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檀郎吝啬,被底恩爱心上温情都成假 萧娘慷慨,耳畔娇音眼前倩影全变真 新年中,秋谷虽然没有什么事情,但是有许多朋友来拜年,还要挨门挨户去回 拜,所以也忙了个不亦乐乎,直到过了正月初五方才略为空了一些。 初六一早,秋谷起来刚刚吃过点心,忽然家人传进一张名片来,说有人拜会。 秋谷接过名片来一看,见是“王定”两个字。这个人大号“安阁”,也是常熟人。 秋谷跟他虽然认识,却不大来往,不知道他无缘无故地来做什么,就叫家人请他到 书房里坐,急忙穿上马褂,随后就进书房里去。 王安阁一见秋谷,就慌慌张张地说:“令表叔病重得很,现在住在我们轮船公 司里,请你去探望一下。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是亲戚,大家也好有个商量。” 秋谷一时摸不着头脑,问:“你说的究竟是哪一个?我们的亲戚在上海很不少, 表叔也不止一个。你不说出名字来,我知道是哪一个呢?” 王安阁说:“就是那位马山甫先生。他的事情,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秋谷不禁愕然:“我哪里知道他什么事情?去年除夕,他还请我在陆韵仙那里 吃酒,我看他精神满好的嘛,怎么才几天工夫,就病重了?” 王安阁叹了一口气说:“他这个病,就是被陆韵仙气出来的。你还提这个陆韵 仙!” 秋谷又吃了一惊,忙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先说给我听听。” 王安阁说:“这件事情提起来话长,一时也说不清楚。今天我是特地来请你过 去一趟,大家好商量个主意。马车现在门外,咱们就在马车里慢慢儿细说好了。” 秋谷就和安阁一起出门上车,听安阁诉说山甫得病的经过。 马山甫出了三百块钱,在韵仙那里过了年,到了正月初一那天,韵仙百般地哄 着他,想讨得他的喜欢,好让他再拿出几个钱来。他既然住在韵仙这里,大年初一 的自然要开个果盘,打杂的和老妈子、小大姐儿们也都要来拜年。山甫不懂堂子里 的规矩,不知道应该怎样开销,只想年底已经花了三百,今年的一切开销就都要节 省一些,还想从韵仙身上省出这三百块钱来,就一股脑儿只拿出十块钱来打发开销。 韵仙大不高兴,无奈正月初一,新年第一天,不好跟他争论。到了初二日,韵仙才 问山甫说:“你昨天给的十块洋钱,到底是果盘钱呢,还是压岁钱呢?” 山甫茫然地说:“什么压岁不压岁,我是一股脑儿统统都开销在里面了。” 韵仙冷笑了一声,也不再争执。山甫糊里糊涂地,也没有觉着。到了晚间,韵 仙来跟山甫说:“有件事情跟你商量,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山甫问她什么事情,韵仙说:“今天我房间里有好几拨吃酒的客人,房间里摆 不下了。能不能委屈你点儿,请你到后面房间去坐会儿。好在你是我这里的老客人 了,想来总好商量。” 山甫听说要叫他让出房间来给别的客人吃酒,心里当然不痛快;后来听韵仙说 他是“老客人”,又高兴起来,不因不由地竟点头答应了。韵仙就带他到后房坐下, 又说了一声“对不起”,就匆匆地走了。 山甫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后房坐了半天,听前面房间里客人猜拳行令儿,夹杂 着倌人唱曲子的声音,乱成一片,不由得心里发酸,就一个人踱出后房,到前面去 看个究竟。原来陆韵仙一共有四套房间,马山甫占了一套,还有三套。马山甫起先 只以为她另几个房间里都有人吃酒,出去一看,才发现那几个房间里都是静悄悄儿 的,连人影儿也没有一个。只有他住的房间里有客人摆酒。 到了这个时候,马山甫就是石头做的人,也要发火儿了。想要立刻把韵仙叫来 问个明白,偏偏又找不着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一个小大姐儿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山 甫急忙叫住她,让她去把韵仙叫出来。那个小大姐儿抬头看了山甫一眼,也不答应, 也不说话,只是“嘻”地一笑,就跑开了。把个马山甫气得发昏。又过了一会儿, 见韵仙的跟局大姐儿走了出来,山甫气冲冲地跟她说了,那大姐儿冷冷地答应一声, 转身进房去。不久就走了出来,只说了一句“先生没工夫”,身子一扭,就也走了。 马山甫这一气非同小可,本打算闯进房间里去发作一顿,转念一想:“上海地 方比不得别处,堂子里是不能混闹房间的。