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欲亲龙阳,恶公子遇恶妇遭恶骂 为护花娘,好相公逢好运得好报 宦萼当年与游混公师生数载,游混公不但不曾打他一下,骂他一句,连大气儿 也不敢呵他一口。美其名曰先生,实在只算得个雄乳婆、老篾片而已。宦萼过后甚 是感念他,虽不能时常亲厚,也还间或来往,因此与游夏流也有数面之识。 上月游混公死了,宦萼到他家去吊纸,见一个骚眉骚眼的少年,颇撩人爱。出 来问起,家人有知道的,说他叫做杨为英,是个卯字号的朋友。宦萼大有垂涎之意, 想叫他到家中来吃酒玩笑。恐怕母大虫知道了,惹下这天字号第一的奇祸,如何解 释?心中虽在常常想着,因家中杂事繁冗,也就搁过一边。 前几天见了钱贵,动了虚火。虽然回家来同侯氏大战过几场,又得了一个美婢, 也就该知足知止了。俗语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 不如偷不着。他虽有了一妻一婢,常把钱贵两个字放在心头。因她有病,要寻个别 人暂且取乐一番,妓女中又无一个可取之人。忽想到这杨为英身上:“这个大耳朵 猫,生得颇有动人之处。况我从未尝过这大肠头的滋味,何不破一破戒?奈无处可 为行乐之场。何不我出了东道,竟到游世兄家去。那小官同他相熟,可以一呼即至。 我这一团高兴,量他也不好推却。” 当即叫人去请了游夏流来,宦萼将前意说了。他怎好说我家老婆厉害,不敢奉 命?一来出不得口;二来巴不得要奉承这样有财势的大老。倘亲厚了,后来哪里没 有个缓急相求处?就满口应允。宦萼喜甚,叫家人称了四两银子来递给他,约定了 第二天到他家去。 游夏流别了宦萼出来,找到了杨为英,对他说知宦公子羡慕他的话。他做小官 的人,见有这样贵公子要来赏鉴他,自然惟命是从,可还有个不愿的?欣欣然有自 得之色。游夏流到家,对多银谎说:“有一位宦公子,当日是我父亲的学生,前次 来吊过纸。我娶你的时候,他也有份金贺过。别了许多时,他明天要同一个姓杨的, 也是个财主的儿子,要到我家来坐坐。他体贴我,怕我没钱,给了我四两银子预备 些酒菜。不知你依不依,我没敢允他,特来请你的示下。”又把银子拿给她看。卜 氏听了,知道一买东西,不但有一个肥嘴抹抹,且又看看这公子同财主是个什么模 样,就说:“人家这样好意,拿银子送上门来,还有不做的么?”游夏流如得了恩 旨一般,好生乐意。 第二天清早,游夏流出去买了许多东西回来。知道宦家跟随的人多,抬了两大 坛好酒。先选上份的送了些给卜氏吃了。天色将午,杨为英先来,宦萼随后也到。 三人坐下,不多时,游夏流掇上菜肴来。──他家房屋狭窄,不好叫厨子备酒席, 只买些现成熟物,自己整理。无非是烧鹅板鸭、熏鸡熟蹄之类,并各样果子,堆了 一桌。然后送上酒,吃将起来。 那卜氏有了几分酒意,不住地到窗下来张看。见宦公子肥头大脸,一身华服, 七八个管家侍立服事。那一个虽穿得稍次,却少年清俊可喜。竟把两个都看上了, 一个爱他的壮健,一个爱他的清秀。想了一想,二者不可得兼,取他阳物伟岸的就 罢了。 卜氏想定了主意,忙到房中在那麻脸上厚厚地腻了一层浓浓的粉。黑脸上衬着 铅粉,显出个萃青的面孔。