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丫头牵线,火氏私通竹思宽 篾片设局,铁化荣戴绿帽子 铁化的妻子火氏,自从与丈夫反目之后,每天只与那狗儿为伴,总不许铁化沾 身。铁化也躲在外边,半年半年地不与妻子见面。 火氏有个心腹丫头,叫做巧儿,聪明伶俐,善能体贴主母的心思,所以火氏爱 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时常带她一床同卧,以消寂寞。她看见主母喜,也就做个喜颜 相对;见主母忧,也装出满面的愁容来;见主母时刻气恨,知道是为主公的缘故, 她没话也诌出些话来,时常说说笑笑,以解主母的愁颜,因而火氏更加疼爱她。偶 然叫她打听铁化在外面做些什么事情,她打听明白了,一五一十,完全奉告。说主 公在外如何贪嫖,今日张,明日李,并不归家。要不去嫖,就在赌场中耍钱取乐。 火氏听了,切齿怨恨:“结发夫妻身上万分躲懒,一毫情意也没有,倒去贪嫖。他 既然可以嫖得,我也可以嫖得。当初碍着小姑戳眼,如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就 是嫖嫖也没人知道。”心中虽然如此想,却无可嫖之人,只不过想想而已。 一天,火氏正在房中胡思乱想,忽然听得西屋里几个仆妇在那里说笑。她走到 堂屋中来听,只听得说这么长、这么粗,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堆,说不明白,也听 得不真。她走了进去,众人见了她,都绷住了笑脸,不敢做声。火氏问:“你们在 这里说些什么,这么好笑?”众妇人说:“大家讲讲闲话,没说什么。”火氏说: “我听见你们说了哈哈大笑的,有笑话说出来大家一起笑嘛,怕什么?”内中一个 仆妇指着另一个说:“她刚才见了个稀奇的东西,吓掉了魂,告诉了我们。所以大 家在这里笑。”那一个笑着瞅了她一眼,说:“你们难道就没有说几句村活,单是 我一个人说来着?”火氏动疑,说:“你究竟看见了什么?怎样好笑?快快说来我 听。”那个仆妇见追问得紧,只得笑着说:“我刚才进毛厮去倒净桶,不堤防每常 在我们家走动的那个竹相公在那里溺尿,撞了个满怀。一眼瞥见他的那个东西,有 这么长,这么粗,就像个驴屌似的。所以在这里同她们说笑。”火氏一了,也笑了 一阵。那巧儿丫头在旁边听着,也嘻嘻地笑。那个仆妇说:“丫头家不害羞,你笑 什么?”她才跑了去了。 火氏回到房中,半晌不做声,心想:“我家忘八这样没良心,我走走邪路也不 为过。这老婆子方才说的话,料想未必是扯谎。若相与了他,也不枉舍身一场。只 是怎么会得着他?”再一想:“这事儿瞒不得巧儿,须得她做个牵头,才可遂心。” 就叫巧儿同她一起上楼去,叫她把楼门关上。火氏在椅子上坐下,对巧儿说:“我 有一件事要托你,你不可泄漏才好。”巧儿说:“奶奶的恩典,这样待我,我怎敢 走泄?”火氏欲言又止。巧儿知她不放心,急忙说誓:“奶奶还不放心我么?我要 是不尽心替奶奶做事,泄露与人,后来遭刀砍斧剁,一世没有汉子。”火氏见她发 誓,知她实心相助,就拉着她的手,红着脸说:“我这样青春年少,你主子总不顾 我。他既没恩情,我也不妨有个外遇。方才说的这竹相公,我想会他一会。除非你 做个引进,你可肯么?你若替我办成了,后来我拣个好人家嫁了你去,还厚厚地给 你赔嫁,报你的情。”