万一客人不答应起来,自己的气出不成, 反倒要受别人的一场羞辱。”想来想去没有好办法,只得忍着一肚子气,跑到轮船 公司去找王安阁。 这个轮船公司,开在老闸桥左首,是专走苏、杭、常、镇一带的内河小轮船, 其中有马山甫的股份,所以他也算是个东家。王安阁是公司的经理,还是马山甫荐 进去的。俩人关系很好,无话不谈。 山甫见了安阁,就把韵仙如何怠慢自己的事儿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要请安阁给 他想一个报复的办法。安阁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就说:“今天时候已经不 早,你也不必再到她那里去住,就在这里住一夜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到她那里去问 她,看她怎么个说法。” 山甫只好答应,就在公司里将就住下。以前他住在韵仙院中,一向是热闹惯了 的,这一夜鸳鸯枕冷,翡翠衾寒,对着一盏孤灯,心里千回百转,翻来覆去地怎么 也睡不着。一直醒到五更鸡唱,方才朦胧睡去,等到醒来,已经十点多钟了。 安阁陪着他吃了点心,山甫就要到韵仙院里去。安阁拦住他说:“要说堂子里, 你也算是老客人了,难道还不知道那里的情形?这个时候,那些倌人还都在嫖客的 怀抱里做她的好梦呢,哪里就会起来了?你也不用这样性急,等会儿吃过了中午饭, 我一定陪你去就是了。” 山甫想了一想,觉得安阁的话不错,只得无精打采地坐着,安阁劝了他几句, 他还是咳声叹气的,脸上没有一些儿笑容。开上饭来,山甫也只吃了几口,就不吃 了。急急忙忙地擦了把脸,就催着安阁一同到清和坊来。 俩人到了韵仙院中,一直走到楼上,还是静悄悄儿的,看样子韵仙还没有起来。 山甫只好带着安阁先到自己住的房间里去坐。一个老妈子过来看见,笑着拦住了山 甫轻轻地说:“马大少,对不起,请这边儿房间里坐吧。” 山甫听她这样说:“知道自己住的房间里韵仙留了住夜客人,心里更加不痛快, 只得转身在对面一间房间里坐下。那个老妈子也跟了过来,山甫冷笑着问她:”你 们这里的房间多得很,为什么你们先生一定要把住夜的客人留在我住的这间房间里? 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意跟我过不去?“ 那个老妈子呆了一呆,笑着说:“马大少不要动气,我们先生一直跟你挺好的, 怎么会有意跟你过不去?昨天夜里那个客人喝醉了酒,拖也拖他不动,只好就让他 在那里睡了。” 山甫说:“昨天我见你们许多房间都空着,为什么你们先生不叫他到别的房间 里去吃酒,一定要占我的房间呢?” 老妈子急忙分辩:“马大少你不知道,那几间房间,都是有客人早就定好了的。” 山甫不等她说完,又问:“就算真是那样,也要等客人到了以后再说让房间的 话儿,为什么预先就叫我让呢?再说,到了后来,我叫你们先生出来问一句话儿, 你们先生为什么又不肯出来呢?” 老妈子一时答复不上来,吞吞吐吐地说:“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我们先生 心里究竟怎么想的,等会儿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山甫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开口。安阁插嘴问:“你们先生起来没有?” 那老妈子答:“起来了,在那边儿有点儿事儿。对不起大少,请坐会儿。” 安阁又说:“看这光景,是昨天夜里有了住夜的客人,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还陪 着客人没有起来。” 那个女佣笑了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俩人又等了一会儿,听见对面房间里有了 男人咳嗽的声音,接着又听见韵仙嘻嘻哈哈的笑声,也听不清跟那个男人说了些什 么,却总也不见她走过来。山甫气得心头起火,鼻孔冒烟,恨不得过去将她一把抓 了过来。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韵仙蓬着个头慢慢儿走来,见了山甫,淡淡地叫了 一声,就一屁股坐下。山甫一股盛气地问:“昨天夜里你这里吃酒的客人倒多得很, 都来了吗?” 韵仙不慌不忙地回答:“当然都来了。哪有不来的道理?要是不来,就不会跟 你商量腾房间了。” 山甫的意思,无非想韵仙认个不是,漫天云雾也就散了。