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神奇的杨拉子毛 商百富回校四天了。第一天是工读学校用摩托送来的;第二天踩着上课的铃声 到校,算他“正点”到达;第三天,直到十点多了,才晃晃悠悠地进了教室。老师 问他为什么迟到,他翻了翻大白眼珠子,理也不理。老师怕影响上课,就没理他。 为商百富返校学习的事儿,虽然蒋老师事先给同学们做了思想工作,可同学们 本来就不大相信他能安份守己地回来学习,加上他回来以后的表现不但没有丝毫悔 改的意思,梗着脖子,扬着脑袋,反而更加趾高气扬了。意思似乎是说:你们能拿 我怎么样?不到半个月,我商百富又回来了!班上除了几个原来就跟他比较要好的 调皮男生之外,大多数同学都不怎么理他,就好像教室里没有他这个人似的。特别 是女同学见了他,有的给他个白眼,有的鼻子里“哼”地一声。三天来,他基本上 处于孤立的境地。 我倒是很想团结他,鼓励他,帮助他。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老邻居,何况还 是百美的哥哥。他要是能够改邪归正,不但是商家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但是他 一看见我,就咬牙切齿地拿他那大白眼珠瞪我,还向我扬扬握紧了的拳头。他猜到 了这次被工读学校抓回去,是我告的密,因此他特别恨我。我想主动找他谈一谈, 可一者他刚回来,没有合适的机会,二者也怕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一顿,只好等 一段时间以后再说。 星期一,商百富反常地第一个到了学校,站在教室门口等值日生来开门。 由于这一段时间大家都把心思用在复习功课上,对于商百富来早来晚的事情, 班里并不太在意。 同学们陆续来了。有几个女同学刚坐下,就表情不同地喊叫起来,急忙用手挠 着大腿。有的干脆跑到厕所去脱下裙子或短裤挠着,还不敢使劲儿挠,越挠越痒, 痒得难熬,痒中带疼,疼得钻心,不久发痒的地方就红肿起来,火燎燎地一大片。 有几个女同学哭了起来,不哭的也哎呀哎呀地叫着。 蒋老师来上课,刚在讲台后面坐下,还没点名,两条胳膊上也起了这种莫名其 妙的奇痒。再一听女同学们的哭诉,立刻停止上课,带领这些女同学们到校医室检 查。校医判断不出是什么原因,见患部的红肿面积越来越大,奇痒和钻心的刺痛也 越来越厉害,只好请示校长,建议到医院诊断。 同学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医院,挂了个集体的急诊号。皮肤科有经验的主治 大夫一看就指出:这既不是湿疹,也不是某种过敏,而是接触了一种寄生在杨树、 槐树或某些果树上的毛毛虫的茸毛。这种毛毛虫,俗名叫做“杨拉子”。他用放大 镜观察患部,可以看见一种闪亮的、非常非常细小的、像玻璃纤维似的茸毛刺在皮 肤里,还能用小镊子一根根地镊出来。这种茸毛带有酸性毒素,一沾上皮肤,就会 红肿起来,痛痒难当。虽然可以用碱性止痒药水涂敷,但也不能立刻见效,一般需 要半天之后才能消肿止痒。 弄清了原因,蒋老师带着同学们回到学校,发动同学们打来开水,把四十五张 课桌和讲台都用肥皂擦洗了一遍,又搬到大太阳底下足足晒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搬 进教室。胆子小的女同学还不敢坐,又用报纸垫了好几层,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下。 这件奇怪的事情,立刻就传遍了全校。在毕业班紧张的复习阶段,出现这种从 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简直是建校以来最大的新闻。 校领导班子坐下来开会,专门研究这件不寻常的事情。杨拉子毛是怎么进教室 的?为什么就单单进这一个班?为什么只害女同学?要说女同学穿裙子,男同学穿 短裤的也不是没有哇?最不能理解的是:学校里虽然有杨树,但是没有这种杨拉子 寄生。可以肯定,杨拉子毛是有人故意或无意中带进教室里来的。那么,这个人又 是谁呢?没有充分的证据,老师们可不能随便怀疑一个人。 查了好几天,什么结果也没有。 商百富除了星期一早到过一天之外,又开始迟到了。每天几乎都是十点钟左右 到校。他既不带书,也不带饭,到了十二点钟,他就出去买饭吃。下午不是不照面, 就是提前溜号儿。老师虽然也把他编进了温课小组,可是连人影儿都找不着,同学 们也就懒得理他了。 一天下午,蒋老师下了课,看见商百富正要往校门外面走,就叫住了他:“商 百富,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商百富迈着八字步,摇晃着上身,十分不情愿地跟蒋老师进了办公室。蒋老师 放下课本,温和地开导:“商百富,离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你老是迟到早退, 又不参加温课小组复习功课,怎么保证你的考试成绩呢?” 商百富舔舔厚嘴唇,本来是不想答复的,看在蒋老师和颜悦色的份儿上,总算 是发了“善心”,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蒋老师,考试成绩的好坏,对我 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蒋老师似乎还不懂得他这句话的含义,简单地解释说:“考试成绩及格,你才 能毕业呀!” “毕业不毕业对我都一样了,考试及格不及格,还有什么关系呢!” “你考试不及格,就没有毕业证书。