又把一张大嘴拿胭脂擦得像鸡屁股一样,蘸些象鼻草泡 的粘水,把金丝黄发刷得光亮亮的,再到后院内摘了几朵大葵花戴在头上,俨然一 个鬼怪。与邬合当日装扮的那个龙家小子,竟好做一对鬼怪夫妻。她走到镜台前照 了照,把头扭了两扭,自喜自爱,自言自语地说:“我今天这番打扮,就是真人见 了也要破戒,罗汉见了也要还俗了,何况这些凡夫俗子?”又换了一件大红洒线缠 枝金梗白梅衫穿上,下边系了一条豆绿绣串枝莲的绉绸裙,碗大高底一双大红花鞋, 不住地窗下来往。 她家的房子是前后两排,中间一个小小的天井。前一排三间,中间朝南开一个 门厅,东西各有两间房间。东边一间大些,开了南北两个窗户,放着方桌和椅子, 做个客位,西边一间稍小些,放着长桌和条凳,做个退步座位,也开了南北两个窗 户。两扇北窗因紧对卧室,通常是不开的。此时他们就在东边这客座内吃酒。家人 们在西边坐歇烫酒。隔着一个天井,后面又是一排三间,也是中间抽一个走道通后 院,把房子隔做东西两间。东边一间稍小些,做卧室,西边一间大些,做厨房兼吃 饭间,也各有南北两个窗户。最后面是个小院儿。他们要小解,不好往街上去,就 往后院子里来。 先是杨为英到后面去小解,卜氏忙到厨房的北窗户内张看,见他的那件东西比 游夏流的也大得有限,并不在意。单留心要看宦萼的。少刻,见宦萼到后边去,掏 出来的那个东西,大得自己从未见过,不由得心中大乐,就认定了要勾搭这个宦公 子。 过了小半天,卜氏又到客座的北窗下来张看。这时候他们都有了酒意了,只见 宦公子把那姓杨的抱着,坐在怀中说说笑笑,一递一口地吃酒,她心下就明白了几 分。因看上了宦公子那个巨物,把怒气勉强按住。正张着,只见宦萼起身,知道他 又要溺尿了。此时她欲火如焚,顾不得了,急忙闪进厨房内,让宦萼过去。 宦萼扯开裤子,刚溺完了,猛然看见一个人跑出门来,一只手伸过来就攥阳物, 一只手搂过脖子去就亲一个嘴。宦萼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是这样个怪物。黑影 里显着个死白的脸,不知是人是鬼,吓得挣脱了,拽着裤子飞跑进门去了。 那卜氏一团骚兴,被他这一扫,由不得怒上心来,跑到客座窗外,拍着窗台子 大骂:“好大胆要死的忘八,你哄我说请什么公子、财主的,原来是弄几个兔羔子 小厮在这里玩儿。我家清门净户,难道是开兔子窝儿的么?趁早夹着屪子与我走。 走迟了,我拿马桶刷子来,把你们这些兔羔子打个晦气,叫你这臭忘八没处死去。” 游夏流吓得一交瘫坐在地下满地扭。宦萼可是容得人骂的?奈何是个女流家, 不好动粗,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把桌子一掀,把碗盏器皿打得粉碎,由豪奴们簇拥着 上马回家而去。杨为英见势头凶恶,吓得真如兔子见了黄鹰一般,蹶着尾巴,如飞 地跑了出去。正出门,被卜氏拿了一瓢脏水赶到门口,泼了他一身,大骂:“退送 你们这些瘟鬼!”关了门,恶狠狠地走进来,见游夏流还在地下挣,爬不起来。卜 氏上前,一把拧着耳朵,牵羊也似的拖到屋里,叫他跪下。此时卜氏也有八九分酒 意,左思右想,这一口气不得出,一腔火不得泄。想要狠狠地罚他,就叫他脱光了 衣服,自己也脱得上下没一丝儿,硬逼着他办事儿。这游夏流本来就没能耐,自己 高兴的时候尚且只能意思意思,如今被逼着勉强当差,如何能让卜氏满意?