如今听韵仙的口气, 说得十分轻松,心里又添了几分烦恼,就冷笑说:“昨天夜里我走的时候,明明看 见几间房间都是空着的,这是什么缘故?” 韵仙慢慢儿地回答:“那都是客人预先付了洋钱定下的。我们堂子里的规矩, 客人付了现大洋定下了房间要吃酒,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要让他的。” 山甫说:“那么,为什么吃酒的客人还没有来,就先要占我的房间?难道别的 房间不好吃酒么?” 韵仙被问得说不出话儿来,山甫接着又问她:“这些都可以不去管它,我只问 你:后来我叫你出来说句话儿,你竟不出来,这个道理,今天倒要请教。” 韵仙皱着眉头说:“啊唷,你的话儿倒说得奇怪了,今天你是不是存心来找我 的碴儿?昨儿晚上你叫我的时候,我刚刚在应酬客人,没有工夫嘛!不然,怎么会 不来?” 安阁在旁边听了,实在忍不住,就接口说:“你的话儿倒也不错。你吃的是堂 子的饭,姓张的来了是客人,姓李的来了也是客人;既然大家一样都是客人,你应 酬了这一个,也要应酬那一个。最不好的就是应酬一个,得罪一个。做了倌人,连 个客人都不会应酬,这样的倌人,也实在太饭桶了。” 韵仙听这几句话儿有棱有角,来得厉害,知道是有心骂她,就回过头来打量了 安阁一眼,笑问:“这位大少尊姓?” 安阁说:“我姓王。去年马大少常在你这里请我吃酒的,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 韵仙笑着说:“对不起,王大少不要生气。我有什么言语不周的地方,请王大 少多多包涵。不瞒你王大少说,我这碗堂子的饭,实在难吃。王大少,你想啊,客 人跑到我这里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看见我这里另外有客人,心里总是不舒服 的。我应酬了这边儿的客人,那边儿的客人不高兴;我应酬了那边儿的客人,这边 儿的客人又要说我的闲话。王大少请你想一想,要是你做了我,该怎么办呢?王大 少,你不是堂子里出身,哪里知道我们堂子里的苦楚哇!” 这几句话儿,把个安阁顶得哑口无言,暗想:“这个东西真混帐,竟绕着弯儿 取笑起我来!”却又无法跟她认真,只得冷笑一声,不再开口。山甫见韵仙推得干 干净净,丝毫不肯认错,气愤地说:“不用讲了,讲来讲去都是你有理!总而言之, 别人在你这里走动,你就当他是个客人;我姓马的在你这里走动,你就不拿我当客 人。难道我姓马的不出钱,是白占你便宜的么?……” 马山甫说到这里,韵仙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来,把话儿抢过去说:“马大少, 你这种话儿不要来跟我讲。客人到我们堂子里来玩儿嘛,当然要给钱的。你看见过 谁不给钱?找了乐子,又不给钱,上海滩上,也没有这种规矩呀!我吃了这碗堂子 的饭,来的都是客,我能把他们赶出去么?你马大少肯照应我,我是这个样子;你 不肯照应我,我也还是这个样子。只有你偏要这样没事儿找事儿的,不觉得难为情 么?” 山甫被她抢白了一顿,不由得心中发火儿,眉毛都立起来了,绷着脸大声说: “好得很,好得很!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儿来了,算是你会应酬客人!要是你不愿 意,只管痛痛快快地说就是了,何必装出这么一副腔调来?去年十二月里跟我讲的 那些话儿,也不知道是从那个混帐东西嘴里吐出来的。只怪我自己糊涂,上了你这 样的大当!” 韵仙的意思,本来想有心激怒山甫,好让他从此不来。如今见他果然十分生气, 正中下怀,不慌不忙地在那里看着他,“哼哼”冷笑;听山甫说出最后的那两句话 儿来,刺到了她的痛处,不由得也红了红脸儿,大声地说:“我吃的是堂子的饭, 来的都是客人,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心里也很明白,你在我这里做做,不高 兴了,也不知道看中了什么人,想要跳槽过去,所以才来找我的碴儿。老实跟你说 了吧,上海滩上,像你这样的客人多的是,没什么稀奇的。你高兴,就多照应照应, 不高兴,就少照应照应,我也不见得就会拉住了你。客人有铜钱,不怕做不到倌人; 倌人挂了牌子,也不愁做不到客人。你心里不高兴嘛,随便你到哪里去好了。你说 上了我的当,我倒要问问你,你到底上了我什么当?是我骗了你铜钱呢,还是骗了 你的人呢?就算你真的上了我的当,也是你自己愿意上当的,跟别人有什么相干?” 山甫和安阁到韵仙这里来,本打算狠狠地数落她一场,出出一肚子闷气;不料 韵仙有意跟他过不去,不但不肯认错,还连嘲带笑地顶撞了他一番,直把个山甫气 得瞪大了眼睛看着韵仙的脸儿,愤愤地说:“总算我瞎了眼睛,自己找的晦气,凭 空地要搬到你这里来住!