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平上的良心 星期一下午五点,我准时在医院门口等着了百美。 我们两个一走进病房,妈妈正坐在床上一勺一勺地给爸爸喂牛奶,舅舅坐在床 前的一张圆凳上跟爸爸说着话儿。看见我们进去,妈妈停了手中的勺子,微笑着让 百美在另一张圆凳上坐下。百美把手上提着的奶粉、肉松和罐头之类放在病床前面 的床头柜儿上,向我爸爸问好,却没坐下。 “爸,这是百美给您买的。她早就想来看您了,是我不让她来。”我不知道这 样说对不对,脸上有些发烧;偷偷儿瞥一眼百美,她的脸蛋儿也红红的,可能比我 更红。 妈妈放下手中的牛奶,转过身来说:“孩子,你还没上班,花这么多钱,真叫 我过意不去。你来看看你大叔,我们就很感谢了,买东西干什么,这里都有的。” 百美坐下以后说:“我家的事儿,反正您家的人都清楚。我爸跟我妈关系不好, 我妈又总是宠着我哥,我爸每次回来,总悄悄儿给我钱,叫我照顾两个妹妹……” 舅舅当然也认识百美,就笑着打趣说:“你手里掌握了财政大权, 于是就挪 用公款了。” 他的一句笑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笑得百美的脸蛋儿更加红了。 我舅舅是个海军军官,长得英俊魁梧,一米八几的个儿,两道乌黑的眉毛,双 眼皮儿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熠熠生辉。他摸摸我的脑袋说:“没想到我会来,是 吧?” 我点点头:“是没想到。不过我相信您一定会来的。我特别想你。” “我一接到你爸工伤住院的信,本应该立刻就来的。恰巧赶上我们在西沙群岛 实弹演习,一律不许请假,所以拖到了今天。” 我最喜欢舅舅了。他会画画儿,我小的时候,他就教我画素描、画静物。今天 我能够在墙报上涂两笔,都是他的功劳。他最喜欢看书,中国的,外国的,文学的, 哲学的,什么书都看。他去当兵以后,发的津贴费大都买了书了。看过以后,大都 寄给我。我家里有那么多的书,我的文学底子所以比班里同学好些,也是他的功劳。 “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是个大小伙子了!”他轻轻地拍拍我的脑袋。 “学习成绩怎么样?” “还可以。在班里我排第二名。不过有个女同学分数跟我一样多,所以我们是 并列第二。” “有时间多看些课外读物,特别是外国小说。咱们没有机会到国外去,只能通 过书本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去了解更多的人。每一本书,都是一个小世界嘛!”说 到这里,他转过身去对百美说:“还有你,听说你妈不让你上学了,你的时间比长 根多,更应该多看看小说。长根那里有许多书,可以借给你看。” 百美苦涩地笑笑:“我爸倒是答应我上中学的,可我妈就是不让上。她说女孩 子识几个字能写信、会记账就行了。我爸又当不了我妈的家,我才读了四年书,就 在家里呆着。长根哥也劝我多看些书,可是书里有许多字我还不认识,我的理解力 也很差,特别是外国小说,看了十几页,还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呢!” 舅舅说:“刚开始看小说,先看看中国的,最好先看乡土气息浓厚的,像赵树 理、刘绍棠的作品,都很好懂。进一步看中国的文学名著,然后再看外国的文学名 著,就容易理解了。有不认识的字,一定要查字典,不能糊里糊涂地跳过去。那样 是提高不了的。外国小说看不懂,可以先多看看外国电影。电影中的人物是直观的, 形象的,不像小说那样,比较抽象,要靠自己的想象去完成一个角色。如果有书又 有电影,互相结合起来看,那就更好了。……” 百美来看我爸爸,遇见了我舅舅,结果爸爸没说几句话,倒听舅舅说了许多。 百美对我舅舅崇拜极了,在回来的路上,她说我真幸福,说我既有那么好的爸爸、 妈妈,又有那么好的舅舅,她说她真羡慕我。我说:我的爸爸、妈妈,也就是她的 爸爸、妈妈,我的舅舅,也就是她的舅舅,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永远与我一起分享 这种幸福。她低头沉思了好久,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只是妩媚地笑笑,似乎 是默认了。 我问她:商百富今天在什么地方,她说还在他奶妈家里,没回来过,也不知道 他干些什么。 我们都没想到,就在我们跟舅舅大谈读书、看电影的时候,商百富那双罪恶的 手,已经开始他的报复行动了。 在我们学校烧锅炉的朱师傅,家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条胡同里。