 总离不开诸如“樊素之口”、“小蛮之腰”等等,前后也不知道用了多少 遍,甚至对怀有八九个月身孕的程小姐、前文已经表明她是“丰肩腻体”属于肥胖 型的妓女桂珠,也仍然用“素口蛮腰”来描绘,这就已经不再是“骈俪之美”,而 是作者语言的贫乏了。我这篇前言中引用了几处作者的原文,主要目的固然是为了 说明另一方面的问题,但是读者们也可以从中领略到《九尾龟》原著“骈俪之美” 的一斑。 第四,人物形象单一化。对人物的描绘,识者有所谓“写表”与“写里”的说 法。“写表”的属于下乘,“写里”的才是上乘。这一论点,1916年忏绮词人在 《梼杌萃编·序》中就说过: 说部中之工于摹写世俗情状者,莫如《儒林外史》。近世仿之者,若《官 场现形记》,若《海上花列传》,若《九尾龟》等,亦可谓穷形尽相,无态不搜矣。 然所摹写者,仍不外乎具鬼之形状,居鬼之名称者。……若夫能写貌为人而心为鬼、 名为人而实为鬼者,则惟施耐庵之《水浒传》、曹雪芹之《红楼梦》而已。施耐庵 之写高俅、西门庆;曹雪芹之写薛蟠、贾瑞辈,犹是具鬼之形状、居鬼之名称者。 至其写宋江,写吴用;写宝钗,写妙玉,则固明明一完好之人也,而有识者一见而 知其为鬼。作者未尝着一贬词,而纸上之声音笑貌,如揭其肺肝,如窥其秘奥,画 皮画骨,绘影绘声,神乎其技矣! 这一段文字,虽然不是专为评介《九尾龟》而写,但是客观地说出了对《九尾 龟》的评价。例如书中出现了许多妓女,除了陈文仙是作者特意塑造的典型人物, 几乎没有丝毫缺点之外,其余的妓女,性格大都差不多:不是奸诈,就是狡猾,见 了乡巴佬就想敲竹杠,只有在章秋谷的面前才显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另外,章 秋谷的老母亲这个人物,书中多次出场,作者也多次说明她的家教严厉,但是对于 自己儿子的狎邪之游明明知道却并不干预,那可就是连“表”也没有写好了。这个 人物,如果着意刻画一下,写成功了,是可以写成“贾母”式的“鬼”的。 一部文学作品,从它产生到现在,流传了一两个世纪而不衰,当然有它成功的 内在原因,决不是那些靠行政命令强迫人家购买的“雄文”所能比拟的。《九尾龟》 最大的特点之一,是社会描写的现实性。全书陆续出版于1908年前后,所写的内容, 都是1903年至1906年之间的故事, 而且所写人物,不论是妓女嫖客还是达官贵人, 大都有真实原型作为依据。上海名妓中的“四大金刚”如林黛玉、张书玉等,不但 实有其人其事,而且居然还直书其名,故事也大体上与事实接近;大人物如李鸿章, 有时候直书其名,有时候则变通一下写作洪理章,即便不是“明眼人”,也是一看 就可以知道那是谁。在满清政府倒台以前,敢于如此大胆地描写,确实很不容易。 也可以说,这就是今天“纪实文学”的滥觞吧。 因此,从社会学的角度去认识,这部作品对于今天的读者了解当时那个社会的 一角、特别是妓女和嫖客的心态,就有其特殊的意义了。 另外,此书写的虽然都是男女淫乱的故事,但是作者吸取了《金瓶梅》被目为 淫书的经验,继承了《海上花列传》的传统,书中并没有赤裸裸的“床上”描写, 也没有下流的语言。偶然有几句插科打诨,也并不太出格。 众所周知,文学就是“人学”,是上层建筑,是为其经济基础服务的。中国封 建时代所产生的文学作品,无可置疑地反映的是封建社会的面貌,从本质上说来, 当然是为封建社会服务的。 中国的社会主义社会脱胎于封建意识、封建势力还十分强大的半封建半殖民地 的旧中国,而不是脱胎于资本主义社会(在中国,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当时还没 有形成)。作为科学,历史可以断代分段,但是作为思想意识形态的客观存在,却 是不能割断历史,以某年某月作为界线截然分开的。这中间,必然有一个新旧交替、 两者并存的“过渡时期”。今天中年以上的人,大都来自旧中国,不论其思想、认 识、行动、习惯,在一定程度上依然存在着过去那个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在社会 主义社会中,许多人,甚至已经身居高位的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头脑中的封建主义 思想仍占有一定比例甚至相当大的比例(不然,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能够发生并持续了十年之久,就无法解释了)。