如今也不必提它了。”一面说着,一面喝令家人收拾铺盖 行李,立刻搬到轮船公司去。 韵仙也不留他,只是淡淡地说:“我这里小地方,你马大少不满意,不肯赏光, 我也不好留你。我这里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请你马大少包涵点儿,不要动气。” 这时候,马山甫已经气得脸白唇青,浑身乱颤,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催那家人快 点儿收拾,韵仙说的话儿,连一句也没有听见。等那家人收拾完了,就站起身来, 冷笑一声说:“今天是大年初三,我也不说什么了。但愿你以后做的客人,个个都 有始有终,不要像我这个样儿。” 韵仙的脸儿又红了一红,转过了头去,似乎良心上也有些过不去似的。 马山甫赌气和王安阁走出韵仙家大门,埋怨安阁说:“你怎么不帮我多骂她几 句?” 安阁摇摇头说:“我刚刚开口说了几句,她就杂七夹八地绕着脖子取笑了我一 场。她们吃堂子饭的,那张嘴练得就像纯钢的锥子一般,翻来覆去的,总是她有理, 我哪里说得过她?” 山甫说:“照你的意思,咱们白白地受她一场糟蹋,难道就罢了不成?” 安阁说:“那么,照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呢?就是照你的话儿说来,她也没 有什么大的不是,不过是怠慢客人而已。倌人怠慢客人,那也是上海滩上常见的事 情,并不稀奇。就是她明明白白地自己承认怠慢了你,你又能把她怎么办呢?还是 扭她到茶会上去讲理呢,还是到新衙门去跟她打官司呢?” 山甫觉得安阁的话也很有道理,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治她,想了一想,气 愤地说:“不管她三七二十一,我约几个朋友去砸了她的房间,你看好不好?” 安阁急忙摇手说:“不行,这可不行!上海地方,比不得内地,你砸了她的房 间,她去报了巡捕房,你又怎么办呢?难道你真的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儿去跟她打官 司么?况且你说她怠慢客人,那是不犯法的;你砸了她的房间,却是犯法的事情。 万一外国人说咱们违反了他的马路章程,公事公办起来,罚几个钱倒是小事儿,咱 们的面子可往哪儿搁呢?你只要前前后后仔细地想一想,就知道这件事情是不能蛮 干的。” 山甫听了,再没有说话。俩人回到轮船公司,山甫连晚饭也不肯吃。安阁劝了 他半天儿,他只是低头坐着,一言不发。到了睡觉的时候,山甫连衣服也不脱,和 衣躺在床上。安阁劝他脱了衣服好好儿睡一觉,他也不肯。安阁没有办法,只好自 己去睡了。 第二天,安阁一早起来,到山甫的房间里去看他,刚一进门,就听见他躺在床 上哼哼唧唧的;急忙掀起帐子来看,只见他闭着眼睛,一张脸儿烧得通红,叫了他 两声,也不见答应,推了推他,竟是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的样子。 原来马山甫出身富贵,自小父母溺爱,奴婢奉承,一呼百诺,要一奉十,从来 没有受过一点儿闲气;如今突然碰了这么大的一个钉子,不由得怒填肺腑,气塞胸 膛。再说,以前跟韵仙好的时候,山盟海誓,恩爱缠绵;春宵苦短,一刻千金,不 免夜夜成双,朝朝交颈,欢乐得也过度了些,已经把身子淘得很虚弱了。这一次忽 然受到韵仙这样的怠慢,把天大的气恼都郁结在心里,发散不出去,登时就生起病 来,浑身发热,神志不清,来势十分沉重。 安阁见他病成了这般模样,不由得慌了手脚,急忙请了个医生来给他诊脉。医 生按了他两手的脉搏,看了舌苔,细细地问了病源,提笔开了一张方子,递给安阁 说:“这个病来势不轻,你们可得小心些儿。先吃了这帖药,看情形再说吧。” 安阁听他那口气,心里更其担忧,就问:“请先生仔细再看一看,他这个病, 究竟能不能好?” 那医生冷笑说:“我只会给人治病,要我担保病人不死,是办不到的。就是我 自己,将来也难免一死。难道当了医生,就有什么不死的秘诀不成?” 安阁被他抢白了几句,心中不快,觉得这个医生也太无理了。本想跟他争论一 番,又觉得没有必要,就付了诊金,客客气气地把医生送出了大门,急忙叫人去买 了药回来,亲自看着煎好了,给山甫吃了下去。 过了一天,到了半夜里,山甫的病忽然沉重起来,口中谵语不断,身上烧得就 像炭火一般,头上却又没有一丝儿汗气,昏昏沉沉的,连人都不认识,还常常从床 上坐起来,掀开棉被,要走下床去,嚷着要到陆韵仙那里去问问她为什么这样没有 良心。