毕业证书是反映一个人的学历的,有毕业 证书,你才能升学;即便你不想升学了,没有毕业证书,对你今后找工作影响也很 大,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蒋老师,我知道您确实是为我好。我应该从心底里感谢您。您有学问,所以 您当了老师。比您更有学问的,就当校长、当局长、当总理、当主席。可是中国只 有一个总理、一个主席,世界上总是普通人多。大家都想当总理,普通人谁来当啊? 所以别人都在立大志,要做大事,我是决心立小志、要做小事的。用一句时髦的话 来说:当主席是为人民服务,掏茅房也是为人民服务。人人都想当主席,这茅房谁 去掏哇?凭我的水平,我知道自己是考不上高中的。不过您放心,我就是拿不到毕 业证书,也照样能够找到工作。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家雀嘛!” 蒋老师听了他这一篇振振有词的高论,脸色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白,心里好 像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了上来。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哪里来的这些 奇谈怪论?跟这样自暴自弃的学生谈理想、谈前途、谈远大抱负,可真应了“对牛 弹琴”这样的成语了。她明白:自己的苦口婆心,在他面前不会产生任何效用了。 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失败,感觉到与其多费口舌,招徕对方的反感,引起自 己的不快,还不如少说几句。他万般无奈,出于一个教师的良心,出于惋惜,明知 道自己的话不会产生任何作用,还是说了一句:“好吧,你既然下决心不打算毕业 了,我也没有办法。你走吧。不过,你最好还是争取把毕业证书拿到手的好。” 商百富见蒋老师这一次没有喋喋不休地教训起来没完没了,很为自己的“答辩” 成功而高兴。他彬彬有礼地向蒋老师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蒋老师,再见”,就 转身走出办公室,走出学校大门,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坐在蒋老师对面的蔡老师,已经五十五岁,教了三十多年书,即将退休了。她 见蒋老师眼看着商百富走远的背影,神情沮丧,感慨地相劝说:“蒋老师,算了吧! 像这样的学生,你还跟他谈什么?我在教育战线上干了好几十年,还没见过这样的 学生。我干的是教育工作,可我不相信教育是万能的。这样的孩子,年纪不大,性 格已经形成,要变过来是很难的了。他在学校里不是好学生,在家庭里也不会是个 好孩子,到了社会上,肯定也不是个好国民,发展下去,准是个犯罪分子。” “我没能挽救他,没能尽到我做教师的责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家庭环境 不好:父亲在家里没有地位,什么都是他妈说了算;而他妈恰恰是个重男轻女、不 懂道理又不讲道理的女人,对商百富的溺爱,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我每次去家访, 总想说服他母亲,请她配合学校,帮助商百富改正错误。可是事与愿违,我说的次 数多了,她反而以为我对她儿子太苛刻,把她儿子管傻了。不是她儿子有什么过错, 而是他不会拍马屁,所以我才不喜欢他,故意找他的别扭,给他小鞋穿。”她摘下 眼镜,擦着镜片上的泪水。“蔡老师,可能还是我的水平低,没能把应该教育好的 学生教育好。” “蒋老师,你也不要过份责备自己了。还是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教育不是万能 的。任何一个国家,哪怕教育制度再好,也还是有人要犯罪;有人进了监狱,有人 走上了绝路。在班上,你已经尽到了一个老师的职责。我倒是觉得,这一次校方决 定把他接回来参加毕业考试,是错误的。像他这样的学生,既然已经送进工读学校, 就应该让他在那里呆上一年两年,至少应该等他有了转变的表现以后,才接他回来。 怎么可以在他进了工读学校没几天, 又是在他逃跑刚抓回去这样的时候把他接回 来呢?他的功课本来就不好,即便参加考试,拿到毕业证书的可能性也很小,何必 在他自己没有信心、同学们无法帮助、老师无法教育这样的前提下勉强他参加考试 呢?再说,他不改正身上的缺点,即便侥幸让他毕业了,他带着这些毛病进入社会, 不也是给社会造成不安定的因素么?所以我看,像这样的学生,就应该让他在工读 学校多呆几年,让他的素质和文化两方面都得到提高,再回到学校来也不晚。” 蒋老师放低了声音说:“校长也为这事儿为难呢!李主任把商百富的恶劣表现 报了上去,教育局和公安局都批了,可是把人和档案送到工读学校以后,他们却认 为这个学生不过是调皮捣蛋而已,还没有坏到犯罪的程度。工读学校的老师只看简 单的档案材料,不知道商百富的根底,他们强调工读学校坏孩子多,有的还是犯了 罪的,怕他在那里时间长了会沾染更多的坏习气,所以才建议二中收回,让老师和 同学们帮助他走向正道。可这个任务,我怎么完成得了哇!” 电话铃声响了,蒋老师去接电话,把她们的谈话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