三下两 下,就败下阵来了。卜氏又气又恨,找了根芦柴棒,劈做两半儿,做了个小小的夹 棍儿,用毛茬儿的一面把他的阳物夹了起来,学着衙役行刑的样子,拿根绳子来收 紧了,疼得他大汗淋漓,哀哀求饶,方才松开。 卜氏因酒喝多了,又微微地有了些乐处,竟呼呼睡去。游夏流疼得忍不得,悄 悄儿下床灯下一看,原来皮都破了,疼痛难忍,到天明起来一看,竟肿得像个鱼泡 儿一般。忙拽上裤子,恐卜氏见了,又叫去行乐,如何还禁得起?走到前屋内,见 那地下的鸡鹅鸭肉之类,已经被他家那条大黑狗享用得干干净净。他把昨天打碎的 碗盏家伙收拾了,煮了饭。还有剩的余肴,等卜氏起来,打发她吃完。自己收到厨 下,也吃了些,就到街上寻外科医生医屪子去了。 游夏流找一个外科大夫要了些止痛消肿的药粉,撒在屪子上,包扎好了,这才 撅着个屁股慢慢儿地往回走。走到半路,离岳父母家不远了,心想好久没去岳家, 这时候也还早,不如过去请个安,顺便也诉诉卜氏这狠毒。虽然心知岳父母根本就 管不了这个泼辣女儿,能有个人听听自己的苦处,不也是解心宽吗? 到了卜家,岳父卜通处馆在外,岳母水氏也不在家,只有他们的傻儿子卜之仕 在家里坐着。游夏流知道跟这傻子没什么可说的,但也不能一进门就走,只得跟他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问了他父亲如今在哪里处馆,他说在城外很远的一个甚么 地方,许久没有回家来了。问他母亲最近干什么,这傻子倒很明白,说:“我妈常 不在家,十天中倒有七八天住在杨姐夫家。”游夏流问:“是哪里出来的这么个杨 姐夫?”卜之仕说:“是我妈新认了这么个肏屄的女婿。” 游夏流说:“你又来 胡说了。”他说:“我怎么胡说?是我亲眼见的嘛……”游夏流问:“你妈今天到 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我妈一早就往杨姐夫家去了。哪里就舍得回 来,还有半天鼓捣呢。”游夏流知道在这里坐等无益,又说笑了几句,就告辞回家 来了。 这水氏怎么又认了个“肏屄的女婿”呢? 原来她认的这个女婿叫杨大,是个轿夫,三十多岁年纪,结结实实一条壮汉。 他名字叫做杨大,他的那个阳物也就放样的大。他是个穷苦人,挣了半世才娶了个 老婆,却只得十七岁,生得十分小巧。成亲之夜,他恁大年纪才得了个老婆,好似 饿虎扑食一般,哪管老婆的死活?一下子把这女子的胯骨压崩了,几乎丧命。养了 半年才好了,可那胯骨再也合不拢,走路弯着个腰,还有些瘸瘸拐拐的。后来只要 是弄一次,这女子就哭哭啼啼,禁受不住,杨大总不得畅意。年余之后,这女子竟 也怀了孕,有六七个月了。那杨大一天喝醉了酒,拿出抬轿子的力气来,把胎儿弄 伤了,死在腹中。请了水氏来收,整整折腾了半天半夜,方才取了下来。水氏夜深 回不得家,辛苦了一番,多用了几杯,就在杨大家睡下。杨大也有半酣,心想:这 婆子也才四十多岁,生得这等肥胖,必定是我的对子。她一个走千家的婆娘,也未 必是什么贞节的女人,且放胆弄她一弄。若弄出事儿来,不过到官挨一顿板子。半 夜里梦见做财主──且快活一会儿是一会儿。上前叫了几声奶奶,不见答应。又推 了两推,也不见动。大着胆,竟公然将她裤子轻轻褪下,云雨了一番。