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追兵来了 五月初二日,大顺军到达保定府。府尹文华国、理刑(即推官)崔志乾等人早 已经得到李过的通知,及时拿下了前明官绅,并准备了充足的粮秣供应,全军上下, 一宿平安无事。 五月初三日,大顺军到达定州。州牧董复,字一阳,常州人,原任前明保定府 推官,素有清正廉明的好名声,降顺以后,吏政府任命他当定州州牧。他虽然是前 明的降臣,对大顺朝却颇具忠心。得到飞骑快报,虽然明知道所谓“圣驾南巡”, 实际上就是兵败逃亡,依然并无二心。一边自己打点行装,准备随驾西撤,一边开 仓出粮,督促百姓准备熟食,并腾出州衙,打扫干净,以供永昌皇帝驻跸歇驾。 就在李自成到达定州的五月初三这一天,吴三桂引步骑精兵一万,经过三天的 跟踪尾随,终于追上了大顺军的殿后部队。 这支追兵是怎么来的呢?吴三桂为什么又会“降而复叛”呢?这还得从两个月 以前说起。 崇祯十七年三月初,大顺军由宣大直趋明都燕京。山海关守将吴三桂奉命由关 外的宁远(今兴城县)入援京师。大军刚到玉田县,流星马来报:李闯王已经于三 月十九日进入北京,崇祯皇帝已经壮烈殉国。吴三桂眼看大势已去,又没有别的勤 王之师配合作战,自己孤军深入,等于自投罗网、自寻绝路,只好仓皇退兵,回守 山海关。 李自成进入北京以后,就派原来跟吴三桂有些情谊的明朝降将唐通,带着大顺 朝晋封吴三桂为侯爵的敕书和吴三桂父亲吴襄的一封劝降家书,到山海关招降。吴 三桂迫于住在北京的父母妻子都已经成为人质,又见大明朝确实有“气数已尽”的 迹象,当即从命愿降,并接受旨意,由唐通等人暂时代为守关,自己晋京受职。刚 到永平府(今卢龙县),吴三桂京中家人偷出京师奔来相告: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老 总兵吴襄为“助饷”受到酷刑的惨状,又讲了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被刘宗敏强行抢 去至今下落不明的情由。吴三桂对于老父被执,倒是不放在心上,只要自己晋京受 封,老太爷当然会平安无事;只是这个爱妾陈圆圆,却是他的心肝宝贝,要了他的 圆圆,等于要了他的性命一般,无法忍受,也无法接受的。 陈圆圆本名陈沅,出身太原望族,不但长得艳丽无双,而且能诗会画,又善弹 琴,可谓“色艺双绝”。战乱中流落姑苏,论为歌妓。后来被皇亲田畹──崇祯宠 妃田妃的父亲──重金购去,赠与三桂(一说吴三桂在田府赴宴,田畹令陈圆圆侑 酒,吴三桂十分喜欢,借酒盖脸,强索而去)。因三桂镇守宁远,按明军军纪,军 中不许随带姬妾,所以只好把圆圆留在北京家中。 吴三桂听家人说陈圆圆已经落入刘宗敏之手,登时怒发冲冠,立即返回山海关, 逐走了唐通等人,宣布不再臣服大顺。他一面整顿军旅,准备进攻北京,与大顺军 决一死战,夺回圆圆,并四处发出檄文,誓为“明帝复仇”;一面又请他舅父── 已经降清的明将祖大寿出面,向清军乞降求援。 吴三桂“降而复叛”的消息传入北京,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李自成明明知道这 件事情是由陈圆圆而起,可是第一刘宗敏功高震主,这种“为了一个歌姬”的“区 区小事”,连皇上也不便置喙;第二,即便刘宗敏能够以大局为重,听从劝告,肯 把陈圆圆交还吴三桂,怎奈当时陈圆圆已经被翠微公主放走,想还也无人可还了。 李自成于十二日召集众将领商议对付办法,一者无可奈何,二者也有点儿老羞成怒,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推迟登基,并决心“御驾亲征”,以图一鼓歼灭,永绝后 患。 四月十三日,李自成与刘宗敏、李过等将领率领步骑精兵六万,同时带上吴襄, 往东进发。十四日到通州,十五日到密云,十七日达永平,十九日大军直指吴三桂 的驻地山海关。 当时吴三桂手下虽然有步骑精兵四万余人,但听说是李闯王亲自统兵杀来,也 不免心惊胆战。檄文倒是发出去了,却总也不见有援军到来,眼看兵临城下,自知 不敌,吓得从四月十五日起一连八次派遣使者去向清军频频求降连连乞援。 早在三月初吴三桂撤离宁远的时候,清军就乘虚而入,占领了宁远城。清摄政 王多尔衮也率领大军离开沈阳陈兵山海关外。所以吴三桂派遣使者要求降清,倒是 很容易也很方便的。 四月二十日,多尔衮接受了吴三桂的请降,第二天即发兵山海关外六十里处扎 营。大顺军兼程赶来,也在二十一日到达山海关下,得知吴三桂已经降清,趁清军 还没有进关,发起突然袭击,本想一鼓而下,然后凭关据守,抗击清兵。又怕吴三 桂从东面逃遁,分兵两万,从山海关以西的一片石出边,绕道从东面夹击关外的东 罗城,截断吴军的退路;李自成亲自从西面攻关,形成东西合击、前后合围的阵势。 吴三桂不得已率领人马下关迎战。两军相接,自辰至午,展开激战,吴三桂败退入 关,大顺军正要登城,被城上的大炮所击退。 二十二日,大顺军再度发起强攻,从东、西、北三面进击,连营并进,大声鼓 噪,声震百里。这时候多尔衮得到吴三桂的急报,带兵进驻关外二里的欢喜岭,见 城上的炮火向东轰击,怀疑有诈,不敢前进。吴三桂在城头望见,在几名亲兵亲将 的保护下突围出关,策马飞奔,驰入清营。