根究其原因,在于许多人不能清楚 明白地认清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封建主义。以至于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把封建主 义的旧货从垃圾堆里翻出来, 涂上一层红色,冒充是社会主义的新货而居然毫不 觉察。 因此,人类绝不能割断历史,而需要充份了解并认真研究历史。思想意识形态 领域如此,文学领域也一样:中国的社会主义新文学脱胎于封建主义旧文学,同时 又不能割断历史,把一切非社会主义体系的文学作品一律禁止、销毁;何况在封建 时代的文学作品中,还有以反封建为主题的“里程碑”式作品如《红楼梦》等等。 解放初期,除了少数已经有了定论的“优秀古典文学”准许有批判、有评介地出版 之外,一般的旧小说,大都不再重排出版。执行的是一条“左”的路线;“文化大 革命”以后,“矫枉必须过正”,以至大量的古旧小说都被“挖掘”出来重排印刷 出版,执行的,似乎是一条右的路线。 我个人认为:对于文学遗产,既不能采取否认一切的禁锢政策,也不能采取通 行无阻的放手政策。旧小说终究是封建主义社会的产物,其内容,或多或少地都有 跟社会主义体系格格不入的地方,就拿具有反封建主题的“中国文学里程碑”《红 楼梦》来说,也仍然有一定份量的糟粕部分。至于古今语言习惯的变迁,旧小说的 文字不符合今天的规范,更是有目共见,不用多说的事情。 继承古旧小说,三十年代以来一直使用的是校点、评介两种方法。三十年代的 大多数人,对于“新式标点”还不太熟悉,把原本不分段落、没有标点甚至有许多 错别字的书,经过一番校点,再行出版,当然是功德无量的;但是到了九十年代, 整理古旧小说的工作如果依旧停留在“校点”的水平上,那就“落后于时代”太远 了。 我个人认为,整理古旧小说,因读者层次的不同不妨可以分为两种版本。一种 版本是供研究者看的,尽量保留原著的面貌,甚至连标点、分段都没有必要(如果 一个古文学研究者居然连断句都不会,我看也“可以休矣”),只要影印之后加一 篇校勘记和作者介绍就可以;另一种版本,则是专门印给一般文学爱好者看的,这 就需要做文字规范化和内容洁净化两方面的工作。 规范的现代汉语,也就是一般人所谓的“普通话”,是从“五四”以后才逐渐 形成的。解放以后,“普通话”已经基本上固定为汉民族共同语。在此之前,中国 古代的通用书面语是文言文,唐人小说,无一例外地都是用文言文写成;直到明清 小说在宋元话本的基础上发展起来,“文学语言”才由文言文转变为语体文。但是 这种所谓的“语体文”,一方面由于古今语言习惯的不同、南北方言的不同;一方 面也由于没有一个可以共同遵守的规范和准则,不要说是解放以前了,就是在“五 四”前后,书面语的混乱,还相当严重。当时的报刊、文件和文学著作,有“继承 派”的“半文不白”,有“吸收派”的“洋腔洋调”,再加上“创新派”以方言或 外国语为借鉴所创造的新词以及鲁迅先生所说的“生造一些除自己之外谁也不懂的 形容词之类”,反映在“五四”新文学文坛上的作品, 单就其语言来说,确实够 得上“百花齐放”的了。只有到了解放以后,才给我们的民族共同语规定了一个明 确的标准,即“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 文著作为语法规范”。从此,除了方言文学和某些自称是“探索性文学”之外,凡 是从事写作的,不论他是什么地方的人,也不论他写的是法令、文件还是新闻、小 说, 大家就都有一个可以共同遵守、甚至必须共同遵守的语言准则了。 问题出在如何对待“文学遗产”上。《人民日报》读者来信专页去年曾经发表 过一封读者来信,说的是中学语文课本里收了鲁迅先生的一篇短文,其中“糊涂” 一词,写作“胡涂”。学生的作业上写作“糊涂”,老师给打了红叉叉,并扣了分 数。