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痴情的何小芳 为了不影响小芳的眼睛,上次在医院里她向我表白爱情的时候,我没敢把我和 百美的事情告诉她,只强调了许多别的理由,表示我和她不合适,不可能。但是她 铁了心。这个姑娘有一股子韧劲儿,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刚强性格。她出院 的那天我去接她,当着哥哥、姐姐的面,她不要别人扶,却紧紧地靠着我,弄得她 哥哥、姐姐很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办法。 她在家养病期间,我没上她家里去,但是给她写过好几封慰问信。除了继续强 调困难因素和不利条件之外,我提出愿意永远做她最知心的哥哥,保证比她的亲哥 哥更加关心她、爱护她。但是她的回信写得很干脆:她要的是丈夫对妻子的爱,而 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爱。弄得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一个月中间,小芳的眼睛总算没有发炎。按照医院的安排,她安上了假眼珠。 那一天她一定要我陪她上医院,我照办了。安好假眼以后,她自己对着镜子左瞧右 瞧,坐在手术椅上就要我明白表态:她安上了假眼以后,是不是很难看。 一个姑娘,“会说话的大眼睛”,正是她美的中心,美的焦点。假眼珠么,只 是个像眼睛的玻璃球,转动尚且不灵,怎么可能“水灵灵地会说话”?但是为了安 慰她,我违心地告诉她说:跟真的差不多。她又一连问了我三声说的可是真话,我 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地一连答了三句:“真的,是真的,确实是真的。”我心里明白, 在她的面前,我的瞎话只好继续说下去了。 她是在“心情尚佳”的状态下离开医院,然后由我送她回家的。分手的时候, 她要求我常去看她,我口头上答应了,实际上一回也没去。她第二天就给我写信, 表示她将按照我的建议开始用她的一只眼睛锻炼读书写字,复习功课,先参加补考, 争取拿到毕业证书,再争取升学。如果家里不答应,她就和我一起自学。不论升学 还是自学,三年后一定与我一起参加大学考试,而且保证一炮打响。我见她情绪逐 渐恢复正常,当然要继续给她写信,继续安慰她,鼓励她。 我们这样接连地通信,她在信中就以我的“恋人”自居,并接连发动攻势,信 中的词句越来越热烈。这使我很为难,也很恼火。我无可奈何,把情况跟母亲说了。 母亲的意思,小芳已经结束了眼睛的治疗,情绪有些波动,估计也不会影响她的眼 睛了,让我干脆把我与百美的关系向她公开。我想想这也许正是扑灭她心中那把爱 火的最佳清凉剂,就详详细细地写了一封信,恳恳切切地把我与百美相爱已久的关 系作了说明。正好我的处女作《土地庙的故事》经过几次修改终于在沈阳的一家文 学杂志上发表了,我就多买了几本,也寄一本给她。 不久,我就收到了她的来信。 长根,我心中日夜想念的人儿:你好!问阿姨好! 你的来信我收到了。拆开之前,我把它放在胸前,霎时间一股暖流涌进了心田, 传遍了全身。 读着你的信,就好像当着你的面,在听你说话一样。 我吻遍了每一页信纸,因为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你写的,每一句话也都是你跟 我说的。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在你的名字上面,我吻了三下,每次我都感到像蜜一 样甜。 信读完了,我的心也飞了,飞到你的身旁去了。我看见你白天为工作四处奔忙; 看见静谧的夜晚,你还在伏案写作;看见夜阑人静的深夜,别家的窗户都已经灭了 灯,独有你的窗户上还映着你苦读的灯影。我还看到你困了,乏了,累了,比以前 瘦多了,你的下巴颏儿尖了。我心疼啊!我在喊:“长根,要注意身体呀!因为它 不仅仅属于你一个人的,就好像我的身体不仅仅属于我自己一个人一样!”长根, 祝贺你发表了你的处女作。我仔细地琢磨了小说的每一个故事、每一段、每一句甚 至每一个字。我觉得你的文笔已经相当老练、相当成熟了,也可以说是出手不凡! 