水氏被他这 一下弄得魂都落在他家里了,隔不两三天就到他家来一趟。外面弄到了银钱,就到 他家来饮酒,两人饮得酒兴浓了,就干一度。杨大的妻子不但不吃醋,反感激水氏 了不得,竟认水氏做干娘,还再三谆嘱,千万来勤些,她好脱了这皮肉之灾。水氏 因疼干女儿,常来替女儿当灾。 南京人旧俗,五月初五日是大毒日,忌男女行房。这水氏和杨大,却是什么也 不忌。有一天正是端阳佳节,水氏替一家产妇收了生,扰了那人家的几杯雄黄酒, 也有半酣了,又得了三星谢仪,就买了一只烧鸭,打几斤好酒,又买了些粽子,到 杨大家来。一则过节,二则找杨大消消酒兴。走到内中,悄无人声。原来杨大的老 婆有病,她娘家接了去了。杨大同伙计们烧酒吃了一饱,醉了回来,正在屋里春凳 上睡觉。水氏上前将他摇醒。杨大见了这些东西,笑嘻嘻地说:“大节下,我没得 请你老人家的,反倒又费你的事。也罢也罢,我扰了你的鸭子,停会吃上兴来,我 请你吃鸡吧。”水氏也笑了。 杨大忙去切了鸭子盛上,拿个盘子来装了粽子,又拿了酒盅和筷子来。两人就 并排坐在春凳上,一递一口地饮酒。水氏问:“刚才到屋里去,怎不见你媳妇?” 杨大说:“这几天总不见你来,前天我熬不得了,又同她弄了一弄,把她的旧病又 弄发了。这几天,小肚子连腰痛得要死。昨天她娘接她回家过节去了。”水氏说: “你也是个冒失鬼。既知道她有这病根,也应该轻巧些才是呢。”杨大笑着说: “何尝重来?她自己不济,我还是提心吊胆地弄的呢。要是你老人家,准还嫌我太 轻了。”水氏笑着拧了他一下。杨大让他吃酒,水氏说:“我方才在那人家,他让 我吃了好几杯雄黄酒,到现在脑袋还嗡嗡的。且略消停一会儿再吃。”杨大说: “方才我同伙计们吃公东,多喝了两杯,这时候也还不大醒。且趁着酒兴,在这五 月五日午时人人不敢弄的时候,咱们来肏他个大毒屄吧。” 他们两个,如鱼得水,打得火热,只要豪兴一发,百无禁忌,为所欲为。水氏 疼了干女儿,自己亲女儿家里,倒有许多日子连门也没进了。 宦萼昨晚在游夏流家正玩儿得高兴,被卜氏一骂,大怒归家。到上房来,侯氏 尚还未睡。见他一脸怒色,问:“你今天到谁家去来?为什么气得这个样子?”他 没得答应,谎说:“游世兄今天来请我吃酒,他那不知事的老婆在里边大骂起来。 我一时怒起,把桌子掀了,一直来家,所以气还未消。”侯氏说:“这事据我想来, 必定是这个男人素常在她跟前懒惰,又坏得很,得罪了这女人。他要是殷勤小心, 那老婆就不替他留些脸面么?”宦萼知道侯氏是打草惊蛇的话,无言回答。二人脱 衣上床睡觉,宦萼躺着,心想:杨家那小子骚模骚样的,倒有些情趣,正要入港, 又被那丑骚婆子给搅了。转念又一想:“这事儿原是我错。他跑来攥我的阳物,无 非是爱上我的一番美情。管她丑俊,何不弄她一下,岂不是一箭双雕?原是我太认 真了些,羞扫了她,怪不得她骂。”又想:“也怪不得我,你出来慢慢地讲就好了。 冒冒失失跑来捏住,吓了我一跳,自然顾不得要跑了。我想她必定是个骚极淫极了 的妇人,要同她弄弄,自然另有一种妙处。错过了这机会,可惜可惜。”想到此处, 不由得遍身火发,阳物坚举。伸手去摸着了侯氏,大干了一场,火气方才消了。 侯氏觉得宦萼今天的劲头比往常厉害,不由得笑着问:“你这天杀的,有这样 好本事,每常怎么不使出来?你今天为何有这样高兴?