慌得安阁只好把他按住了,叫人彻夜看着他。 如此闹了半夜,直到天明,山甫方才力乏睡去。安阁十分着急,生怕山甫有什 么好歹,他一个人担当不起,就想起章秋谷来。- 山甫常常跟他说起秋谷的为人, 怎样多才,怎样仗义。安阁本来认识秋谷,到了这个情急的时候,想起了秋谷,急 忙套车赶到秋谷公馆里,把他拉了出来,并在马车里把山甫得病的始末情形一一地 跟他诉说了。 秋谷听了,不禁大怒说:“天下哪有这种事情?一个吃堂子饭的倌人,怎么竟 敢这样放肆!是不是这里面还有别的什么缘故?” 安阁说:“有没有别的缘故,我也不清楚。据山甫说,好像没有别的什么因由 了。” 说到这里,马车已经到了轮船公司门口。俩人下车,进房去看山甫,只见他满 面通红,浑身发热,连嘴唇皮都烧成紫黑色的了。见了秋谷,也不认识。秋谷摸摸 他额头,烫得厉害。取过几张药方来看了看,见开的都是防风、荆芥、陈皮、甘草 之类平常稀松的药,就皱着眉头说:“这些药都是不中用的。病势如此沉重,怎么 还吃这种平常的药?” 安阁见山甫的病有增无减,心里二十四分着急,捶胸顿足,在房间里团团乱转, 咳声叹气地说:“这件事情可真麻烦,偏偏病在这个地方!万一有个好歹,这个干 系放在谁的身上呢?”秋谷说:“你也不必这样着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 福,哪里能够预料?又不是你害他生病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倒是他老太太 那里,应该打个电报去通知一下,才是道理。” 说着,立即拟了一个电报稿子,只说山甫病危,请老太太赶紧到上海来,设法 给儿子治病。安阁看过,当时就叫人拿到电报局去发。秋谷想了一想说:“据我看, 我这位老表叔的病,分明是被陆韵仙气出来的。心病还要心药治,吃这些草根树皮 有什么用处?不如设法把陆韵仙叫来,让她认个错,再好好儿安慰他一番,他这病 或许还能够有些起色。” 安阁说:“你的话儿虽然有理,怎奈陆韵仙这个烂婊子十分可恶。要是她不肯 来,来了也不肯认错,你有什么办法呢?” 秋谷笑着说:“这个倒不难。老实说,也不怕她不肯来。我去跟她说就是了。” 安阁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还有些不相信的样子。秋谷见了,就说:“现 在已经十二点多钟,我马上就到清和坊去一趟,一定要把陆韵仙叫来。” 说着,匆匆出门,跳上马车,一口气赶到了清和坊。 秋谷赶到韵仙院中,韵仙刚刚起来,正在梳洗。见秋谷进来,还以为他是找马 山甫的,就笑眯眯地起身让座,一边说:“二少可是来找马大少的?也不知道他为 了什么事儿,前天跟我闹了一场别扭,把东西统统搬走了,还说再也不来了呢!” 秋谷不等她说完,就截住她的话头说:“我今天来,是找你的。你们那位马大 少,为了你病得快要死了。你们总算是老相好,难道不去看看他么?” 韵仙一呆,反问说:“你的话儿说得不明不白。什么马大少为了我生病了?可 是真的呀?” 秋谷微微一笑:“咱们之间,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难道我在你面前还会说假 话骗你么?” 韵仙心里多少已经有些明白,不过嘴上仍在支吾:“马大少生病嘛,跟我有什 么关系?怎么倒说是为了我生病啊?” 秋谷说:“据他自己讲,他是给你气病的。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究竟是怎么 一回事情。” 韵仙已经完全明白,正不知道怎样回答,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的那个老妈子接 口说:“这可真是阿弥陀佛,天理良心!马大少在我们这里,我们先生一直对她挺 好的。怎么他自己生病,倒说是给我们先生气出来的呀?” 秋谷说:“如今已经没有工夫来跟你讲这些闲话了。只请你快些梳好了头,立 刻到轮船公司去看他一趟,好好儿安慰安慰他,他的病或者就会好起来也说不定的。” 韵仙正在沉吟,那梳头老妈儿又接嘴说:“马大少生病嘛,赶紧请大夫去看哪, 我们先生又不是大夫,叫她去干什么呀?”秋谷就正色向韵仙说:“据我看,今天 是一定要请你走一趟的了。马车现在门外,你梳好了头,咱们赶紧走吧。” 韵仙低头不语,那个梳头老妈儿又暗地里推了推她的肩膀说:“昨天王大人不 是说要和你一起去坐马车么?等到你从马大少那里回来,再去坐马车可就来不及啦!” 秋谷听那老妈子接嘴,心里已经不高兴了,又见韵仙低着个头,还在那里犹豫 不决,暗想:“我好意留她们的面子,好好儿地跟她讲,她们倒这样不识好歹起来, 这可不能怪我,要教训教训她们了。”