我拿去给我的邻居和朋友们看了,她们都以为这是一个著名作家的作品。等到我说 明这是我的同班同学所写,她们都感到惊讶,感到意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 八九岁的青年所能写出来的,都说你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大作家。她们当然不知 道你就是我的白马王子。你可以想象我听见别人赞扬你的时候,我心中有多么受用、 多么高兴! 你的每一封来信,一方面安慰了我,一方面又让我增加了对你的思念。因为信 总归是信,它代替不了我日夜思念的长根,有血有肉的长根,滔滔不绝的长根,欢 蹦乱跳的长根。 我闭上眼睛,好像看见你就在我的身旁,握着我的手,一会儿放在你的脸上, 一会儿放在你的胸口。我觉得我浑身发热,热得冒汗。但是一睁开眼睛,你就消失 了。若虚若幻的镜中花、水中月、梦中人呵! 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也常常自己劝我自己:趁着现在年轻,不要浪费宝贵的时 光,努力学习吧!我不是答应过你,不论环境怎么艰苦,条件怎么困难,三年之后, 我一定要与你同时迈进大学的门槛吗?后来仔细想想,一个家庭中,两口子都要飞 上最高的那个树杈,除了约里奥- 居里夫妇之外,恐怕没有第二对夫妻能够做到了 吧?特别是咱们中国人,经济收入、生活水平、居住条件等等等等,都比不上西方, 夫妻二人,总得有一个作出牺牲,把一部分时间和精力用在照顾、维持家庭上,这 样,才能使另一方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去发展事业。如果咱们以后的家庭需要有一 个人作牺牲,我愿意成为这个人。为咱们的家作出牺牲,为我的长根作出牺牲,也 为我自己的幸福作出牺牲。 这,我将是心甘情愿的,义无反顾的。 长根,你给我的信,怎么总是关着感情的闸门呢?我知道你是一个感情丰富的 人。你的文笔足够淋漓尽致地表达你的感情。但是你的信中,居然连一句爱我的语 句都没有。你的心,难道真像镜泊湖的湖面,一平如镜么?难道你的身上,真的没 有男性激素么?不会,绝对不会。即便你不说,我仍然能够体会到你对我的爱。许 多事实都证明了这一点。你之所以绝口不提爱我两字,无非因为我年纪太小,怕影 响我学习,怕我跟不上你。可是你却不懂:只要处理得当,爱情不但不会妨碍对方, 而是能够给对方以滋润、以弥补的。难道你真不知道,爱情是一种无价的助氧剂呀! 1942年,当时美军的四星上将艾森毫威尔在英伦三岛上以饱满的精神、欢快的心情 制定了一个又一个出色的作战计划,使对德战场上取得了一个接一个的辉煌胜利。 是什么力量在促使他?据他自己后来说,仅仅因为他得到了无比温馨的爱情! 只要有你的爱,就能促使我为你也为我自己去完成任何最艰难的命题。爱也是 完成学业的最佳加速剂。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失去你的爱,怕你毅然地割断你 我之间的这条红线。 话说到这里,不能不说说你信中提到的那个百美了。 我没有见过百美,但是听说过商百富有三个妹妹。既然他们是一母所生,一母 所养,根据商百富的长相和品性,第一我不相信百美有这样美丽,这样善良。你们 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邻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此“情人眼里出西施”,倒是 可能的。第二,我听说她只上到初小毕业,就不上学了。即便她果然如你所说的那 么美丽,那么善良,可她这样低的文化,对你的理想、事业、追求、心灵、意境等 等,能理解么,能融洽么,能帮助么,能支持么,能默契地配合么?第三,我比她 多读五年书,尽管我自己的知识也还浅薄得很,但我自信绝对比她高,她做不到的, 我能够做得到,或暂时只能部分地做得到,以后一定能够完全做得到。因此,如果 你能够把我和她平等地摆在同一地位上允许我与她展开自由竞争的话,我相信我一 定是胜利者。尽管我失去了一只眼睛,但是你说过,这是无足轻重的。怕只怕你先 入为主,一叶蔽目,失去了衡量是非好坏的标准。 我的确怕失去你,好怕好怕。