你告诉我。”宦萼没法解释, 笑着说:“我方才偶然想起一件事儿来,那年我才娶你的时候,还是你家的娇客, 你爹就把我数说了一场,我气到如今。方才一时触动,故此拿你出气。”那侯氏信 以为真,说:“哦,原来是为这个。” 睡了有一盏茶时候,想适间的乐境果然快活,就对宦萼说:“我还记得一件呢。 我妈那一回不也得罪过你么?你怎么就不气一气。”宦喜听了,知道她还要弄弄的 意思,自己也还有些余兴,复笑着爬起,说:“是啊,我几乎忘了。没得说,也拿 你出气。”又弄了一回。两度之后,宦萼也有些乏了,就想睡。将要睡着,那侯氏 兴还未足,又推他说:“我又想起一件事儿来,那年在京里,我大哥哥也得罪过你。 我到如今时常想起来,还替你气哩。你倒不气?”宦萼兴已足了,有些怕动,推辞 说:“我记不得了。”侯氏说:“哎呀,才几年的事儿,怎么就记不得了?”宦萼 也不答应。她见宦萼不动手,就说:“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受了人的气就罢了不成。 男儿无性,寸铁无钢,做汉子的人一点儿气性也没有,可还成个人?”尽着唧唧咕 咕地唠叨个不住。宦萼被她在耳旁絮烦了,也睡不着。知道她还想来,就说:“不 用多说了,也是拿你出气。”勉强挣扎着又弄了一阵下来,实在动不得了。刚要睡, 这侯氏又推他说:“我大嫂子还得罪过你呢,难道就罢了?”宦萼心中暗笑,口中 说:“哎哟,我的气星儿也没有了。何况你嫂子一个妇道人家,我也不同她一般见 识,你饶我睡了吧。”侯氏知他不肯动了,这才安心去睡。 那一天,正是中秋过了不久,恰逢宦萼家里的桂花盛开。他家的桂花有红白黄 三个品种,共有十几大盆,都有碗口粗,用绝精细的瓷盆栽着。宦萼见十几盆桂花 都开得甚是芬芳馥郁,就约他们三个人来家中赏桂花吃酒。 宦萼自从会过钱贵,时常想慕。每逢与贾文物、童自大相会聚饮,没一次不说 她怎样风流、如何标致。今天饮酒之间,宦萼又提起这话头来说:“久不见钱贵, 她的病大约也该好了。咱们此时桂花已经看足,何不乘着酒兴,到她家去看看那棵 ‘解语花’,再乐上一乐?”童自大说:“哥这想头真好,这两天我也正想她呢! 快些去吧。我先对二位哥哥说了,这一回,我可是定要摸摸她的,二位哥不要吃醋。” 大家大笑。 宦萼叫家人将前次写的扇子拿着,一群恶少一轰来到钱家。来到门首,见那大 门紧闭着。家人上前敲门,敲了几下,只见郝氏出来把门开开。邬合说:“三位老 爷又来访你令爱了。”郝氏说:“小女的病尚未好,得罪众位老爷,不能陪侍。” 宦萼对众人说:“不要理她,咱们只管进去。”郝氏拦门站住,说:“实在有病, 老爷们就是进去了,也不能奉陪。”宦萼发怒说:“胡说。”推开郝氏,同众人就 往里走,那郝氏也不敢十分阻拦。何况他们人多,想拦也拦不住。 宦萼走到钱贵房门口,见她同一个俊俏书生并肩而坐,互相谈笑,不觉大怒, 说:“这厮好好在家,如何哄我说有病?放着我们这样的大老不留,倒陪着个酸丁 玩耍。我烦了名公写了诗扇来赠你,你反不识抬举,这等可恶。”不由得怒从心头 起,恶向胆边生,吩咐众家人:“替我砸!” 这些恶仆都是跟随主人作恶惯了的,何况此时见主人着恼了叫打,就将门窗隔 扇、桌椅摆设,无不打到。把个郝氏吓得躲了个无影无踪,代目也不知躲在哪里, 财香藏身在芦柴堆下伏着。