学生家长还以为自己错了,去查了字典,才知道“胡涂”是早期的写法,跟 “糊涂”是一样的,而现在通用的则是“糊涂”。--这就是实例。其实,在中学生 的课本里,哪怕是鲁迅先生的文章,“胡涂”也不妨改为“糊涂”。或者照排“胡 涂”,而加注解说明现代通用是“糊涂”。这样,才不会增加语言的混乱,不会让 学生和家长感到无所适从。 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的作品,写于十四世纪,相当于我国的元明时代。当时的 “古英语”,跟今天的“当代英语”,虽然也有所差别,但其距离绝不如元曲语言 与现代普通话那么大。可是现在英国书店里出售的莎士比亚剧本,大都是用当代英 语改写过的“普及本”。没有经过改写的“原著”当然也有,但那只是供专家学者 们研究用的。 根据这个道理,九十年代的出版社出版古旧小说,第一应该把“原著”的语言 规范化。最低要求,必须做到第三人称代词按性别分为“他”和“她”; 严格区 分“的”、“地”和“得”的用法;能够根据规范的普通话口语,改正一些方言和 文言成份,当然更好。(直到今天, 许多当代文学家在创作中还在使用着“明清 时代的文学语言”而不自知。最典型的例子是“便”和“道”两个极常用的词,按 照规范的普通话口语,“张三道:我便去。”应当写作:“张三说:我就去。”可 惜能够如此认真地执行“规范化”的作家和编辑实在太少了。) 第二,才是考虑内容的删改。从理论上说,要求封建时代的文学作品其内容完 全适合于社会主义时代的读者阅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两个时代作者的世 界观不同,道德标准也不同;至于审美标准,那还是其次的事情。但是正如前面所 说,人类既不能割断历史,当然也不能割断历史中的文学。何况文学是形象的历史。 难的是:历史是逻辑思惟,可以完全推倒重写,文学却是形象思惟,不能或很难推 倒重写的。 出路在于甄别。完全不适合今天重新出版的,可以作为禁书处理,杜绝广泛流 传;利害参半的,经过改写,洗刷沙汰其有害部分,保留其有利部分。1984年5月, 中国作家协会在武汉召开了“全国首届历史文学座谈会”,我的这个论点,就曾经 在会上提出来过,并得到了很多与会者的同意与支持。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当时的 总编辑马振同志还打算调我去专门主持这项工作。可惜,当时的出版总署领导人认 为这一工作不属于“民间文艺”范畴,没有同意。 我的这一观点,在海外倒有人响应。1994年初,台湾一家出版社曾经派一代理 人到北京来与我们接触,计划在大陆组织一批作家从事于古旧小说的“现代化”工 作,目的在于提高中国古旧小说的文学水平和可读性,提高一下这一文学品种的档 次,从而在大陆出版简化字本,在台湾出版繁体字本,并在美国出版英文本,力争 把中国丰富多彩的古旧小说介绍到世界去。 根据我的这一观点,近年来我单枪匹马地孤军作战,从事于古旧小说改写的实 验,先后已经完成了的,有《新编济公传》和《海上花列传(普通话本)》两部古 旧小说。这部《九尾龟》,是我改写的第三部。 改写《海上花列传》,主要从语言文字着眼:把吴语方言改写为规范的普通话; 以故事为中心重新编排了回目。原书四十二万字,改写后依旧为四十二万字。改动 得并不太多,工作量不算很大。《九尾龟》的改写,就困难得多。除了吴语方言的 改写外,《九尾龟》的两大缺点是结构松散混乱和封建糟粕太多,改写中不但要做 洗刷污秽的工作,还要做故事的重新编排(这和回目的重新编排不能同日而语)。 前面说过,《九尾龟》的结构是“板块式”的,故事与故事之间,除了用主线 人物章秋谷联系起来之外,没有别的内在联系。故事自成起讫,全书没有头尾,是 一种所谓“无结构之结构,无布局之布局;随处可止,亦随处可引申而长之”的格 式。正因为如此,所以拿掉几个“板块”,并不要紧;增加几个“板块”,再续写 十二集甚至二十四集,也不会太困难(当然必须熟悉当时嫖界的生活,不能离开那 个时代去瞎编)。 