我常常做噩梦,在梦中遇见了我的情敌,她们把 你从我的怀抱中抢走,还无情地嘲笑我,说我根本就没有资格与你结合,我失去了 一只眼睛,变成了独眼龙,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我惊醒之后,一身的冷汗,再也 睡不着了,只有趴在枕上伤心地哭泣。 时光如白驹过隙。咱们不见面,又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尽管我能够常常收到你的信,但我总是不能满足。我总是沉浸在思念的苦恼和 幸福之中。以前我没有这种经历,读到宋词中的“少年不知愁滋味”,还嘲笑过这 种人是 “自作多情”,是“无病呻吟”。现在我算是有了切身体会了。 我何止是度日如年,简直是分秒如年。我多么希望能够亲眼看到你,摸到你, 拥抱你,Kiss你! 好了,不多写了,再写,你又要说我不注意保养自己的眼睛了。纸短情长,在 自己爱着的人儿面前,知心话是永远也写不完的。但愿我的信能够激励你更加努力 地学习和创作,而不是妨碍你的学习和创作。 最后,让我重复一句:千万要注意身体。我不想唱高调,说些“身体是革命的 本钱”之类的空话,但是我要再说一遍自私的话:身体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紧紧地握你的手! 爱你的、永远属于你的 小芳在吻你 又: 昨天夜里写完了信,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了,心安理得,一夜都睡得很香,没 做噩梦。今天早上起来再看一遍,发现还有很重要的话没跟你说,所以不得不再补 充几句。 上次在医院里,我已经说过,我知道你不是打伤我的“凶手”。 我之所以如 此坚定地爱上了你,正因为我佩服你的为人,佩服你“一事当前,先替别人着想” 的高尚风格和自我牺牲精神。我认定像你这样的人即便世界上还有,也不会太多的。 这几天在想念你的同时,我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得出了我的 眼睛被打,是一件出于打击报复的蓄意伤害,而且是一箭双雕的。也就是说,谋害 者不但存心要伤害我,也存心要伤害你。 就在班上出现“杨拉子毛”事件之后的某一天,我曾经和班长、学习委员、团 支部书记等几个班干部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议论这件事情。我说:出现“杨拉子毛” 的当天早上,因为是我和远程程值日,我拿着钥匙,所以我应该到得比别人早。但 是我刚到校,就发现一向总是迟到的商百富比我来得还早,已经在走廊上等我开教 室门了。我们进了教室,远程程还没到。一向不爱劳动的商百富忽然勤快起来,不 但帮我搬桌椅,还帮我扫地。我们扫完地,远程程也到了,就先用抹布擦桌椅。咱 们班里本来有两块抹布,我和她一人用着一块,商百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找出一 块抹布来,也帮着我们擦。后来我发现,凡是商百富擦过的桌椅都有杨拉子毛。本 来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儿,后来因为蒋老师的手一挨着讲台,也粘上了杨拉子毛, 我才想起来:讲台正是商百富擦的,我和远程程都没擦过。 这时候,孟丹发现商百富正在我的身后不远,就向我示意,叫我不要说了。我 当然不知道身后有人,还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怕,我还要去告诉蒋老师。 下面的事情,就是那天我在医院里说的情况了。我们几个女同学在教室后面争 论一个问题,我面对着你,你低着头坐在桌案上整理笔记,商百富正在玩儿皮弹弓, 面对着我。有这样难得的机会,他当然不肯放过。大概是我稍一转眼的时候,他就 对我下手了。这当然是他预先策划过的。从他把皮弹弓子事先藏进你的桌案里,就 充份说明这个问题了。当然他不一定计划好要打我的眼睛,只是误打误撞地撞上罢 了。 这件事情现在已经水落石出,至少我认为是这样。但是历史的车轮已经转过去, 冤案已经铸定了,要怎样才能把案子翻过来呢?关于杨拉子毛的事情,我已经跟蒋 老师说过,关于皮弹弓这件事情,我是不是应该向蒋老师说明情况呢? 