于是登时放下脸皮来,冷笑一声,对韵仙说: “你不用在那里踌躇不决。老实跟你说了吧,既然你身在堂子里,吃的是这一碗饭, 你那身体就不是你自己的了。今天你愿意去,得走这一遭儿;你就是不愿意去,对 不起,也要委屈你走这一遭儿。我劝你还是痛痛快快地跟着我赶紧走吧!”韵仙听 秋谷这样说法,心里有些不高兴起来,冷冷地说:“听你二少的话茬儿,我是一定 要去的罗?不过我今天确实有点儿事儿,没有工夫,只好明天去了。” 秋谷慢吞吞地说:“不管你有工夫没工夫,一定要请你今天走一趟。” 韵仙听秋谷口气强硬,心中更加不快,似怒非怒地瞅了秋谷一眼说:“既然二 少这样说法,我倒要说句笑话:比如说我一定不肯去,你二少打算怎么办?” 秋谷不慌不忙地说:“天下的事情,讲的无非是‘情理’两个字。你们堂子里 的人,干的虽然是最末等的营生,讲的却是第一等的规矩。好好儿的客人,既没有 欠你们的钱,又没有飘你们的账,凭空地怠慢他,这是什么规矩?倒要请你讲给我 听听,也好叫我见识见识。” 韵仙见秋谷正言厉色,讲的话儿,句句在理,不由得吃了一惊,方才知道秋谷 不是个好缠的人物,想了一想,仍在推托说:“二少,你不要去听马大少的话儿。 他那全是瞎说的。我跟他向来客客气气,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呀?” 秋谷哈哈大笑起来:“咱们明人面前不讲暗话儿:我章秋谷既不是那种没用的 傻瓜,也不是那种怕事的饭桶。你在我面前,也不用讲那些敷衍场面的漂亮话儿, 只管老老实实跟我说真话就是了。” 秋谷等了一会儿,见韵仙还不开口,就又接着说:“如果你一定不肯讲,我也 不勉强你。只怕你这会儿在我面前敷衍得过去,回头到了茶会上,就敷衍不过去了。” 韵仙听秋谷的话风来得厉害,不由得又吃了一惊,急忙转口笑着说:“我也不 过这样说说而已。在你章二少面子上的事情,怎么有不去的道理!” 秋谷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一直等到韵仙梳好了头,又站起来换好了衣裳, 这才又问她说:“你和马大少一直好好儿的,怎么凭空闹出这样一个岔子来?这里 面究竟是怎么一个道理?其实去年我在这里吃酒的那一天,看着你那模样,就知道 有些不妥了。马大少糊里糊涂的,还看不出来。究竟你们为了什么缘故,要跟他这 样过不去呢?” 韵仙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拉着秋谷的手,到烟榻上并肩坐下,把马山甫如何不 肯借钱、本家和房间里的女佣们如何背地里埋怨他等前后细节都给秋谷说了。秋谷 笑了起来说:“我也在奇怪呢,你们两个以前既然这样好,为什么忽然这样大决裂 起来呢?不过这件事情马大少虽然不好,你们却也太过份了一些。吃了堂子饭,就 有堂子里的规矩。怎么可以把房间里的客人赶了出来,让别人在房间里摆酒?这又 是哪里来的规矩?”那个梳头的老妈子还在旁边,听见秋谷数说韵仙,就想帮着掩 盖,又一次插嘴说:“不瞒章二少说,那天我们这里的房间确实没空,都有客人定 下了的。” 秋谷瞪了那个老妈子一眼说:“你这种话儿,只好跟姓马的去讲,怎么跟我也 讲出这种话儿来?就算依着你的话儿,那天你们的房间都有人预定了,那么马大少 是住在你们这里过年的长客,难道不算预定的么?既然别人可以预定你们的房间, 难道姓马的就不能预定么?老实跟你说吧,你不要在我面前耍鬼花招儿说大话。就 是林黛玉、金小宝那样的红倌人,在正月十五以前,也没有多少吃酒的客人,不要 说你们先生还算不上是什么有名的红倌人了,哪里有这么好的生意?难道你也拿我 当马大少么?” 一席话儿,说得那个老妈子哑口无言。韵仙的脸上不禁也飞上了一朵红云,白 了那个老妈子一眼说:“你少给我罗嗦好不好?哇啦哇啦的,干什么呀!” 那个老妈子讨了一场没趣儿,噘着个嘴儿下楼去了。韵仙这才又拉着秋谷的手 说:“这事儿全是我的不好,章二少不要动气。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说 着,脸上又是一红。 秋谷也笑着说:“这件事情,本来跟我没有关系。我不过出来打抱不平罢了。 我既没有生气,也不要你为我做什么事儿。如今你的那个马大少病得很重,我只要 你赶紧和我一起去看他一看就行了。” 韵仙只好站了起来,也不带女佣,跟着秋谷上了马车。在车上,秋谷又教了她 几句话儿,最后说:“你只要把当初哄骗马大少的那些勾心摄魄的话儿翻出来再跟 马大少讲一遍,他的病立刻就会好起来的。” 韵仙红着脸儿打了秋谷一下说:“我怎么骗马大少了?