这时候,守关明军在大顺军的猛攻之下, 又见主将弃关突围,军心动摇,正准备献关投诚,多尔衮已经率领八万人马赶到, 以吴三桂为先锋,把清军带进山海关,以英王阿济格为左翼,入北水关,以豫王多 铎为右翼,入南水关,多尔衮自己率领重兵殿后,相率并进,直抵山海关下。 李自成没能一鼓攻下山海关,又见吴三桂引领清军前来,只得撤回在关外的人 马,重新列阵,从北山直到海边,排成一字长蛇阵,等待决战。 八万清军入关以后,汇合吴三桂的四万人马,出关列阵,和大顺军六万人马在 一片石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李自成的军队,单就战斗力来说,并不是十分坚强的。他的士兵将领,大都来 自百姓和饥民,虽然有的在入伍之前就练过武术,有的在入伍之后才开始抡刀动枪, 总的说来,主要还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跟经过正规训练的明军比较,只有逊色而 绝不会超过。但就士气来说,明军是当兵吃粮,奉命受遣,上阵不过是应付差事而 已,不像农民军身家性命都寄托在战事的胜利上,不得不以性命相搏。再说,农民 军长期以来,只跟明军作战,对于明军的战术战略,早就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完全 可以按照规律沉着应付;而对于来自“番邦外国”又特别善于骑射的清军,还是初 次遭遇,对他们那种“快刀快马勇猛冲杀”的战术,简直无法招架。所以两军刚刚 相接,几开几合,就已经露出了敌强我弱的端倪。加上那一天天公也不作美:战斗 正酣中,突然间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尘土蔽天,几乎对面不见人影。更糟的是恰 好有两万清军突然绕到了大顺军背后,占了上风头,趁势发起猛冲,快马快刀,顺 风而来,万马奔腾,矢如雨下,势不可挡。大顺军处于下风头的逆境,连眼睛都睁 不开,更不用说瞄准射箭、抡刀厮杀了。 从清军一出现开始,片刻之间,战局急转直下,大顺军受伤被杀的不计其数, 连主将刘宗敏也在尘土飞扬中中箭坠马,士卒纷纷奔逃溃散,清军乘胜追击二十里, 方才收兵。 李自成见败局已成,无可挽回,只得率领败军,退到永平。这一仗,虽然没有 全军覆没,但损失已经极其严重,而且对清军谈虎色变,士气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再难鼓起。 四月二十三日,吴三桂统领步骑兵一万尾追而来,与大顺军在永平红花店再一 次激战。那一天虽然没有迷眼的狂风,也没有清军助战,但是败阵之师,士气已泄, 斗志不高,总怕突然之间振臂扬刀快如流星的清军又会从天而降,结果大顺军又一 次大败。李自成知道吴襄这个人质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就把他杀了,带领败军,匆 匆撤回北京。 二十七日,大顺皇帝召开了御前会议,分析了时局的变化,对比了敌我双方的 力量,一致认为吴三桂和清军联合进攻北京,大顺朝的景况恰恰如同四十天前的崇 祯皇帝一样,陷于四面包围孤立无援的境地,孤城必不可守。会议决定急速撤出北 京,退守山西、陕西,整顿人马,另图东山再起。于是当天就把吴襄一家大小三十 余口全部杀掉,并把首级挂在城楼上,以为“降而复叛者戒”。 李自成虽然已经在长安定鼎,建立大顺,改年号永昌,但是还没有举行过登基 典礼。进入北京以后,军师宋献策选定了四月十七的黄道吉日在武英殿举行即位大 典。可惜黄道吉日不吉利,四月十七日的登基典礼变成了御驾亲征,正在永平县的 戎马倥偬之中,计划未能兑现。如今决定撤出北京,一者身为皇帝,不举行登基大 典,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二者登基的决定不但早就已经“诏告天下”,而且在 百忙之中放下许许多多重大事务不管,专心致志地在武英殿“演习礼仪”,都不知 道“演”了多少次了,为人君者,不能食言于民;三者离开了这个紫禁城,到哪里 去寻找这样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来举行庄严、肃穆、隆重、盛大的登极典礼?所以不 管局势怎么动荡,时间怎么紧迫,也来不及再拣选什么吉日良辰了,四月二十九日, 匆匆草草地在武英殿按照早就排练演习熟了的仪式“演”完了这场“登基”之戏, 当天晚上,大顺皇帝就颁布了登基以后的第一道谕旨:撤军南巡! 吴三桂于五月一日刚进入北京,就急忙先到城楼上去查看悬挂着的家人首级, 见并无圆圆在内,忙又奔回王府井二条家中查问。据当时逃散隐匿的家丁回报:陈 圆圆被刘宗敏派人用轿子强行抬走以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估计已经随同刘宗敏一 起南撤了。吴三桂来不及掩埋亲属们的尸体,随即点起一万步骑兵去追赶大顺军, 务期夺回圆圆,方才甘休。 出了芦沟桥,尽管吴三桂急如星火,连连催促,但是军士们纷纷争抢一路上堆 积如山的衣服、物品,行进速度极为缓慢,直到五月初三日下午,才在保定与定州 之间的庆都县(今望都县),追上了大顺军的殿后部队谷、左精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