巧儿说:“这是奶奶的恩典了。我每常见爷这样没良心,不 要说奶奶生气,我也在这里成天地生气呢。如今奶奶的主意叫我怎么做,我就依着 怎么做,决不误事。” 火氏欢喜得了不得,说:“这时候大约竹相公同你主子在前边吃酒,今天说不 得别的话了。我拿件东西,你看着没人的时候,悄悄儿递给他。同他约下:若是你 爷明儿晚上不在家,就叫他来。千万不要多说话,恐怕有人听见。他要是个明白人, 自然懂局。”巧儿说:“这有什么难的?我这就去,奶奶你拿什么送他,快交给我。” 火氏将臂上的金钏除下一只来,用一条大红绸汗巾包了,递给她,说:“好好儿藏 着,千万别叫人看见,小心在意。”再三叮咛。巧儿接了,兴兴头头而去。 不一会儿,巧儿笑嘻嘻地上楼来。火氏忙问:“事情怎样了?”巧儿说:“事 有凑巧,这是奶奶的洪福。我刚到外边,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恰巧竹相公走出来, 想是要溺尿。见了我,撤身就要回去。我低声地叫住他,把东西递给他,把奶奶的 话也悄悄儿跟他说了。他打开包儿看了看,藏在腰间暖肚里,欢喜得了不得。他说: ‘覆你家奶奶,我明天把你爷哄在外边过夜,我一定来。’说着,听见大爷说话, 他忙忙地进书房去了。”火氏听说,满心欢喜,拍着她肩背说:“好孩子,这样中 用,不枉我疼爱你一场。”巧儿说:“奶奶恩养我们的,这点儿事情做不来,还要 我做什么?” 竹思宽在嫖赌行中过了将近半世,什么事儿不知道?见火氏送了他这件东西, 知道是做表记的,心中暗喜。进书房中同铁化吃着酒说着话,心想:“我虽然遇着 过些妇人,无非都是些妓女。如今承她这番厚爱,且又生得标致非常,能得会她一 会,也是造化。但须将老铁骗出去耍钱,才好行事。想好了主意,就说:”大爷这 几天怎不到屠家去耍耍?“铁化说:”前天你看见的那些人,既不对桩,又没有大 钱,倒让我输了两场。总没有个好主儿,耍得一点儿兴头也没有。“竹思宽说:” 昨天他家局子里有几个人,都是外路来的,我看他们都是些雏儿。倒是成千的银子 拿着。我因为没有现钱,不敢下场。大爷何不明天去赢些来,翻翻前几天的本钱? “铁化说:”话是这样说,输赢可是定不得的事儿。“竹思宽说:”要是短局,就 没办法了。上场先说明了,要耍就耍一夜,顽长了,到了夜间,大爷拿出些本事来, 怕不一鼓而擒之?“铁化心中大悦,说:”明天我同兄去。“竹思宽说:”明天上 半天我有些小事,大爷请先去,下午我来奉陪。“又饮了几盅,辞别去了。 第二天,铁化带了几百两银子到屠家赌局来,果然有三个江西木材商在那里, 正少一把手。屠四见了铁化,大喜说:“爷来得好,我正要烦老竹去奉请呢。这三 位都是现钱现梢,大爷玩玩儿吧。”铁化说:“我昨天就听老竹说起的,所以今天 我带了银子来。不过先要说明,要玩儿除非长局,正正经经见个输赢,玩儿个通宵, 我才来的。”那三个说:“这位爷说得是,夜局更妙。”说定了,摆下场子,就掷 起来。 竹思宽从铁化家出来,因为要打点明儿晚上的事情,就不到屠家去,怕第二天 铁化去了,被他拴住了身子,就到郝氏家去宿。睡到第二天巳时光景才起来。日色 将午,他到屠家门口,打听铁化已经上了局,喜不自胜。到各处去闲撞了一圈儿, 捱到天色黑了下来,走到铁家,见正要关门,故意问看门的:“大爷可在家?”门 上人说:“大爷从早间出去的,还没回来,大约是不回来的了。竹相公有什么话说?” 竹思宽故意沉吟说:“我寻他有要紧的话说,他不在家,这可怎么办?”