你听见的吗?” 秋谷笑着说:“你也不必瞒我。倌人和客人相好,总有几句山盟海誓的话儿, 方才拉得住客人的心。这是你们的生意,不得不如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韵仙被秋谷逼住了,无法分辩,只好笑着打趣说:“听你说话的口气,简直比 我们做倌人的还内行,好像你也是倌人出身似的。” 秋谷哈哈大笑:“你这个人,我好意教你,你反倒取笑起我来了。如今世上的 倌人,可真没有良心。” 马车到了轮船公司门外,秋谷和韵仙急忙走到里面,只见马山甫仰面朝天躺在 床上,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谵语:“你们送我到清和坊,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 样跟我过不去!” 秋谷见了,急忙叫韵仙上前去说话儿。韵仙见马山甫病成了这样,心里也有些 不忍起来,却又有几分害怕,彳亍着脚,不敢走近前去。秋谷说:“你不用害怕, 且走过去叫他一声,看他还知道不知道。” 韵仙没奈何,只得走近床前,轻轻地叫了一声“马大少”。马山甫仍是不应, 只是闭着眼睛,呼呼地喘气。韵仙又叫了一声,山甫还是不答应。到了这个时候, 韵仙不由得天良发现,看着他眼前的委顿,想起那往日的缠绵,心中一酸,两行热 泪直挂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就在床沿上坐下,拉着山甫的手,低下头去,在他耳边 叫了一声。说也奇怪,山甫病了几天,烧得迷迷糊糊的,连亲友都不认得,吃下药 去也没有一点儿效验;如今韵仙只不过叫了他一声,竟好像触电一般,浑身一震, 登时睁开双眼,看了韵仙一下,忽然说出话来:“我病了这几天,你也不来看看我!” 韵仙见山甫忽然跟她说起话儿来,而且还是清清楚楚的,不像个病重的样子, 心中不由得也暗暗称奇。安阁站在一旁听见了,也觉得十分诧异。秋谷更是眉飞色 舞,看着安阁“嘻”地一笑说:“怎么样?”安阁点了点头,也微微一笑。韵仙又 跟山甫轻轻地说:“马大少,你怎么好好儿地生起病来了呀?你自己可得多多保重 啊!” 马山甫病了几天,心中糊里糊涂的,把韵仙跟他过不去的那些事情都忘得干干 净净了;如今听见韵仙问他为什么生病,猛然间又把这件事情想了起来,呆呆地看 着韵仙,好久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儿来,只对着韵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流 下了两行眼泪。韵仙见了,心里更其过意不去,急忙取出一方丝巾来给他擦干了眼 泪,又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不要再生气了,一切都是我不好。你自己身体要紧, 快点儿养好了病,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在我那儿,也算是老客人了,我有什么得 罪你的地方,请你包涵点儿,别往心里去。你有什么话儿,只管跟我说好了。要是 你心里不舒服,骂我一场,打我一顿,都是可以的。像你这样,气坏了你自己的身 体,犯得着吗?” 山甫听了韵仙的这几句话儿,霎时间好像那甘露浇心,醍醐灌顶,精神立刻就 爽朗了许多。这几句温柔婉转的话儿,钻进了耳朵里,甜蜜蜜的,软融融的,一直 钻进心脾中去,窜进了五脏六腑,连浑身的骨节一根根都松爽异常起来,简直比那 华佗扁鹊的神方、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还要效验些儿。这时候,山甫的神志还没有 完全恢复,心里糊里糊涂地不怎么明白,看着韵仙,又呆呆地问了一句:“你怎么 跑到这里来了?是谁叫你来的?” 韵仙回头看了秋谷一眼,秋谷向他打了个手势,韵仙会意,就说:“我听说你 生病了,心里起急,就赶紧跑来看看你,没有哪个来叫我呀!” 山甫听了,心里更其高兴,拉着韵仙的手,就想坐起来。可是他病了好几天, 饮食不进,哪里坐得起来?稍一用劲儿,就觉得眼前金花儿飞舞,耳畔钟磬齐鸣, 脑门儿上还冒出大颗儿大颗儿的汗珠子来。山甫不由得叫了一声“啊呀”,自言自 语地说:“我才病了几天,怎么就到了这般田地?” 韵仙急忙说:“你生了病,自己不知道,人家为你急都要急死了。快不要这样 啦!” 说着,不觉脸儿一红,回过头来,瞟了秋谷一眼。秋谷知道她有些话儿不便当 着众人讲,就拉着安阁走到房间外面,任凭韵仙在里面跟他说说知心话儿,尽情地 安慰安慰。 