宦萼又叫家人:“给我抓那瞎奴出来!”众人正待上前, 倒亏邬合拦住相劝:“大老爷请息怒,大约这是虔婆的不是,与钱贵无干。万不可 因这些小事气了老爷玉体。”正劝着,那钟生见打得太不像样,又见他叫抓钱贵出 去,着了急,也顾不得捋虎须了,上前说:“烟花之地,贫富皆可来往。既回有病, 亦无甚大过犯。先生何必如此太甚?” 宦萼听了,越发大怒起来,说:“你这小畜生,是何等样人,敢称我先生,也 敢在我老爷面前来讲话?”童自大仗着宦萼的恶势,大嚷着说:“反了反了,就是 我,谁敢不叫我一声老爷,何况我大哥?你叫他‘先生’,你也睁开眼睛看看他是 谁?世上可有这样体面的先生?好可恼,好可恶!小子们,给我用力打呀,打呀!” 揎拳掳袖地混叫。钟生说:“我黉门中人,称人先生足矣。况我们虽是布衣之士, 却上可以对王公,如何就说不得话?且官府也不过是秀才做的,何得如此小觑人?” 贾文物摇摆着脑袋说:“他二老者,江南之大老也。你不要仗着自己有一领青衿, 就太妄自尊大了。你就中举焉,不但我是你的前辈。谅你一个贫穷人之举人,而何 能及我巨富之进士者乎?吾语汝弗如也!由此观之,汝则一妄人也已矣。”宦萼说: “你就算是个秀才,我且打了,看你哪里去告。不要说你那学道教官,你就是三学 中约上千把个秀才,往午门去叩阍,到东厂去告状,我也不怕你。谁不知道如今当 朝的魏上公是我同二弟的祖爷?”童自大说:“哥,哪里有力气同他讲这些?这样 打得不快活,拴起来带他回家去,吊在马棚底下打个稀烂,才出得我这口气。不然, 我肚子都要气胀了。” 宦萼被他一挑唆,竟听了他的,就叫三四个家人将钟生拿住,把钱贵拴起。邬 合又苦劝说:“晚生乞个恩,他这少年人不知事,认不得众位老爷。钱贵又是个瞽 目人,可怜见的,求大老爷开恩吧。” 正劝不住,只见宦实从京中差来的一个家人,远行装束,跑得气喘吁吁的。走 到宦萼面前,叩了个头,回禀说:“京中有紧急信到。”随将一封书信递上。原来 是宦实的一封家书,钉封得甚是严密。宦萼忙拆开一看,内中说:“天启已崩,崇 祯今上御极,魏上公事已大坏,发往凤阳看陵。已经在途中阜城县地方自缢了,今 上降旨,着磔尸问罪。①目今访拿他的党羽,从重议处。我向日拜他门下,未曾助 恶,幸得隐秘,故尚还未露。尔在家要十分收敛,恐为人摘发,身家性命难保。万 要小心,谆嘱谆嘱。不尽之言,来人口述。” -------- ① 据《明史》记载,明熹宗朱由校死于天启七年八月,当月由信王朱由检即 位,是为明思宗崇祯皇帝。把魏忠贤发到凤阳看守皇陵、行到阜城魏忠贤自缢,是 天启七年(朱由校八月即位,要到第二年才启用崇祯年号,所以皇帝虽然换了,年 号仍是旧的)十一间的事情。本节开头即说明:“那一天,正是中秋过后不久”, 而且是乡试还没有放榜的时候,推算应该是八月下旬初,即二十一二日。因此即便 宦实在崇祯登基当天就派家人从北京赶到南京来给儿子送信,也不可能预知十一月 将发生的魏忠贤在阜城自缢等情事。这一段故事,是原作者不察,这里仅作说明, 不作更改。 宦萼看到此处,一团恶兴化为冰雪,不觉面色如土。贾文物接过信去一看,他 也是有心病的,不禁吓得屁滚尿流。大家挤挤眼,一轰出门而去。那些家人见主人 如此,不知是什么缘故,也把钟生、钱贵撇下,赶上去了。