走到书房 里,又说:“我就在这里等他吧。”那家人说:“天黑了,恐怕等不得吧?”竹思 宽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同他商议,一定要面谈的。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在这里 过夜,明天一早他总得回来吧?”家人们都知道他是主人的契友,常常来往,过宿 也是常事,就说:“既然相公在这里等,我去点灯,收拾晚饭来。”竹思宽说: “我吃了饭来的,你只点盏灯来吧。”一会儿,家人点上了灯,竹思宽说:“你们 都请去安置,我自己在这里睡了,不用人做伴。”家人们见主人不在家,落得去逍 遥受用,都各回家高卧去了。 那火氏昨天听得巧儿说竹思宽许了今天必来,还怕铁化在家坏了好事,不住地 叫巧儿去打听。早饭后来说:铁化带了银子赌去了,心中一喜,还怕他晚上回来。 到了日落未回,知道在外过夜,越发放心。但不见竹思宽来,正在忧闷。只见巧儿 一脸的笑走进来,附耳悄声地说:“竹相公来了,要在书房过夜,等爷明早说话呢。” 火氏知道是假圈套,喜不可言,暗想:“怎么能让他进来呢?”又一想:“还是瞒 了丫头们,我悄悄儿同巧儿出去为妙。” 原来铁家的房子是正楼五间,厢楼六间,独门独院儿的。门外横隔一条小巷, 面前就是大厅。厅院东边有一个小圈门,过去又一个独院儿,三间书房。后边也是 一个院子,前后都有假山花木。厅后那条巷,东西尽头处都有角门。西边角门通着 厨房和众家人下房,东边一个小角门通着书房后院儿,从上房出来就不走大厅,可 从角门直达书房,很是方便。火氏叫巧儿去:“若没人,可通知竹相公,叫他关了 前院门,把后边的角门开了,等夜静些了我好出去。你回来的时候,就把大厅门同 西角门都闩好。”巧儿出去,一个人也没碰见。他对竹思宽说了,进来把两处门都 闩好,到房中悄悄儿回了火氏的话。 火氏虽然有三四个丫头,只有巧儿在她房内睡,别的都在西屋。她此时淫念一 动,坐卧不宁,心中好不难过。老早地就吩咐丫头们都去睡觉,她也故意上床假睡。 那些丫头是巴不得的,每常主母坐着,还要偷空去打瞌睡呢,何况主母吩咐了,岂 有不睡之理?倒下头就如死人一般的了。火氏叫巧儿听听丫头都睡熟了,下床同巧 儿出来,带上房门,轻轻开了堂屋门,也反带上。趁着微月,开了院门,也带好, 顺着东边小巷,走到书房后角门来,轻轻推开。二人进了门,闩好,到书房中来。 竹思宽正坐等,专候仙姬降世,神女临凡。侧耳倾听,夜深人静,隐隐听见似 有妇人的高底①声响。走出来一看,见月光下巧儿扶着一位美人来了,欢喜欲狂, 忙让到房中。竹思宽把灯剔亮了,仔细一看,真是好一位风流标致的女郎。也不梳 妆打扮,头上挽了一个苏髻,插着两根金簪,穿着随身大红绉纱,窄袖袄儿,鹅黄 丝绸裙子,手中捏着一条白绸汗巾。她虽然是个淫浪的妇人,但一来年幼,二来还 是第一次偷情,乍见生人,未免含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竹思宽见了这段娇羞, 魂都没了,忙作了揖,说:“我有何福,敢蒙奶奶这样见爱?如何才报得这种深情?” 那火氏回了一拜,并无言可对。竹思宽也忍不得了,一把抱到床上,替她宽衣褪裤。 她也并不假装推辞,只是脸红红的微微含笑,两眼半闭半睁,任凭他脱去。 -------- ① 高底──明清时代妇女缠脚,为了显得脚更小,走路更加婀娜,习惯于穿 一种木头底的高跟弓鞋,因此走路的时候有咯咯的声响。 两人恩爱了一番,火氏也不怕羞了,一把搂过竹思宽的脖子来,连亲了两个嘴, 说:“亲哥,你这样疼爱我,我就为你死了,也是没得怨的。”把嫩生生的舌尖送 入他口中咂了一会儿。他同铁化正经夫妻一场,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恩爱。火氏说: “但愿你过几天就再来。只是你怎么能够常在这里过夜?”竹思宽说:“这个只好 看机缘了。我想法在嫖赌两个字上把你家铁大爷挂在外边,我就好来亲近你。只怕 我来了你不知道。”火氏说:“只要你把我家那个哄了出去,我时常叫巧儿出来探 听。”他二人约定之后,搂抱着睡了。 一觉醒来,月色西斜,将及天曙。火氏说:“我去吧,天将亮了。”起来穿衣, 还有些舍不得,又搂抱着亲嘴咂舌了一会儿,使劲翻云覆雨了两三次,方才下床。 看那巧儿,倒在一张醉翁椅上,两腿大叉着,放在两边椅轴上搁着酣睡,火氏笑着 把她推醒。开门出来,犹依依不舍,不忍分离。携着手叮咛了又叮咛,嘱咐了又嘱 咐。两人携手并肩走到角门口,方才分手。竹思宽目送火氏,那火氏也一步两回头 地望。直等火氏进了内院子门看不见了,竹思宽方才关了角门,回到书房去睡。 竹思宽一觉睡到日高三丈方醒,心想:“世间竟有这样多情的女子,我无可报 他,只有竭力奉承,让她欢心,才可报答她万一。只要想法骗得老铁在外过夜,就 可行事。 正在想着主意,只见铁化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说:“我在屠家专候兄,怎么反 而在我舍下呢?”竹思宽说:“昨天早上有些俗事脱不开身,直到夜里,我只当大 爷回府,特来看看彩兴,谁知竟不曾回来。夜深了去不得,所以在府上借宿一宵。 大爷彩头如何?”铁化说:“兄言不谬,果然那三个都是雏儿,被我大获全胜,赢 了将近一千两银子。方才回来,正要着人去请兄。几时叫老屠勾了他们来,让我再 赢他一场。门上人说兄在此间,昨夜失陪,得罪了。”竹思宽听了,正中下怀,只 要把他哄出去了,就好来同火氏亲热,忙回答说:“这个容易,都有我效劳。我对 老屠说了,约定日子,再来奉请。” 铁化将小厮们搭裢中扛来的银子,拿出一大封来递给竹思宽,说:“承兄指引, 些须奉敬。倘若再弄着了他们,我赢了还有酬谢。”竹思宽说:“怎敢当大爷这样 厚赐?”铁化说:“你我相契,不必客套,请收了。”竹思宽道了谢,收入腰中, 起身作辞。铁化要留他吃饭,他说:“大爷辛苦了一夜,困乏了,请安歇安歇吧。 改日再来奉扰。”拱手去了。 铁化也正要睡一觉,见他这样体贴,好不感激。因昨夜不在家不曾陪他,很不 过意。却不知道夫人已经陪了他过夜了。 竹思宽得了五十两银子,心中暗喜:“这个阿呆,我睡了他的老婆,又还得他 的厚赠,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儿?”欢喜不尽,一路走一库寻思:“钱贵这妮子, 自从梳拢之后,这几年越发娇得爱人。我但瞥见她那举动言笑,连三魂俱失,久想 亲近亲近她了。我虽然同她母亲相厚,这事儿也不好白开口的。今天拿这五十两头 送她,要同她女儿睡一夜。她见钱眼开,再没有不肯的。于是欣欣然到钱家来同郝 氏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