读完了这封长信,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了。 首先我对她那如火的热情感到无法招架。一般的女孩子,只要听说自己所钟情 的人已经有了所爱,大都采取回避政策,立刻撤兵。独有她偏偏知难而进,而且信 心百倍。我不知道她的这种“主观战斗精神”是不是心理变态的表现。不管怎么说, 她还只有十六岁,再怎么早熟,也还是个孩子呀! 其次,关于皮弹弓事件,我也曾经怀疑这是商百富对我的报复,而何小芳不过 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我之所以甘愿牺牲自己竭尽全力去负担她的治疗费用,认为她 是为我而受害,正是原因和动机之一。没有想到商百富这个木瓜脑袋,居然也懂得 一石二鸟,我以前太小看他了。 这两件事情,妈妈只知道前面一件,后面一件我还没在妈妈面前提起过。现在 事情已经这样明白,而且过去都这么久了,几乎都已经成为定论了,我还有必要告 诉母亲么? 我犹豫不决,鼻尖冒汗了,心也被揉碎了。我反复思考,尽管已经事过境迁, 但我觉得这件事情必须告诉母亲。我想把小芳的信拿去给母亲看,只是怎样向她解 释呢?当时的环境:父亲弥留,我自己面临着毕业考试,母亲身体虚弱,都是不允 许我再“揽事儿”的。可我竟“反常地”这样做了。她能理解么?能谅解么?何况 信中还有小芳那火辣辣能把人烧焦的爱情! 犹豫再三,我终于还是把信递到了母亲的手上。母亲就是我的上帝,我的主宰。 在母亲面前,没有秘密,没有羞涩,这才是“赤子”。我说:“妈,小芳又来信了。 这封信里有许多重要情况呢!您看看。”妈妈接过信去,似乎并不想看,瞅着我, 慈祥地笑着说:“小芳的信,我就甭看了吧?你已经是大人了,可以有你自己的秘 密了。”“不,这封信您一定要看。”“那么说,你又遇到难题了,要妈妈给你当 参谋罗?”“您把信看完了就知道了。”母亲听我这样说,就把花镜取出来,用手 绢儿擦了擦戴上,仔细地看了起来。 信很长,母亲看得又特别仔细,我不好意思坐在母亲面前等她看完,就走到阳 台上,看看文竹是不是抽出了嫩枝,看看一品红是不是快要开花了。这是二舅最喜 欢的两种花草,也是他入伍以后“移交”给我的。一看见它,我就想起了二舅,想 起了海南岛的营房。 “长根!”妈妈在叫我了。看样子她已经看完了信。我走回房间,坐在她身边。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像在等待我先开口,见我不说话,她接着说:“自从我知 道你与百美有感情以后,有些事情,本来我就想跟你说说的,后来见你们的感情发 展得很正常,我觉得好像用不着我多罗嗦,也就没开口。如今又横插进一个何小芳 来,事情有些复杂化了,我觉得还是跟你唠唠,提醒你一下的好。 “你跟百美开始好的时候,按当时的情形说,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早交朋友。 第一,你还是个初中学生,心思主要应该用在读书上,交了女朋友,难免要分心, 会影响学业;第二,即便你能够正确对待,不影响学习,可你以后还要上高中、上 大学,日子长着呢,少说也要六七年时间以后才能考虑结婚问题,在这六七年时间 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如果中途出了岔子,交朋友的时间和精力就全白搭了; 第三,尽管百美这孩子脾气品性都很好,长得也水灵,可你爷爷和你爸爸在世的时 候,最腻味她妈和她哥哥了,总惦着能搬走,好躲开商家,如今你反倒跟商家的闺 女好起来,这不是满拧的事儿吗? “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情况变化,你爸爸被人谋害,你不可能继续读书,不 得已走上了工作岗位,更主要的是我冷眼旁观,觉得你能够控制自己,并没有把谈 恋爱放在第一位。再说,你也年满十八周岁,可以算是大人了,应该有自己管理自 己的能力了,所以就没多说。 “现在我要问你:经过这一段时间来与百美的相处,你觉得这个孩子究竟怎样? 从条件来说,百美有这样一个母亲,还有这样一个哥哥,如果章商两家做了亲戚, 以后难免要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很可能还不止一两件。