那是一座小小的 独门独院儿,院子里种着两架葡萄;房子本是老式的,经过改造,换上了玻璃窗, 有点儿不中不西的味道。他本来有一个女儿,姑爷支边到新疆,把他的女儿带走了。 姑爷当时一定要岳父、岳母一起走,可老太太有些故土难离,怕到新疆水土不服, 老爷子也离不开他的那些老街坊、老乡亲们,不愿意老了老了,都快退休了,再去 从头交新朋友,因此没有去新疆,依旧在我们学校里烧锅炉。 朱师傅下班回家,发现前后窗户上的玻璃全碎了,院子里的两架葡萄,还没成 熟的葡萄掉了一地。 朱师傅气得坐在门槛上直抽闷烟,琢磨着这事儿究竟是谁干的。老伴儿回来, 朱师傅把火气都撒在她身上,埋怨她不该出去串门儿,家里让人砸了都不知道。老 太太受了委屈,不敢申辩,一边抹着眼泪拿笤帚、簸箕把玻璃碴儿和葡萄珠儿扫了, 一边心想:老头子是个好脾气,从来不得罪任何人,是谁会跟他过不去呢?越想越 气,气得晚饭也没吃。 蒋老师下班回家,刚到门口,发觉窗玻璃碎的碎,裂的裂,有的剩下半块,吃 了一惊,还当是进了贼了;打开门锁进屋一看,东西一件不缺,只是满地的碎玻璃, 连桌子上、床铺上都是。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分析各种可能,问号一个接着一个 提出,又自己一个个否定掉。 她爱人倪化强,是面粉厂的技术员,下班回家,支上自行车,嘴里哼着《步步 高》,步履轻盈地进了屋。他一看蒋老师那张冰霜打过似的脸,哼了半截儿的广东 音乐立刻关进了肚子里;回头看见前后窗户上的玻璃没一块完整的,惊讶地问: “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回家的时候,就这样了。” “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的。”倪化强气呼呼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蒋老师凝视着丈夫,没懂得他的意思。 “这还不清楚么?你惹翻了学生了。” “怎见得是我惹翻了学生了呢?” “那你解释给我听听:屋里东西一点儿没少,证明作案者不是为财物来的。要 是孩子们淘气,偶然飞来一块石头,也只能打碎一块玻璃,最多两三块,哪有前后 窗户所有玻璃全碎了的道理?有人存心要砸咱们家,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即便有人存心破坏,也不能证明就是我的学生干的呀?难道你就能肯定自己 没有得罪人?” “我当然没有得罪任何人。我在厂里一不争权二不夺利,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谁会跟我过不去?对你的工作,我是支持的。咱俩结婚好几年了,没要孩子,为的 什么?不就为了你更好更大地做出成绩来么?……”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你只管教书,不要当什么班主任。这个差使既累人 又不讨好。这不是惹出事儿来了么?” 蒋老师不想跟爱人拌嘴,起身收拾房间。她在床铺上发现一个泥搓的弹子儿, 又在桌子上发现一同样的泥弹子儿,不由得拧上了眉毛,沉思起来。 第二天早晨蒋老师到学校去,在门口碰见李主任从对面走来,就举手跟他打招 呼:“李主任,您早!” “您早!……怎么,您的手?”李主任一眼看见她手上包着纱布。 “我家的前后窗户,昨天不知道被什么人把玻璃都砸了。收拾玻璃碴儿的时候, 不小心把手指头拉破了。” “怎么?您家的窗玻璃也被砸了?” “那么说,您家的窗玻璃也被砸了?” 朱师傅正在大门口用水管子浇花,听他们俩这么说,搭茬儿说:“这么说,到 现在为止,已经有三家的玻璃窗被砸了。我家的窗玻璃,也让人砸得一块不剩,连 葡萄也砸得满地都是。我正想向主任汇报这件事情呢!” “用不着调查,这件事儿肯定是一个人干的。”李主任恨恨地说。 “商百富找到了没有?”蒋老师已经醒悟到了是谁作的案子。 “昨天下午放学以前,我接到过王队长的电话,说是还没找到。他不在家里, 也不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我再打个电话到工读去问问。” 他们各自进了办公室。上课铃响了,蒋老师到我们班上课。她看见窗台上又放 满了鲜花,知道是同学们从家里拿来的,心里又高兴,又激动。 “同学们,你们都是好学生!你们从家里拿来那么多的花儿,美化环境,我代 表学校向你们的家长表示感谢!”她停顿了一下,用手绢儿擦了擦眼睛。“现在跟 大家说一件事情:商百富从工读学校逃跑出来,已经三天了,到现在还没回去。