秋谷和安阁在外面房间坐了一会儿,韵仙出来说:山甫想喝点儿粥。秋谷大喜, 急忙叫安阁送了进去。山甫吃了一碗,微微地出了一身汗,精神立刻就好起来了。 秋谷进房去和山甫相见,山甫还以为他是刚刚来的,当然不知道别的事情,秋 谷随口慰问了几句,就出来了。韵仙送了出来,秋谷笑着说:“我的办法怎么样?” 韵仙也笑着说:“这可真叫怪了!我自己也不懂得这是什么道理。这会儿马大 少已经好点儿了,我还是先回去,明天再来吧!” 秋谷摇摇头说:“这可不行。你看他眼下虽然好些了,不过这是靠不住的。忽 然发现不见了你,他那痴病难保又要发作起来。只好委屈你在这里住几天,等他的 病好得差不多了,能说得清楚了,再回去不迟。” 韵仙踌躇了半天儿,才说:“这可不行啊!……” 秋谷立刻截住了她的话茬儿:“有什么不行?马大少的病是因你而起的,论情 理,你也应该在这里陪他几天。” 韵仙迟迟疑疑地说:“在这里住几天倒是不要紧的,不过我那里还有许许多多 事情……” 秋谷又截住她的话茬儿说:“我知道,你的事情,无非是应酬客人,不能分身。 这只要跟本家说明,有客人来,就说你有事情到苏州去了,四五天就回来。客人叫 局,也可以托别的倌人暂时代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韵仙犹豫了半天,只好实说:“我倒是无所谓的,就怕我那个断命的本家不肯。” 秋谷哈哈大笑:“这事儿交给我就是。你们本家不肯放你住在这里,无非怕生 意上受到损失。这个好办,我立刻和你回去,当面跟她讲清楚,每天包你二十个局 好了。你们挂着招牌做生意,为的无非就是钱。我们给她钱,难道还不行么?” 韵仙见秋谷许她每天二十个局,虽然还有些不满足,可是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何况方才已经领教过这位章二少的厉害,知道他是个平康里的常客,烟花队的惯家, 自己就是想不答应也不可能,只得点一点头说:“只要本家答应,我总肯的。”说 着,又拉了拉秋谷的衣服,嫣然一笑说:“这是看在你二少的面子上;要是换了别 人,那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秋谷也笑着说:“承情得很,承情得很!如今咱们闲话少说,赶紧去找你们本 家吧!” 韵仙微笑点头,就和秋谷坐上马车,回到清和坊一弄。 秋谷到了韵仙院中,立刻把女本家叫上楼来,跟她说明了情由,问她肯还是不 肯。那女本家见秋谷相貌堂堂,言语惊人,先就有几分怕他;又听他讲起山甫的事 情,口口声声只说“你们吃堂子饭的人不应该这样”,把那个女本家说得哑口无言。 起先听秋谷说要把韵仙留在那里伺候病人,还有点儿不大乐意;后来秋谷说明每天 包她二十个局,有一天算一天,方才高兴起来,满口答应,只是还想多弄几个钱, 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有一句话儿,想跟二少商量:如今新年里,刚刚开果盘,请 二少多照应点儿。” 秋谷笑着说:“既然如此,就每天包你三十个局怎么样?天下的事情,只怕你 不要钱,我没有法子;只要你肯要钱,事情就好办了。” 韵仙见事情已经谈妥,就去收拾一些随身衣服和梳洗用具之类,又带了一个女 佣同去,以便随时招呼。 从此以后,马山甫躺在床上,耳朵里听着韵仙的娇音婉转,眼睛里看着韵仙的 倩影娉婷;一起一坐,都有纤手扶持,一言一语,全是芳心熨贴;药罐茶碗,带着 脂粉香气,前怨后恨,化作情苗爱叶。马山甫也没吃什么药,那病就在温柔体贴的 艳福中一天天好了起来。不到一个星期,就完全复原了。 马山甫的老太太和他的夫人接到了电报,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星夜赶来。秋谷 见到了老太太,就把山甫发病的缘由和为什么要请韵仙来伺候病人的原因细细地说 了一遍。马老太太见儿子的病已经好转,千恩万谢,感激非常。 韵仙见马老太太和少太太一起来了,自己心中不安,也不便于继续留下,何况 山甫的病已经基本上好转,就告辞要走。秋谷也不留她,叫安阁付给她二百块钱, 另外也给了那个跟来的老妈子二十块钱。韵仙就带着老妈子坐上马车走了。 马老太太和少太太见韵仙那种妖娆的模样,又听说了山甫的病原来是被她气出 来的,心里十分恨她。马少太太更是眼中出火,恨不得揪她过来,打她一顿。幸亏 秋谷事先跟马老太太说过,不要难为她,所以不好把她怎样,只能直着眼睛,看着 她出门登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