而且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 改变的了。其次,百美的文化水平实在太低,连一封信都写不好。如果你以后上了 大学,成了高级知识分子,或者当了作家,你不会因为她在事业上无法帮助你,又 后悔吧?不过她终究年纪小,这一条是可以改变的。我就是解放后上扫盲班脱盲的 人,现在看书、看报、写信、记账都不用求人了。她有小学四年级的基础,总比我 强吧? “对比一下何小芳,尽管她失去了一只眼睛,这是不利因素之一,可这是你给 她造成的,谁都可以挑剔她这一条,独有你不能挑剔;她家又是回民,这是不利因 素之二,不过她既然说过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这一条也就不存在了;她家里 经济条件不好,她很可能上不了高中和大学,这是不利因素之三,不过这孩子在你 们班里是个尖子,功课一定不错,单看她写给你的信,语文水平恐怕比你还强呢! 要是你以后考文科大学,不论当教师、当作家,在事业上她是能够给你帮助的。唯 一的不利因素,就是她的哥哥、姐姐私心重,不团结,母亲又是个糊涂虫,眼光短 浅,不过这比起商家母子来,还是强得多的。 “综合以上主客观条件,掂掇一下利弊因素,你自己考虑一下,这两个姑娘中, 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些呢?”我不加思索地回答:“当然是百美好。 尽管搞对象 也需要选择,可它不同于商品交易。婚姻的基础是爱情,是双方的情投意合。可是 感情的融洽,是不能用预先提出的条件和标准来选择来衡量的。它不同于买毛巾、 袜子,不是买主的单方面选择,更不具有随意性。不然,就会把爱情当作商品,出 现买卖婚姻了。如果单纯从优良条件和有利因素着眼,百美当然不如小芳。可是我 跟百美已经产生了感情,这种感情是用任何条件、任何因素都无法取代的。如果搞 对象只看条件,那么世界上当驸马爷的人一定最满足了。可是我看《打金枝》,郭 子仪的五少爷娶了个公主做老婆,不但缺乏夫妻之间的恩爱,一天到晚还要受老婆 的窝囊气,真还不如小家小户的柴米夫妻呢。 民歌中不也唱:‘无情喝蜜难进口,有情喝水比蜜甜’么?“母亲听我说得这 样干脆,笑容可掬地说:”既然你自己这样坚决,妈妈不是老封建,一定尊重你自 己的选择,绝不勉强你干涉你。除去商家母子这个不良因素之外,对百美本人我很 满意,没什么可挑剔的。文化低点儿,不是正在提高么?不过何小芳也是个好姑娘, 又是你把她的眼睛弄坏的,所以更不同于别的女孩子。她对你的感情,我看是也真 的,绝不是逢场作戏。你要是断然拒绝,会伤了她的心;你要是出于内疚或者补偿 的心理,糊里糊涂地接受下来,不但违背了你自己的意愿,也伤了百美的心,所以 你必须慎重处理,特别是要掌握分寸。 好在你已经把事情挑明,她不肯退,那是她的事情,即便以后出了什么不愉快 的事情,责任也不在你身上。话虽然这样说,你还是要继续做她的思想工作,最好 让她自觉自愿地主动撤退,这样彼此都不伤感情,以后她家里人知道了,也说不出 什么闲话来。“我听母亲的话中不但没提起皮弹弓的事情,还认为是我打伤了小芳 的,不禁怀疑地问:”小芳的信后面,还有一段附言呢,您看了吗?“母亲摇摇头:” 那个,我还没看。有必要看么?“我肯定地说:”很有必要。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把 她的信给您看的。要是单单为了爱情的纠葛,我自己完全处理得了,不给您看也没 关系的。“母亲笑了起来:”那么说,我儿子碰上的难题,不仅仅是爱情的纠葛, 还有比这个更难处理的重大事情罗?“妈妈重又戴上了老花眼镜,接着看小芳的信。 这可真是一个“漫长”的时刻。我见她翻过来又复过去的看了好几遍,每看一 遍都要沉思好几分钟,脸色凝重,好像颇费思索似的。我心里“突突”地跳着,准 备着“顶雷”。过了好长时间,母亲这才放下了信纸,语调低沉地问我:“她信中 说的,都是事实吗?”我低声地回答:“是。”母亲长叹了一口气:“从一开始, 我就不大相信她的眼睛会是你打的。可是,现在再提这件事情,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