昨 天,朱师傅和李主任家的玻璃窗全被人砸破了。从现场拾到的弹子儿看,估计是用 皮弹弓打的。同学们以前向我反映过,商百富就爱用皮弹弓打人家的鸽子,打人家 窗台上的花盆。看起来,这两件事情,很可能也与商百富有关。同学们谁知道商百 富藏在什么地方,一定要向学校反映,帮助工读学校把他找回去。” 我的心立刻像被揪住了似的狂跳起来。全班同学,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藏 在什么地方,而且早就知道他要搞报复。我说不说呢?不说吧,对不起老师,也对 不起自己;说吧,肯定会遭到报复,再说,百美再三嘱咐我,只能我一个人知道, 不能说给第二个人。我的面前,似乎出现了百美那祈求的眼睛。我犯起愁来,脑子 里嗡嗡直响。我只好紧闭着嘴,不去看老师。 “不论哪位同学,知道的话,一定要跟老师说,老师负责给你保密,绝不让你 遭到报复。大家要相信学校,相信法律。法律是保护好人、打击坏人的。” 我脑子里的思想斗争十分激烈。一闪念间,似乎正义感占了上风,我腾地站了 起来,刚要说“我知道”,眼前突然出现了百美那双怨尤的大眼睛,又不好意思地 坐下了。 “章长根,你知道商百富的下落吗?”蒋老师点了我的名问。 全班同学的眼光,像一片网似的把我给罩住了。我只好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 回答:“老师,我不知道。” “那么,刚才你站起来,要说什么?” “我家有几块玻璃,我想拿来给朱师傅。”我惊讶自己说谎的能力怎么一下子 增长得这么快,几乎不加思索,张嘴就来。 “我家也有几块。”班长好像帮我解围似的,也接着说。 “我家也有!” “我家也有!” 好几个同学也接着说,把我的窘态给遮盖了。 “我代表朱师傅,谢谢同学们的好意。他家的玻璃怎么配,等和校长商量了再 说,同学们不要把玻璃拿到学校来。下面,咱们上课,请把课本翻到第七十八页, 今天咱们上新课。” 第七十八页的新课是第二十三课。大家都奇怪:我们的课刚上到第十九课,蒋 老师为什么要跳过三课先上这一课呢?课文的题目叫《良心》,是根据一篇苏联短 篇小说改写的。往常,蒋老师的教学方法是:先通知大家预习,是文言文,由她边 朗读边解释;是白话文,由同学们按桌位每人轮流读一段,然后讨论中心思想,最 后由她总结。今天,这明明是一篇白话文,也许是因为她事先没通知我们预习,所 以也没叫我们分段朗读,而是由她自己朗读。 听蒋老师朗读课文,是一种艺术享受。她不但把课文读得抑扬顿挫,而且充满 了感情,就好像在看话剧似的。小说写的是一个名叫阿廖莎的中学生,父亲经常教 育他要诚实、勤劳、上进。在学校里,他是一名五好学生。有一次,轮到他们小组 打扫教室,他比别人来得都早。他去打来一桶水,想先把走廊上的玻璃擦干净。走 廊的正中间,是一尊少先队员的石膏塑像,一手向上高举,一手向前平伸。阿廖莎 一顽皮,把水桶挂到了塑像平伸的那只胳膊上。他正要转身去取抹布,塑像失去平 衡,倒了,摔得粉碎。他见前后没人,就把水桶放回原位,又溜出了校外,过了好 久才回来。这时候,走廊上已经围了一圈儿人,在议论着塑像摔碎的原因。 班主任问是谁弄坏的塑像,没有一个人承认,也没有一个人知道。班主任只好 做出决定:请雕塑家再塑一尊,需要多少卢布,大家均摊,她也拿一份儿。但是有 些同学反对,因为他们没有打碎塑像,不应该出这笔钱。 放学了,阿廖莎心里很痛苦,低着头往家里走,忘了拐弯儿,结果离家越来越 远了。这时候天忽然下起雨来,阿廖莎只好在一个十字路口的门洞里蹲着躲雨。 雨越下越大。一辆天蓝色小轿车从远处飞驰而来,在十字路口一个急转弯,把 一个穿越马路的行人撞倒了。开车的人下来一看,被撞倒的人已经死了。他环顾四 周,街上白茫茫一片,一个行人也没有。他立刻钻进轿车,飞驰而去。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让蹲在门洞里的阿廖莎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开车的人,正 是他的父亲。 父亲开车转了一个大圈儿,直到深夜才回到家里。只见儿子坐在桌子前面,两 眼发直,父亲进来,也没打招呼。父亲关心地问儿子吃过晚饭没有,是不是不舒服, 为什么还不去睡觉。儿子经过思想斗争,终于痛苦地说出了自己在学校里打碎塑像 以及回家的时候看见爸爸开车压死人的事情。 天亮了,父亲带着存款折子,先把儿子送到学校,然后自己走进了公安局。 同学们都被小说中的故事感动了。蒋老师没作任何解释,通知大家好好儿体会 体会,准备明天课堂讨论。 傍晚的时候,我正想找个理由把百美叫出来跟她商量个事儿,却见工读学校的 王队长和他的助手合乘一辆带斗的摩托车,第二次来到商百富家。 “我儿子没回来过。”唐春花铁嘴钢牙,绝不吐口。 “真的没回来过?”王队长紧钉着问。他是山东人,性子耿直,嗓门儿高,这 一句,比第一句问话高了八度。 “怎么,你不相信?不信你可以搜嘛!”唐春花理直气壮地将了他们一军,反 正她儿子真的不在家里。 “还没到搜查的时候,我们不做违法的事情。我只问你:商百富没回来过,他 身上穿的衣服,怎么晾在院子里了?” 王队长一进门,就看见了商百富逃跑那天穿的衣服晾在院子里的铅丝上。他这 一问,把唐春花问傻眼了。她没想到王队长还会杀回马枪,藏了两天的脏衣服再不 洗,臭得都不能闻了。没想到今天洗了衣服,偏偏今天王队长就盯上了。不过唐春 花终究是唐春花,脑子来得快,眼珠子一转,立刻就编出了一篇瞎话:“哦,你说 百富这衣服哇,是这样,做的时候,一共做了两件,是一模一样的。他穿走了一件, 一件留在家里。今天我看这件衣裳有点儿脏,就把它洗了。” 话说得似乎合情合理,但却不是天衣无缝:儿子不在家里,留在家里的衣服怎 么会脏呢?谁会把放在衣柜里的衣服翻出来洗呢?王队长走到院子里,从铅丝上取 下商百富的衣服,检查上衣兜儿,在正中间,有一个小圆窟窿。 “这个窟窿,是商百富的一个同学在大前天用烟头烧的。为了这件事情,商百 富到我这里告过那个同学。由此可证,这件衣服是商百富在工读学校穿的那件,不 是家里的那件。由此也可证,商百富从学校里逃跑,是回家来过的。你还有什么可 说的?你这样袒护儿子,不是爱你的儿子,是要害你的儿子。商百富到哪里去了, 你能说不知道吗?” 唐春花在事实面前无话可说了。她接过衣服去,假装察看那个窟窿,心里在想 主意。转眼之间,她又理直气壮起来,振振有词地说:“不错,我儿子是回来过。 不过他当天夜里就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回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你们工读学 校里暗无天日,当老师的唆使坏学生非刑吊打,欺负新去的学生。你看看这个窟窿, 是用烟头烫的,两层布都烧穿了,烧到胸口上的肉了。这样惨无人道的刑罚,你受 得了吗?到了这样的人间地狱,他能不跑吗?他回来给我这件衣服,就是要我拿它 当证据到人民政府去告你们。如今我还没去找你们算账呢,你们倒找上门来了。这 好哇,今天我就跟你走,到哪里我都不怕。人是在你们学校跑的,我就问你们要人!” 唐春花胡搅蛮缠,来一个猪八戒耍家伙──倒打一耙,把王队长气得呼哧呼哧 的直喘气,可是对这样不讲理的女人,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抓不到商百富就把他 母亲抓回去,更不能上去给她一个大嘴巴。他只能不屑地批评她:“唐春花,你这 样不分好歹,总有一天要后悔的。”他环顾周围,又问:“你男人呢?” “到外地干活儿去了。” “你们家里谁说了算?” “有些事情我说了算。” “那么什么事情你说了不算呢?” “刮风下雨、生男生女,这些事情,我说了不算。”唐春花的嘴是经过长期锻 炼的,王队长哪里是这一号泼妇的对手?只好无可奈何地最后教育她几句:“实际 上,你这个儿子的好坏,都是你教育的结果。你要是还想你儿子好,你就应该和我 们合作,协助我们把你儿子找回来,好让他改正错误,以后做一个有用的人。你要 是继续袒护他,赶明儿犯了更大的罪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王队长终于和助手开着摩托走了。唐春花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 落了地。 我见唐春花像一尊凶神似的站在大门口,没敢惹她,悄悄儿回到自己家里。 这一夜,我按照蒋老师的布置反复阅读了《良心》这篇课文,越看心里越翻腾。 上床以后,怎么也睡不着。 天亮以后,我急急忙忙就起床,也不做吃的,站在大门口,总想等百丽开门出 来。直等到太阳都出来了,这才想起来,从这个学期开始,百丽也不上学了。她们 一家子四个女人都没有事情可干,早晨天儿凉快,不到九点钟,是不会起床的。 我顾不得许多了,背上书包,直奔蒋老师家。 一进院子,见蒋老师家的窗户用旧床单蒙着,还以为她搬家了,再仔细一看, 原来窗户上的玻璃都没有了。我突然明白过来,蒋老师说的李主任和朱师傅家玻璃 被砸的事情,并不全面,她少说了一家,这一家,就是她自己。我更加激动了,在 门外大声喊“蒋老师”。蒋老师开门出来,一见是我,忙问:“长根,有什么事情 吗?” 我不顾一切地呼喊着说了出来:“蒋老师,商百富在他奶娘家躲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