我删节的原则,是突出嫖客与妓女的生活与心态,其中包括妓女“从良”以后 “不安于室”的所作所为;旁及戏子、相公(当时他们都是男妓的身份,也是娼妓 的组成部分),保留了他们之间尔虞我诈、坑蒙拐骗的故事。凡是与娼妓无关的 “社会桃色案件”,尽量不在这部书里反映。拿掉的“板块”,主要有这样几个: 第一,全部删去章秋谷诱奸伍小姐的故事。理由上面已经讲过,不再重复。这 里应该说明的是:贡春树诱奸十六岁的程小姐,致使程小姐怀孕后被父亲关在水阁 子楼上这个故事,我没有删去。因为尽管贡春树对程小姐也只是爱其美色,并无专 一的爱情基础可言,一离开程小姐,依旧到处留情,但终究还是托章秋谷把她从水 阁子里救了出来,并送回自己家里去做了半妻半妾的“两头大”老婆。比起张秋谷 对伍小姐的“始乱终弃”来,似乎还算是“比较负责任”的。评论一件事情的是非 善恶,绝不能离开当时的历史,而用今天的法律准绳、道德标准去衡量。不然,就 不是辩证的历史唯物主义了。 第二,全部删去有关赛金花的故事。赛金花的事迹,《九尾龟》出版以前,就 已经有专著《孽海花》问世,《九尾龟》出版以后,又有《续孽海花》介绍庚子事 变以后赛金花的命运。《九尾龟》一书中,借赛金花本人之口,简略地讲了讲庚子 之役中她如何与联军统帅瓦德西重叙旧情,当时的大小官员如何向她递手本、送礼 品、拍马屁、求托庇,以及八国联军退出北京以后,她如何因为一个“讨人”吞鸦 片自杀受到官僚们的打击报复,进了监狱,出来后只能在上海当野鸡。以上故事, 当《续孽海花》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张春帆的道听途说,也许还是“新闻”,而到 了今天,不但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而且作者只用一万多字加以描述,难免失之 过疏,有许多精采的故事都没有提到。因此与其挂一漏万,不如宁付阙如。读者如 果对赛金花的故事有兴趣,不妨去看正续两部《孽海花》就是了。 第三,秋谷离开天津以后的故事全部删去。作者把主线人物章秋谷从苏州提调 到上海,又借作幕到了一趟天津、北京,其目的,无非是要介绍这四个地方嫖界中 形形色色的故事。等他从天津回来,主要就是在上海跟赛金花邂逅相遇的一段姻缘, 接着就写秋谷到南京去乡试,离开本书的主题,至于考场中的情形,在前面借康中 丞的故事已经介绍过一些。而关于南京秦淮河钓鱼巷的妓女,却只是蜻蜓点水似的 一掠而过,没有说出什么故事来。特别是章秋谷到广东去担任法政学堂的总教习以 后,对紫洞艇上广东妓女的描写,全书不过二百来字, “语焉不详”,只是“聊 备一格”而已,可有可无,不如一概删去。 《九尾龟》的最后一集,以吃花酒行酒令儿结束,结得十分生硬。现在结束在 章秋谷离开天津,回到上海,至少在总体结构上是一个“大板块”的结束,多少比 原来的“戛然终止”总要自然一些。 这样,章秋谷离开天津以后的三十三回半书,只剩下沈二宝欺骗辛修甫和潘侯 爷这样一个或两个故事了。而沈二宝行骗的骗术,仍不外乎情意绵绵一定要嫁人这 种老手法。在妓院里,妓女欺骗嫖客,“万法不离其宗”,手法大同小异。这种故 事讲得多了,就不新鲜。这也就是《九尾龟》有人续到了二十四集,却并不见流传 下来的根本原因。 作者写书,往往把他的素材在前面几集中尽情地加以利用发挥,而到了结尾, 就不免捉襟见肘,气力不加。特别是这一类随写随发的“连载小说”,事先并没有 一个详细的写作计划,更容易犯这个“后劲儿不足”的毛病。删去这个并不漂亮的 尾巴,反倒可以显出前面的“底气十足”来。 总之,《九尾龟》虽然是一部流传已久的小说,但是作为一部文学作品,所存 在的缺陷还相当多。当年的作者写书,一般都是写完了就付印,没有经过“编辑加 工”的,特别是这一类连载性的小说,连载完了以后,总要经过一番润饰修改,方 才正式出版单行本。《九尾龟》一书,可以说是连载以后没有经过加工润饰的初稿, 我做的,只不过是编辑整理工作而已。 但愿经过我整理的作品,比原著更适应于这个时代,能够被更多的人所接受。 吴越 1995年8 月5 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